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夏以凌要傭人撤掉早餐,改坐在花園喝茶。
夏天早晨空氣特別好,尤其是山區特有的薄薄雲霧,非常迷人。
以前父親在的時候,她必須天天嚴謹地吃完早餐,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
「聽說你把早餐撤了?為什麼不吃呢?」姜易揚身著筆挺西裝,拿著手提電腦在她對面坐下。
「那些早餐太做作了。」她真懷念以前住家那條巷子的燒餅、豆漿,天天吃都不會膩。
「喔?」他挑眉,還沒聽過有人這樣形容早餐的。
「這裡的早餐太過精緻,刀叉一堆,吃得悶死人,我才不想吃。」她要的是能大口大口咬的滿足感。
姜易揚輕笑。他發現,今天她好像特別多話,口氣也不再那麼沖。之前眼底那種憤世嫉俗也淡了不少,眼睛變得更柔、更美了。
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改變?
「你笑什麼?」她繃起臉,很不喜歡他的笑臉,太耀眼了。
「沒有。」姜易揚忍住笑,提議道:「那你想不想吃些不做作的早餐?」
「不用了,我不餓。」
話是這麼說,但姜易揚敢發誓,他絕對有看到她眼裡閃過的興奮和期待。
「那你坐,我下山吃完早餐再回來幫你上課。」他說道,還故意起身,算準她絕對會跟上來。
「等等,你要下山?」她的表情十分掙扎,又顧忌地看看鄭叔在不在。
姜易揚滿意地看著她的反應。「如果要跟就快點。」
機會非常難得,她不想再故作姿態,也管不了那麼多,於是立刻朝他奔去。
坐上他的車,她好奇地問道:「原來你有開車來?」
聞言,姜易揚受不了地搖頭笑。
「為什麼又笑?」她討厭他老是莫名地笑,好像在笑她笨。
「小姐,我開車進你家車庫,經過你身邊也不只一次了,你都沒看到?」
她是沒注意過,夏家的事她都不想理。
「你是怎麼了?就算不滿意這樁婚事,也不用消極到這種自我封閉的地步吧?」他乘機探問。
「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樁婚事?」她有些驚訝,她以為除了夏家人,沒有人知道。
「誰都看得出來,你一副赴刑場的模樣,哪裡像快樂的新娘?」
一種被瞭解的感動升起,但她仍不服氣地說:「那你還幫我爸?」
「小姐,一事歸一事。我有我的責任,你有你的義務。」
「說到底,你就是站在他那邊。」她不自覺地噘起嘴抱怨,微嗔的模樣很是可愛。
「如果真站在他那邊,我會給你這麼多自由?」
「你……」他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呀?看著他,她都糊塗了。
「別發呆了,到了。」下了山,姜易揚找停車位。
「這裡是……」人潮好多。
「這裡是我公司附近的一家豆漿店,現在剛好上班時間,人很多,要排一下隊。」他停好車,帶著她走進豆漿店。
「你常來嗎?」
輪到他們點了,姜易揚沒有回答她。「你要吃什麼?」
「燒餅蛋加冰豆漿。」雖然是很平常的食物,可是夏以凌看得都快流口水了。
「老闆,兩份燒餅蛋加冰豆漿,內用。」他領著她往裡面坐。
「幹麼學我?」她硬是跟他抬槓,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自在地和他相處。
「學你?拜託,我吃燒餅蛋加冰豆漿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姜易揚也和她抬起槓來。
她不服氣地翻個白眼。「老頭子。」
「你見過這麼帥的老頭子嗎?」他端坐,清清喉嚨又理理領帶。
「原來你也會開玩笑?」以凌被他的模樣惹笑了,心輕輕一動。她知道他並不是那麼愛搞笑的人,應該是為了逗她開心吧?
姜易揚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道:「你的笑容這麼好看,你應該多笑的。」
以凌心裡一沉,又想起令她失去笑容的事。
「早餐來了,快吃吧,等一下還要跟你討論課程。」姜易揚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跳開話題,不願早餐氣氛太沉悶。
以凌一拿到燒餅就大口大口咬,豆漿呼嚕呼嚕吸,一點形象也沒有。
看她吃得這麼津津有味,好像東西都變好吃了。他看著她的吃相,心裡泛開一股寵溺,覺得能讓她快樂,他自己也很滿足。
發現他的視線,她吞了吞嘴裡的東西。「如果想打小報告,請便吧。」
她豁出去了,自顧自地大口大口咬,這樣的幸福或許只剩今天能夠擁有,她絕對不能錯過。
「你對人一定要這麼防備嗎?」他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拿掉嘴角的芝麻,他的親暱動作令夏以凌一驚,心又莫名地騷動起來。
她紅著臉低下頭。「只有對你,還有夏家人。」
「你也是夏家人,不是嗎?」他覺得她的話很奇怪。
「曾經不是。」
「喔?」他靜待著。
「我爸媽離婚,我跟著我媽,上個月我媽過世,是她要我回夏家的。」她輕描淡寫地說道,話裡沒有半點情緒,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因為她不想讓壞情緒影響到她用餐。
「原來。」姜易揚聰明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否則她心門一關,又豎起防備,以後要問就更難了。
「真的是你們!」此時,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姜易揚和夏以凌身旁響起,害兩人嚇了一跳。
「家琪?你怎麼在這裡?」以凌不敢相信竟然會巧遇死黨,她開心得眼睛都亮了,表情更是神采奕奕。
她這模樣,竟讓姜易揚看得失了神,他的唇角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微微揚起。
「我哥要我幫他買早餐。對了,你們怎麼會一起吃早餐?」白家琪眼珠子一轉。「-∼∼早餐約會喔?」
姜易揚尷尬地清清喉嚨,剛才他竟然看以凌看得失了神,可是心暖暖的,好舒眼,而「早餐約會」四個字更讓他的心莫名地發熱和騷動起來。
「你別誤會,我們只是……」以凌看向姜易揚,不知該不該將他列入朋友,畢竟他現在的身份還是父親的眼線。她知道自己心動了,但他呢?
於是她乾脆跳開話題。「對了,原來你們認識?」
聞言,姜易揚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剛剛心底竟然有某種期待,好奇起自己在她心中是何種定位……這是怎麼回事?他幹麼在乎起這種事?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她是我助理的妹妹。」他冷下臉,立刻又回復到以前嚴肅的形象。
「姜大哥,我還以為你多嚴肅咧∼∼原來也有溫柔的一面啊!」白家琪頑皮地朝他眨眨眼。現在他可是死黨的男友,對著他,她再也不用那麼拘謹,害怕說錯話會害老哥丟飯碗了。
「別胡說。」萬一這小妮子跑到他公司亂說話,他的形象就毀了。
白家琪沒理他的臉色,笑嘻嘻對著以凌說:「原來你已經有男朋友了,難怪我要介紹我哥給你,你不要。」
「我不要的原因,不是有告訴過你嗎?」她壓低聲音,不想公然討論。
「原來你要嫁的人是他?!」白家琪「恍然大悟」,把事情胡亂兜在一起。「那很好呀!姜大哥又帥又聰明,你有什麼好挑剔、好苦悶的?我收回以前的話,你千萬不能逃婚吶。」
「你可以再三八一點。」以凌瞪她,又擔心地看看姜易揚。
「夏小姐是我的客戶。」姜易揚終於開口解釋。
「喔。」一桶冷水燒下。「我還以為……害我白高興了一下。」
「今天的事,我會記住的。」他看著她,聲音警告意味十足。
「呃∼∼」白家琪聰明地立刻壓低姿態。「姜大哥,剛才沒大沒小是我不對,我……買早餐去了。」說完立刻溜掉。
「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他付了錢,逕自走向停車場,夏以凌小跑步才能跟上他。
「姜先生……」
「回去再說。」
早上那一小段插曲,令姜易揚一整個上午都思緒混亂。
以凌真打算要逃婚嗎?不知為何,他心裡竟贊成她這麼做。
她的不快樂全來自這樁婚約,見她如此痛苦無奈,他真的很捨不得……
等一下!他的念頭怎麼老是脫軌?以他的立場,他只能對她同情,絕不能是憐惜或不捨,那太容易讓心不知不覺失控。
他努力想拉回放在她身上過分的關心,但為什麼胸腔的鬱悶卻是這麼的濃?
他鎖著眉頭望著樓梯口,厘不清自己怪異的情緒所為何來。
忽地,以凌身影進入他眼底,他的心一動,躁然地鼓動著,目光緊緊地鎖著她。
他灼熱的目光看得以凌紅了臉,她立在樓梯的最後一階,躊躇不安,羞怯地回望進他的眼。
他的目光好深,彷彿裡面藏了好多對她的關愛,這令她想到兩人在車站的偶遇。
那天他對她的關心讓她感動地酸了鼻頭,如今他深切凝望的眼神仍然令她的心悸動、灼熱,且早已化解了她對他的厭惡。
但她不懂,他明明是父親派來盯著她的人,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
他給她好多自由,不逼她、不防她,而他的存在也確實化解了這房子帶給她的壓力,她發現,雖然討厭他來夏家的目的,但他的存在反而讓她有呼吸的空間。
所以,每天醒來,她就會忍不住想尋找他的蹤影,如果沒見到他,她會好失落、好沒朝氣,她只是想著他,就已經忘了命運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公平。
這無言對望的一刻,火花似乎在視線交會間產生,好一會兒,兩人才突然回過神來,立刻尷尬地避開視線。
「我……下樓喝水……呃,算了……」以凌胡亂抓個理由解釋,說完,立即逃上樓。
姜易揚穩住狂亂的心跳,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濕了手心。
以凌的存在感是這麼的強烈,教他怎麼能不在意她、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呢?
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慢慢地為她融化,明知不可以,但他卻阻止不了。
下午,他決定拋開腦中紛亂的想法,開車出去晃一晃。但他壓抑不了想看夏以凌的渴望,便敲了她的房門。
「有事嗎?」開了門見到是他,以凌有些慌,但願昏暗的室內讓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要到市區買些東西,要一起去散散心嗎?」姜易揚提議著。他實在不忍她這麼難過。
「要!」以凌眼睛忽地一亮。「等我一下。」她得洗把臉。
見到她恢復活力,說也奇怪,他浮躁的心竟瞬間平靜下來,心頭的鬱悶也立刻消失。
「我好了。」洗過臉,精神也好多了。「姜先生,你常常私自讓我下山,不怕我爸罵人嗎?」
「那你不要去。」他按住她的肩頭,故意說道。
「不要!」以凌緊張地抓住他的手,嗔道:「我只是問問而已,小氣鬼!」
能有機會離開這個充滿窒息感的家,哪怕只有一分鐘,她也願意。
「你不是說要買東西?」抱著滿懷的娃娃,夏以凌好奇地看著他。
他們逛了好久的夜市,都不見姜易揚走進任何一家店裡,反倒是她一見抓娃娃機就定住不走,看見大香腸,即使隊伍排到馬路另一頭,她也要參一腳,而姜易揚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玩、陪著她排隊。
「還在找。」他清了清喉嚨,眼神不自在地四下探著小攤販。今晚,他純屬陪她散心,本來就不是來買東西的。
能看見她笑容一點一滴地回到臉上,又笑又嚷的像個小女孩,即使陪她排著長且無聊至極的隊,或者逛到兩腳發酸,他也不覺得苦。見她開心,他浮躁鬱悶的心這才舒解。
「找什麼?」她的視線隨著他落在小精品攤上。「這個?送女朋友?」莫名地,她的心提了起來,一雙大眼直盯著他好看的側臉,手不禁揪緊懷中的娃娃。
「不是。」他隨手挑著,看見一支古典的髮簪,直覺和母親的氣質很像,於是向老闆買下它。
聞言,夏以凌的心落下,她又漾起了笑,追上他。「那是要送誰?姊姊?妹妹?媽媽?還是女性朋友?」
「你今天話好像特別多。」他停下腳步,在她差點撞進他懷裡前,穩住她的肩頭。
「送誰啦?快說啦!」她玩上癮,看著他連眼神都在笑。
姜易揚有片刻跌入她晶亮的黑瞳裡,心有種被敲動、飄飄然的感覺,他忽然覺得很不安地避開她的眼睛。「餓了吧?前面有麥當勞,進去吃點東西。」
他有些刻意地疾走著,因為心底那股飄然、騷動的感覺仍在他胸口氾濫著,他想抵抗和平息,但她的接近卻如星星之火,將那股感覺劇烈燃燒,令他全身不對勁。
「我發現,你好像從不正面回答我問題耶∼∼」以凌小跑步跟上他。
「想吃什麼?」進了麥當勞,他仍避開她的眼,可是心騷動的感覺依然散不去。令他呼吸都不規律了。
「一號餐,可樂去冰,兩包番茄醬。」她用纖纖長指敲著櫃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他不看她,專注地研究牆上的套餐。「小姐,三號餐。雪碧,不要番茄醬。內用。」
其實他也想很吃一號餐,但一想到喜好和她又一樣,他的感覺就更強烈了,於是他刻意點了不一樣的套餐。
「哼!算了!」以凌生氣地拿著自己的套餐上樓。搞什麼?他到底要不要對她好?忽冷忽熱的,討厭!
見以凌轉身走上樓,姜易揚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直至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屏著氣,難怪心跳會亂,呼吸會亂,連額上都冒著微汗。
他搖搖頭,端著套餐上樓,樓上已經客滿,他在以凌對面坐下,看著她大口大口像在咬仇人似的啃著漢堡,模樣好可愛、好率真。
突然,她伸出小巧可愛的舌尖舔著唇上的沙拉,順便吮去沾在纖指上的番茄醬,看得他不自覺地吞著口水,身體莫名地發熱,渴望覆上她的唇……
思及此,他驚覺地凝起臉、收回眼神,他怎麼能對夏以凌動念?!他從來不會這麼失控的,今天種種的不尋常到底是怎麼回事?!
「貪吃鬼!」以凌睨了他一眼,忽然說道。
「什麼?」他回過神。
「明明喜歡吃一號餐,還點三號餐,看我吃,活該你流口水!」雖然他剛剛吞口水的動作很小,但她還是看到了。
雖然她誤解了他的動作,但她的話仍令他一陣尷尬。姜易揚不自在地清清喉嚨,不打算附和這個話題。
於是,他跳開話題,忽然說道:「我媽。」
「嗄?」以凌愣住,半個漢堡停在嘴邊。
「髮簪是送我媽的。」聊這個話題似乎比較安全。
她終於聽懂了。「你是腦子短路嗎?一千年前的問題現在才回答。」不過他記得她的問題呢,真是細心!以凌笑咪咪地望著他。
「吃吧。」
姜易揚避開她的眼神,壓抑內心的騷動,他拆開漢堡包裝,逕自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