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采衣的淚水沾濕了整個枕面,但那滾燙的淚液卻像止不住的湧泉,即使雙眼早已紅腫,卻仍無窮無盡地汩流著。
自從娘自縊而亡,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後,這些年來她幾乎不再哭泣,但是這會兒,她似乎是將這幾年所累積的淚水一併流盡了。
她趴在床上哭泣著,身體變得沉重,四肢逐漸無力,似乎有股無形的強大力量,不斷將她往黑暗的泥沼裡拖去,讓她覺得昏沉乏力。
可是……似乎有點不太對勁?某種模糊的警覺忽然閃進她的腦海。
剛才那陣狂風驟雨般的激情,的確耗去她不少體力,而激動的傷心落淚,也的確會令腦袋昏沈,但……為什麼空氣中會飄散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甜香氣味?這會是她的錯覺嗎?
正當心底的疑惑逐漸擴大,終於讓她暫時止住了淚水時,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她本以為是去而復返的項御遙,轉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呂菲影。
瞥見呂菲影臉上那透著一絲古怪的神情時,童采衣心底的警戒也隨之升高。
她抓起剛才項御遙扔到她身旁的衣裳穿上,卻大驚失色地發現自己竟然渾身乏力,彷彿全身的力氣全化成了泥。
糟糕,剛才那股詭譎的香甜氣味,肯定有問題!
「你剛才做了什麼?」她暫時將心中的傷痛擱在一旁,專心應付呂菲影,她有預感,今天呂菲影是來者不善!
「也沒什麼,只是讓你聞了點會讓人四肢無力、功力暫失的迷香粉。」呂菲影冷冷一笑,冷不防又朝童采衣灑了一把迷香粉。
童采衣趕緊屏住氣息,以免吸入那陣危險的香甜氣味後,會連最後一分力氣也沒了。
等到那陣甜香散去後,她才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實在想不透,呂菲影為什麼要這樣對付她?
「我不得不!」呂菲影恨道。「是你將我逼入絕境的!」
她將呂菲影逼入絕境?她幾時那麼做了?童采衣滿心錯愕地迎視呂菲影那道含恨的眸光。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如果要對付你,早就把你的事情告訴頭兒了,又何必等到現在?我只是勸你離開聚落,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呀!」
「你現在雖然沒說,但我怎知道你以後會不會說?要是讓谷鈞太知道我所做過的事,別說是要和岳公子在一起了,說不定我和他都會沒命!」
谷鈞太底下多的是武功高強的手下,他只要隨便派一個人就能殺了他們,哪能讓他們廝守到老?
童采衣搖了搖頭,說道:「只要你安心做你的岳夫人,不要成天在外頭拋頭露面,頭兒怎麼會知道你的下落呢?」
谷鈞太又沒有三頭六臂,怎可能神通廣大到能掌握所有人的行蹤?像封無塵和梅夕裳,不就成功的避居到揚州城來,過著羨煞人的甜蜜日子?
「我怎麼能冒險,去賭那不被找到的可能?我不要成天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呂菲影激動地嚷著。
「不願意成天提心吊膽,難道你就情願忍受相思之苦,一輩子無法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童采衣這麼說的同時,忽然想起了項御遙的不信任,胸口猛然泛起一陣針扎般的尖銳痛楚。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相信她?難道真要因為誤會而抱憾終身?明明他們可以像封無塵和梅夕裳一樣,成為一對人人稱羨的愛侶啊!
不!她絕不和娘走上同樣的路,她絕不願意因為—場誤會,斷送掉終身的聿福,甚至是生命!
呂菲影像是被踩著痛處似的,臉色驟變,眼底浮現深沉的殺意。
「不必你來告訴我該怎麼做!只要除掉你,谷鈞太就不會知道我曾經背叛過他的事了。」
呂菲影想殺她!?童采衣心中大驚。
身中迷香、功力暫失的她,已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人無異,如果呂菲影真要殺她,她躲得過嗎?
「你別忘了,除了我之外,還有雍其磊也知道你的事,你就算殺了我,也不能完全保住你的秘密。」童采衣一邊說著,一邊使出力氣翻身下床。
她很清楚,光憑三言兩語是不太可能說服呂菲影的,但是她總可以藉此拖延一點時間。
「我當然也不會放過雍其磊,除掉你之後,我自然會再想辦法對付他!」呂菲影撂下很話,今天她是鐵了心要殺人滅口。
她從身上抽出一把短刀,毫不遲疑地撲了過去,刀子更是一點也不留情的朝童采衣身上砍去。
童采衣急忙避開這一刀,雖然她的功力暫失,但是長年的練武,使得她的反應本就比平常人俐落,因此尚能勉強地避開這一擊。
「你逃不掉的!」呂菲影殺紅了眼,再度撲上去,非要致她於死地下可。
童采衣在危急中,用盡僅剩的力氣,使勁將—張木椅踢向呂菲影。
呂菲影沒料到她會突然使出這一招,猝不及防的被絆倒在地,刀鋒不慎劃破自己的手臂,猩紅的鮮血立刻滲出了衣袖。
「啊——」她痛呼出聲,臉色立刻慘白。
畢竟是個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雖然傷勢並不重,但劇烈的疼痛還是讓呂菲影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行動力。
逮著了這個機會,童采衣立刻轉身跑出房間。
她下能待在房裡坐以待斃,她必須趕緊找到人,丫鬟也好、家僕也好,只要有旁人在場,就能讓呂菲影有所顧忌而無法下手。
見她跑了出去,呂菲影臉色一變,忍著手臂的疼痛立刻追出去。
她一定得在被人撞見之前殺掉童采衣,否則就算她真能得手,也絕對沒辦法全身而退。
她看得出來,項御遙已經愛上了童采衣,而要是讓他知道她殺了他心愛的女人,只怕她也得跟著陪葬。
為了保全自己,童采衣是非死不可!
★ ★ ★
童-衣從房間跑到庭園裡,一路上卻沒有碰見半個丫鬟或家僕,若不是情況危急,她真想咒罵出聲。
到底人都上哪兒去了?怎麼連個人影也不見?看來現下最安全的選擇,就是跑到街上去。
才剛打定主意,她的步伐卻突然一個踉蹌,整個人仆倒在地,還沒來得及起身,呂菲影就已追了上來!
「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今天你是非死不可!」
呂菲影步步近逼,—點也不想浪費時間,她現在只想盡快除掉童采衣,免得夜長夢多。
「笑話!你想殺我,難不成我還得先洗好脖子,等著你的刀子來抹?」
雖然情況危急,童采衣仍勉強冷靜下來和呂菲影說話,希望能藉此多拖延一點時間。
「你如果乖乖受死,我會給你個乾脆!」
呂菲影殺氣騰騰地走了過去,雖然她不會武功,但也知道只要將刀子朝咽喉狠狠一割,就會立即斃命。
她得速戰速決,殺了童采衣之後迅速離開,然後佯裝完全不知情的模樣,這樣就不會有人將童采衣的死懷疑到她頭上了。
「死吧!」她發狠地低喝,手中的刀子一揚,眼看就要砍向童采衣的咽喉。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項御遙的聲音突然響起,人也從花林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呂菲影大驚失色,嚇得手中的短刀差點握不住,在項御遙來到她們面前時,她及時將短刀藏了起來,面露驚惶地朝項御遙奔了過去。
「御遙表哥,快救我!童姑娘她想殺我!」她慌張地喊著,聲音充滿了無限的恐懼,眼底甚至還有淚花打轉。
「她想殺你?」項御遙詫異地挑起眉峰。
「是真的,你看!」呂菲影連忙舉起剛才被刀劃傷的手臂。
那仍滲著鮮血的傷口,再配合著—臉驚恐的神色,簡直讓人看不出破綻。
項御遙卻只是淡淡瞥了那傷口一眼,反問道:「如果她要殺你,為什麼反而是你在追著她呢?」
「呃……那……那是因為……」呂菲影一陣語塞,由於事出突然,她一時之間很難編出個合情合理的藉口。
「夠了!你不必再說了!我剛才看得一清二楚,是你拿著刀子在追殺她!」項御遙目光冷鶩地盯著呂菲影。
若不是剛才親眼看見她追殺童采衣的情景,或許他真會被這女人的絕佳演技給蒙騙了。
他憤怒地咬牙,不由得想起了童采衣的欺騙,她的言行舉止,也是讓他看不出有半絲虛假,結果呢?事實證明了她也是個擅於欺騙偽裝的女人。
呂菲影的臉色在瞬間刷白,沒想到剛才的那一幕全被項御遙看見了。
「我……我……沒錯,我是想殺童采衣,那是因為……因為我嫉護她,所以才會想殺她……你相信我,御遙表哥……」
「住口!」項御遙怒聲叱喝,沒耐性再聽她繼續扯謊。「別叫我表哥,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遠房表妹了!」
也難怪這女人有膽子敢假冒他的遠親,要不是他從一開始就對她的身份存疑,光是看她表現出來的行為舉止,或許他真會信以為真。
哼!這兩個女人,真是天生的騙子!
「你——你知道我是假冒的?」呂菲影震驚得臉色慘白,沒想到項御遙竟然早就識破了她的偽裝。
這怎麼可能?她不認為自己有哪裡露出破綻,項御遙怎麼可能早就知道她是假冒的?除非是——
地恨恨地瞪向童采衣,說道:「是你出賣我的,對不對?你早就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了,是不是?」
項御遙聞言臉色一變,眼底燃起了危險的怒焰。
「你們兩個早就認識了?」她們竟是同一夥的!?
這麼說來,打從一開始,童采衣就知道呂菲影的真實身份,但卻瞞著他?
該死!她到底還有什麼是值得他信任的?她到底還隱瞞了多少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
呂菲影愣了愣,才知道原來並不是童采衣洩漏了她的身份,但是這並沒有什麼差別,重要的是項御遙已經知道了她是個冒牌貨。
她必須設法脫身才行,要是她落入項御遙手中,怕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她才剛跨出步伐,就被項御遙攔下。
「你還不能走,我想,你應該有很多的話要向官府的人好好解釋。」項御遙冷冷地說著。
這女人心懷不軌地接近他,目的肯定不單純,他絕不能輕易地讓她逃脫。
「不!」呂菲影驚駭地低呼。
要是落入官府,她的下場也許更慘,說不定還會遭到嚴刑逼供,那豈不是生不如死嗎?不!她絕不要被送進官府!
呂菲影豁出去地將身上的迷香粉全部撒向項御遙,同時抽出刀子狠狠朝他的心窩砍了過去。
她已沒有別的選擇,現在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如果她能幸運的殺掉項御遙,那接下來她就可以輕鬆除掉童-衣了。
「不要——」
眼前這一幕令童采衣的心幾乎停止跳動,她淒厲地大喊一聲,使盡力氣撲了上去,在千鈞一髮之際為項御遙擋下了這一刀。
鋒利的刀刃落在她的肩頭,她悶哼一聲,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在項御遙的懷裡,暈了過去。
呂菲影殺紅了眼,本想再揮刀砍向項御遙,讓他們一起到陰曹地府報到,但卻聽見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迅速奔過來,顯然有些人被剛才童采衣的那聲叫喊給引了過來。
她臉色一變,立即轉身逃出項府別業。
她不會武功,就算僥倖殺了他們兩人,恐怕也沒辦法從眾多人手底下逃走,唯今之計,只有先離開這裡再說。
呂菲影逃走後沒多久,幾個家僕匆匆奔了過來,當他們看見項御遙摟著受傷失血的童采衣時,幾乎全驚呆了。
「少……少爺?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全部去追呂菲影!把那女人給我抓回來!」項御遙—臉狂怒,擁著受傷昏迷的童采衣,他的體內彷彿有股嗜血的情緒在狂燒!
「是!」在項御遙的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刻追了出去。
★ ★ ★
項御遙將昏迷的童采衣抱回房裡,立刻命人端來清水、取來傷藥。
摒退所有人後,他解開那件沾了血漬的衣裳,並將她輕輕地翻過身去,細細檢視她的傷口。
「還好……」他輕吁一口氣。幸好那一刀並沒有傷到筋脈,只要小心照料,很快就能復原了。
他小心地清洗傷口,為她敷藥、包紮,在細心的處理過後,傷口很快的止住血,但她卻還沒有醒來。
依他的判斷,她可能是因為先前中了迷香粉而體力不支,再加上承受不住突然的劇痛,才會仍昏迷不醒。
他輕柔地調整她的姿勢,讓她舒服地躺好,並替她拉好被子,自己則坐在床沿,望著她蒼白的臉,眼底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剛才他根本沒有吸進迷香粉,對呂菲影的偷襲也早有防備,原本他可以輕而易舉的避開那一刀,沒想到她卻突然奮不顧身地撲了上來!
在她不顧一切的以自己的身子護住他的時候,他清楚地看見了她眼底的憂懼,以及那一臉義無反顧的無悔神色。
要說他的心底沒有受到震撼,那是騙人的。雖然她有著不同於尋常女子的勇氣,但是這副嬌小的身子,怎麼承受得了刀子沒入身體的那種劇痛?
而且,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她處心積慮的接近他,只是一時好玩,有必要這樣子玩命嗎?
他看得出呂菲影下手時毫不留情,如果那時刀子刺中了她的要害,說不定現在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
光是想像她在他懷裡失去氣息的情景,他的心就有如被人撕裂般的疼痛。
他伸出手,輕撫著她蒼白的面頰,矛盾情緒梗塞整個胸臆之間。
明知道她滿嘴謊言,明知道她不懷好意,他卻還是無法狠心不管她的死活。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唔……」一聲細若蚊蚋的呻吟突然從童采衣唇間逸出,她輕蹙著眉,眼睫輕輕地插動,看似快要醒來。
項御遙立刻離開床邊,斂去—切關心的神情,靜靜等著她醒來。
見她終於緩緩睜開雙眼後,他雖仍面無表情,心裡卻是暗暗鬆了口氣。
童采衣的眼珠子轉了轉,當地看見項御遙安然無恙時,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安心的笑意。
她那虛弱的微笑,牽動了項御遙的心,一陣細細的揪疼在心底蔓延開來。
他不禁懷疑自己對她放得了手嗎?他的心,早被這狡黠的女子絲絲纏纏地圈圍住了……
「呂菲影呢?」童采衣聲音虛弱地開口。
項御遙的臉色猛地一沉,一提起呂菲影,他就不由得再次想起了童采衣的欺騙與隱瞞。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呂菲影的真實身份,卻隻字不提,要說她不是居心叵測,誰會相信?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腸,硬是剪除了心底那些欲斷還留的絲絲情纏。
對她,就算再怎麼放不了手也得放!一個對自己沒有真心的女子,強留在身邊又有何用?
「我已經派人去追了,她若有本事,就一輩子不要被我逮到,否則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他的語氣冷鶩,就連目光也不帶一絲溫度。「至於你,我對你最大的寬容,就是讓你在這裡住滿—個月,等—個月的期限—到,你必須依約將劍歸還,然後離開這裡,從此咱們各走各的,再不相干!」
再不相干?不!這怎麼行?童采衣虛弱地猛搖頭。
他怎能把話說得如此絕情?她知道他還是關心她的,不然他不會將她帶回房裡療傷,也不會在一旁照顧著她。
她急切地望著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項御遙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你不必再白費心機說任何的話了,我已經看透你,不會再上當了!不管你再說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冷冷地說完後,他決絕地轉身跨出房間。
雖然她眼底的傷痛像是一根根的尖針,刺痛了他的心,但,說不定這又是她為了讓他心軟而故意裝出來的。
夠了!被她狠狠的要弄一次已經夠了!他既然已經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又豈會蠢得重蹈覆轍?
絕情的步伐—步又—步的遠離房間,但在半途遇見總管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吩咐多燉些補品送過去,讓她滋補受傷虛弱的身子。
看來,想要真正的放手,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