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決定到成行,不過一、兩個星期的時間,柴漢慈就已經提著簡便的行囊,搭著飛機離開台灣,往美國而去。
安奉巖無法以言語形容這短短十來天裡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他幫柴漢慈將種種瑣事處理告一段落,看著她從抽屜裡找出了護照、訂好了機票,到親自送她到機場,在機場裡劃位、驗行李,一直到目送她乘坐的那班飛機劃過藍藍天空,留下一條宛如白色圍巾般的痕跡,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一些東西跟著飛機去了美國,而他甚至不確定那是什麼。
從表面上看來,他一樣的工作、一樣的上下班,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然而心裡缺了那麼點東西,靈魂就怎麼也完整不起來,其中某個部分一直懸空著,總是有點說不上來的怪,不夠踏實。
柴漢慈什麼也沒有留給他,即使是一個電話號碼、一個住址。儘管她說得委婉,他也能明白,她所謂的干擾,其實也包括了自己。所以他只知道她將寄住在好友家裡,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清楚。直到臨上飛機前,或許是不忍心看到他悵惘的神色,她才匆匆撒下一頁筆記簿,寫下朋友電子郵件信箱的網址,然而她也說得明白,希望在回台灣前,他不要發任何電子郵件給她。他也答應盡量做到。
雖然這個聯絡方式有等於沒有,但是手裡緊握著紙條,安奉巖心裡還是很阿Q地覺得聊堪慰藉。畢竟,在這塊土地上還有著她畢生的理想,所以他執著地相信她在機場裡對他說的那句話:
「我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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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隻身遠赴美國的柴漢慈,毅然斷絕了與台灣所有的聯繫,在全然陌生的異鄉里生活,卻是真的如願尋回了內心的平靜。
生活在亞特蘭大城裡,不用上班、不需要交際應酬的日子中,柴漢慈將自己的生活需求降到最簡樸的境界。身上穿著的,NET或是GAP取代了香奈兒、凡賽斯;漂亮臉蛋上,除了淡淡口紅,不再有別的色彩;而頸間耳上,鑽石與珠寶更是完全絕跡,只有一塊小小的羊脂白玉墜在她胸口安身立命。而她甚至戒掉了抽煙的習慣,感受好像又回到過去那個會賴在爸媽身邊撒嬌的乖巧女孩。
不再絢麗奢華,卻讓柴漢慈心裡感受到踏實與真誠。她沒有給自己偷懶的借口,努力學習英文,盡可能找機會訓練自己聽說讀寫的能力,即使上超市購物、在街上尋找一間咖啡館,都能讓她學到許多,每一天,都過得單純而充實。
而好友李雪菁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既然柴漢慈沒有多說,她也就善體人意地,沒有追問柴漢慈為什麼突然放下一切、遠走美國的真正原因。也許是從她落寞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吧,只要博士班裡沒有課,李雪菁就會開車帶著她四處走逛,喝咖啡、跳舞、看網球比賽,有時候甚至兩個女生只是在家裡比賽打任天堂遊戲機,一玩就是一個下午,也會讓柴漢慈覺得快樂極了。
在與過去的生活完全隔絕一段時間後,某個寂靜的夜裡,柴漢慈帶著平和的心情,靜下心來,回首過去,才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錯失了多少。仇恨支配了她大部分的生活,曾經做下的種種決定與考量,總是以能不能累積攻擊的實力為基礎,因此,她不讓自己快樂、不肯給自己放鬆的時候,當然更不允許自己付出真心。如果將所有華麗的表象移除,她過去的生活,其實就是一片沙漠。
這樣的她,也許還是能達到真正的目標——奪回「易興」。但是在完成奮鬥之後,她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除了李雪菁之外,平日環繞在身邊的,全不是她可以或願意與之交心的人,她的快樂無人分享,煩惱無人分擔,她是成功了,但是她真的能快樂地過生活嗎?
柴漢慈捫心自問,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儘管她需要工作上的成就感來肯定自己,但是,她忘不了過去曾經擁有幸福家庭的溫暖。在她心底,永遠會渴求著擁有一個充滿笑聲的快樂家庭,家人間彼此關懷、互相支持依賴,這才是她真正在追求的理想。她其實根本不想孤寂地終老一生。
能夠聽到真正心裡的聲音,真好。體認到自己真正追尋的,柴漢慈心裡再度燃起對未來的期待與希望。她想,爸媽一定也希望看到這個寶貝女兒快樂地生活在人間。爸爸一定會說——「易興」給叔叔搶走了有什麼關係,咱們再來開一家「易盛」,會更有意思。而媽媽大概會說——管它「易興」還是「易盛」,只要有個溫暖的家庭,才會是女兒在外面奮鬥的最大本錢。
這天中午,柴漢慈去超市購物回來,一路上想著想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就在拿出鑰匙要打開大門的那一瞬間,她心裡忽然有個念頭——不知道爸媽會不會喜歡安奉巖做女婿呢?
在想像著爸媽的笑顏時,突然想到安奉巖,柴漢慈不禁一愣。不過她隨即對自己聳聳肩。現在想這些還太早吧?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聯絡了,安奉巖的日子應該過得挺好的吧?公司的女職員說不定又開始紛紛向他獻慇勤了,在這麼三千寵愛集一身的情況下,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多想自己幾回?
柴漢慈對自己自嘲地一笑,開門走進屋內,李雪菁的愛犬「皇帝」和「皇后」就搖著尾巴,爭先恐後地衝了過來。柴漢慈笑著先蹲下來,先給它們擁抱和撫摸之後,才站起身來。忽然覺得有些口渴,還沒出聲問問李雪菁是否回到家了,便逕自先走到小餐桌前,從水壺裡倒了杯水。
然而就在喝水時,不經意地,柴漢慈的視線掠過餐桌,忽然看到一張便條紙上有李雪菁寫下的潦草字跡,紙上標注的日期是今天,另外記著航空公司的名稱以及班機號碼,還有兩個看來像是起飛與降落的時間;而在時間之後,還列著一長串的數目字。但是,雖然只是在一瞥眼間,柴漢慈卻覺得那串數目字的組合,感覺好熟悉。
有點怪異。柴漢慈蹙起眉,將紙箋拿起來湊在眼前細看。○九三五九八七六五四?這……這不是安奉巖的手機號碼嗎?李雪菁怎麼會有安奉巖的手機號碼?他們根本不認識啊!就算是李雪菁其他朋友的手機號碼,又怎麼可能會和安奉巖的號碼一樣?
柴漢慈一頭霧水,正想去找李雪菁問個分明,背後恰巧就傳來李雪菁嘹亮的嗓音:
「啊,小柴你回來啦!嘿,我跟你說,我跟人家說好,等會要去機場接個朋友,今天晚上可能會晚一點回來,你煮的晚飯可要留一份給我哦!」
李雪菁此時的心情只能用興奮和刺激來形容,但是她還是小心翼翼地用笑容來掩飾自己過度高昂的情緒,邊穿上外套,邊朝柴漢慈走去,兩隻狼犬立刻簇擁在腳邊爭寵,她還故作鎮定地彎腰去摸摸它們之後,一抬頭,卻正好看到柴漢慈手中拿著的紙條。
柴漢慈回過頭來,清楚地看見李雪菁臉上頓時掠過了驚惶與心虛的表情,縮縮脖子之後,又怕自己流露出可疑的痕跡,所以急忙挺胸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伸出有點發抖的手來拿那張紙箋。
她這樣的神情,只有讓柴漢慈更加覺得事有蹊蹺。她手一縮,不讓李雪菁取回紙箋。
「嘿,那張紙……」
「雪菁,今天你是要去接誰的機?為什麼這張紙上會有……會有安奉巖的手機號碼?」
李雪菁睜大圓圓的眼睛,表面上一副無辜貌,心裡卻開始怦怦亂跳,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才好,匆忙間隨口扯了一個很爛的謊……
「手……手機號碼?你看錯了吧?我記的是朋友家裡的電話啊。」狗急跳牆了,撲過去想趕快把紙箋搶過來。可惜柴漢慈反應靈敏地閃開。
「○九三五?哪家的朋友把大哥大做家裡電話用?」
李雪菁額頭開始冒汗了。天地良心,她本來就不太會說謊啊!只好打起迷糊仗來,天真地期待奇跡出現,柴漢慈不要發現她的秘密。
「那個朋友人是有點怪啦,沒錯,不過他是個好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啦……」
「青菁——」
柴漢慈當然不可能被她隨便唬住了,用輕柔中又帶著警告意味的語調,喊著她的名字,打斷她的胡言亂語,揚揚手中的紙箋,眼神示意她得給個好理由。李雪菁頓時全身寒毛直豎,手足無措得不知道該怎麼轉移焦點才好。
「啊,那個啊……我……」
柴漢慈等了一分鐘,還等不到李雪菁揭曉謎底,所以她索性自己來動腦推理,然而思考著手上握有的線索,她的心卻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難道會是……?
「該……該不會是安奉巖要……要來美國吧?……是今天嗎?」
一語中的!李雪菁傻眼了。怎麼辦?都怪自己不小心,把這麼重要的證據隨手亂放,如果被安奉巖知道是因為她的粗心才洩密的,不知道他會不會把她丟到太平洋裡去餵鯊魚?」
「雪菁,是不是?」柴漢慈耐不住,又催問了一次。
事已至此,李雪菁再也無法抵賴,只好硬著頭皮,點頭招供了。
「好啦,是啦,我是要去機場接他沒錯啊。」
儘管心裡已有三分預感,但是經李雪菁的證實,柴漢慈的反應還是怔住了。她真的說不出自己是驚訝或高興,想到他真的會出現在自己眼前,她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速,心裡只是猛想著:一個多月沒有見面了,他為什麼突然來美國?是因為出差嗎?她知道離職前,公司是有計劃要和外國廠商進行技術合作的。
「你們怎麼會聯絡上的?他為什麼會來這裡?你們倆又不認識,怎麼會找你去接機?」
面對柴漢慈的問題,李雪菁只能無奈地聳聳肩。她只答得出第一個答案,扁扁嘴,還反過來埋怨柴漢慈。
「說起來,還不是你惹的麻煩!他是用電子郵件和我聯絡上的,告訴我他要來美國,明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嗎?他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我們才商量好不要告訴你,由我先去接他。至於他是不是來出差,為什麼找上我接機,他沒說,我也沒問,不重要嘛!」
其實李雪菁不敢說出口的是,身為柴漢慈的莫逆之交,她當然知道柴漢慈對安奉巖的感覺不同,所以她相信安奉巖來美國為柴漢慈過生日,會令好友開心。而且從多次聯絡中,她覺得安奉巖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她其實也有心為他和柴漢慈之間,善意地推上一把。
柴漢慈現在滿腦子都是疑問,所以沒有察覺出李雪菁的私心,又追問:「那……他要住在哪裡?會待多久?」
「這個……哎呀!我只知道他要來,其它的我一概不知道啦!你見到他時自己問他不是更清楚?」李雪菁不得不求饒了:「小姐,現在可以讓我出門了嗎?再不去,就可能會放人家鴿子,這樣不好啦!」
她這麼一說,倒提醒了柴漢慈,安奉巖即將抵達亞特蘭大的事實。想到這點,柴漢慈心思雖亂,但是她沒有猶豫,一咬嘴唇,就告訴李雪菁:「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接機!」
「啊?不會吧?!」李雪菁當場傻眼!小柴跟著她一起去接機那豈不是要搶在第一時間裡,讓安奉巖發現她的過失嗎?「不要啦!你還是留在家裡好了,明天他就會來找你了,何必急於一時呢。」
「——我也要給他一個驚喜。」
對於李雪菁絮絮叨叨、一長串的說話柴漢慈,只回答了這一句,然後轉身就往門外走去,完全不由得楊雪菁拒絕有她同行;所以李雪菁也只能在她背後無奈地吹鬍子瞪眼睛!但是繼而一想,說不定其實小柴在心底也很想見到安奉巖呢,當彼此思念的兩人在異鄉重逢時,又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來?
李雪菁愈想愈覺得興奮,因此不再猶豫,急忙快步追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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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機場的出關處之外,柴漢慈看著透明玻璃隔板後的走道,在腦海裡想像著安奉巖從那裡走出來的情景,想著他許久不見的俊朗臉龐,她開始不自覺地咬著自己的手指尖。當飛機準時抵達的訊息出現在顯示班機起降次序的電腦螢幕上時,她更是覺得體溫逐漸升高,全身開始緊繃發熱。
她很想要趕快看到他出現在眼前,但是,現在她卻又害怕這一幕的上演。
其實,他對她的好,柴漢慈都知道。他給她的關懷和感受,是其他男人所沒有的。如果能夠擁有他的愛,柴漢慈知道,她不會再孤單,漂泊的心靈,將會在他寬廣的胸懷裡靠岸。但是,一別就是月餘,她不知道安奉巖的生活是否產生了不同的變化?安奉巖的體貼她是明白的,但是他來這裡,會不會就只是因為出差,所以連帶想起她這個「曾經愛過」的女人,善意地來說聲「哈。生日快樂」?
想到這裡,柴漢慈忽然開始後悔衝動地跑來這裡接機了。她應該要更鎮定一點。如果安奉巖真的只是基於過去的情誼,好意來探望她,沒有別的意思,結果卻發現她是用曖昧的激動心懷情期待他的抵達,善體人意的他一定會覺得過意不去;而自負的她,當然更不願這種尷尬的情形出現在自己身上。
儘管憂慮,但是柴漢慈還是極力以平靜的表象粉飾太平。原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其實她種種的細微不安,都看在李雪菁眼裡。
生性開朗的李雪菁,雖然不容易想像好友的隱憂,但是她倒是很清楚地知道,安奉巖即將出現,讓柴漢慈的心情變得很緊繃。這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心情,李雪菁自忖無法與她分擔。正在束手無策時,忽然靈機一動,悄悄到機場的商店裡買來兩杯熱咖啡,遞了一杯到柴漢慈手裡。
柴漢慈驚訝地轉過頭來,卻看見李雪菁親切的笑容。
「喝點熱咖啡,提提神吧。等領到行李出關,只怕還要好一陣子。」
「啊……謝謝。」
李雪菁的貼心,讓柴漢慈覺得心裡一陣溫暖,頓時感覺似乎不再那麼緊張了,兩個女孩會心地相視一笑,然後並肩站在角落裡,一同靜靜地啜飲著咖啡。直到咖啡喝完,開始有旅客拎著簡便的行李,三三兩兩地出現在走道上了,雖然還沒有看到安奉巖出現,不過想當然耳,那也只是遲早的事。
柴漢慈心跳得飛快,覺得快要呼吸困難了!如果再強迫自己故作鎮定地站在這裡繼續等下去,只怕安奉巖還沒有出關,她就要暈過去了,所以她搶過柴漢慈手中的空杯子,找了個借口:
「我去丟垃圾。」
「啊?」李雪菁一時會意不過來,拉著她的衣袖說:「我又不認識他,還是你在這裡等,我去丟垃比較好吧?」
「我只是去丟兩隻空杯子,花不了太多時間的。你在這裡等我好了。」
說罷,柴漢慈就朝角落裡快步走去,將空杯子扔進桶內後,趁著這個空檔,面對著垃圾桶,在心裡大聲地告訴自己:別緊張!就想成是要和一個很久不見的好朋友會面罷了,沒什麼好怕的!
但是,一想到來的人是安奉巖,她又怎麼能將他視為一個普通朋友呢?最後柴漢慈只好告訴自己:見面就見面吧,她可不是那種沒有勇氣面對結果的人。
柴漢慈好好鼓勵了自己一番,轉身正想要舉步回到李雪菁身邊時,卻發現有大批金髮碧眼、高頭大馬的外國旅客已經出現在出關處了。還來不及回到原處,在不經意地一瞥眼間,柴漢慈忽然眼尖地從人群中發現一個白T恤、藍牛仔褲的熟悉身影。
柴漢慈忽然忘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只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愣愣地凝視著遠處。
只見那個白色身影單獨一人出現在走道盡頭,步伐有些遲疑緩慢,停留在標示牌前的時間也比一般旅客要長些,一面東張西望,似乎還搞不太清楚要往哪裡走才對,顯然對機場的環境十分陌生。
柴漢慈忽然想起,安奉巖曾提過,他還沒有出國的經驗,連坐國內飛機的次數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這段到美國的歷程,沒有人作伴,沒有人引導,他是自己一個人一路走來的。從前見他總是事事胸有成竹,還沒看過他有這麼猶豫的時候。
想到這裡,柴漢慈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什麼也顧不得了,邁開腳步就往前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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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奉巖看著眼前大得嚇死人的機場大廳,不禁咋舌!在台灣長大的他,雖然早知道美國國土非常大,但是沒有親眼看過,怎麼能想像得出它到底可以大成什麼樣子?
他看著眼前的出口處,心裡覺得猶豫。光是出口的玻璃門就有十幾道,根本無法一眼看盡,他不禁困擾起來。這樣他怎麼知道李雪菁會在哪個出口等他?沒奈何,只好打定主意,先將所有的出口繞過一遍再說。不過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安奉巖不自禁地掠過一個令人欣喜的念頭:難道是李雪菁認出他來了嗎?在聯絡來美國的事宜時,他和李雪菁是有互相傳送過照片,以資確認。所以他帶著希望,轉頭朝腳步聲的來處看去。
這一眼,卻讓他嚇得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飛奔過來的東方女孩……不是柴漢慈嗎?
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懷疑自己有沒有看錯,就在下一秒鐘,柴漢慈已經整個人撲到他懷裡,雙臂摟著他的頸間,抬起臉來,讓彼此睽別一個多月的臉龐,再度映入對方的眼瞳裡。
安奉巖很快就發現了柴漢慈在哭,只見晶瑩的淚珠正成串地沿著臉龐墜落,然而她的唇畔卻又帶著微笑,讓原本代表悲傷的眼淚,卻因為微笑而化成露珠,襯托得她清麗的臉龐猶如出水芙蓉,美得讓安奉巖幾乎看傻了眼。
「……怎麼又哭了?」
驚喜過度,讓安奉巖已經忘記要問柴漢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直覺地只想知道她為什麼哭泣。但是柴漢慈卻以搖頭答覆他的詢問,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間,低聲說:
「別問。」然後就將她嫣紅的唇瓣貼上他的。
啊……?!
就在唇貼著唇的那一瞬間,彷彿有顆核子彈在安奉巖頭頂爆炸。他完全失去了意識,腦子裡一片空白!呆了一秒鐘之後,突然所有的知覺又都恢復了,他這才清楚地意識到,柴漢慈正在親吻他!
她溫軟的嬌軀正貼自己懷裡,雙臂緊緊地、像是怕會失去似地摟住自己頸間,甜美的雙唇正貼著自己的唇,而他的舌尖敏感地嘗到她唇上淡淡的鹹味,呼吸間儘是她身上發間的清新香味;這種時候,還能有什麼顧忌?安奉巖立即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腰際,就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熱切地擁吻起來。
這個吻,彷彿等了一個世紀才到來,卻又維持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直到彼此都覺得臉紅心跳,不得不喘口氣時,才能夠停得下來。雖然沒有再說一句話,但是千言萬語、柔情蜜意,都已經在雙唇間的反應中表露無遺。在這奇妙的時刻裡,言語反而成為一種隔閡,兩個人默默無語,只是凝視著對方微笑,然而胸腔裡卻歡喜得彷彿快要炸開來一般。
過了好一會,柴漢慈才抿嘴一笑,率先打破沉默,低聲問:
「旅館訂好了嗎?」
「已經訂好了。一離開機場就得去辦住房。」
安奉巖輕聲回答,眼裡掩不住的笑意,讓他神采煥發,完全沒有乘坐十來個小時飛行時程的委頓。在安排來美國之前,他絕沒想到,這趟旅程,竟然會有這樣的驚喜,讓他直到現在神智還有些恍惚,卻又歡喜得一直忍不住笑。
「你……會跟我一起去嗎?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聽他這麼說,柴漢慈心裡覺得很甜蜜。她又何嘗沒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先去吃晚餐,然後再回飯店好嗎?我先介紹雪菁給你認識。」
看到她對自己甜美地笑,安奉巖又怎能抗拒?他甚至已經完全忘記去質疑為什麼李雪菁會帶著柴漢慈一起出現接機。
「好啊,就這麼辦吧。」
看著他笑得這麼燦爛,柴漢慈不禁抿嘴微笑,覺得全身暖烘烘地,感覺溫暖極了。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和李雪菁分享這種喜悅的心情,所以拉著安奉巖的手,朝李雪菁走去。
10
厚重的簾幕,隔開了窗外深黑冰冷的夜,旅館的小房間裡自成天地,只有溫馨和暖意留在其中,時間彷彿凝住了;人間種種紛爭,在這特別的時刻裡,已經完全無法影響到兩人世界的圓滿和諧。
世界彷彿在這一夜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安奉巖根本無法以言語形容他真正的感受。只能說:如果真的有天堂的話,那麼他相信,自己現在正是在天堂裡。
懷中的柴漢慈,就是上天賜給他最珍貴的寶貝。激情過後,他靜下來,細細端詳著她脂粉未施的臉蛋,秀麗更勝從前,小麥色肌膚透著紅潤光澤,淡紅色的唇瓣微微上揚,低垂著眼簾,似是半醒半睡,靜靜依偎在自己懷中,神態安詳而滿足。他知道她這段日子一定過得很好,遠比在台灣好,雖然他因此而忍受了一個多月的思念之苦,但看到她過得那麼好,也是甘願。
柴漢慈微一抬眼,就看見安奉巖燦如朗星的眼眸,正癡癡地凝視著自己。她不禁微笑,湊過去輕吻一下他的臉頰。
「在想什麼?」
安奉巖回她一個微笑,但是目光卻猶不願離開她的臉蛋,像是連眨也不敢眨地,就怕一眨眼,所有即成虛幻,連脫口而出的回答也有些傻氣。
「我總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做夢。」到現在,即使柴漢慈就在懷中,他還是擔心,這會不會只是一場逼真的夢境。
想到剛才的親密,柴漢慈還是不禁羞紅了雙頰,但是內心的喜樂與滿足,卻是她識得男女之事以來,最美好的一次經驗。她終於知道,能與所愛的人分享親密關係,是多麼喜悅的感受。
伸出右手,她輕撫安奉巖雕像般的性格臉龐。
「我就在你身邊啊,不是做夢。」
安奉巖執起她的手輕吻,低聲說:
「我總覺得這一切……好像在做夢,我只是想你想得緊,這才衝動地跑來找你,心裡原本還怕你會不開心,是你的朋友雪菁鼓勵我來的,沒想到……」沒想到真正擁有之後,他卻更加害怕失去。
柴漢慈將臉頰貼在他赤裸的肩胛上,靜靜聽著他情不自禁地吐露內心的話語,只覺得心裡和身上都是暖呼呼的。
「看到你來,我很開心,真的。」主動伸出雙臂,環著他寬厚的背部,低聲輕笑:「你看,我現在就在這裡抱著你,任誰來也拉不走我呢,我是賴定你啦。」
雖然是玩笑的口吻,但柴漢慈對他的全心信賴,卻是無庸置疑的。安奉巖心裡既覺得甜蜜,卻又怕自己沒有能力好好呵護她、滿足她。
「我只擔心會讓你失望,擔心不能讓你快樂……」
柴漢慈抬起頭來看他,無視於他眼中的憂慮,晶瑩的眼眸裡笑意盈盈地,拍拍他胸口,笑說:
「我不怕,你卻反而怕嗎?」頓了頓,凝視著他,又柔聲說:「我喜歡和你在一起,聽你說話,和你天南地北的閒聊,能這樣,我就覺得很幸福了。」
細細聽著她說出這番話來,安奉巖全身熱血如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心裡的感動,只能緊緊地摟著她。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可能無所不能,有時候,他還是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微不足道;但是,聽到柴漢慈是這麼全心全意地信賴著自己,安奉巖忽然覺得自己的靈魂變得龐大了,大到足以克服所有的困難,能夠將她完全保護在其中,不再受到困厄。
強抑著內心激動的情緒,安奉巖輕吻柴漢慈的秀髮,認真地低語:
「我不會讓你吃苦的,我定要讓你幸福……我會把你的夢想當作是自己的夢想,我會盡力和你一起完成它。」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對自己的期許。
他的承諾,卻反過來讓柴漢慈愣住了。她看到他堅定的眼神,頓時明白他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真心這麼認為。
他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在給她無盡的關懷和愛的同時,卻不曾試圖要她放棄自己,臣屬於他。他是真正愛著她,不是因為她的美貌、她曼妙的身軀,他愛她的靈魂、她的性格、她的獨立自主,而且,心口如一地尊重著她。
他對她這麼好,反倒讓她為他擔憂起來了。明知有他全心相助,她的目的終會達成,但是她更怕他為她犧牲。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想法已經成為她心裡極其重要的一部分,她要他們一起快樂,而不是委屈他讓自己快樂。
「那……你自己的夢想呢?」
安奉巖微笑地看著她,給她一個輕吻。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的體貼,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要一個成功的事業,和一個溫暖的家庭。和你完全一樣,沒有衝突。」學著她的語氣,笑著問她:「我不怕,你卻反而怕嗎?」
柴漢慈臉一紅,心頭甜蜜如蜂糖,低聲說:「我不怕。」遲疑,又說:「我也不會讓你失望的。」這是她的承諾。
聽到這句話,柴漢慈心中喜悅難禁,直覺得之前的磨難都不枉了。此刻,懷中的她忽然變得真實起來,有了她的承諾,他感受到她已經不再是自己愛慕的人而已,她已真正走入他的生命之中,他們將要相伴一生。
狂喜之下,他抱緊了她,用敏感的唇,再一次細細品嚐她的美好;而柴漢慈就任由他灼熱的唇落在自己臉上、頸間以及身上,閉上眼用心感受著他的熱情,唇畔的微笑始終不曾間斷過。
柔情密意的耳鬢斯磨間,就在溫度燃至沸點的前一刻,安奉巖低聲在柴漢慈的耳邊要求:
「……小慈,跟我一起回台灣,好嗎?」
「……嗯。」柴漢慈不讓他再多問,只是纏綿地吻他,讓他陷於無法自制的情慾裡。
夜,還很長。旖旎的風光,只在相愛的人之間分享,再也沒有任何干擾。浪漫中混合著初次激情的夜晚,將是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