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兩隻腳丫子泡在冰涼的湖水中,遲秀秀支著下頷,向來帶笑的圓臉露出少見的苦惱。
自從樂微江的示愛炸碎了她平靜的生活後,她就老是苦著臉,連微笑都覺得辛苦。
「完了、完了,我往後的日子一定苦了。真不公平,少爺的一句話,後果卻要我來承擔,真是不公平到了極點。」她用力踢著水,愁眉苦臉地說。
「若是被夫人知道少爺看上我,我不被大卸八塊才怪。」她向來怕夫人,那種冷酷無情的模樣和手段,她是打從心底發冷,更何況她又不想當什麼少夫人,她只想輕鬆、清靜的過一輩子,沒有男人來騷擾她,沒有孩子來折磨她,為什麼她就得不到她想要的安靜呢?
哎!早知道當年就該往庵裡去,而不是到這秋水宮來。不過當時她也是身不由己,誰教自己年紀尚幼就被前任宮主給拾了回來,等到想走時,已經走不開身了。
怎麼辦?怎麼辦?裝傻嗎?好像不成,少爺已經把話挑明了,再裝傻就太遜了。
三聲無奈的歎息,被突來的冷笑打斷。遲秀秀倏地收回腳,手一撐地躍離草地,回身盯著發出冷笑的男子。
只一眼,遲秀秀有些炫目,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起身太快,所以頭暈,後來才發現自己屏息凝神瞪著男子,不止是他的俊美相貌閃了她的神,更奇特的是他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讓她瞪著他發呆。
當男子皺起眉盯著她,嘴角還微微上揚帶著冷笑時,她終於回過神。
「你是誰?這裡是秋水宮的地方,你不應該進來的。」
「哼,我想來便來,想走就走,誰能奈何我。」男子眼底的譏誚深濃。
遲秀秀只覺怪異,卻不覺得男於口出狂言。
「那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她打量著男子,好奇地問。他雖相貌不凡,卻是一身的落拓。
「問你事情。」
「問我事情?請問我認識你嗎?你有什麼事要問我呢?」遲秀秀更加茫然。
「你不認識我,但你卻在找我。」男子冷淡地瞥她一眼。
「我找你?這位公子是不是搞錯了,我沒有在找你啊!」
「你忘記放在客棧裡的那支玉釵嗎?那不是要引我出來的信物嗎?」男子不耐地瞪著她,想不透這名看來靈活的女孩,怎麼會如此愚笨。
遲秀秀皺眉努力回想,突然間恍然大悟,前幾日少爺要她送玉釵到客棧,不就是想找人嗎?
「啊——」遲秀秀手指著他,驚訝地說:「是你!你是少爺在找的哥哥!」
男子眉頭攬得更緊,彷彿受不了她的反應,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樂微江看重這種丫頭,看來她也不怎麼聰明,他還是另想法子打探消息吧。
「等一等,別走啊!」遲秀秀見他頭也不回地走,心下一慌,腳下幾個步伐,竟趕到男子身後。她伸手想抓他,誰知才剛沾到他的衣袖,一眨眼,手中的衣袖不見了,男子反倒站在她的身後陰沉的盯著她。
「哇!你的動作好快。」她有些訝異,她即使使的是三腳貓功夫,但對自己的「迷蹤步」卻很有信心,向來別人追不上她,她可不曾輸過人,今天倒是頭一遭被人閃開了。
「你追我幹什麼?」男子沉聲問。
「少爺……」
「誰是你的少爺!」男子不悅地打斷她的話。
遲秀秀不理會他的怒氣,仍是笑容可掬地說:「你是微江少爺的兄長,自然也是秋水宮的少爺,喊你一聲少爺不為過吧!」
「我不是秋水宮的人。」男子冷哼道。
「但不能否認你是微江少爺的兄長吧?」
男子瞇起眼瞪她,沒有反駁。
「樂微江找我做什麼?」
「少爺找你當然是思念兄長,希望你能回來參加他的繼任大典。」
「是嗎?他不擔心我回來搶他的位置?」
「剛才你說你不是秋水宮的少爺,自然無意秋水宮宮主的位置,是不是?」遲秀秀腦子恢復運轉,笑著說。
「原來你沒有那麼笨嘛。」男子毫不掩飾自己想法地諷笑她。
「雖然沒有人說我聰明,倒也沒有人說我笨過。」遲秀秀不以為忤地笑。
不知為何,她的笑臉讓他聯想到一個人,而且是個男人。
突然間,他的後腦勺發麻,警覺心告訴他趕快走,千萬不要和這個女孩扯上關係。上一次,當他遇見邢念眾時,他腦中的警鐘也響過,只是他未當一回事,結果就被那個男人拖著走;現在,他不會再忽略任何的警告,腳跟一轉,不發一言就閃人。
「喂!少爺,你別走啊!」遲秀秀見他突然就走,又是一怔,這個少爺怎麼脾氣怪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她不死心地追著他,雖然腳程沒有男子快,但始終保持一段距離。男子見甩不開她,臉色更加難看。
他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瞪著她冷斥道:「你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跟到你決定聽我說話為止。」遲秀秀微喘地笑。
「有話快說!」
「少爺,微江少爺一直掛念著你,你總該見他一面吧?」
「沒必要。」他天生冷情,可沒有多餘的感情給一個相處沒有幾年的兄弟。
「怎麼會沒必要呢?你們是手足,是親兄弟,他應該是你在世上最重要的親人啊!」遲秀秀皺起眉道。
「手足親人不過是血緣上的羈絆,於我,沒有意義。」他撇唇冷笑,說得極為冷淡。
遲秀秀凝視著他,眸中有著不贊同。「也許你認為沒有意義,但對微江少爺卻有極深的意義,他念了你十多年,難道你不能為了他見他一面,了了他的心事?」
「你是他什麼人,這麼的為他著想?」他正眼看她,想起客棧中聽來的消息。
「我只是個丫頭,但從小服侍微江少爺,明白他有多麼想念你,自然希望他能夠得償宿願。」
「他想見我可以,但是我要他辦一件事。」男子突然改口。
「什麼事?」
「我要他查出我母親葬在什麼地方。」
「啊?這個……」遲秀秀面有難色的看著他。「恐怕有點難,夫人不准任何人提起有關姨夫人的事……」
男子冷笑道:「不要叫她姨夫人,我母親未入秋水宮的門,愛落萍沒有權利將我母親的事瞞著。」
「少爺……」遲秀秀入秋水宮時年紀尚幼,對前任宮主和兩位夫人間的恩怨雖有耳聞,卻不清楚,現下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告訴樂微江,想見我就把我母親的事查出來,否則我會直接找上愛落萍。」男子撂下話,冷酷的眼神讓遲秀秀打了個冷顫。
「少爺,你該不會想在繼任大典上鬧事吧?」
男子嘴角泛起一抹笑,邪俊冰冷得像是魔神,遲秀秀開始後悔叫住他。
「這也許是個好主意,在武林同道面前掀開愛落萍的真面目……」
「不行!不行!你不能這麼做,少爺會傷心的。」
男子眼神一閃,嘲弄地笑道:「你這麼擔心你的少爺,該不會是想當鳳凰吧?勸你一句,免了吧!」
遲秀秀睜圓眼,氣呼呼地反駁,「你不要冤枉我!我才不想當什麼鳳凰!」
「哼!女人只會嘴上否認,到最後還不是為了找個有名有勢的男人當丈夫。」
「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總會有不一樣想法的女人吧!」
「有,但我沒見過。」
「少爺遇過這種女人,所以傷了心,是嗎?」
男子一怔,忽地仰首大笑,直到笑得遲秀秀紅了臉,才諷道:「你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我不過說一句話,你就可以想像出一個劇情。怎麼,你以為我是被女人拋棄,所以憤世嫉俗?」
「我錯了。你才不會被人傷心,只會傷別人。」遲秀秀咬咬牙,小聲地低語。
「哼!只要不要惹上我,我才沒有那種閒情逸致去傷人。」她的聲音雖小,但難逃男子的耳力,他哼了哼道。
「少爺……」
「鄔夜星。」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什麼?」
「我不是秋水宮的少爺,我是鄔夜星。」
「鄔……夜星?」遲秀秀低喃著這個名字,心裡不安又有些蠢動。
沒想到少爺的兄長,竟會是江湖有名的天僧地魔中的「地魔」鄔夜星。
地魔的名聲亦正亦邪,行事詭異、個性乖僻,但是她見到的那個男人,也許脾氣怪了點,但是他眉間眼底的滄桑和寂寞,她卻看到了。
「遲秀秀?」
遲秀秀朝著聲音來源望去,瞬間臉色一白。「夫……夫人、表小姐。」天啊!怎麼會在她發呆時遇上夫人呢?
愛落萍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那眼光是打量,是不解,更多的是不悅。
「你在這裡偷什麼懶?沒事好做了嗎?」愛落萍的口氣平平的,卻是不怒而威。
「奴婢正要去廚房為少爺拿晚膳。」
「你這個婢女是在做什麼,竟然到這個時候還沒有伺候少爺吃飯?」愛落萍一雙利眼瞇了起來,聲音陡然降溫。
「少爺剛練完功……」向來是這個時辰用膳的啊。
「那你還杵在這裡幹嘛?快去備膳!」
「是,奴婢告退。」她鬆了口氣,正想離開時,又被喊住。
「等一等,我想還是憐兒辛苦一趟,去陪微江吃個飯。」愛落萍轉身對外甥女使個眼色。
辛憐兒美麗的臉龐染上一抹嫣紅。「阿姨。」
「去吧,你和微江遲早要成親,服侍自己的夫婿沒什麼好害羞的。千萬不要讓不三不四的女人搞的小手段給比了下去。」說話的同時,還有意無意地瞥了遲秀秀一眼。
「憐兒知道。」辛憐兒紅著臉,嬌羞地離開。
遲秀秀聽著夫人冷嘲熱諷的話語,額頭開始冒汗,早說少爺的示愛會害死她吧,現在不就應驗了?不知道夫人是會直接將她丟下碎身崖,還是切成八段埋了?
「遲秀秀。」
「奴婢在。」遲秀秀立刻回道。
「你服侍少爺多久了?」
「回夫人的話,十四年。」
「十四年?」愛落萍盯著她,冷淡地說:「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二十。」
「二十歲了?看來是我疏忽了,讓你過了佳期。」愛落萍沉吟一會兒,繼續道:「我記得尤總管的兒子前年喪妻,在山下開了間小酒館,你也到適婚年齡了,就由我做主,讓你嫁他,到山下去生活吧。」
嫁人?遲秀秀怔了怔,夫人不見血地就要除去她,當真是狠招。不過,她記得尤總管的兒於今年三十多了吧,還有個八、九歲大的兒子……
「怎麼樣?你同不同意?」
「多謝夫人關心,但是奴婢不想成親。」想趕她走也不需要用成親這一招吧?她可不怎麼想當人家的老婆、母親、甚至是婆婆。
「什麼?你不嫁是什麼意思?」愛落萍的視線像冰般凍人。
「奴婢知夫人誤會我和少爺的事,奴婢發誓,我對少爺絕對沒有任何的企圖,請夫人放心。」
「放心?找不放心什麼?微江年輕,你是最接近他的女人,所以他才會產生錯覺,以為他喜歡你,等時間久了,他就會知道你這個沒長相、沒家世、沒才華,要什麼沒什麼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既然如此,她又何需多此一舉地想把她攆出去?
「不過,現在他昏了頭,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總之我決定讓你嫁人,斷了他的念頭。」
「啊!夫人,我可以離開秋水宮,但是請不要讓我嫁人——」遲秀秀著急地說。
愛落萍不理會她的哀求,逕自說道:「來人,把她關起來,明天就把她送下山去和尤總管的兒子成親。」
遲秀秀瞧見向她而來的兩名侍衛,當下決定腳下抹油,先溜為妙。
她的迷蹤步一施展,當下閃過侍衛,朝著大門跑去。
「往哪逃?!」愛落萍臉一沉,抓起侍衛的刀疾射向她的背後,眼見刀刃就要刺穿她的背脊,誰知刀兒一翻,改成把手撞向她的背,當下打得遲秀秀張口呼疼,幾把大刀瞬間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哇啊!好痛啊!
「微江竟然教你迷蹤步!」愛落萍氣怒的看著遲秀秀,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秋水宮有三大武術向來不外傳,通常是由子傳其妻,迷蹤步就是其一。愛落萍作夢也沒有想到兒子竟然教婢女這門武術,而且由她使用的嫻熟度來看,學會的時間已久,這不正說明自己兒子對遲秀秀是認真的!
殺意在她心中紮了根,只要她一舉手,眼前的小女婢就會死在她的掌下;只是若兒子對她用情已深,一旦知道她殺了他的意中人,就怕母子反目成仇,淪為武林笑話?
遲秀秀不知道不過眨眼間,她的小命在閻王面前走了一遭。
殺不得、留不得,該如何處理她成了愛落萍頭疼的事。
「來人,把她捉起來。」
兩名侍衛捉起遲秀秀,她一個掙扎,自懷中掉出一支玉釵。
遲秀秀一見玉釵,頭皮又是一陣發麻,這支玉釵是她早上才從客棧要回來的,據說是夫人最恨的人,也是鄔夜星母親的遺物。
愛落萍本來沒有注意到一支小小的玉釵,但是卻注意到遲秀秀的臉色有些發白。
「來人,把那支玉釵撿起來。」
侍衛將玉釵拾起交給愛落萍,她隨意的一瞥,在看到玉釵上的牡丹圖案時,整個人一震。
「這方玉釵是誰的?」愛落萍瞪著遲秀秀怒聲斥問。
「這……是……」遲秀秀咬著唇,考慮著讓如何回答。
「快說!」
「是少爺給我的。」遲秀秀不敵愛落萍陰狠發怒的表情,只有老實地回答。
「他怎麼會有這支玉釵?」
「嗯……奴婢不知。」
「他給你這支玉釵做什麼?」
「因為少爺想尋找大少爺,所以命我將玉釵放在客棧……」
「住口!秋水宮只有一個少爺,哪裡來的大少爺!」愛落萍目眥盡裂的瞪著她。
「是……是……少爺想找鄔少爺……所以……」
「鄔少爺?你見過那個雜種?」
雜種?遲秀秀因這句話而皺起眉。就算再怎麼恨姨夫人,也不該遷怒到下一代身上啊。
「我問你是不是見過那個雜種?」遲秀秀的沉默更加深愛落萍的怒氣。
「奴婢是見過鄔少爺。」
「好!果然沒錯!我就知道那個雜種想爭宮主這個位置,只有微江那個傻子才會自找麻煩!」愛落萍又氣又急地咬牙道。
「鄔少爺不是想爭宮主的位置……」
「你知道什麼東西?!不想爭宮主的位置他會回來?」
「他只是想知道他母親的墳在哪裡,並不是為爭位而來。」遲秀秀忍不住說。
「墳?哈哈哈哈……」愛落萍聞言揚聲大笑。「我早把她丟到海裡餵魚了,要找她的墳,叫他去海裡找吧!」
遲秀秀驚駭地瞪著愛落萍,「夫人,你說的是真的嗎?」
愛落萍的笑聲戛然而止,一雙冰冷的蛇眼盯著她道:「真的假的關你什麼事?」
「奴婢知道不關我的事,但是鄔少爺若知道他的母親屍骨無存,只怕……」
「只怕什麼?怕他來鬧事?一個臭小子能奈我秋水宮千人如何?」愛落萍不屑地冷笑。
可你口中的臭小子正是人稱地魔的鄔夜星啊。遲秀秀想說,卻不知為何沒有說出口,是為鄔夜星母親的遭遇不平吧。
「你見到那雜種的事,微江知道嗎?」
「奴婢尚未稟告少爺。」是來不及,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記住,不准在微江面前嚼舌。」
明天就要被押給人當媳婦了,她還有機會嚼舌嗎?
「來人,放了她。」
遲秀秀愣了愣。不是要她嫁人嗎?
愛落萍盯著她揚唇輕笑,「我突然發現你是一個很好的……棋子。」
棋子?完了,當棋子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
「你對微江真的沒有任何的企圖?」
「奴婢發誓絕對沒有。」
「好,只要你能謹守本分,等微江繼任後,我就放你自由,任你離開秋水宮。」
自由?真的嗎?她的眼中進出光芒,她多想安靜的獨自在山林中過活,沒有任何煩人的人、事、物,甚至伴青燈古佛一輩子。
「奴婢一定謹守本分,絕對不會逾越權責。」
「不過……我擔心微江對你不會死心,所以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我。」
「夫人請說。」
「你要成為那個雜……臭小子的未婚妻。」
遲秀秀睜圓了眼。「夫……夫人?」
「微江對那小子有莫名的崇拜,只要你成為那小子的未婚妻,就等於是他的嫂子,兄嫂不可欺,他自然會對你死了心娶憐兒,你說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愛落萍的眼中閃動著算計的光芒。
「萬一這消息傳到鄔少爺耳中,他尋上門來怎麼辦?」她現在最害怕的是被鄔夜星認為她是個妄想當鳳凰的女人。即使是一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子,但不可諱言的,他還是秋水宮的大少-爺,兩人的身份地位根本是天差地遠。
「來了好,什麼事都可以解決得乾乾淨淨。」愛落萍皮笑肉不笑,硬是在她仍然美麗的臉上添加了一抹陰險。
遲秀秀將她的神情看在眼底,不禁暗歎情字果真傷人,愛落萍正是個血淋淋的例子。二十多年過去,她的心中仍然充滿了怨恨,這個認知更教遲秀秀對感情敬而遠之。
「記住!不管微江怎麼問你,你都要說你是前任宮主為那小子訂下的未婚妻。」
遲秀秀點頭,「奴婢知道。」
只是……用謊言堆砌出的拒絕,能夠阻擋得了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