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夢天躲在廊下陰暗的角落,將臉埋在雙臂中,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難過,那種痛,如刀割。是怎麼樣一回事?她不想流淚,可是淚珠卻拼命沾濕了她的襯衫衣袖;她不要心痛,但卻止不住心頭一陣陣抽搐難過。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前一刻還那樣溫柔體貼,讓她錯以為他的好,後一分鍾他就擁著別人那樣卿卿我我,現在,甚至帶到家裡來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那樣對她!這是她唯一能躲避的避風港啊!現在,連這最後一塊寧靜的處女地也失守了,她覺得心好痛,
“夢天。”納西斯在喚她,聲音近在咫尺。不管她躲得多好,他永遠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她。那樣悄無聲息,有時真令她懷疑,他是否放了什麼追蹤器在她身上。
“夢天。”納西斯像是疼憐地將她抱入懷中。
“走開,不要碰我!”秋夢天哭著說。
總是這樣,納西斯總是這樣,人前故意當她的面和各色的女人親熱調情,冷落她;夜晚回到家,卻對她百般呵護和溫柔,講些令她不知所措的話,讓她迷惘亂,一顆心不能自主地,怦然地跳動。
她無法再忍受了,所有的假面偽裝,這一哭泣,完全卸了妝。
納西斯倚在她身旁,伸手從她臉頰接過一滴淚珠。
“你哭了。”他問,很殘忍的笑反映在臉上。
秋夢天哽咽著,氣喘一般抽噎個不停。
“很難過、心痛嗎?”
納西斯自她臉上,又接收了另一顆淚珠,移到唇間,伸舌嘗了嘗。
“好淡。”他說:“你的淚好淡,沒什麼味道,像水一樣。”
到這個時候,他還能這樣尋她開心。秋夢天更向陰暗裡瑟縮,對納西斯感到心寒起來。
“你真的那麼在乎我嗎?剛剛給你的打擊真的那麼大嗎?”納西斯將臉湊向她,吹著氣。“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像剛剛那樣子……”
“啪!”納西斯臉上吃了秋夢天一巴掌,愣住了。他盯著她,秋夢天眼裡的憤怒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那是一種心碎兼心死的放棄。糟糕!他是不是那裡估量錯了,秋夢天的反應超出他的步驟。
“走!”他急了起來,強拉住秋夢天,一路拖向屋裡。
他將哭累的秋夢天柔放在被褥上,隨即躺下,急著想安撫她。秋夢天心死情疲,閉上眼,絲毫不理會他。
“張開眼,看我!”納西斯命令說。
沒有反應。
“該死!我說,把眼睛張開!”
秋夢天仍然固執地緊閉雙眼,新淚卻從眼角滲了出來。
納西斯觸到了淚,微急的臉龐復又轉為成竹在胸的自信。這是傷心的淚呢!他低下頭,溫柔地舔吻著秋夢天的睫眸。
“不要,你走開!不要碰我!”秋夢天厭惡地推開他。如果說現在有什麼令她覺得可恨又可厭的事,莫過於納西斯對她的碰觸。
“你真的那麼傷心?那麼難過?”看到秋夢天哭成那樣,納西斯反而恢復到先前的那種篤定。
“走開!我不要再見到你!”淚珠,再一次將秋夢天淹沒。
納西斯卻不放過她,他將她並掌捉起,逼問著:
“說!看到我和別人親熱,你真的那麼心痛,那麼難過嗎?說!”
秋夢天只是哭,那疼痛,如刀割。
“說!”納西斯仍不放棄。“說你傷心、難過、心痛!”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逼問我!”秋夢天忍不住嘶吼出來。
“我要聽你親口說。你討厭看到我和別人親熱吧?因為那樣令你傷心和難過,對不對?”
“我……我……”秋夢天吞吐,難以開口。
“快說,我要聽你親口說!”
“我……”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我討厭看到你和別的女人親熱,我恨你!我恨你!你怎麼可以對我這樣!?”
“看著我!”納西斯捧起她的臉。
“你傷心嗎?”他問。
秋夢天遲疑了一會兒,閉上眼,輕輕點頭。
“說,你傷心嗎?”納西斯堅持要她開口。
“嗯,傷心。”聲音細若蚊鳴。
“難過?”他又問。
“嗯,很難過。”
“心會痛?”他再問。
“嗯,很痛。”
納西斯滿意地笑了。
“你嫉妒嗎?”
“嗯,嫉妒。”
咒術果然有效。納西斯望著中天牆上,那彎如鉤的新月。
“那麼,”他說:“要求我,只要你開口,我再也不跟那些人來往。”
秋夢天又遲疑了,她緩緩搖了頭。
“我要求也沒有用。”她輕聲說:“如果你的心不肯答應,就算作了承諾,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你的心肯給我,不用我開口,情意自然交流。”
“我當然肯給你!”納西斯皺了皺眉頭,事情又棘手了。他問:“你愛我嗎?”
秋夢天不語。
“告訴我,你想跟我在一起嗎?”他大聲的問。
秋夢天頭靠軟枕,靜靜注視著天星伴月鉤。
“現在說這些都還太早。”她微微吐了口氣。剛剛哭泣一場,用去了她一身的精力。“你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這相同的問題?”
納西斯眉頭皺得更緊了。秋夢天的心還是沒有全然向著他,她心裡還是有著疑慮。他翻個身,雙掌當墊,貼近秋夢天。
“那麼,我可以吻你嗎?”
秋夢天離身下床,打開房門,回頭說:
“很抱歉,我今晚的失態。我知道我的反應太可笑了,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房門掩上後,留下納西斯一人孤枕獨眠。四下無響,黑暗微弱的光,都被吸進牆上的黑洞裡。靜悄悄。然後……
新月變了顏色,納西斯周身散發出一圈銀色的光暈。
倘若一見鍾情是兩性相互吸引對方的驚爆點,那麼,日久生情這微妙情愫的孽滋,能否引發出什麼銘心的驚天動地?許多人喜歡美麗的傳奇,喜歡無端地牽纏出什麼前世姻緣的淒麗,因為輪回讓人迷惑,又神秘得不可思議。
一見鍾情是美麗的,有緣的男女相遇後,只為續前世未竟的情緣。感情的事,通過輪回,經過時空的考驗,總是這樣,無端地就變得偉大、可歌可泣起來。而夢,總是代表了兩世糾纏的關系。
不!無關於輪回與前世,夢只是一種存在於潛意識精神層面的表現罷了!
秋夢天伏在書桌上,對著一牆流雲發呆。
出現在夢裡的銀鬼,已由依稀的面容,完全變成了納西斯,每晚親吻摩挲著她的脖頸,不斷地要求她,成為他的新娘。她總是想叫,卻出不了聲,對夢裡的情境完全無能為力。
她越來越怕黑夜,越來越怕入夢,只要閉上眼,夜魔壓迫的臉,就籠罩在眼前——不,是納西斯的臉。
然而,夢境中的納西斯對她是那樣溫柔甜膩,極其熱烈地想要她;夢境外的納西斯卻變得一如往昔的冷然。
他冷落了所有人,斷絕一切浪漫,和秋夢天之間亦淡漠成陌路,回復到與秋夢天高中初相見時的那個納西斯。
他不再說撩撥秋夢天那些無聊的話,諸如“你愛我嗎?”,“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再親近碰觸秋夢天。天天相對,卻不僅無言,更不相視,他們之間,就這樣突然陌生了起來。
納西斯這又突然的轉變,令秋夢天無端地揣測起來,以前他突然變得有若情聖,她想他是為了讓她嫉妒與痛苦;現在他知道了她的心事,卻突然變得這麼冷淡。她真的是不明白他,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他總是撩撥她作弄她,可是他卻從未明確地讓她知道他心中真正想的是什麼,總是那樣似是而非……而現在關系既然淡薄,應該就不容易再勾起記憶。可是在秋夢天的潛意識裡,納西斯卻浮現成銀色的夜魔,夜夜出現在她的夢境中,而納西斯以往在現實裡對她的作弄,竟變成了在夢中無盡的纏綿。
對這夢,秋夢天感到羞慚。
如果夢真的是潛意識精神層面的表現,那麼,是否表示,她內心其實渴望著納西斯對她的體貼溫柔,親吻撫愛?不知羞恥!她這樣責備自己。自從納西斯不再撩撥她,冷淡如以往後,她就開始這個夢——不,夢一直是持續的,只是現在頻率變繁;銀鬼也成了納西斯,夢裡原先驚恐的氣氛,變成了愛意的繾綣。
在夢中,也們宛如熱戀中的男女,熱情-濫,恣意吐愛,擁吻親撫,相互交流彼此的體溫。納西斯總是撫著她的脖頸,要求她當他的新娘;而她不但接受他所有的愛撫,回應他的親吻,甚至主動地表示出她的熱情……
無恥!每天清晨,夢醒後,秋夢天就感到無地自容的羞慚,她怎麼可以作這樣的夢!
面對納西斯,成了折磨她的一種苦刑。餐桌上,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看他,仿佛自己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發現他神色冷漠如常後,她才能稍微安心地輕吐一口氣。然而,她覺得自己變得不正常,難道,她開始有了欲望?
思春!
老天!
她不敢告訴別人關於夢的事。怎麼能說呢?這種事。納蘭性德卻早看出不對,當秋夢天將筷子拿反時,他終於開口問道:
“夢天,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啊?沒有。”秋夢天連忙否認,慌張地低頭猛扒飯。
“唉,”納蘭性德歎口氣,抓住她的手,將筷子反正。“筷子拿反了。”
秋夢天紅了臉,悶聲吃著。
納蘭性德看著她,專心一意地。
“你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秋夢天被他看得不自在極了。
“直到你肯告訴我,發生什麼事為止。”
“沒有。”秋夢天又否認。想了想,也許告訴他能有什麼解答也說不定。“好吧!我問你,夢,代不代表一種精神狀態的反應?”
“夢?”納蘭性德挑了挑眉。“困擾你的就是這個?”
秋夢天蹙了眉。“你先別管,回答我。”
納蘭性德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認真想了想,才小心地回答說:
“人類自身,有很多難以理解的東西,夢就是一種。有些心理學家稱夢為‘潛意識的語言’,反應出我們無法解決的心理沖突,甚至是預言的,透露給我們一些在清醒時,並不自覺的心靈狀況。如果是夢困擾你,夢天,那表示你心裡正隱瞞了某種煩惱憂慮,而你只是拼命在壓抑。告訴我,讓我幫助你。”
秋夢天忽略了他句尾誠懇的語句,思索著,又問道:
“那麼,可不可以將它說是一種情況?我的意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能。”納蘭性德虎口略張,撐住下巴。“事實上,夢的發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研究的結果並沒有斷然的定論。它是一種離奇,一種謎。雖然有許多例子顯示,夢的產生和白天的精神狀態有十分密切的關系,卻仍不是絕對的。不過,根據心理學家的說法,夢可能是人一種煩惱、焦慮、不安的隱現。像現在,它正這樣困擾你,代表你內心藏有某種讓你不安焦慮的情緒。”
“不安?焦慮?”
“是的。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秋夢天避開納蘭性德詢問的眼光,又問:
“你剛剛說——預言……夢也可能是一種預知的能力嗎?讓作夢的人預知即將發生的事情?”
“這也是可能的。”納蘭性德換個姿勢,喝了一口水。“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林肯夢見自己死亡的夢。不過,這種情況畢竟有限,而且類屬特殊,不可以一概全。”
“那麼,會不會……我是說,會不會,夢,夜晚的夢,會不會是作夢的人的一種預期——哦,我的意思是,一種期待和渴望的心情反應?”秋夢天困難地說出這些話,唇干舌燥,臉頰燙起來。她想起了夜夢中,納西斯親吻她的鏡頭。
納蘭性德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
“期待?渴望?”他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啊,”秋夢天囁嚅起來。“我是說——我是指——你知道的,有沒有可能,呃……這個,會不會,會不會是作夢的人,有沒有可能,作夢者本身……呃……作夢者本身期待現實中某件事發生,心裡有所渴盼,而反映到夢裡,就產生了作夢者期待渴望的夢?”
“唔……”納蘭性德思考了一會。“有些人認為,夢是由於外在的刺激所引起;有些人則認為,夢起自於作夢者自身內心的沖突、恐慌與期待。不管如何,夢是反應人心靈活動的一種現象。你所說的‘期待’,或者‘渴盼’,理論上來說,並無不可,反正夢本來就是一種謎。不過,我想,夢的發生,通常會有一些誘因,如果不是受到外界刺激的引導,就是你內在潛意識的活動。我們清醒時,所感受到、理解到的,都是意識層的規范,我們將不合社會法統和現實要求的欲望,完全摒棄在意念之外,而這些,卻隱入了我們潛意識層之中。所以,有些人這麼認為,夢可以說是我們潛意識對種種規范的反動,是解除自我束縛、探索自己內心的一面銅鏡。而夢裡呈現的,也常是赤裸裸、真實的自己,我們可以說謊騙人,捏造各種假象來掩飾自己,逼真得連你自己都要以為事實就是如此。可是一旦入了夢,所有的假象都會剝離,你看見、面對的,是最真實的自己。”
“不!”秋夢天搖頭低喊。
“怎麼了?”
“沒什麼,”秋夢天反手抓住納蘭性德。“告訴我!告訴我!夢也可能完全是無意義的,和現實、心靈完全扯不上任何關系,就像一出電影而已,看過了就沒事,全然沒什麼意義!”
“那是當然,”納蘭性德說:“我們每天晚上的睡眠,正常八小時,平均都有五六個作夢期,哪有可能每個夢都有這樣曖昧復雜的意義?很多夢在清醒時,根本就被我們遺忘掉了,我們能記住的,也只是其中比較鮮明的幾個。你不要太擔心,夢只是夢,對我們實際的生活,起不了什麼作用,也構不成任何威脅的!”
“你不明白。”秋夢天喃喃地說。
“夢天!”
納蘭性德著急了,他並不知道秋夢天心裡究竟有什麼隱憂,而她又不肯對他講,看她這副失神的樣子,他只有干著急的份兒。
“夢天,”他伸手握住她。“告訴我,有什麼煩惱我們一起解決。”
秋夢天茫然地看著地,心裡起了一抹苦澀。她啞著嗓子說:
“謝謝你。能對你說時,我一定會告訴你,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夢天!”
“我很好,沒事,”秋夢天縮回手。“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那你就不要再躲著我!”納蘭性德再度握住她的手。
秋夢天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有些無可奈何不是傾訴就可以行得通。
關於她和納西斯,關於這個夢,是絕不能說的。
“夢天!”納蘭性德又要求:“給我一個答覆,我……”
他的話被打斷了,有個帥氣的年輕人靠過來,誇張的叫道:“啊哈!這不是齊容若?”
納蘭性德抬起頭,驚訝地注視來人,站起身,很開心地笑說:
“齊桓!”
兩個大男人,就當眾來擁抱起來。
“來!跟你介紹,”納蘭性德興奮之情猶未消。“這是秋夢天;夢天,這位是齊桓,我大學時的室友,也是最佳損友。”
“豈止,我們是難兄難弟!”齊桓補充說。
秋夢天微笑表示回禮。齊桓炯視著她,才一眼,他就覺得這女孩不對勁,怪怪的,說不出是什麼味道,懾人心魄。
“容若,”他轉頭對納蘭性德開玩笑說:“你這家伙不是一向人畜無害,老僧入定的嗎?什麼時候凡心大動,對這麼嫩的小羊出手了?”
只有齊桓才會這麼老不正經的說話,學生時代他就是這個調調,沒想到多年不見,依然不改吊兒郎當的本性。
“好了,坐下,”納蘭性德拖他入座。“嘴巴給我放干淨一點!”
秋夢天看著他們兩人,一時間,竟錯看成兩個意氣少年。
是不是男人的友情義氣都是這樣?歷久彌新,日子越陳,友情的酒汁就越香醇?從他們短短幾句話的交談中,秋夢天可以看出,存在於這兩人之間,那一段堅定穩固的情誼。
“你現在怎麼混的?”她聽到納蘭性德這麼問齊桓,太出乎她意外了,那麼斯文的納蘭性德……
好奇怪,交往的對象不同,回應的態度神色,甚至對話內容,就完全變了樣。她從不曾聽過納蘭性德以這樣輕松自得,甚至詼諧的口吻和人對話過。原來一身詩人氣質的納蘭性德,竟也可以這樣滿口市井小民的粗鄙,秋夢天覺得很有趣,不禁多看了他們幾眼。不知道他們之間,過去那一段青春年少的歲月,是怎麼一同走過的?
是滿口粗鄙的“他媽的”,“我操”?還是一嘴低俗的“衰透了”,“遜斃了”?是大搖大擺的“抄書族”?還是鬼鬼祟祟的“長頸鹿族”?是社團、球場、電影院的意飛少年?還是教室、實驗室、圖書館的抱負青年?看著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飛揚神采,秋夢天不禁跟著滿臉燦笑。
“你在笑什麼?”齊桓突然盯著她問。
“我在笑,”秋夢天認真回答:“你們過去,是怎麼混日子的。”
“你覺得呢?”
秋夢天看看他,又看看納蘭性德,微笑說:
“我在想,你一定是那種火燒到眉睫才叫痛的學生。故作瀟灑,一身的吊兒郎當。被當了一屁股後,還故作姿態地擺擺手,拼場球賽,泡泡妞,生吞活剝一出‘男歡女愛’。”
齊桓和納蘭性德面面相覦,然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齊桓大笑說:“你可說得真傳神!那麼,你說說看,齊容若這家伙,該是怎麼一副鳥樣?”
秋夢天微笑看著納蘭性德說:
“他嘛……就比較復雜了。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卻又偶爾使壞。受了不良室友的影響,也許他也會偷偷地在宿捨裡叼根菸、喝口酒,然後兩個臭皮匠,仗著幾分酒意,趁黑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比如制造些廁所文學,傳閱些無傷大雅的《閣樓》、《花花公子》。當然,他的成績一直很好,大考到了,當他在書桌前用功時,他那個黑心室友會趨向前,裝成一副可憐相,再撇撇嘴對他訴苦說:‘媽的!土豆那老頭兒,上回給了我一只大蝦米,這次如果再砸鍋,准癟的!’然後,他就會很義氣的拍拍胸脯說:‘沒問題,看我的,我罩!’是不是這樣?”
齊桓和納蘭性德再一次面面相覷,後者尷尬地以笑掩飾滿臉的困窘。
“哈哈!”齊桓朗聲笑了起來。“秋夢天,你這個妞兒還真有趣!我還當你是什麼不苟言笑的小修女,嘴裡放不出個屁!沒想到你的想像力這麼豐富!”
秋夢天微笑,不在意他的粗話。
“齊桓,你嘴巴放干淨一點行嗎?”納蘭性德搖頭笑說。
“好!好!”齊桓仍在笑。“不開玩笑了!夢天小姐,”他斂容說:“我齊桓鄭重宣布,你剛剛描述的那張畫,意境太超寫實了!我和齊容若還沒有那麼前衛,只不過偶爾干點吃飯忘了付帳,上車忘了買票的小勾當而已,純粹是一介善良小老百姓,真的,我發誓。”
“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你們不是很幽默嗎?看你們感情那麼好,有點感觸而已。”
納蘭性德望著秋夢天,覺得她美極了。剛剛她一本正經地說那些話時,他簡直驚訝透了,沒想到柔冷艷人的秋夢天也會說出那種頑皮的話。他不知道,他自己在秋夢天心中,也造成了同樣的驚訝。他對她有了更進步的認識,心裡更加堅定對她的追求。
“齊桓,”納蘭性德重拾先前的話題。“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打算待多久?”
齊桓燃起一根菸,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才回答:
“我現在自己組了一間攝影工作室,也幫一些廣告商、雜志社拍攝照片。人像攝影,你知道的,總是得隨時注意、挖掘一些新面孔、新意象。”
“廣告商都任由你自己發掘模特兒?”
“名義上是如此,”齊桓彈了彈煙灰。“實際上也差不多。對於我相中的模特兒,廣告商沒有不滿意的。”
“所以你能只手遮天,呼風喚雨嘍,你這老小子!”
“嘿嘿!”齊桓賊笑兩聲,並不否認。“你呢?還在大學裡誤人子弟?你也未免活得太苟且了吧!”
“總比你墮落強吧?”
“對不起,我洗個手。”秋夢天打個岔,起身離開座位。
“墮落?!”齊桓擰熄了菸,看一眼秋夢天的背影,齜牙咧嘴。“拼一場?”
“我瘋了!跟你?什麼名目?”納蘭性德靠著椅背,雙手交叉在胸前。
“我想請夢天小姐拍照。你知道的,她有股特殊的味道,很特別!型很好。”
“不行!不答應!”納蘭性德猛搖頭。
齊桓咧嘴又是一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看你將她當成寶——她是你的嗎?”
齊桓突然不再嘻皮笑臉,擔心地看著老朋友。面對老朋友的擔憂,納蘭性德也不隱瞞,苦笑搖頭。“我猜得果然沒錯,”齊桓說:“第一眼我就覺得不對,她的確是有股力量,懾心魂魄,我看你是完全無法自拔了。可是,老兄,我還是要提醒你,她看你的眼光並不是那麼熱情,你別陷得太深!”
“我知道。”納蘭性德又苦笑。“不過,她能對我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原先我還以為我根本不會有機會。”
“我們的齊才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出息?”
“別開玩笑了,她和你認識的那些女人不樣——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你會說女人骨子裡都是一樣,都是水填、亞當的肋骨做的,那是你還沒遇到才會那樣說,等你遇到一個真正心愛的,你小子就不會這麼嘴硬了。”
“我看你是癡迷過度!好好一個大男人,被小女生迷得七葷八素。”齊桓不以為然地說。
“隨你怎麼說,”納蘭性德擺擺手。“不過,我警告你,不准你動她腦筋!”
“放心!”齊桓蹺起二郎腿,悠哉自如。“盜亦有道,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動她的腦筋。不過,說真的,我想拍她。”
納蘭性德沉吟不語。
盥洗室裡,秋夢天望著鏡中的自己。剛沖了臉,內聚力強的水珠,猶依戀地附著在她臉上,晶瑩飽滿,乍見下,宛如淚珠。
和納蘭性德的一席話,仍然沒有解除她心中的疑慮煩憂。那些夢,逼真貼切得教她驚心動魄,每每夢醒之際,她仍可清楚地感受到留在身畔、鬢邊、頸間、唇上那種膚觸的溫熱。那是納西斯的體溫,她知道。
雖然,夢,有種種假設的可能——也許是潛意識裡一種不安的心態,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更也許只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殘簡片斷——可是,她怕,怕那是即將發生的事實,怕那是她內心的渴望。她更怕,怕那些夢境是她夢游時的真實行為。
所有這些惡夢,擾攘著她的神經,而她卻又無法啟齒。這是怎樣思春的夢啊,無恥!
面對納西斯已成了一種苦刑,而現在,就連面對她自己,也快變成了一種負擔。她不敢正視鏡中的自己,怕發現種種令她難堪的事實。她覺得自己已到了忍耐的極限,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她歎了一聲,擦掉臉上的水珠。事情再這樣發展下去,真不知道會演變到什麼樣的地步,她應該去看心理醫生,可是她怕,無論是精神分析或是夢的解析,都不會令她好過些,她知道得非常清楚,瘋子才會相信這樣的事,她可以想像那些人背地嘲笑她的樣子——不!絕不!
秋夢天灑潑了一淘水向鏡面,匆匆離開洗手間。
“……我自己來問她的意思,你不准有意見!你知道,她是我見過型最好的一個,不拍她我會很難過。”
齊桓比手劃腳地警告,央求納蘭性德,看見秋夢天從洗手間方向走過來,匆匆擰掉夾在食中兩指間才新燃的香菸。
“對不起,”秋夢天走到座位,並不入座,反而拿起背包說:“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想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聊。”
納蘭性德失望的神情還沒有表現出來,齊桓就先叫起來:
“介意!當然介意,我還有大計劃沒跟你商量!”
“計劃?商量?跟我?”秋夢天看著他,疑惑地。
“你知道,我是個攝影師。最近有家廣告商,願意出資資助我舉行個展——當然,他們也想藉此挑些新面孔,哦!廣告模特兒,你知道的,這次的個展,我將它取名為‘蠱誘’,需要一個氣質清新,又帶點神秘氣息的人來表現主題揭示的神奇、不可思議的魅力。我試了許多模特兒,味道都不對,正好遇到你。你是我要的那種型!怎麼樣?夢天小姐,有沒有興趣試試看?”
秋夢天微微一笑。“謝謝你,齊桓先生,我沒興趣。”
“等等!”齊桓雙手交互搖擺,比了個“剛剛取消,從頭來”的意思。“我認錯了,夢天小姐,我的意思是,請求你,幫我這個忙。”
“幫忙?”秋夢天站在原地,突然覺得有點倦。“齊桓先生,我想你誇大其詞了,我不認為我能幫得上忙。”
“能!你絕對能!夢天小姐,看在容若和我是難友一場的分上,幫個忙!”齊桓看秋夢天不答應,索性將納蘭性德也扯進來。
“齊桓!你別扯進我,我是不答應的!”納蘭性德抗議說。
齊桓對他咧嘴一笑,繼續慫恿秋夢天:
“怎麼樣?夢天小姐?我保證,不會花你太多時間的,你就當作是一種新奇的經驗就好。咱們一見如故,情分好過老搭檔,為朋友兩肋插刀,你總不會連這點義氣都沒有吧?”
太離譜了!什麼為朋友兩肋插刀,什麼一見如故,他的“親密關系”未免進展得太快太神速了吧?秋夢天有聽沒有懂,似笑非笑,看看納蘭性德,仍然拿不定主意。突然想起納西斯,她打了個冷顫,說:
“好,我怎麼跟你聯絡?”
大概秋夢天突然答應得太干脆了,齊桓剛又要游說半張開的口,凝結在半空中,噘成一個橢圓形的嘴唇,看起來滑稽透了,戲劇效果非常強,就連納蘭性德也大感意外。
“你是說,你答應了?”齊桓有點笨拙地問,隨即罵了自己一聲“笨”,跑遍大江南北,他齊桓什麼時候這種蠢樣過?
“夢天!”納蘭性德提醒秋夢天:“你要想清楚,這……”
“不用再想了!”齊桓連忙截斷納蘭性德的話,附加瞪了他一眼,用身子擋在他和秋夢天之間,遞給秋夢天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你收著。給我一個聯絡電話,我准備准備,我們下星期就開始,方便嗎?”
秋夢天愣愣地盯著齊桓的名片,恍恍地點了頭。
命運的三女神,忘了來告訴她,點頭這以後,關於故事即將上演的喜與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