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時光轉眼即過,小喬左盼右等,偏偏不問孫策大軍回到宛城的消息,心情也從最初的期待,逐漸轉變為有些失望了,對心理的計劃也失了興趣與信心,慢慢地,便將此事拋在腦後了。
這日已時剛過,左右無事,小喬索性捧了盛放繡花工具的漆盒來到姐姐房中,姐妹倆邊繡花兒邊談天說地,說說笑笑,倒也是一舉兩得、其樂融融。
小喬見姐妹在白絹兒上繡了一頭奔跑中的豹子,線條優美的頤長軀體之中飽含蓄勢待發的動感,雙目碧油油地好似會發光,活靈活現,不自得驚呼了起來。
「姐姐,這頭豹子好美呀!快教教我,到底是怎麼繡出來的?」
「真的好看嗎?」大喬停下針線,仔細地端詳圖案,笑著抬起頭來對小喬說:「大概是因為用了翠綠絲線繡豹子眼睛的緣故吧,看來比較特別。」
小喬搖頭:「才不只這個緣故呢。你瞧,這豹子看來好似要跳出平面似的,真漂亮!」眼珠子一轉,咯咯嬌笑:「姐姐快趁現在多繡一些這種威猛圖案,將來剛好可以讓姐夫穿在身上,多威風、多特別啊。」
大喬抿嘴微笑:「這不過是聊以自娛罷了。如果他偏偏是個文弱書生,衣服上繡了這種圖案,那可有多不倫不類啊。」
小喬在腦海裡想像著姐姐與一位弱貿文人並肩而立的情景,竟是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姐姐嫁給一位書生?那麼要是哪一天出現了一位惡人,誰來保衛家園啊?該不會是姐姐你力御盜賊,姐夫卻躲在角落理發抖吧?」
大喬聽到妹妹這麼形容,忍不住也笑出聲來:「夫妻本是一體的,由誰來保衛家圈不都一樣?倒是你,快別亂說這麼不吉利的事才是。」
「啊!」經姐姐這麼一提醒,小喬有些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扮個俏皮的鬼瞼,雖是有意試圖移轉話題,卻也是真有其事:「咦,剛才我怎麼好像聽到了丫鬟們大呼小叫的聲音?那是怎麼回事啊?」
大喬隱隱約約地也聽到了丫環們在門前來去奔跑,以及彼此呼喚的聲音,細辨語音,不像是有危急狀況,倒像是發生了什麼令人又驚又喜之事,只是隔著門板聽不清楚真正原因。
大喬好奇心起,和小喬交換了眼色,便起身走到門邊,開門朝外望去,只見兩個丫發正手拉著手小跑步地從門前奔過,一面嘻嘻哈哈地笑著,看那去向,似乎是要往大廳而去。
「雲兒、玲兒!」大喬出聲喊住了那兩個丫環。
雲兒和玲兒停下腳步,見到是大小姐在呼喚她們,一愣之後、先是相視掩嘴吃吃而笑,然後才齊聲應道:「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大喬觀察她們的反應及神情,只覺得一頭露水,卻又不像有惡意,於是也就直問了:「家裡是有什麼事嗎?怎麼大夥兒好像都挺興奮地跑來跑去啊?」
雲兒和玲兒聞言,兩人又對看了一眼,互使眼色,然後便咯咯地笑了一會,這才由玲兒代表回答:「其實也沒什麼啦……嘻嘻!只不過……只不過是頭一回嘛……所以大家都很興奮而已啦!」
小喬跟著走到了大喬身邊,聽到玲兒這麼回答,再看到她們倆的神情,同樣也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側頭看姐姐臉上也是神色迷們,於是索性自己開口追問道:「什麼事這麼值得興奮啊?快說來聽聽。」
「是那個……,」才說了三個字,雲兒便又笑得脹紅了臉。
於是玲兒便笑瞇瞇地接著說道:「是件天大地大的喜事呢!咱們都覺得好有面子……」
玲兒話還沒說完,只見另外兩個丫環已從大廳那方位小跑回來,沒有注意到二喬,因此便毫不顧忌地大聲嚷嚷:「玲兒姐、雲兒姐快去啊,再晚一點人家便要走啦!」
「唉呀!」玲兒和雲兒同聲驚呼,雲兒轉頭對大喬匆忙說道:「對不起,大小姐,咱們失去前面看個熱鬧,回來再告訴你們好不好?」頓了頓,又是嘻嘻一笑:「等會就算咱們不說,湘兒也會來說的,小姐不用擔心!」
大喬和小喬還來不及回答,便莫名其妙地看著兩個丫環飛奔向前院而去,竟是不將她們倆的疑問放在眼裡了。
兩姐妹不由得對望了一眼。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喬率先問出口來。
大喬沉吟了一會,搖搖頭:「不知道,但總不會是壞事吧。」
小喬好奇地朝大廳努力眺望,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建議道:「姐姐,不然咱們也去大廳瞧瞧好不好?」
大喬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頭,正有些犯疑,聽到妹妹的提議,自然是欣然同意:「好,咱們電去瞧瞧怎麼回事。」說罷,拉著妹妹便走。
那大廳原是招待客人之地,喬公與朋友們談論國家大事也多是在此處,因此二喬對於偷聽大廳上的動靜早是熟練已極,大喬不必思考該躲在哪兒才好,直接便來到大廳旁的側室之中,卻見四、五個丫環早已擠在與大廳相接的那張簾幕之後,正在對外探頭探腦地不知在打量些什麼。
小喬心急,搶光踏上一步,過去輕拍一下丫環們的肩膀,待她們回頭後,便將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們不要出聲,再朝旁邊努努嘴角,打個手勢,要她們讓出空位來。
大喬站在一旁,卻細心地注意到丫環們轉頭一見到妹妹和自己,個個便立即掩嘴而笑,雖然沒有出聲,卻是互相傳遞眼色,和剛才雲兒、玲兒的表情完全相同,多看一眼她們的表情、大喬心理便益發地覺得不安,因此急忙湊上前去,就著小喬拉開簾幕的小小縫隙裡,瞧將出去。
此刻正當午時,戶外的日光透過窗及門,斜射進屋裡來,將大廳上的景物映照得一片明亮大喬瞧得分明,本來寬敞素雅的大廳中,因為擺滿了各式各樣、顏色大小均自不同的漆盒而顯得有些擁擠,凝目瞧去,那些漆盤制做精細、花紋極為複雜美麗ˍ望即知絕非普通器皿,想來盒內盛放之物應更是萬中選一的珍品了。另外在漆盒之旁,還有十來個大小陶瓶羅列在側,也是十分精緻之物,瞧那模樣,瓶中所盛似乎是酒類。
大廳上除了喬公之外,大喬和小喬的貼身侍婢湘兒、沅兒亦均垂手站立在一旁伺候,除此之外,還有三位成年男子立於廳中。
那三位外人均是一身上等玄色絲綢製成的正式袍服,頭戴冠帽,打扮得極為慎重。
三名男子中的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方正的國字臉,頰下留著一撮黑色短鬚,一瞼精明幹練的模樣,大喬識得此人正是孫策所表任的廬江太守李術;孫策離開時,命他率領三千兵馬鎮守宛城。而另一男子比李術要年少得多了,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個子較常人要高出了許多,一雙眸子精光四射,神色英悍,竟然便是周瑜。
大喬見到廳中為數眾多的精緻札品,心中已是十分忐忑,再看清楚周瑜的面孔之後,一顆心開始突突亂跳,幾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才能將視線移到周瑜身旁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的容貌、神態,大喬沒有一日或忘,他的面孔一映人眼簾之中,大喬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驚呼出聲,眼裡再也看不進別的人。
原以為今後相見無期,怎料一別月餘,竟然會在自家中見到孫策!
小喬見到孫策和周瑜聯袂前來,心中也是又驚又喜,難道是自己先前那一番冒險產生效果了嗎?雖然感到姐姐身子發顫,震驚已極,小喬仍無暇它顧,急忙集中精神,側耳傾聽廳上的對話。
只見居前的李術面帶微笑,對奢喬公做了一長揖,朗聲說道:「如此倉卒地議定婚事,沒能按古札一樣樣仔細操辦,實在是委屈兩位令嬡了。」
喬公正色回應道:「討逆將軍及周大守都是一心為國,馬不停蹄地四處討伐亂臣賊子,這等精神實在令人好生敬佩,喬某二女能嫁得將軍及周大守為妻,已是深感榮耀之至,天下未平,如此從權,自屬應當。」
這番話清清楚楚地傳到大喬耳中,霎時間大喬覺得胸口一窒,耳邊嗡嗡聲響不絕,神智一陣恍惚,眼中望出去的景物一片膝隴,全像是籠上了一層輕紗,雙腿忽然覺得酸軟無力,再也支持不注,身子向後便倒。
喬公與李術的對話,小喬也是聽得分明的,但是一時卻沒有會意過來,小腦袋裡兀自在想:兩位令嬡?那不是包括了自己在內嗎?
正在茫然間,小喬忽然感到身旁姐姐的身子一晃,她大吃一驚,登時將所有事都拋諸腦後,急忙伸手去扶:「姐姐!你怎麼啦?」
大喬斜倚著妹妹的肩頭,面色蒼白、櫻唇微顫,像是有話要說,一時裡卻發不出聲音來;小喬不敢相催,只得先掏出手絹替姐姐抹去額上冒出的粒粒細汗,直過了好半晌,大喬才終於困難地開口說出話來:
「你……聽清楚了嗎?……,剛才爹是不是……是不是已經定下了咱們的終身大事,將咱們許配給了……孫策和周瑜?」
「啊!」
經姐姐這麼提醒,小喬終於會過意來,剎那心中又是驚愕。又是羞怯,不……由得瞥了一眼廳上的周瑜,想到他不須言語解說便能明白自己的琴音,突然間面紅過耳,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囁嚅地回應了姐姐的問話:「看樣子……好像……好像是。」大喬低低地呻吟一聲,閉上了雙眼。
不過鄰室中的騷動,並未影響到大廳上議婚的進行,喬公笑呵呵他說:「老夫今日一口氣得到了兩位賢婿,心中實在太歡喜啦。三位為此事奔波勞碌人費婿更是昨日才回到城中,現在婚事已定,這便有請李大守和兩位賢婿同至後廳,由老夫好好設筵款待三位,也算是老夫給兩位賢婿的見面札吧。」
三人長揖還禮之後,喬公正要拱手讓三人先行,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微笑。
「有件事,老夫倒是險些忘了。」指著擱在漆盤上的兩個小小的錦緞包裹,對湘兒及玩兒說「湘兒,這是孫賢婿贈給大小姐的定婚禮上伉兒,另一個是周賢婿給二小姐的定婚禮,你們先將這兩樣東西拿去給小姐收下吧。」隨即轉身拱手:「二位請了!」
「不敢當!」李術客氣了句,便率先自喬公面前疾趨而過。
而孫策和周瑜則是等到喬公跨步先行,這才尾隨而去。
小喬在鄰室中將一切過程瞧得分明,一顆芳心不禁抨抨亂跳。這份禮一收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便底定了,過不了多久,自己即將成為周瑜的結髮妻子,一思及此,心中難免有些驚惶不安,但是其中卻又難掩一絲甜蜜滋味,愣愣地出了好一會兒神,才想起身旁姐姐終於能嫁給所愛的人了,於是轉頭低聲對大喬說:「姐姐,……恭喜你啦,即將要成為將軍夫人了。」
大喬睜開眼來,容顏卻是一片慘淡、役有半點即將成為新嫁娘的喜氣,緊咬著下唇,直視著妹妹的雙眼,忽然便冒出了一句話來:
「不行,我不能嫁給他。」
小喬錯愕異常,脫口就問:「為什麼不能嫁孫策?」
大喬只是搖頭:「不行,我不能嫁他。我要去稟明爹,請他收回成命。」說罷,竟然便要起身就走。
小喬大急,眼看便要成就一樁好事,姐姐終於能嫁得心上人為妻,為什麼姐姐偏要拒絕?她急忙扯住了大喬的衣袖,不讓她走:
「姐姐,你是這麼愛地呀,能嫁與他烏妻,難道不是你的心願嗎?」
大喬淒然地望著妹妹一臉不解的面龐。她當然也希望自己能名正言順地陪伴在孫策身邊啊!雖然孫策親自上門求親,但是大喬相信這完全是因為慕「江東二喬」之名而來:孫策固然已發現她是個女子,但是實際上地並沒有將大喬與當天那個喬裝改扮為男子、欺脯於他的「喬孝廉」聯想在一起。當他發現自己的新婚妻子便是那個欺騙地之人時,必定會十分生氣,盛怒之下,自己和家人會有什麼樣的命運,那可就完全無法預料了。墜馬當天,她已經見過孫策的怒意了,難道這還不夠?還要她再經歷一次被所愛的人唾棄的痛苦嗎?
「他……他會發現我過去曾欺騙於他的。」
小喬急道,「怎麼會呢?不要說姐姐你的男子扮相維妙維肖,與平時簡直判若兩人,就算他真的起疑,你也就來個死不認賬便是了,咱們與二堂兄本是一家人,相貌相似,並不足為奇呀。」
為了圓之前關於墜馬原因的謊,大喬無註明白解釋孫策其實早已發現自己的女子身份,但是卻也不願改變心意,來個木已成舟、生米者成熟飯之類的窩囊事,因此只是一逕搖頭、想掙脫妹妹的雙手。
「姐姐……」
小喬正感到無計可施之際,忽然門簾掀處,湘兒和沅兒兩人恰巧並肩捧著錦緞包裹,快步走進室裡來:一見到二喬都在此處,兩人對看一眼,不禁都笑開了臉,湘兒喜氣洋洋地大聲說道:
「大小姐、二小姐,恭喜啦!原來你們都在這裡、咱們倆正好要送新站爺的見面禮過去給你們呢。」
小喬看見湘兒手上的包裹,心念一動,顧不得先瞧瞧周瑜到底送了什麼東西給自己,便急忙先搶上前去,接過湘兒手中的包裹,嚷道:「唉呀,咱們先來瞧瞧孫策的定婚禮是什麼、若是真的不滿意,再來悔婚匝還不遲呀。」
湘兒不知道這是小喬的緩兵之計,因此笑著應道:「新姑爺是堂堂的大將軍哪,怎麼會送寒酸的東西給小姐呢?」
「璃兒!」大喬正想出言阻止,卻見到小意已經快手夫腳地打開了包裹,急道:「快收起來!我說不能收——」
大喬話才說到一半,卻忽然聽到小喬一聲驚啦,接著,眾人眼前日光一閃,只見一條白色的手絹兒自包裹裡滑了出來,輕飄飄地落下。
除了那條手絹兒之外,包裹中還藏著一把玉如意,一個小小的白玉緩環。玉如意和白玉緩環均是色澤光潤晶瑩潔白,通體更無半絲雜質,顯然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然而所有人的視線卻都停在那條飄落於地的白色手絹兒上,彷彿那條手絹比玉飾還要更加貴重。
湘兒不等小姐吩咐,便腋下身去,撿起了那倏手絹,看到手絹的一角繡著一株小小的橋樹,而橋樹的綠色樹蔭之下,棲息著一個小小的紅色「寧」字。
湘兒驚訝地叫出聲來:
「小姐,這是你親手繡的手絹兒呀,怎麼會在新姑爺那兒?」
大喬見妹子及沅兒、湘兒的巨光齊齊射向自己,眼中儘是不解的神情,顯然正在等待自己的解釋;然而她自己卻也是莫名其妙,不明白孫策身邊怎會有自己之物,只能愣愣地回望著另外三人,窒內頓時陷人一片莫名的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