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長白山下的雪原。長青的針林覆上一件白衣,放眼望去,這個世界除了白還是白。
寒風瑟瑟,樹葉沙沙,空中飄著雪絮,每一片都凍人徹骨。
丁苡芩坐在摺疊椅上,頭上頂著重達三公斤的清朝公主頭套,羊毛耳罩倒戴著,套上毛皮手套的雙手還捧著一杯熱騰騰的姜茶。
這種零下十幾度,天寒地凍的天氣,讓她即使穿了雪衣,再披了件不透風的斗篷,雙腿也裹上保鮮膜,還是覺得寒風從衣服縫隙鑽進來,奇冷無比。
在大陸拍了兩年的戲,她還是無法適應這種魔鬼天氣,更無法適應人生三急得就地解決;雖然製作人蔡淑瑛已經讓劇組替她搭了個棚子,但那四片三合板在風中喀喀作響,搖搖欲散,她一步也不敢踏進去。所以即使不渴,她還是一口一口地啜著姜茶,貪一點溫暖。
她縮著小巧的下巴,攤放著劇本的膝蓋雖不由自主地發顫,慧黠美麗的大眼仍滴溜溜地轉。她看到導演孫士成頂著寒風,正在斥罵臨時演員的武打動作太過僵直;攝影組忙著換攝影推軌,燈光組調整著燈具,道具組則趕緊準備下場戲所需的刀、劍、血包等等;大家都埋頭忙碌著,只有她幸福地待在一旁,喝著熱呼呼的姜茶,經紀人吳賜佑替她按摩,助理小柔更不斷地替她換上最熱燙的茶。
這就是當大牌演員的好處,每個人都好像真把她當作公主,不捨得她辛苦,但小牌演員就沒有那麼好命了;不但要幫著上道具,替製作人、導演、燈光師倒茶水,還得常常被欺負,甚至是性騷擾。
丁苡芩看著那些在演藝界辛苦掙扎求生存的小牌演員,不禁慶幸起來,她一踏入演藝圈,就因為亮麗的外貌和精湛的演技而獲得賞識。所以她時時告誡自己,一定要做一個敬業又不吝提攜後輩的好演員。
"苡芩,該準備了!"孫士成雖身子瘦小,喊起話來倒是威震八方。
丁苡芩不敢耽擱,連忙脫下層層御寒裝備,只剩一件單薄的清裝;忍住顫抖,走了過去。
"你們五個,等一下從松樹林衝出來,你和他拉住公主,你們兩個就舞著刀劍威嚇她,然後你再用力摑公主一個耳光,聽清楚沒?"孫士成分別對五名飾演匪徒的臨時演員大聲指示著。
他轉向丁苡芩,聲音不自覺地放低。"苡芩,為了逼真度,我不打算用借位的方式帶過摑臉的鏡頭,你可能要忍耐一下。"
"我知道,沒關係的。"
"還有,你待會兒就拚命掙扎,別顧及形象。"
孫士成又指導了每個人走位,對過招後,終於喊了:"Action!"
正式開拍,丁苡芩的演技果然再次令人震撼;她不計形象地又哭又叫,瘋狂地拚命掙扎,演技逼真到令人幾乎要起雞皮疙瘩,甚至忍不住想出手救她,連導演都看傻了,忘記要喊"卡"。
丁苡芩因為過度的運用肌肉而全身顫抖,並止不住地啜泣著。這是最好的演員,用全身的細胞、肌肉在演戲。
孫導終於喊卡,身形比丁苡芩還瘦小的小柔,立刻上前攙扶著她,走向小巴士;吳賜佑則心急地跟在一旁,娘娘腔的他,揮著手上的帕子,習慣性地猛擦額頭、鼻頭,心一急,走路便忍不住扭腰擺臀起來。
回到飯店,小柔立刻準備熱水讓丁苡芩泡澡,好舒緩緊繃的肌肉。
泡完澡,苡芩癱在床上,動都不想動。
"我說苡芩呀,你下次能不能別再這麼拚命呀!演戲嘛,做做表情不就好了?"吳賜佑看著虛脫的丁苡芩,心疼地說。
"佑媽,如果只是做表面功夫,感動不了人的。"丁苡芩閉著眼,覺得累極了。
"那也不用這麼'真'呀!你看你,臉上都腫了,全身上下還不住地發抖,看得我心疼死了。"吳賜佑不依地跺腳。
丁苡芩不想再和佑媽爭論健康和敬業的界線,她雖然閉上眼睛,耳邊的叨念卻沒有停。
"是呀,苡芩,你當時快嚇死我了!"小柔也跟著擔心地說道。
"幸好,拍完這場戲,就能回台灣幾天……"吳賜佑慶幸地拍拍胸口。否則,苡芩這麼敬業拚命,肯定把命玩走。
台灣?丁苡芩忽然睜開眼。
"佑媽,後天我是不是要替孤兒院募款?"
"你現在身體這麼虛,不適合長途奔波,等會兒我打個電話替你推掉,你休息個幾天,我們再回去。"
"不行,這活動早就敲定了,我不能推掉。"雖然身體疲憊不堪,她的腦子仍在公事上轉著。
"你的曝光率已經夠了,不必再用公益活動來製造曝光率。"吳賜佑脫口說出。
丁苡芩的臉不開心地一凝。"我做公益活動才不是為了製造曝光率。"
見苡芩不開心,吳賜佑立刻堆上笑臉。"這我當然明白,你的心地這麼善良,當然不會利用弱勢團體來打知名度。我只是怕你累倒呀,下個月中,我們還有通告要趕去北京呢!"
小柔在一旁也很為難。於私,她覺得苡芩需要充分的休息;於公,她又贊成苡芩的堅持。
丁苡芩緩下臉色。"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該我做的事,一件也不能推。我小睡一下,我們等晚上的班機回台灣。"
她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吳賜佑搖頭。真拿她沒辦法,才二十一歲而已,個性怎麼比老人家還固執!
"申氏大樓"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爍著。前衛的五角形設計,高三十六層的大樓,給人冰冷和壓迫之感,但卻不失科技專業的形象,就如它的主人申引-一般,淡漠、有些不苟言笑。他才三十三歲,就以優異的能力,把家傳的建築業,轉型成科技公司,以電信、光纖為觸角,攻佔全球各大城市的電信市場。今年,他積極開發大陸電信市場,準備在中國大陸一展身手。
申引-看著牆上的大陸地圖,見指標紅旗已經插在大陸沿海的主要都市上,他的臉上沒有半點得意的笑容,反而皺眉;因為這進度已比他預期中的慢了百分之一,如果不是因為大陸當局的部分政策問題,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在內陸設點了。
他皺眉抿嘴,手指不滿地點在成都的位置。
"申先生,午餐時間到了,請問您要在哪兒用餐?"秘書方怡容制式地看著手中的行程表,提醒著。
"給我一杯咖啡就好。"難得今天不用應酬,和別人一起用餐,他想自己一個人。
方怡容愣了一下,跟了申引-六年,他三餐正常,從來沒有一餐遲過;看來他心情真的很不好,牆上那幅地圖,他已經看了一個小時。
她替他送來了一杯咖啡,還貼心地附上一塊起司蛋糕,而後靜靜地退出去。
許久之後,申引-終於把注意力從地圖上轉向落地窗外。
兩條街外,那棟醒目的大樓正是"征明有線電視台",大樓外垂掛著巨大的八點檔宣傳海報。海報中醒目的女主角,正巧笑倩兮地對著他,清靈無染的雙眸,好似在告訴大家她多麼無憂無慮,是一位快樂的公主。
這部電視劇他知道,主要在說一位原本快樂無憂的清朝公主,因為國仇、情仇而變得成熟堅強,可看性很高;而觀眾的反應也非常好,收視率屢創新高。
去年,因為製作人蔡淑瑛的央求,他在這部電視劇投資不少。原以為蕭條的演藝事業沒什麼賺頭,純粹是為了還人情債而投資;沒想到,這個演技精湛的女主角帶起整部戲的人氣,竟著實為他賺了一筆。於是他將部分盈餘捐給慈善機構,還敲定她為孤兒院募款的公益活動代言。
他相信以她的熱力四射和真誠、溫暖的笑容,一定能為此次活動成功募到不少捐款。
他又看向女主角如陽光般溫暖的笑靨,空冷的心忽然覺得平靜、有溫度。
不知從何時開始,當他被煩惱糾結時,他總會不自覺地將目光看向遠處的那幅海報,彷彿看著海報上的笑容,他心底陰冷的一面就能照進一些光和熱,而煩躁就會不見,思緒也能冷靜,就連沈重的心情也能輕鬆起來。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笑容,竟然能有如此安撫人心的力量,讓她躁鬱的心情獲得平靜。
而她晶燦的雙眼,純真澄澈,光是這麼望著,便可以教他忘卻爾虞我詐的人際關係,好似那些用盡心機的競爭都不復存在了。
莫非他真的被工作拖磨得太累了,對現下的生活感到空虛疲乏,所以才會被笑容如此純真的她所吸引?他不過是想尋求一些簡單的感動?
申引-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陷入沈思之中。
那燦爛的笑顏想必來自與他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應該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從小讓父母呵護在手心,無憂無慮的成長,否則她不會有一雙清靈無瑕、不解世事的眼睛。
他站在午後的陽光裡,靜靜地看著她,直到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不自覺地揚起了淺淺的回應笑容……
回到台灣,丁苡芩覺得更不舒服。不但頭昏腦脹,全身無力,還眼酸、喉嚨癢的,瞧這症狀,肯定是感冒了。
躺在飯店房間的床上,她看著放在一邊的手錶,清晨六點。
慘了,雖然離八點還有兩個小時,但她還得化妝,也必須先到現場排演,時間實在很緊迫;她想提起精神,卻有心無力。
"苡芩,你起床了沒?"小柔在門外叫著。
丁苡芩跌跌撞撞地下床,開了門,蒼白的臉色差點嚇壞了小柔。
"苡芩,你怎麼了?"小柔伸手一摸。"啊!你身體好燙呀,我去找佑媽!"
丁苡芩拉住她。"別去,萬一讓他知道了,又不讓我出席活動了。"
"可是……你撐得住嗎?"小柔擔心地看著她。
"給我一包伏冒熱飲,三十分鐘後就會沒事了。"平常她身體非常好,這次肯定是因為東北和台灣的溫差太大,她一下子無法適應,才會生病的。
"哪有這麼神奇的?我看你還是休息吧!"
"快去吧,等一下你還要幫我化妝呢。"苡芩有些無力地催著她。
小柔說不過她,只好替她拿來伏冒熱飲,但她喝完後,反而睡著了。
小柔利用時間替苡芩上妝,但因為感冒,皮膚變得乾燥,粉底上不勻,只好先替她敷臉。
冰涼的面膜覆在丁苡芩臉上,她舒服地唔了一聲,又沈沈睡去。小柔再叫她時,已經是在會場的後台化妝間裡;她緩緩抬頭,幾乎不記得小柔是如何扶著自己來的。
"苡芩,你真的沒關係嗎?"
丁苡芩看了看映在鏡中憔悴的自己,沒什麼把握地勉強笑笑,她擔心自己待會兒無法露出有活力的笑臉,請大家踴躍捐款。
"我看還是別參加了,我請佑媽去跟主辦單位說!"小柔看她這麼虛弱,又急了起來。
"不用了,千萬別告訴佑媽。我都能到這裡了,一定可以的;你替我把妝補亮一點就行了。"丁苡芩忙阻止小柔。吳賜佑已先一步到會場替她打點、作公關,幸好因為時間緊迫,小柔先將她帶進後台,所以還沒碰上面。
小柔噤了聲,為她的敬業和固執所折服。
她本來是因為崇拜丁苡芩,才千方百計地跑來當她的助理;但這些日子跟著苡芩東奔西跑,她驚訝地發現,看來瘦弱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苡芩,其實有著率真固執的個性和強韌的生命力,反而像是永遠也打不倒的女超人。身為大牌藝人,她不但一點架子也沒有,對後輩的提攜更是不遺餘力。
待在東北的幾個月裡,她還以為年紀比苡芩大四歲的自己,能替苡芩擋風擋雪。沒想到苡芩卻總是搶先走在她前頭,說自己對地形比較熟悉,要小柔跟著她踏在雪地裡的腳印走。
她感動極了,對苡芩已經從崇拜到佩服、到感激。
主持人開始主持募款活動了,主辦單位申氏集團的負責人申引-上台致詞後,便輪到丁苡芩上台。
小柔扶著苡芩走過去,在階梯前輕輕放開手;苡芩下意識地露出笑容,昏昏沈沈地走出去。眼前事物劇烈搖晃著,她抓不到焦距;恍惚間,有雙大手伸向她,她求救似地緊緊抓住不放,眼前的臉在她眼底不斷放大,她失去焦距的眼神,霎時全讓一雙帶著點孤獨、冷傲的眼睛吸引住,她彷彿就要跌進那深邃、炯黑的深潭。
她被瞬間的感受扎得有些心疼,為什麼他的眼底好孤獨?
她努力集中精神,深深地注視他,想看穿他,但對方似乎因她無禮的注視而感到不悅,很快地放開了她;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冷淡和不屑。
怎麼了?他討厭她嗎?為什麼?
她感到莫名的難過。
硬撐著走向麥克風,面對黑鴉鴉的人群,丁苡芩說不到兩句話,開始覺得腳底輕浮,腦袋卻像灌了鉛塊。她再也笑不出了,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申引-連忙扶住軟下身子的丁苡芩,兩道英挺的劍眉緊鎖。
現場一團亂,耳邊鬧烘烘的。丁苡芩完全聽不清楚,她只是迷迷糊糊地靠在他厚實的臂膀中,覺得好安心,好像終於找到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申引-始終沒有放開她,直到趕來的救護車將她送往醫院。
"申先生……"方怡容請示著。
"吩咐下去,活動繼續進行,你和我先回公司。"
回到公司,申引-依排定的行程召開了業務檢討會議,散會後,他並沒有馬上離開。
啜著咖啡,他從會議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巨幅海報上面活潑俏麗的丁苡芩,依舊帶著亮眼的笑容望著他。
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他感到了一絲難得的愧疚。剛才見她身體微晃,伸出雙手攙扶時,就應該察覺她不尋常的發燙;不該以為她臉上勉強露出的笑容,是公式化的假笑,或是想勾引他,卻做得差勁的媚笑。
老實說,當丁苡芩緊抓住他雙臂的那一刻,他立刻後悔自己多事。後來她又像飢餓的狼猛盯著他,那眼巴巴的模樣,讓他渾身不自在,怒火暗生,甚至還有些失望難過。他對她的想像瞬間全幻滅,立刻給了她最低的評價;她不再是可以帶給他平靜的天使了!
可是沒想到,她是因為抱病參加活動,身體實在支持不住,才會求救似地緊攀著他。對她敬業的態度,和堅持來為弱勢團體募款的愛心,他由衷感到佩服心目中的天使又回來了。
或許他該送一束花過去慰問。
他拿起電話,又放了下來,心底為自己這突然的關心感到訝異。
他對人向來冷漠,而丁苡芩只不過是和他少有交集的演藝人員,並不是什麼有利益往來的政商名流,他為什麼會忍不住擔心她的身體狀況?為什麼當她在他懷中虛弱地閉上眼時,自己會這麼心急?
他對她雖然聞名已久,而她在海報上的那張笑臉也陪了他大半年的時間,但其實直到今天,他們才第一次會面。為什麼他卻有種模糊的感覺,好像她是他已經非常熟悉的朋友,彷彿只有她懂得他心底的寂寞、苦處和掙扎?
他皺緊眉,不自覺地又看向巨幅海報,剛好一陣風吹過,海報起了波浪,那上面的丁苡芩笑得更燦爛了,但他的心卻迷惘了起來……
丁苡芩終於醒了,打過點滴,又好好睡了一覺,總算恢復了精神。
唉!藝人真是可憐,平常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更遑論休假。如果竟然可以休息,大概就是像她現在這樣在病房裡度過吧。
她滿足地伸了伸懶腰,睜開雙眼。
"苡芩,你醒啦。"小柔紅著眼,哭聲哭調的。
吳賜佑聽到聲音,立刻奔了過來。
他生氣地叫道:"丁苡芩!你都病成這樣了,為什麼還不告訴我"
"我……"她想解釋。
"我還是不是你最愛的佑媽?"吳賜佑插腰、怒瞪她。
"當然是呀,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這個壞小孩!壞死了!"
丁苡芩乾脆不說話,任他叨念。
"看你昏倒,我嚇得心臟差點停掉,你這個死沒良心的,什麼事情都瞞著我,嗚……"吳賜佑一邊說,一邊用手帕拭起眼淚。
"對不起……"丁苡芩又感動又歉疚,眼眶紅了起來。
從小父母離異,她跟著父親生活;父親好酒又好賭,常常把母親定時給她的學費和生活費拿去揮霍,還嫌不夠。為了籌措家用,年紀小又瘦弱的她四處打工,但因為有話直說、不擅交際的個性,卻使她處處受到排擠輕視。
好不容易熬到考上大學,父親竟將她辛辛苦苦存下的學費輸個精光,逼得她不得不辦了休學,找工作賺錢養家。
吳賜佑便是在一家西餐廳發現了當時在當服務生的丁苡芩,帶她進入演藝圈,啟發她對戲劇的熱愛,更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能有今天的成就,第一個要感謝的人,就是愛她、疼她、給她一切的"佑媽"。
"知道錯了?"吳賜佑吸吸鼻子。
丁苡芩用力點頭。
"那外頭那群記者,你要我怎麼跟他們說?"一向以清新健康形象深獲大眾喜愛的玉女偶像丁苡芩,竟然當眾昏倒,還倒在當今最紅的黃金單身漢懷裡,這實在有太多空間供媒體去揣測猜想了。
"我不知道耶……"從來沒鬧過任何緋聞,她對這種事沒經驗。
"當然實話實說呀!苡芩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何況在演藝圈,你要是說得愈模糊,給人的想像空間就愈大,到時候沒事也會被傳成有事。"小柔振振有詞地說著。
"是呀,而且'抱病參加公益活動'這個標題夠醒目,還可以替你打知名度呢!"吳賜佑開心地忘了傷心。
"我不想用這種事打知名度,你幫我輕描淡寫帶過就行了。"她直來直往,最討厭這種事了。
"好吧。"吳賜佑垮下肩,但再想想,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丁苡芩已經紅遍兩岸三地,就連在日本也小有名氣,根本不用特意再為她製造新聞。
"對了,我昏倒的時候是誰扶住我的?"她一直記得那對孤獨深邃的眼,和那雙有力、安全的臂膀。
"喔,是申氏集團的總裁申引-呀!"小柔回答。
"佑媽,幫我約申先生好嗎?我想向他道謝。"終於知道他的姓名,丁苡芩眼睛一亮,心底有莫名的期待。她好想再見見他,想再一次享受被安全感包圍的感覺;更想確定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寂寞,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吳賜佑敏銳地察覺到丁苡芩不一樣的神采。
他臉色一沈。"苡芩,那個男人不適合你。"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謝他而已。"
"別自欺欺人,你想謝他只是藉口,你只是想再見他一面,對不對?"
"我是很想再見他。"被吳賜佑說中,丁苡芩乾脆說出心底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雖然根本來不及看清他,但她對申引-就是有種強烈的熟悉感,讓她忍不住想接近他。
"不行!"吳賜佑馬上反對。"別忘了,這次回台灣你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而且另一部新戲馬上要開拍了,你不好好準備一下,到時候兩部戲一起軋,你會忙瘋掉!申引-那邊,我會去替你謝他的。"
"可是親自去道謝比較有誠意嘛……"丁苡芩還是不想放棄。
"乖,聽佑媽的準沒錯,那個男人你還是少接觸為妙。"
丁苡芩那麼單純率直,申引-卻太世故老練,就算他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能給苡芩富足的生活,可是為了保護苡芩不受傷,吳賜佑還是要不顧一切地反對到底。
丁苡芩只好點點頭。她不太懂,佑媽為什麼老是以"那個男人"來稱呼申引-?
"那個男人"聽起來像張標籤,代表他是個壞男人。可是……申引-很壞嗎?如果他壞,為什麼要創辦申氏基金會,專門救助弱勢團體?為什麼會因為製作人蔡淑瑛的苦苦央求,而贊助這部不被電視台長官看好的連續劇?
為什麼……當她看著他雙眼,她會有種心疼的感覺?
她有太多的不明白,對他產生了極大的好奇,想見他的心更是無法阻止。
出院後,丁苡芩還是忍不住想見申引-的衝動,便瞞著佑媽,獨自來到申氏大樓。站在大樓前,她抬頭一望,那高聳的建築物彷彿壓迫著她的心跳,逼出她額際和手心的汗珠。
她憑著一股傻勁和衝動來到這裡後,大腦才開始正式思考。
也不知道申引-在不在公司、有沒有空見她?
唉呀!不管了,先進去再說!
正當她要走進大樓大門時,申引-剛好出了電梯,迎面向她走來。
"丁小姐?"申引-訝異著,沒想到竟會在公司樓下遇到她。
"啊!"丁苡芩認出那雙眼、那張輪廓,有些措手不及,一雙水靈靈的眼愣愣地看著他,臉上微微發熱,心跳也跟著莫名加速。
這次她終於看清楚他了。方臉,寬額,下巴剛毅;雙眼深邃,凌厲地傲視一切,高挺的鼻樑下,是緊抿的薄唇;偉岸的身軀則被筆挺合身的西裝裹著。
她不自覺地靠近他一步,注視著他的眼,可是今天那眼底除了冷淡,什麼都沒有;她有些失望。
"你身體好多了嗎?"
申引-看著她,一雙如黑寶石般精亮的眼睛,閃閃動人,非常吸引人;略帶紅暈的瓜子臉上,有著一對深深的酒窩,還有兩排潔白整齊的貝齒。這個女孩,天生就適合笑。看著她溫暖的笑容,他急促、忙碌的神經,不禁緩和了下來。
骨架單薄的她並不高,只到他肩膀而已;半長的頭髮在風中舞著,她伸手欲抓,卻控制不住它們,他看著她有些可笑的動作,竟有想替她馴服那些不聽話亂髮的念頭。他察覺到心臟因為這個念頭而不規則地鼓動著,目光開始逃避,不再直視她。
丁苡芩沒想到他還記得她,而且還會關心她。她既開心又興奮,覺得這趟果然沒來錯。
"好多了,謝謝你。"她微笑起來,抬頭看著他,眼神裡充滿對他的好感,怎麼也藏不住。"申先生,我能請你吃頓飯嗎?我想謝謝你那天幫了我。"
"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
她閃亮的眼底,有著愛慕的情愫,閱人無數的申引-看出來了,一絲莫名的欣喜竄上他的心頭。但理智的他立刻提醒自己得和她保持距離,不能讓她繼續對他存有幻想。他不是她能用情的對象,而且,他更不想讓自己對她溫暖的目光產生依賴的感覺,那使他覺得脆弱。
"可是……"丁苡芩失望地皺起眉頭。
此時,申引-的司機正好把他的座車開過來。
"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忙。"他禮貌性地向她點點頭,上了車。
車子開遠前,丁苡芩看見後座還坐著一名冷淡幽雅如百合的女子,只覺得她和申引-的氣質很像,他們……是什麼關係?
她的心蒙上了一層烏雲。
上車後,申引-的心跳仍忍不住為丁苡芩眼底直率的情感而急促著。
他是個閱歷豐富的男人,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更是數不清,但卻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讓他如此慌亂。他想管住自己的心,不受她吸引,但她的率真和溫暖的目光卻不斷地吸引著他,就像黑暗對光的渴望;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對她動心。
不行!父母失敗的婚姻讓他知道,愛情是虛假傷人的,絕對不能碰。他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
"那個女孩令你不舒服?"方怡容看一眼他的側臉,突然說道。
"沒有。"
"你是很能自制,但唯一的破綻就是,當你想掩飾內心感受的時候,你就會皺眉、抿嘴。"方怡容一針見血地點出。
申引-沒有否認,因為這六年來,方怡容幾乎每天都跟著他十幾個小時,只要他的一個挑眉、一個眼神,她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他繃起臉,拒絕再提起有關丁苡芩的任何事。
"是。"方怡容聰明地不再多說。
"說說子學吧,他今天從巴黎回來,一定又會替你帶很多禮物。"
趙子學當初是為了要近水樓台追求方怡容,才放棄了自由,答應他擔任申氏集團總經理一職。只是,他進入公司後也沒辦法常常接近方怡容,因為他三天兩頭就得往國外跑。
"我不想談他。"這會兒換方怡容繃臉了。
"那待會兒見了面,你也不想談他嘍?"申引-帶點促狹地問道。他察覺到趙子學不在的這幾天,她似乎也不怎麼快樂。
"今天陪總裁和他用餐,完全是因為工作需要,我不會摻雜私人情感的。"她一向公私分明。
"但是你整天跟在我身邊也不是辦法,子學會吃醋的。"
"我只是盡本分。當年既然答應你要全力幫忙,我就一定會做到。"她義正詞嚴。
申引-笑笑。方怡容和他一樣的固執,但這點固執,卻讓趙子學甘願放棄無拘無束的生活,一頭栽進愛情海裡。
此時,他又無法克制地想起丁苡芩,不知道她對他的好感,純粹是一時的愛慕,還是真心喜歡。
如果她知道他是個非常固執冷酷的人,她還會像趙子學愛方怡容一樣,不顧一切地繼續喜歡他嗎?
他忽然有種矛盾的擔心,不知道自己是怕她纏住他,還是怕她不纏住他。
車子停在一家高級餐廳前,申引-和方怡容下車進了餐廳。
他們才剛坐下,就看見高大俊帥的趙子學拖著兩個大行李箱,笑嘻嘻地走向他們。但他的目標只在佳人身上。
"嗨!親愛的!"趙子學熱情地想擁住方怡容,卻被她躲過,他毫不氣餒,笑著拍了拍行李箱。"你看,這裡面全是我替你在巴黎買的衣服、香水、化妝品,我找了好久耶……"
"這些東西你拿來這裡做什麼?"她尷尬地看了申引-一眼,心底卻為他費心張羅的禮物而感動不已。
"不拿來這裡,我根本沒機會親手送給你,你的時間幾乎都讓引-佔滿了,我想見你一面都難。"趙子學故意嘟著嘴,抱怨地瞪了申引-一眼。
"除了你出國之外,我們不是天天見面嗎?"
"一天見個三五分鐘也算見面嗎?連接個吻的時間也不夠!"
方怡容頓時臉一紅。"申先生在這裡,我不想和你說這些。"
"他在這兒更好。"趙子學轉向申引。"你明知道,我是為了追怡容,才答應你當申氏集團的總經理,你還不幫我!"
"我怎麼知道能幫什麼?"
"你可以把她讓給我當秘書啊!"趙子學再重複一次這個幾年來不變的要求。
"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就算我肯,她也不會答應的。"申引-淺笑道。
"我……"
"你別胡鬧了!"方怡容連忙阻止趙子學繼續往下接。
"這不是胡鬧,而是爭取權益!交往了六年,我沒有一次好好吻過你,更別談進一步的"
"趙子學!"他愈說愈露骨,方怡容不禁動怒。
"子學,有什麼事回公司再說吧。"申引-又得當起和事佬。
"我不吃了,你們慢用吧!"方怡容拎起皮包,怒氣沖沖地離開。
"你把她惹火了。"他很少看到她生氣。
"不惹毛她,我怎麼知道外表冰冷的她,內心其實是火熱的。"趙子學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還笑瞇了眼。
"你故意的?"
"不然你以為我真那麼無聊,一見面就找她吵架呀?"
"你不怕她從此不理你?"
"別人我不敢說,但容容絕對不會。"
申引-懷疑地挑眉。
"來,我跟你說。你有沒有發現她身上穿的用的,全是我送的?她肯用我送的東西,就表示她心裡其實一直有我啊!"
這下子,申引-終於明白了。"你們談個戀愛也搞心機。"
"這不叫心機,而是方法。"侍者送來-蝦,趙子學悠閒地挾起一顆蝦球,慢慢往嘴裡送。"如果你愛一個人,你就會千方百計讓她把你放在心上的。"
申引-攪著面前的咖啡,但笑不語。
難得的陽光午後,兩人不談工作,申引-靜靜聽著趙子學談論如何抓住女人的心,但他沒談到的是,女人都是如何讓男人愛上她。
他又想起丁苡芩,不知道她會怎麼做。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不管她做什麼,他都絕不能被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