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雨過後,房內一片沉默。
柳飄絮仍急促地喘息著,整個人因為剛才那場激烈的歡愛而顯得有些嬌倦慵懶,她望著身旁的男人,心情複雜極了。
她怎麼也料想不到,他們之間竟然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對他來說,剛才的一切是報復計劃中的一部分嗎?她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為什麼我會這麼介意他的態度呢?——這個聲音驀然浮上心頭。
柳飄絮問著自己,很快就有了答案,雖然那答案令她感到心傷,卻怎麼也無法否認——她對這個逼死爹的男人動了心!
雖然他逼死爹是有原因的,而她也能夠理解,可……畢竟存在於他們上一代之間的仇恨,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愛上這樣的男人,注定是要心碎的!
一股濃濃的憂傷縈繞在柳飄絮的心底,她很想不去思考這些問題,可卻怎麼也揮不開心底的陰霾。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聆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音,感受著他溫暖的擁抱。
段不讓摟著柳飄絮,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驀地湧上心頭,讓他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得更緊。
身為段家堡堡主的他,過去也曾有幾個為他暖床的女人,可卻從沒有一個像她一樣,讓他感到如此的滿足與愉悅。
那種感覺,就好像原本心上的一個缺口,在瞬間被填滿了。
段不讓低下頭,嗅聞著她淡淡的髮香,忍不住歎息地想——倘若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仇恨,該有多好。
不過話說回來了,既然他都已經決定不再報復她了,那麼她是誰的女兒對他來說,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對他來說,重要的是她,是這個令他心動的小女人。
只是……就算他能拋開上一代的仇恨,但她呢?從她不斷地想激怒他來看,只怕她沒辦法輕易地忘卻一切。
望著她美麗的容顏,段不讓忍不住問:「你恨我嗎?」
「恨你?」
「嗯,你恨我嗎?」
柳飄絮眨了眨眼,一時之間不明白他想問的是她恨他這個逼死爹的人?還是恨他剛才奪去了她的清白之身?
不過,不管他問的是哪一個,她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在段不讓的注視下,柳飄絮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她不恨他,真的一點也不恨他。在她知道了爹確實罪孽深重之後,又怎能恨他呢?
今天要是立場互換,換成他的爹娘害死了她爹,她相信自己也一定會和他有同樣的反應。
柳飄絮望著段不讓的俊臉,忍不住要想,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是不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死結?他們是不是永遠無法拋開心裡的包袱?
這些問題宛如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柳飄絮的心頭,讓她感到無比的凝重而憂傷。
「怎麼了?既然不恨我,為什麼還露出這種表情?」段不讓問。
柳飄絮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就算她說了也沒用,而且搞不好還會反遭到他的訕笑,笑她自作多情,愛上不該愛的人……
看著她一臉憂傷的神情,段不讓隱約猜出了她的心思,他的心情頓時也變得同樣沉重。
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解開他們之間的結呢?
段不讓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你可還記得我曾經問你,是不是住過蒼龍山?」
「嗯。」柳飄絮點了點頭,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段不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接著問:「那麼……關於那時候所發生的事情,你全都還記得嗎?」
柳飄絮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不過還是搖了搖頭。
「不,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聽見她這麼說,段不讓的黑眸掠過一抹遺憾。
「是因為那時候年紀小,對一切都沒什麼印象嗎?」
「不,也不全然是那個原因。」
「那是為什麼?」
「我那時生了重病,醒來後什麼都忘了。」
「生重病?為什麼?」
「我忘了,不過我娘說,那時候我太過貪玩,半夜不睡覺偷偷溜到溪邊玩耍,竟然還在岸邊睡著了,結果染上嚴重的風寒。」
「後來呢?」
「後來,有人救了我,把我送回去,結果我發高燒一連昏睡了好幾天,聽說差點一命嗚呼。」
「竟然有這種事……」段不讓的心裡有些詫異,想不到那時為了救他,她差點連命都沒了。
「經過幾天幾夜的昏迷,當我好不容易醒來之後,對於那一晚所發生的事,幾乎一點記憶也沒有了,據大夫說,那是我高燒了太多天所造成的。」
聽了她的話,段不讓的心情複雜極了。
被人遺忘,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彷彿一顆心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了一角,怎麼也無法填滿。
「對了,你為什麼問?還有,你怎麼知道我曾經住過蒼龍山?」柳飄絮忍不住問出心裡的疑惑。
「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段不讓輕描淡寫地帶過。
既然她都已經忘記當年所發生的事情,甚至忘了他這個人,那麼就算他現在再度提起,她也未必會相信。
望著她美麗的容顏,段不讓忍不住在心裡歎口氣。或許這是老天爺刻意的捉弄,讓她忘了他們之間曾有的緣分……
柳飄絮望著段不讓的俊臉,實在猜不透這男人的心,只知道自己的心因為他微擰的眉頭而隱隱泛著疼。
既然他什麼都不肯說,那她便也不再多問了。
在這一刻,她只想靜靜地倚偎在段不讓的懷中,好好地感受此刻的氣氛,因為他們所能擁有的,或許就只有這一夜了……
起風了。
一陣陣強勁的風,不但撩起了段不讓和柳飄絮的髮絲,也刮起了漫天落葉,那景致看起來美麗中帶著些許滄桑。
「你要帶我去哪裡?」柳飄絮忍不住開口問。
今天一早起來,用過早膳之後,段不讓便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於是他們離開了段家堡,朝附近的一處林子走去。
看著走在身前的那個男人,柳飄絮的心裡湧上一股甜蜜與憂傷。
經過昨夜的那場歡愛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起了微妙轉變,變得不那麼針鋒相對,可……即使如此,過去曾發生的事情,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她忍不住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有時候她不免要想,倘若他們只是普通人,那該有多好?
偏偏造化弄人,讓他們的上一代有著難以抹滅的血海深仇,同時又讓她對他無法控制地傾心……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快到了。」段不讓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仍繼續朝前方走去。
一會兒後,他們來到一片幽靜的竹林中。
那一整片翠綠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而迎面拂來的徐徐清風,更是讓人的心情不由得放鬆。
望著眼前的美景,柳飄絮的心裡不禁浮上一抹疑惑——難道段不讓是特地帶她來賞景的?不會吧?
正當她在心裡暗自猜測之際,段不讓的腳步突然停下來。
柳飄絮正想直接開口問個清楚,目光卻不經意地瞥見他面前的景象,整個人頓時宛如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也不動地僵在原地。
在他的面前,是兩座修砌得相當莊嚴氣派的墳,而由墳前的墓碑來看,這兩座墳正是段不讓爹娘的墳。
他帶她到這兒來,想要做什麼?
「我來祭拜我爹娘。」段不讓開口解答了她的疑惑,說完之後,在爹娘的墳前跪下,虔誠地祭拜。
今天他特地帶柳飄絮到爹娘的墳前來,是有用意的。
他要在爹娘的墳前,親自告訴爹娘他已決心完全放不上一代的恩怨,並且還要告訴他們兩位老人家,說他愛上了柳義淳的女兒,希望他們能夠原諒。
段不讓閉上眼,誠敬地在心裡默默訴說著自己的心思。
柳飄絮從來就沒能看透段不讓的心思,此刻更不明白他的想法,看著他的背影,她只覺得心痛難當。
她忍不住猜想,他大概是來向他爹娘懺悔的吧!懺悔他至今尚未下手殺了她這個仇人之女。
那……她呢?她是否也該向她爹懺悔,懺悔她不該愛上逼死他的男人?
一想到爹才剛自盡,她就被段不讓帶到段家堡,沒辦法親自料理爹的後事,柳飄絮的心裡就盈滿了哀傷。
雖然家中的僕人們應會妥善處理爹的後事,可身為爹的獨生女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這讓她怎能不感到極度的愧疚?
柳飄絮再度在心裡幽幽地歎氣,就見段不讓已祭拜完畢站了起來。
望著他的俊臉,她忍不住問:「你是不是要在你爹娘墳前殺了我?」
「不,我永遠也下不了手殺你。」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問題讓段不讓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雖然他知道自己愛上了她,可要他說出口,他還是覺得彆扭極了。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將情情愛愛放在嘴上?更何況,活了二十多年,他還不曾對任何女人說過半句甜言蜜語。
「總之,我是絕對不會動手殺你的,你不用再試圖激怒我了。」
柳飄絮心裡的疑惑沒有解開,她不死心地想要繼續問個清楚,卻為他黑眸中的情感深深震撼住。
她不懂……為什麼他會用這種含情的眸光凝望著她?
難道他也和她一樣,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動了心,所以才會特地到他爹娘的墳前懺侮?
複雜的情緒驀地湧上心頭,柳飄絮忽然不想再繼續處於這種情況下,不想要他們兩個人都飽受心裡的折磨與煎熬。
他們之間該要有個了結,要不然誰也無法從糾結的恩怨情仇之中解脫。
一股決心悄悄地在柳飄絮的心裡形成,她仰起頭,深深凝望著段不讓,忽然間上前主動抱住他。
「怎麼了?」段不讓對她的舉動感到相當詫異。
「可不可以什麼都別說?至少現在什麼都別問。」她輕聲央求。
「但是你……」
「還是你厭惡我的親近?」她抬頭望著他。
「當然不是。」
「那就好。」
聽了他的答案,她像是終於感到安心似的,再度緊緊地擁抱住他,像是想牢牢地記住此刻的感覺。
好一會兒後,柳飄絮才又再度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下不了手殺我?」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我永遠也不會殺你的。」
「為什麼?是因為你不忍心嗎?」
柳飄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黑眸,非要知道他真正的心意不可。
在她那雙柔情似水的眸子凝望下,再剛強的心也要化為繞指柔,段不讓自然也不例外。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暴躁易怒、人人畏懼的段家堡堡主,而是一個不忍心傷害自己心愛女子的平凡男人。
「我確實是不忍心。」他歎息地說。
聽了他這番話,再看著他真誠的表情,柳飄絮的紅唇一彎,揚起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夠了,能夠得到這樣的答案,她已經覺得相當滿意,不會再貪心地奢求更多不屬於她的東西了。
柳飄絮再度將臉埋入段不讓的胸膛,聆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音,靜靜地感受著此刻的氣氛。
時間在此時彷彿靜止不動,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耳邊只剩下一陣陣的風聲呼嘯。
不知過了多久段不讓忽然聽見她用著細若蚊蚋的聲音說道:「那麼……就讓我來幫你吧!」
「你說什麼?」
是他聽錯了嗎,她說要幫他?她要幫他什麼?
「既然你辦不到,那麼就由我來幫你吧!這樣一來,你就不會為難了。」她的聲音雖然細微,卻有著無比堅定的決心。
段不讓愣了愣,頓時驚覺不對勁,然而卻已經晚了一步!
柳飄絮忽然抽出他佩帶於腰間的一柄短劍,狠狠地朝她的胸口刺入。
「不!你這是做什麼?」段不讓驚吼。
柳飄絮望著他,唇邊綻著一抹哀傷美麗的微笑。「你不是下不了手嗎?那就由我來下手吧!」
「我不要你死呀!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了你!」
柳飄絮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似的,仍繼續說道:「由我自己動手,這麼—來……你就不會為難了……」
話才剛說完,她整個人就宛如一隻折翼的蝶,無力地墜落。
段不讓緊摟著她,心口像是突然間破了個大洞,痛不可遏。
「不,我不會讓你死的,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段不讓抱起昏迷的人兒,迅速趕回段家堡。
他在心裡發誓非要救活她不可,他不要再失去任何他所愛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