妮可抱著尤里走進大廳時,羅伊正站在食品貯藏室的附近。一個妮可不認識的年長士兵站在她丈夫旁邊,低聲地說話。他們兩人正望著長桌移到大廳中間之前所放置的地板。
她決定上前打擾他們。她走上前去問候她丈夫,尤里喃喃地發出一些聲音。當羅伊轉向她時,尤里向羅伊伸出了手臂。
他接過孩子,讓孩子靠在他肩上,然後看著他的妻子。她抱著雙臂微笑地看著他。
「早安,羅伊。」她想上前親吻他,但是卻沒有那麼做。有陌生人在場,她不想使他的丈夫為難。
但是羅伊似乎不在乎有外人在場。他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頭吻了她。接著,他摟著她,然後轉向那個士兵。
「你還沒說完,湯姆?」他探問道。
「我是說這塊地板尚未塌陷真是一項奇跡,爵爺。你可以看見這裡的地板已經腐朽了。」他比了一下。
羅伊點頭。「完成你的調查,」他令道。「今晚跟我們一起用餐,我要聽你的評估。」
黑髮的士兵向他的男爵敬禮,不過他的目光卻望向妮可。她推了推她丈夫,羅伊終於想起了禮儀,向湯姆介紹了他的妻子。妮可對著土兵微笑,而羅伊則開始在心中默數。他才數到五,湯姆的臉就紅了。這是一種奇怪的苦惱。但是他的士兵卻全都受此折磨,不管是年紀輕的還是年紀大的都一樣。妮可只要專心地注意一個男人,那個人就會從一位能幹的士兵變成一塊浸了牛奶的吐司。
這是可恥的。湯姆現在正在拉他的衣領。他的動作彷彿是有一股熱浪正襲向他。
羅伊瞪著湯姆,意思是要他快走。當湯姆一邊要走出大廳一邊又想多看妮可幾眼時,羅伊生氣地搖著頭。他當然絆到了自己的腳,然後才像個笨拙的小學生一般衝出了大廳。
妮可抬頭看著羅伊。「土兵們在你身邊時似乎都很緊張,」她說。「我相信你一定嚇壞他們了。」
他微笑著。她認為他是以為她在讚美他。她正打算解釋時,他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沒有嚇壞你吧?」
「幾乎就跟你嚇到尤里的程度一樣。」她答道,然後抬頭看著尤里,看見他正在吸吮羅伊上衣的扣子。
「你準備告訴我你今天的計劃了嗎?」他說道。
「我的計劃?」她似乎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要聽你列出你的工作計劃。」他耐心地解釋。
「什麼工作計劃?」
「妮可,你昨晚沒有在聽我說話嗎?我記得告訴過你,每天早上你得向我大略說出一天的計劃。」
「我當然聽了,」她衝口說道。「別皺眉頭。我真的記得,我只是沒有任何計劃要告訴你,因為你已經全都接手了。」
「解釋清楚。」他命令道。
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如果傑堤和尤里都不需要我,我實在沒理由留在這裡,」她說道。「而你顯然更不需要我。」
妮可希望他反駁,但是他沒有。「你仍然必須解釋你為什麼沒事做。」他提醒她。
她聳聳肩。「我原本以為我要照料這個家。然而,你已經接手了這項職責。昨天,你給了僕人們命令。我猜你會繼續做下去。」
「昨天的情形比較不尋常,」他答道。「你睡過頭了,記得嗎?」
她記得。她低頭望著地板,她的丈夫幾乎整晚都在跟她做愛。「我很累。」她說。
她的臉頰轉為粉紅。他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些什麼。他提醒自己,他是個有耐心的人。「這不是重點,」他告訴她。「你不在,所以我做了一些決定。」
「例如把桌子挪到中間?」
羅伊點頭,她又說道:「但是我更改了這個命令,以及其它的命令。你很不高興。」
「是的。」
她搖搖頭。「羅伊,我不明白你要我怎麼做。我一直試著跟你相處,但是你那些矛盾要求卻令我困惑。你要,還是不要我管理這個家?」
「我要你管理這個家。」
「那……」
「但是我永遠也不要你撤消我所下達的命令,你現在明白了嗎?」
「你是說你的懊惱是因為我更改了你的命令?」她問道。「你召集僕人是因為……」他點了頭,所以她不再說下去。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妮可?」
「什麼是故意的?」她完全知道他在問什麼。
「更改我的命令,」他答道。「是不是?」她沒有立刻回答,所以他又問道。
她垂下肩膀。這個男人實在狡猾。「我是故意的。」她坦承道。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家,我的僕人,」她反駁道。「我借此抗議你的干涉。」
妮可走到另一端,然後轉身再看著他。「我沒有干涉你的職責,所以我不認為你應該干預我的。」
他上前一步。「你說反了,夫人。這不是你的家,也不是你的僕人,他們現在已經屬於我。此外,」在她能爭辯之前,地附加說道:「你永遠都不可以再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
他沒有提高聲音,但是妮可依然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用吼的,連尤里也注意到了。他停止吸吮的動作,睜大眼睛看著羅伊。
這時,艾麗走進大廳。妮可以為可以借此平息她丈夫突如其來的怒火。但是她錯了。羅伊示意艾麗上前,將尤里交給她,然後命令她帶孩子上樓。
他等艾麗離去後才把注意力轉回妻子身上。他臉上的神情令人害怕。「坐下。」
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這一次,她不打算再讓步了。他必須明白她不是他的僕人。她是他的妻子,他必須以對待妻子的方式對待她。她無法完全看著他的眼睛,但是當她開口時,她盡量不使自己的聲音發抖。「如果你希望我坐下,就該親切地請求。我不是那些接受你命令的士兵,我是你的妻子。你明白這兩者的差別吧,是不是?」
他猜想在城外操練的士兵都明白了,因為妮可幾乎是吼叫他說完這些話。她真的需要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氣,他在心中想道。不過他仍然對她的表現感到高興。她害怕,但是她仍然堅持立場地向他抗爭。
當然他也不打算讓步。「坐下。」他再次命令道。
這一次,他的命令語氣不再那麼強烈。妮可大歎一聲,然後坐下。她丈夫的表情告訴她,他們將花一整天的時間來爭論這些問題。他真是頑固不通,決不會放棄的。這是她最後一次順著他的心意。
妮可把手肘放在桌上,撐住她的頭,然後抬頭看他。「我準備好了。」她順從地說道。
「準備什麼?」她碎然的接受態度令他吃驚。他原本還期待她會先吵鬧一番。
「聽你的訓話。」
「我沒有要訓話。」
她開始站起來。
他的雙手緊握在背後。「但是……」他開始說道。
她再度坐下。
「有一些事情我想再一次跟你說明,夫人。你必須明白我們的婚姻該如何運作。」
「你明白嗎?」
她的打岔令他皺眉。「我明白,」他說道。「我已經仔細地考慮過了。」
「我在你的考慮之中佔有一席之地嗎?」
「當然有,」他答道。「你是我的妻子。」
她認為自己應該高興他還記得這項事實。「然後呢?」她探問道。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你同意這一點吧,是不是?」
她點頭。
「現在,我們來談一談你的主要職責。」他繼續說道。
「那是什麼?」她發現自己迫切地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她猜測他所說的會令她勃然大怒。
「這很容易瞭解,妮可,」羅伊說道。「你的職責就是讓我平靜的過日子。現在,如果你能夠只做好你的職責……」
「我沒有讓你平靜嗎?」
他搖頭。「在言行舉止方面有一些特別的規定,夫人。我希望你瞭解那些規定,讓我們能平靜地共同生活。」
她以指頭在桌上敲著。羅伊沒有提及「愛」和「關心」的字眼……還沒有,她盡量不使自己覺得沮喪。「有哪些規定?」她問道。
他很高興她感興趣。他的耐心總算有了收穫,他的妻子已經準備聽他說話了。「第一,」他開始說道。「你永遠不可以對我大聲說話。第二,你必須毫無疑問地服從我的命令。第三,你不可以再哭。第四,你不可以讓率性的行為左右你的決定。第五……」
「等一下,」她叫道。「請回到第三點。你是不是告訴我,我不能哭?」
「沒錯。」
「為什麼?」
他覺得生氣,因為她的神情顯得如此不可思議。「我不喜歡。」
「我喜歡。」
這一次換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在開玩笑。」
「我非常認真,」她答道。「我喜歡哭。當然不是所有的時候,只是有的時候。哭過之後我會覺得舒服一點。」
羅伊盯著妮可好一會兒,才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這個瘋狂的女人是認真的。他搖搖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不合邏輯的話。
妮可想使他瞭解。「有時候,當我的心中充滿沮喪,每一件事都亂七八糟時,哭泣會讓我舒服些。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她耐著性子。她發誓他一定明白。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愚蠢的對話對她如此重要,但是這真的很重要。她決定換一種方式。「難道你未曾有過憤怒到想要打人的經驗?」
「我不會哭。」
「不,你當然不會哭,」她忍住笑,反駁地說道。她丈夫似乎對這一點可能性十分火大。「但是,當憤怒積聚在你心中,使你氣得想打……」
「那我就放手去打,」他打岔說道,並且停頓了一下,皺起了眉頭。「但是我決不會為這種事情哭泣,夫人。」
她放棄了。這個男人太遲鈍了,根本不會懂。
「妮可,答應我你不會再哭。」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看見你不快樂。」
她的某些怒火消失了。「你喜歡我快樂?」
「當然,」他答道。「你如果快樂,我們就能處得更好。」
「那麼愛呢?」她問道。「你要我愛你嗎?」她屏息靜待他的回答。
他聳聳肩。
她想殺他。「要,還是不要?」她問道。
他看著她。「這個問題跟我們的討論沒有關係。」
「愛跟婚姻沒有關係?」她吃驚地問道。
羅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他突然覺得失去了自信。
妮可的雙手交疊在桌上。她決定告訴他事實,讓他知道她真正的心意。向羅伊表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他拒絕了她該怎麼辦?這是一場賭博,因為她希望也祈求他能告訴她,他真正的心意。
「我告訴桑頓我愛你。」她絞著雙手等待他的反應。天哪,她覺得自己此刻十分脆弱。
「是嗎?」他的語氣聽起來很驚訝。
她點頭。「是的。」她以更肯定的語氣說道。
他歎了一口氣。
她抬頭想看看他是在笑,還是皺著眉頭。然而,他的表情卻沒有透露什麼。他的神情看起來好像是她剛給他看了晚餐的菜單。「你有什麼感想,羅伊?」她問道。
「我瞭解你這麼說的理由,」他答道,並且點頭強調。「你想得到他的合作。」
「他的合作?」
他再次點頭。他的語氣聽起來滿含該死的邏輯,認為自己的猜測無誤。她真希望能踢他一腳。
「你希望桑頓接受我,所以才告訴他你愛我。」
他認為她對她哥哥說的是謊話。妮可睜大了眸子,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糾正他。這次的談話一點也不順利。
「我要桑頓相信我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她說道。「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所以你告訴他,你愛我,想跟我在一起。但是你當時想的是尤里和傑提,是不是?」
「對,」她悻然地說道,再次敲著桌子。「我要他相信,是我選擇你做為我的丈夫。」
「你的確是選擇了我。」
他們一直在兜圈子。羅伊開始踱步。「這很有道理,夫人。你是想緩和你的兄長對你的處境所擔憂的心情,沒想到卻惹起他的怒火,所以桑頓才會罵你是叛徒。」
「非常合理的推測,」她說道。「你全猜到了,是不是?但是你仍然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你要我愛你嗎?」
「我不知道,」他坦白說道,口氣有些遲疑。「你想愛我嗎?」
她想掐死他,他顯然不知道這段談話對她有多重要。他如果知道,就不會表現得這麼不耐煩。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泣,還是該丟東西。也許她該兩者都做。
「你能對我說的只有這句話?」她問他。
「不」
她的心開始怦然大作。也許他現在想告訴她,他要她的愛。剛才那幾分鐘已經讓她放棄希望了,她知道他還未愛上她,但是也許他的態度正在軟化。假以時日,在溫柔和關愛的耳提面命之下,他也許會稍稍地愛上她。
羅伊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妮可眼光茫然地呆望著,顯然正在做白日夢。
「你必須專心聽我說話。」
她微笑地看著他。「怎麼了,丈夫?」
「我說到哪裡了?」他顯然也分了心。
「我問你是否想要我愛你,你說你不知道。接著我問你是否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然後……」
「是的,我想起來了,」他說著轉身繼續踱步。他決心要轉移這個話題。事實上,他很不習慣討論這個話題。「妮可,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很困難,但是如果你能想像……」
「什麼?」她屏息地問道。他現在也許會說出她渴望聽的話,他猶豫支吾的態度就是最好的線索。他似乎也正煩亂不安。那又是另一個好現象,她在心中想道。
他清了清喉嚨,轉身看著她。
她坐直身子,等待著。
「婚姻就像一張地圖。」他說道。
她跳了起來。「什麼……」
「婚姻就像一張地圖,妮可。」
她搖著頭。「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她問道。
老夫,她生氣了。她的反應令他很驚訝,她究竟是怎麼了?「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想你應該跟你的士兵之一結婚。」
說完,妮可繞過桌子,衝出大廳。如果她跑快一點,也許能在她開始尖叫之前趕回她的房間。
妮可衝出去時,洛倫正好走進大廳,他們差點撞在一起。洛倫抓住妮可的肩膀,扶住她。他立刻注意到她眼中的淚水。「發生了什麼事,夫人?」他問道。「什麼事惹你傷心了?」
「不是什麼事,」她怒道。「是什麼人!」她轉身想瞪羅伊一眼,卻驚愕地發現他正站在她身後,令她嚇了一跳。他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
羅伊看著妮可,同時對他的副將說話。「你有什麼事嗎,洛倫?」
「是的,男爵。」
「那麼放開你的手,告訴我。」羅伊命令道。
洛倫想起自己一直握著妮可的肩膀,立刻放手。「你吩咐有任何變化都要通知你,」他說道。接著,他迅速看了妮可一眼,才再次看著羅伊。「事情有變化了。他正大發脾氣。」洛倫微笑道。
羅伊點頭。「這似乎是這個家族的特色,」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並且朝妮可的方向若有所指地皺了一下眉頭。「不過這一刻,我卻很高興。也該是時候了。」
洛倫點頭,並跟在男爵旁邊,朝門口走去。「的確是時候了。」副將同意道。
妮可暫時撇開自己的心情,她知道洛倫說的是她的弟弟。「是傑堤,對木對?是他在大發脾氣。」她衝向她的丈夫。
羅伊突然停下腳步,妮可沒停,所以她撞上了他。他轉身,抓住她。「你不能干涉。」
她得到答案了,絕對是傑堤的事。
「我不會干涉,」她答應。「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他發脾氣會令你高興,我也想高興一下。」
她沒有要求解釋,只是請求他。羅伊立刻答道:「我一直在等待你弟弟對他自己的狀況有某些反應。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強迫他吃東西,甚至強迫他動一動。傑提一直想逃避生活,妮可。現在,他終於睜開眼睛了。這一頓脾氣是個好的開始,所以我才覺得高興。」
一直到他拉開她的手,她才曉得自己揪住了他的衣服。「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的笑容驅散了她部份的恐懼。「我要幫助他轉移他的憤怒。」
「怎麼轉移?」
「給他一個目標?」
「目標?」她重複說道,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把他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羅伊解釋道。「順利的話,在今天結束之前,你的弟弟會將他的憤怒全集中在我身上。他會為了想殺我而活下去。」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該告訴她。她看起來似乎很害怕。
「你不能給他別的目標嗎?」她問道。
「不能。」
她歎了一口氣,知道他是對的。身為領導人,他必須為每一個土兵的福祉負責。建議他把他的責任轉移到別人身上,對他無異是一種侮辱。他負起了照顧傑堤的責任,所以她不該試圖阻撓他。
「我相信你,」她說道,然後露出了微笑。「我也不會擔心你。如果你毫無準備,你的口氣就不會這麼愉快。」她解釋道。「你一定會以你認為對傑堤最好的方式去做。」
她踮起腳尖吻了他。「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謝謝你耐心地解釋給我聽。」她對洛倫笑了一下,才轉身走向屋後的方向。
「妻子能相信丈夫實在是件好事。」洛倫跟著羅伊走出外面時說道。
男爵微笑道:「洛倫,你等在這裡,」他命令道。「等她從角落繞過來,立刻阻止她。我不要她干涉這件事,讓她待在屋裡。」
副將看起來很吃驚。「你是說……」
「妮可現在可能正想從後門出來。她是相信我,但是她仍然想看事情的經過。到那時,她根本無法阻止自己不干預。」
洛倫笑道:「你很瞭解她,男爵。」
羅伊搖搖頭,以喪氣的聲音說道:「此時此刻,我瞭解她。因為假若傑堤是你我的兄弟,我們也會跟她有相同的反應。至於說到完全瞭解我的妻子,我必須承認她比我當初所瞭解的要複雜太多了。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會勃然大怒。」
他困惑的語氣讓洛倫同情地點頭。由於他從未結過婚,所以他也無法提出任何建議。
不過羅伊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他對洛倫點個頭就走開了。他尚未踏上階梯就已經聽見傑堤的怒吼。
他看見妮可的弟弟站在一圈士兵之中,其中一個士兵的鼻子流血了,羅伊猜想這是傑堤的傑作。他高興極了。他簡略地命令士兵解散,示意殷吉留在附近,然後單獨面對傑堤。
傑堤的外表看起來很狼狽。他的頭髮散亂地垂在肩上,塵垢使得他的頭髮變成棕色。他的全身上下就跟他的頭髮一樣地髒。傑堤穿著一件發臭的藍色上衣和一條寬鬆的咖啡色長褲。他的眼中閃動著恨意,跟羅伊在幾天前所見到的呆滯目光有著戲劇性的差別。
羅伊雙臂抱胸,瞪視著傑堤。接著,他冷靜地說明了他手下的士兵應該遵守的行為規定。即使當傑堤憤怒地衝向他時,他仍然以溫和又耐心的聲音說話。羅伊輕易地躲過了傑堤的攻擊,並且以腳絆倒了他。
那孩子趴在地上,但是他沒有放棄,一再地攻擊羅伊。羅伊毫不費力地閃躲他的攻擊,同時繼續說完他的訓練計劃。傑堤使用他的拳頭、他的頭,和他的肩膀,想撞倒羅伊。甚至咒罵出惡毒的話。當他罵羅伊是混蛋擄掠者時,他發現自己手躺在地上,灰塵不斷地落在他四周。當灰塵消失,他看見羅伊聳立在他眼前。傑堤試著想站起來,但是羅伊以腳踩在他的胸前。
「我不是擄掠者,也不是一個混蛋,」他說道。「我是你的男爵,傑堤,而你是我忠誠的屬下。」
傑堤閉上眼睛喘氣。羅伊後退一步,繼續說他的規定,傑堤則蹣跚地站起來。他鼓起最後一絲力量,往羅伊的臉上吐一口痰。他當然沒有命中目標,但是他顯然侮辱了他的男爵。
羅伊的反應是瞬間的。他用力地踢了傑堤的臀部一腳,使傑堤再度跌倒在地上。這個處罰並未帶有任何的憤怒。羅伊只是給這個孩子上了求生的第一課。
同時,他也獲得了傑提的注意力。在盛怒之中,傑堤注意到羅伊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傑堤不明白,但是他的內心十分害怕,令他無法思考。看樣子,不論他如何激怒男爵,都無法使男爵殺他。這個認知令傑堤十分恐懼,因為這表示他必須繼續活下去。
「我剛才跟你說明的可以歸納成一些基本的規則,」羅伊繼續說道。「你不能令你們的小隊蒙羞。你必須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以尊敬的態度對待其它人,而且永遠不能顯露出膽怯的一面,因為這樣會羞辱你們的小隊。你必須學著依賴其它人,而他們也會學著依賴你。這些事情很簡單,傑堤。」
羅伊很清楚這個孩子並不瞭解。傑堤看起來就像是剛逃出牢籠的野獸,有著狂野和狩獵的眼神。
「你究竟想要什麼?」他辭然怒吼道。
羅伊再次以腳踏住傑堤的胸膛。「所有你能付出的,」他說道。「甚至更多,傑堤,你必須完全照我的要求去做。」
他離開傑堤身邊,示意殷吉過來。「跟傑堤一起去,」他命令道。「帶他去放制服的地方,」他瞥了傑堤一眼。「你現在先去把身上的臭味洗掉。明天開始,你要跟其它人一起接受訓練。」
當羅伊要離去時,他故意背對著傑堤。殷吉伸手想扶起傑堤,但是傑堤揮開他的手。當他站起來時,殷吉走到一旁等著。他沒有出聲示警,因為他知道男爵一定預料到傑堤會從背後攻擊他。傑堤衝向羅伊,想從背後偷襲他。但是他撲了空,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羅伊轉身,再次以腳將傑堤踢倒在地上。「如果你想獲得跟我對決的權利,你必須自己去爭取。但首先,你得先讓自己變得十分強壯,孩子。」
「孩子!」傑堤咆哮道。
羅伊點頭。「你甚至還不夠資格加入鴿隊,」他說道。「殷吉,我剛才命令你帶他去拿制服,你必須確實完成我的命令。」
殷吉點了頭,再次向傑堤伸出手。傑堤本能地握住他的手。等到他站起來時,才發覺自己接受了幫助。疲憊感讓他無法正確地思考,他頹敗地垂著肩膀。明天再來對抗他們,他決定著。到時候他有了充份的休息,也會變得強壯些。
他走在那位年輕的諾曼士兵旁邊。
「我剛加入男爵的軍隊時,也被他們叫過『孩子』,」殷吉說道。「接著,我成了『鴿子』。你瞧,傑堤,那些年紀較大的土兵和經驗豐富的騎上都叫我們『鴿子』。這當然是一種侮辱,但是他們所有的人也都曾經是『鴿子』,所以我們可以昂首闊步地接受這個稱呼。只要一有機會,我們就可以跟他們較量。一旦你的憤怒消退,你就會明白能參加這支由英格蘭和諾曼人組合而成的精銳部隊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殷吉熱切地說道,但是傑堤只是嗤之以鼻。
「我很快就會離開了,」他不屑地說道。「我不需要聽這些沒用的說明。」
殷吉搖搖頭。「沒有允許是不能離開的,」他說道。「這會令我們的小隊蒙羞,你必須留在這裡。」說完,他改變話題,轉移了傑堤的注意力。「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每次攻擊男爵時,他在還擊的時候都沒有用手?」
傑提沒有注意到。當他發現殷吉所言不虛時,他睜大了眼睛。不過他拒絕回答殷吉的問題,反而沉著臉。
殷吉並沒有退縮。「羅伊男爵用他的腳,但是你不是,」他拍了傑堤的肩膀。「你剛才已經上了自我防衛的第一課。」說完之後,他笑了起來,然後附加說道:「老天,傑堤,你的味道聞起來好像是一個飽受蹂躪的娼妓。」
傑堤聽而不聞,他發誓不再容忍更多的課程。他今晚就要離開這裡,就在其它的士兵入睡之後。
當晚,他狠吞虎嚥地吃下所有的晚餐。他被迫跟其它士兵坐在一起,聽著他們的交談。沒有人試圖將他拉入談話之中,但是那些人也沒有真正地排斥他。
他的睡鋪在殷吉和葛洛之間。疲憊不堪的傑堤最後所想的是:他只休息幾分鐘,然後起床,拿起他簡陋的行李,迅速地離開。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但是他根本無法走到門口,一個傑堤從未見過的土兵擋住了他的路。他冷靜地告訴傑堤,他的名字叫萊恩,也是新來的士兵。他只是想提醒傑堤,沒有得到允許不能離開。
萊恩有著黑色的卷髮和棕色的眼睛,大約比傑堤矮一至二英吋;不過他的肌肉十分壯碩。「已經有人提醒過我了,」傑堤抱怨道。「現在,別擋住我的去路。」
突然之間,萊恩多了三個夥伴。他們都跟萊恩一樣睡眼惺忪,而且也跟萊恩一樣堅決,不讓傑堤出去。
「我走不走關你們什麼事?」傑堤怒道。
「如果我們之中有人離開,將會使我們這一小隊蒙羞,」殷吉自他的床鋪說道。「回來睡覺吧,傑堤。
傑堤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他們的人太多,而他又太累了,他恨恨地回到他的舖位。沒有人譏笑他,這令傑堤很驚訝,也使他生氣。他希望有理由能夠恨這些士兵,但是他們不給他任何理由。
幾分鐘之後,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舖位上歇著。殷吉正要睡著時,傑堤推了推他。
「如果有人使你們蒙羞,會有什麼後果?」傑堤低聲問道。他已經開始責備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想讓殷吉以為他在乎這些事。他只是好奇而已。
「相信我,傑堤,」殷吉輕聲答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但是他真的想知道,所以他忍不住又問了殷吉。「是很嚴厲的處罰嗎?」
「是的。」
「那麼,是死亡嗎?」
殷吉哼了一聲。「不是,」他答道。「死還比較容易,傑堤,但是這種處罰並不是死。快睡吧,明天對所有的人都將是辛苦的一天。」
傑堤沒有聽從他的忠告,因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妮可也沒睡著。小尤里讓她不得安寧,這個小傢伙今晚很煩躁。由於他沒有發燒,所以她猜想他是在長牙。只有人家抱著他走動,他才滿意。妮可覺得晚上照顧尤里是她的責任。僕人們需要休息,所以她遣退僕人,然後抱著尤裹在嬰兒房內踱著步。
反正她也睡不著。她的心思一片困惑。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沒有目睹羅伊和她弟弟之間的對峙。幄!上帝,她真希望自己沒有看見那可怕的一幕。
羅伊是那麼的殘酷。如果她沒有看見發生的那些事,她絕不會相信羅伊會這麼殘酷。踢一個受傷的、無力反抗的孩子……不,她不相信她的丈夫會做出那麼卑鄙的行為。
如果不是洛倫看見她,並且跑上前來陪著她,她一定會為了傑提所受的屈辱而哭泣。洛倫想哄她離開,但是已經太遲了。
晚餐的時候,妮可無法面對羅伊,她待在樓上照顧她的侄子。羅伊沒有差人來請她,他也許沒注意到她沒有下樓用餐。不,她的丈夫很可能正在計劃對她弟弟的下一次攻擊。
羅伊當然想念妮可。為了配合羅伊的時間表,晚餐比往常晚了一個小時。艾麗認為她的女主人已經睡了。「她看起來很睏。」她說道。
洛倫等到艾麗離開,才說出他自己的解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私下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你。」他開始說道。「妮可夫人很可能是在躲避你,男爵。我打賭她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待在樓上。」
「她為什麼要躲避我?」
「她看見了今天你跟傑堤見面的情形。」
「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全是我的責任,」洛倫說道。「我照你的指示,在角落等著妮可夫人。過了五分鐘之後,我碰巧抬頭,瞥見了一抹藍色。那是她的衣服。你的夫人爬過了牆,男爵。等我衝到她身邊時,已經太遲了。她全都看見了。」
羅伊搖著頭。「該死!」他怨道。
洛倫點頭。「她臉上的神情實在令人心痛,」他坦言道。「她看起來……深受打擊。不過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身走開。」
「我可以想像她在想些什麼,她永遠也不會瞭解。也許她現在上床比較好,我明天再想辦法跟她說明。」
湯姆加入了晚餐。羅伊強迫自己暫時拋下妮可的事,專心地聽湯姆那篇關於重建妮可的家園的報告。他的報告證實了羅伊原先的猜測:這幢宅子的結構不夠堅固,很難保存下來。
他們的談話一直持續到半夜。羅伊終於回到了他的寢室,並且期待能看見熟睡的妮可。
但是他根本沒看見她。寢室內空無一人,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她離開他了。這是一個可笑又不合理的反應,但她不在房內,該死,她現在早該上床了。他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著。他幾乎可以嘗到他的恐懼。如果她離開了這裡,她絕活不過今晚。羅伊突然覺得他像活在他們到達倫敦那晚的夢魔中。在他的夢中,妮可迷失在樹林中,而他一直無法到她身邊。
他搖搖頭。他需要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這樣才能找出頭緒。這個夫人絕對沒有離開他的理由。他一直對她親切又有耐心。親愛的上帝,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他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他衝出寢室,吼叫地喊著她的名字,然後順著走廊,再次喊著她的名字。
當他經過尤里的房間時,房間陡然打開,妮可站在門前,對他皺著眉頭。尤里趴在她的肩上,正在哭鬧。
看見她讓羅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沉著臉問道:「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小聲點,羅伊,」她命令道。「你吵醒了尤里。」
「你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床上?」
他似乎無法克制他的怒火。看見了她,他高興地想大叫。接著,他明瞭自己真的大叫了,而且差點放聲大笑。她平安無事,她沒有離開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改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尤里需要睡覺,妮可,如果你一定要抱他,明天再拖。」
「他現在就要人家抱。」她斷然地說道。
羅伊搖搖頭。「把他給我。」
「你可以不要再下命令了嗎?我累死了。」
「你去睡吧。」
她永遠也不瞭解他。「好吧!」她說道。「我去睡了,」她把尤里塞入他的懷中,走出房間。「你照顧他,」她命令道。「也許你可以大吼地叫他睡覺。」
「我從不吼叫。」他關上門。
當她走回他們的寢室時,她氣得直發抖。上帝應該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嗎?那麼,為什麼她會嫁給一個這麼卑鄙又不可思議的男人?她不可能會愛上他。他自負、頑固,而且一意孤行。在他的本性之中根本沒有一點妥協的餘地。
他真的對她大吼!羅伊以前從未對她吼叫。她不喜歡這樣。她要他改變,不是嗎?不,她坦白地回答,她要他保持原來的樣子。
她瘋了。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她累壞了。她一閉上眼睛便睡著了。一小時之後,她醒了過來。她翻身想靠著她丈夫,卻發現她的丈夫不在床上。她的頭腦立刻清醒了。
嬰兒一定讓羅伊不得安寧。她披上睡飽,赤著腳跑過漆黑的走廊。
她衝進嬰兒房,然後立刻停下腳步。眼前的景象令她露出了微笑。羅伊和尤里都已經睡著了。她的丈夫伸展著手足躺在床上。除了靴子之外,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脫。尤里趴在羅伊的胸前,口水從他張開的小嘴中流出,弄濕了她丈夫的上衣。
羅伊用雙手抱著尤里。妮可靜靜地關上門,然後站在那裡,注視著這一大一小。
她一點也沒瘋,而且她現在也不困惑了。她完全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羅伊。他擁有任何妻子所渴望的一切。他善良、溫和,而且很快的——她向自己保證——他也會愛她。她不會放棄。下一次他再惹她生氣時,她會回想今晚的這一幕來提醒自己。
妮可走到床邊,想把尤里抱回他自己的小床上,並且不吵醒她丈夫。但是她一碰到羅伊的手,他就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他以一手牢牢地抱著尤里,另一手拉下妮可,讓她躺在他身邊。
她貼著他丈夫身側,閉上了眼睛。
「妮可?」他輕微地說道。
「什麼事?」她輕聲回答。
「你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