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讓一將柳飄絮帶回段家堡後,就火速召來大夫。
大夫才剛背著藥箱走進門,段不讓就立刻焦躁地叱吼。
「快點過來!你在慢吞吞些什麼?」
「是……是……我這就立刻幫姑娘診治……」大夫被他的怒氣嚇到,連忙來到床邊診視昏迷不醒的柳飄絮。
雖然大夫的動作已經盡可能的加快了,但看在段不讓眼裡,仍舊有如老牛拖車般緩慢,讓他更加心急如焚。
「動作快一點!要是她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等著陪葬吧!」
聽見段不讓的話,一旁的總管和因為擔心而前來探看情況的杜大娘都不禁顯得相當驚訝。
跟在主子身邊這麼多年了,他們都明白主子的個性暴躁易怒,可……像現在這樣對人撂下無理威脅的情況,倒是從來不曾發生過。
這樣近乎失去理智的反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因為他深愛著柳飄絮。
「哎呀……這位姑娘傷得很深……」
大夫在仔細審視柳飄絮的傷勢之後,忍不住皺起眉心。
一聽見大夫的話,段不讓的情緒變得更加焦躁了。
「既然傷得深,那你還不快點醫治?」他吼道。
「我已經在處理傷口了……」
大夫有些委屈地替自己辯解,手上的動作卻不敢稍有怠慢,深怕惹得段不讓不滿意,真會在一怒之下將他給宰了!
「她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你快說!」
「呃……這個嘛……」
「什麼這個那個?少吞吞吐吐的!快點說,不然我立刻殺了你!」段不讓咆哮著,幾乎已失去了所有的冶靜與理智。
「這位姑娘傷得很深……」
「廢話少說!那她到底是有沒有救?」
眼看大夫快被段不讓的怒吼給嚇壞了,一旁的總管和杜大娘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跳出來替大夫說話。
「主子,您就先聽大夫把話說完吧!」
「是啊!主子,我們都知道您的心裡急,但也別嚇到了大夫,柳姑娘還得靠大夫來醫治呢!」
聽了他們兩人的話,段不讓皺緊了眉頭,勉強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但還是忍不住怒瞪了大夫一眼。
「還不快說!」
「是……」大夫不敢遲疑,立刻說道:「這位姑娘傷得很深,差一點就傷到了要害——」
「你的意思是,她沒有傷到要害,所以沒有生命危險?」段不讓還是忍不住打斷大夫的話。
「呃……這個……雖然她沒有立即喪命的危險,但情況還是十分危險,因為那一刀刺得相當深……」
好不容易升起一點希望的段不讓,立刻又被大夫的這番話給打入深淵,這讓他的情緒變得更加火爆。
「廢話少說!她到底是有沒有救?」
「呃……這……」
不等大夫把話說完,段不讓就先警告道:「別忘了我剛才說的話,要是你沒辦法將她救活,第一個陪葬的人就是你!」
這番威脅讓大夫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語帶委屈地說:「我已經盡力了,接下來,得看姑娘的造化……」
看她的造化?大夫的話讓段不讓的臉色又更陰鬱了幾分。
眼看大夫當真被嚇壞,總管忍不住開口替他說話。「主子,我看大夫真的已經盡力了。」
大夫感激地朝總管投去一瞥,接著說道:「我現在開個方子,你們依照上頭寫的去抓藥,所有的藥材用慢火熬煎,每隔兩個時辰餵她一次。」
在段不讓的瞪視下,大夫用著微微顫抖的手寫下藥方,筆才剛停下來,藥方子就立刻被段不讓奪了去。
他看了看上頭寫的藥材之後,便將那張藥方交給總管。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不得有誤。」
「是,屬下這就去辦。」
從段不讓的反應,總管看得出他對柳飄絮的重視,因此不敢稍有耽擱,立刻動身去藥鋪抓藥。
總管離開之後,段不讓回頭凝望著床上蒼白虛弱的人兒,幽邃的黑眸盈滿了擔憂與憐惜。
「好了,你們全都退下去吧!」
他的話對大夫來說簡直就是一道求之不得的特赦令,當下立刻收拾好紙筆和藥箱,迅速地離開。
一旁的杜大娘看著床上的柳飄絮,再看著段不讓,心中充滿了感慨。
「主子,您去歇息吧!這裡我來幫忙照料。」
「不用了,我要親自守著她。」
段不讓坐在床邊,望著柳飄絮那張蒼白美麗的臉,胸口再度泛起了難以遏抑的疼痛。
「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他忍不住輕斥。
回想起與她相識以來,她就宛如一簇火光那麼的耀眼、美麗又倔強,同時也有著溫柔似水的一面,深深觸動了他的心靈。
如今,當她正面臨著生死的關口,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她會永遠離他而去的事實。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和失去她相比之下,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更何況殺害爹娘的柳義淳已經死了,他看不出還有什麼執著復仇的必要。
「飄絮,快給我醒來!」段不讓咬牙說道:「你要是敢死,就算是要追到地府,我也不會饒過你的!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他這番話,杜大娘心裡的感慨更深了。
「主子,你真的是愛慘了她,對吧?」
「是!我是愛她!難道我不能愛她嗎?」段不讓有些激動地說:「柳義淳的所作所為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能愛她!」
段不讓的這番話,讓杜大娘感到一陣欣慰與高興。
她相信,要是柳飄絮能夠度過這次的凶險,他們一定可以揮別過去的仇恨包袱,兩個人好好地在一起。
瞧他們郎才女貌的,站在一起登對極了,這肯定是月老刻意的安排,讓他們無論經歷多少波折,最終還是會成為一對。
要不然,老天爺怎麼會安排他們在多年前就有過意外的邂逅,而事隔多年後又再度相逢呢?
「主子,雖然照顧柳姑娘很重要,可主子的身體也得顧,您還是去歇息一會兒吧!」杜大娘勸道。
「我不礙事,你先下去吧!」
「那好吧!等到了用膳的時間,我會送膳食過來。如果主子到時候累了,我可以幫著照顧她。」
「嗯。」
段不讓應了聲,不過杜大娘看得出來,就算他再怎麼累,只怕也還是會堅持要親自守在她的身邊。
事到如今,杜大娘只能祈禱柳飄絮趕快醒來,要不然,她還真不知道已經夠暴躁的主子性情會變得怎麼樣?
杜大娘走後,房裡只剩下段不讓和柳飄絮,他望著床上的人兒,忍不住伸手輕撫著她微涼的面頰。
「你真傻,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他相信她對他是有情的,要不然在自盡之前她也不會主動上前擁抱他,想必這個小傻瓜仍在上一代的仇恨之中反覆掙扎煎熬,甚至以為他也是同樣的感受,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吧?
既然你辦不到,那麼就由我來幫你吧!這樣一來,你就不會為難了——
回想起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幾乎要撕裂他的心!
「你真是個小傻瓜!難道從我對你的態度,你完全感覺不出我早已沒有任何報復、傷害你的意圖了嗎?」
段不讓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
「快點醒來吧,我不許你離開我!這輩子你只能待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許去!聽見沒有?」
當年爹娘死去時,他就曾在心裡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他所重視的人事物,如今就算要他付出任何代價,他也要救回自己心愛的人兒!
一股渾身不適的感覺,不斷侵擾著沉睡中的柳飄絮。
她蹙起眉心,努力抗拒著那不舒服的感覺,一點兒也不想甦醒過來。
待在黑暗之中讓她感到舒服,可偏偏有一股力量將她往光明的方向拉去,她愈是靠近光明,身體就愈是疼痛。
不!不要!她不想承受那些痛楚!柳飄絮在心裡無聲地吶喊,試圖抗拒那股不斷將她拉向光明的力量。
無奈她終究抗拒不了,還是從黑暗中被擾醒了。
她緩緩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費力地眨了眨眼睫。
剛甦醒的她,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全身疼痛不堪。
她疑惑地轉動著眼珠子,發現自己待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而段不讓就趴在床邊,看起來睡得很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裡難道是段不讓的房間嗎?
柳飄絮愣了許久,才逐漸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
她想起段不讓帶她去他爹娘的墳前,想起她下定決心後那個訣別的擁抱,更想起她毅然決然刺入自己胸口的那一劍……
咦?對呀!她怎麼沒死?
刺入胸口的那一刀,她明明用盡了力氣,照理來說應該會沒命才對,難道……是段不讓救了她?
柳飄絮疑惑地低下頭,看著段不讓疲憊的俊臉,發現他的下巴長出了鬍渣,她的心霎時被狠狠撞擊了一下,激盪起洶湧的情緒。
他該不會是在將她救回段家堡之後,就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她床邊,親自照顧她吧?
一股既甜蜜又哀傷的情緒驀地縈繞心底,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感動還是該難過?
她忍不住要埋怨老天爺,為什麼要讓她活過來?為什麼要讓她瞧見他如此盡心照顧自己的模樣?這麼一來,她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度殺了自己的勇氣!
可……倘若她不死,她不知道她和段不讓之間到底該怎麼辦?
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他似乎也一樣,那麼唯有她死去,才能解開這愛恨糾葛的死結呀!
聰明如他,應該知道這個道理的,又何苦要救她呢?
柳飄絮在心裡憂傷地歎息,看著段不讓趴在床邊熟睡的模樣,再度尋死的決心忽然又湧了上來。
一次死不成,再死一次總該不會再失誤了吧!更何況現在段不讓正睡著,沒辦法阻止、也沒辦法及時救她。
打定主意後,柳飄絮輕悄悄地下床,她很努力地咬牙忍受身體的疼痛,就怕任何的聲響會將段不讓給驚醒。
下了床之後,她找出一把利剪,決定就用它來了結自己的性命。
在下手之前,她忍不住深深凝望著段不讓,一股想要最後一次親吻、擁抱他的衝動驀地湧上心頭,但她強忍了下來。
別了!但願來生他們可以再度相逢,而那個時候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仇恨糾葛,可以放心去愛、如願地廝守一生……
在心裡向段不讓告別之後,柳飄絮緊抓著手中的利剪,正要朝尚未癒合的傷口再度刺下時,房門卻突然被推開來。
她嚇了一大跳,驚慌地回頭,就見杜大娘也是一臉驚愕地佇立在門口。
杜大娘原本是要替段不讓送膳食過來,想不到竟然會撞見柳飄絮正打算再度尋死的這一幕。
「你——」
「噓,別出聲。」柳飄絮連忙輕聲制止杜大娘。「別吵醒了他。」
「那你答應我,先放下剪子,有話好好說。」
柳飄絮雖然有些無奈,也只能將手中的剪子放下。
杜大娘先是看著累極了而睡著的段不讓,再看著臉色蒼白的柳飄絮,心裡不禁沉重地一歎,真希望老天爺不要再折磨他們兩個人了。
她想了想,決定要幫他們一個忙,就算事後主子會責怪她多嘴,她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飄絮,你現在的身子還好嗎?能夠和我到另一個房間說話嗎?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但我可不想吵醒主子。」
「嗯,我可以的。」柳飄絮點了點頭,忍著渾身的不適,在杜大娘的攙扶之下,離開了段不讓的房間。
她的心裡不禁好奇,到底杜大娘想對她說些什麼?
在杜大娘的攙扶下,柳飄絮來到了先前段不讓安排她住下的房間。
「杜大娘,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別急,你先躺下,可別忘了你還是病人。」杜大娘扶著她躺上床。「你的傷還要不要緊?」
柳飄絮搖了搖頭,說道:「既然都已經醒了,那就死不了。」
「別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邊,生命可是很寶貴的。再說,要是你真的死了,只怕有人要發狂了。」
「發狂?你說的是……」
「就是主子呀!」杜大娘說道。「你若是死了,只怕主子也活不了。」
「怎麼可能?」她未免說得太誇張。
「怎麼不可能,你知道你已經昏迷多久了嗎?」
昏迷多久?柳飄絮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昏睡中的她,對於時間的流逝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什麼?有這麼久?」柳飄絮詫異地瞪大了眼。
「在這三天三夜裡,主子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幾次我和總管勸他先去歇息,他就是不肯。」
聽了杜大娘的話,柳飄絮心裡震撼不已。
雖然知道這段期間內他親自照料著她,可卻想不到他是這樣不分日夜地守在她身邊。
「三天前,主子把昏迷的你帶回段家堡之後,立刻找了大夫,那時他還對大夫大吼大叫的,威脅大夫若是救不回你,就要他陪葬!」
「他這是何苦呢?」
「那是因為主子愛你呀!我相信你也愛他的,對不對?」
柳飄絮的神情一黯,幽幽地說:「我和他……我們不應該相愛的。」
「沒有什麼該不該的,上一代的恩怨歸上一代,你們何需要背負?再說,主子早就已經親口說了,他不打算再報復或折磨你——就在你害得大夥兒上吐下瀉的那一天。」
柳飄絮詫異地挑起眉棺,她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早就拋開了過往的仇恨包袱,但她不懂的是……
「為什麼呢?他為什麼會突然決定不折磨我了?」
「那是因為你們之間的緣分遠勝過一切。」杜大娘說。「主子一定也明白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因此才決定拋下過往的仇恨,敞開心來愛你。」
「緣分?」柳飄絮不懂杜大娘的意思。
「你還記得十年前的事情嗎?」
「十年前?」柳飄絮想了想,不就是她住在蒼龍山下的那段期間嗎?
她突然想到,段不讓也曾不只一次提起當年的事情,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卻被她遺忘了?
「我當時染了病,高燒幾天幾夜,醒來之後那段期間的事都忘了。」
「原來是這樣……」
「到底怎麼回事?他也曾問過,可什麼也沒說。」
「當年,你救了一個意外墜崖、被溪水沖到下游的少年,而那個少年就是主子。」
「有這種事?」
「那個時候,還年幼的你為了救墜崖昏迷被溪水沖到下游的王子,不惜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主子,當時要不是因為有你,主子早就已經死了,哪還能夠活到今天。」
聽著杜大娘的描述,柳飄絮遙遠的記憶隱約被喚醒,雖然她仍記得不是很清楚,可腦中卻浮現了片段模糊的影像。
現在回想起來,難怪當時在柴房裡段不讓會突然停下對她的侵犯,想必他是從她胸前的硃砂痣認出她就是當年救了他一命的小女娃兒吧!
柳飄絮撫著胸口,一顆心急遽地怦怦跳。
命運的安排還真是巧妙,原來早在那麼多年以前,他們就已經相遇過了,這是否代表著他們之間有著斬不斷的緣分?
「撇開上一代的恩怨不談,主子是真的愛慘了你。」
「真的嗎?」柳飄絮怔怔地問,她的心仍處於震撼之中。
「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曾經問過王子是不是愛你?」
「那……他怎麼說?」柳飄絮屏息地問。
「他說——他的確是愛你,而且還說你爹的所作所為和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能愛你。」
聽見杜大娘轉述段不讓的話,一陣淚意驀地湧上柳飄絮的心頭,滿滿的感動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她忍不住要想,或許……或許她和段不讓真的可以拋開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毫無顧忌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