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護院不能是男的啊?」
夏午蹲在後院子,手裡拿著鋒利的斧子一下下劈著柴火,提出多日來藏在心裡的疑問。
對於這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一旁小休中的李子奇怪的回答道:「我咋沒聽過啊?不會啊!聽說護院都是男的去當。」
「咦?那為什麼大少爺跟少東家說,我因為是男的,所以不能當護院?」
「大少爺這麼說嗎?」
「嗯!」夏午用力的點了點頭。這些天來,少東家都很不開心的樣子,雖然他在自己面前還是有笑容。但那種笑容怪怪的,好像有種硬擠出來的樣子……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後猜測可能是因為白大少爺的那句話,讓少東家不開心了。少東家不開心,他也覺得很不開心。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那句話的意思,然後想辦法讓少東家快樂起來。
「奇怪耶……我都沒聽說過有女人要當護院的……你是不是聽錯了啊?」他李子縱橫食肆樓面那麼多年,呃……兩三年,從來不曾聽說過女護院,如果有,那大概也是個給老爺當小妾的幌子吧?
「聽錯?」夏午歪著腦袋努力的回憶著那晚的對話,然後說道:「嗯,白大少爺是這麼對少東家說的,『你的護院,並非女子。』」
「嗯……我也不明白了。少爺們之間的對話我們這些夥計大概是很難懂的吧?不過我想護院這種打打殺殺的事,女人是做不來的。」
「咦?打打殺殺?!護院不是只是保護宴客樓的嗎?」
「笨蛋。你是運氣好,來了之後都沒遇到什麼惡客人,所以就不用出手。我們這些酒樓啊,最受那些喜歡生事的武林人士歡迎,他們啊,常常邀朋引伴來咱們這裡,一語不合即大打出手,完全不顧其他客人,打爛了東西隨手丟下幾錠銀子就算了,看準了我們不敢跟他們要。通常這種時候,如果有你的武功就能讓他們乖乖地賠償損失。」
「咦?那我不是跟惡霸一樣了嗎?用武力讓客人屈服……」
李子沒有注意到夏午越來越陰暗的臉色,一個勁地說下去:「也差不多了!畢竟有些客人太蠻不講理,持著有幾手功夫就吃霸王餐,如果不教訓一下怎麼行?」
「可少東家說這是見義勇為的好事啊!!」
李子撲哧一笑,道:「小午你還真信少東家的話啊?他是蒙你的!」這個人還真是傻得可愛,雖說少東家不是個惡少爺,不會仗著自己有財有勢身邊跟著個武功高強的護院就四處欺壓,但護院畢竟是得聽主子的話,主子要他揍誰他就得去揍。
「蒙我?……」粗濃的眉毛緊緊的皺了起來,他一直一直都是相信著那個笑得很美麗的人啊!從來都不曾懷疑過他的話,為什麼要欺騙他?!是因為他很笨,很好騙嗎?……
心的地方好疼,好像被挖了個大洞……空空的,虛虛的……
「夏午,你怎麼了?」李子終於注意到夏午古怪的神情,莫不是他說了什麼錯話?
夏午苦著腦袋,低聲問道:「小李哥……少東家……他真的……真的在騙我嗎?」
還是不要跟他說太真的話吧?李子盡量挑好的話回答:「呃……大概吧……不過啊,商場上那有人不說謊的啊?少東家也是不得已!不是常有人說無奸不商的嗎?……」
但他後面的話已經進不到夏午的耳朵了……
腦中只知道他被少東家騙了。
少東家告訴他這個工作是好事,因此他才答應去做。娘親早告訴過他不許打架,不許傷人,雖然一直以來都沒有遇到這樣的事,但以後難保不會……他並不是未曾被騙過,他的性子從小被騙的次數已經多不勝數,有很多時候他是知道自己被騙了,雖然需要經過很多的時間他才能理解,但他都能理解那些人,原諒他們,畢竟他沒有什麼損失。
今日,雖然他被騙了,但他不止沒有損失,還有得到比平日更多更多的工錢好處……
可是,他卻覺得好生氣!!
為什麼呢?明明應該習慣了的啊……
可是,還是……還是……
突然不想看到那張漂亮的臉。
明明是在騙人,卻笑得那般動人……
再看到的話,也許還是會被騙吧?
他不想再被騙了。
也不想,再有這種心被挖個洞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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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著為什麼一整個下午都看不到那個總是跟隨在左右的人影,白允甚覺不自在,問及身邊匆忙而過的夥計,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夏午所在。
以前也不是不曾發生過,向來大概是夏午家裡有事來不及說的緣故吧?
雖然不是很高興他沒有來求助於自己,甚至連說也不說一聲,但白允一想起那張粗線條的傻臉,卻就怎麼也氣不起來了。
於是乎,這樣過了一夜,穩定的現實開始慢慢的波動起來……
****
「你說什麼?!」
手裡拿著一個用裹著一大堆散碎銀兩的破布包,白允難以置信的看著將東西送來的男人。
那男人開始的時候還為能親手將東西交到如花似玉的宴客樓白少東家手裡而欣喜若狂,誰料看到那犀利如劍的雙眸好像能殺人般。可憐將他沒有老虎大的膽子嚇得活蹦亂跳,再加上那句幾乎是怒氣爆發的問句,差點讓他屁滾尿流。
想轉身逃走卻又像被狠利的眼神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得乖乖的回答道:「是……是小午、小午讓我拿過來還給少、少東家您的……」
看了看裡面銀兩的大概數量,應該是夏午這幾月當護院拿到的錢,不好的預感在白允的心中盤旋不去。
「他還說了什麼?」
「他……他……」
「快說!!」
嗚……到底是誰說宴客樓的白少東家艷麗過人直逼臨安第一花魁的?騙人的……他好害怕哦……
「我說、我說……小午把、把這包東西交給我讓我還給您,然後還說以後都不要再來上工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而且他跟他娘親昨晚已經搬走了……」
「什麼?!」
那個遲鈍愚笨的傢伙居然敢落跑?!在他白允白少東家手下可從來不曾有過,一個下人夥計敢在未請示他的情況下離開宴客樓的!況且那個人還是他的地下情人!!!
手裡那包東西是什麼意思?!是一刀兩斷,劃清界限的意思嗎?!
難道說,他終於覺察到自己的感情,所以忍受不了逃跑了?……
可惡!!
狠狠的將包裹甩在地上,一個個很珍惜著收藏多時的銅錢四處飛散,嚇得周圍的夥計都呆住了。每個人心裡都猜測著,夏午難不成夾帶私逃去了?又或者是騙了個婢女的身子所以逃走?不然的話,怎惹得少東家大發雷霆?!不過,那個笨得錢掉在地上也不懂得撿的護院……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懂從錢櫃拿錢……再說,那有婢女看得上,那個普通無聊的窮光蛋笨小子啊?
叮叮噹噹的聲音讓白允得以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正在樓面,雖然不至於影響到客人,但已經很是失儀。斂起怒容,眼光流轉之間注意到李子似乎惴惴不安的神情。
「李子,過來。」不放過一絲的痕跡,白允壓下怒火將李子叫了過來。
本來就已經有點發抖的可憐李子,被少東家一點名,頓時雙腳發軟,都不用問已經全招了:「對、對不起!少東家不關我的事的!」
果然是你!白允壓抑著狠踹他的衝動,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如實的說,否則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不,應該是腳下不留情!!
「是、是……我、我不小心讓他知道做護院是要打架傷人的工作,所以……」
白允緊皺著的眉頭鬆開了。
原來是這個小問題啊!還害我以為是他討厭那種禁忌關係呢……真是的……
心情不自覺的放鬆了,比起那種原因的逃離,這個誤會只不過是一碟小菜,擺平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但是讓夏午胡思亂想還離樓出走之事,還是不能輕饒這個嘴多的傢伙。
「李子,待會你去找張掌櫃,說你自願半年不休假並且不要年終雙薪。」
「是、是……」嗚……他好可憐……他只不過是說了句老實話而已嘛……嗚……沉默是金果真是千古名言……
垂首看向那散亂在地上的散銀銅錢,白允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危險的笑意。
想逃出他的五指山,呵呵……阿午啊,你還缺幾千年的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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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宴客樓的少東家突然丟下所有的事務四處奔走找人!
聽說宴客樓的白小少爺經常流連一些貧民居住和找工作的地方!
聽說是因為宴客樓有一個下僕卷席逃掉,所以才讓白少東家到處找人!
聽說白少東家在下著雨的夜晚到郊外去找人了,回來的時候病倒了!
聽說白老爺請了臨安城內所有出名的大夫,但個個都是搖著頭出來的!
聽說白大少爺已經去造訪林家棺材鋪,好像打算預定墳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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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後面的一個僻靜的小庭院,月光小心的灑在中間的小小石桌邊上那兩位人兄。
石桌上放著幾碟精緻的小炒,一個小巧的爐子上燙著一壺紹興花彫,裡面似浸有話梅,尚未溫透已是甜香四溢。
桌邊其中一個便是謠言中的主角,白允,白少東家。只見他左手抱著個小暖爐,右手也不閒著的燙著酒,小小的火光映得他的粉臉更有神彩,哪有半點病色?!
另一個跟他有七分相似,卻較為穩重的白大少爺一邊挑著碟子裡佐酒的炒花生仁,邊笑著調侃道:「我說允弟啊!你也太損了吧?知不知道外面已經開始傳你已經死掉了,老爹去林家辦你的棺材墳地哩!真不吉利……」
「哼。你沒聽說過謠言至於智者嗎?爹只不過是去林家炫耀自己剛買到的檀木屏風。」白允把溫得差不多的酒到進杯子裡,濃厚的酒香頓時沁透整個院子。品嚐著弟弟親手伺弄的酒,白許笑道:「外面的人也是誇張。正確的傳言也只到你到處找人那兒,說什麼淋雨生病,他們也不看看這幾天也不過下了點連地皮都濕不了的水滴!還有那些大夫哪是因為不治之症而束手無策啊?!每次老爹過分緊張找他們來之後,不都是搖著頭回去的嗎?真是受不了!」
白允無動於衷的又為他哥倒了杯酒:「我看到明天就要傳白小少爺入葬的消息了。」
白許晃了晃手中透明無色的液體,凝視著裡面倒影身影的月光:「允弟,你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了?再怎麼說,你也不該那麼逼他出來啊!」
「不然你以為我一介未曾習過武的凡夫俗子,能找得出那個逃之夭夭的武林高手?」纖美的手指輕輕撩起鬢間垂落的絲發,艷麗的笑容比月間的嫦娥更為嫵媚,連他那個當大哥的也忍不住臉紅起來。但跟他所說的話卻完全搭配不起來,「我只不過是用比較簡單省事的方法而已。」
白許歎了口氣,他這個弟弟向來做事為了用最省事省銀兩的方法達到目的,都是很不擇手段的。唉,不過允弟未免太自信,若那夏午根本無心於他,這種方法根本就無效……咦?!院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定定的站在那裡,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盯著他們看。
「允弟,時候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識相的喝光了杯子裡的酒,白許便飄然離開,免得阻礙了弟弟的好事,他不怕被馬踢死,也得怕被他可愛的允弟踹死……
小庭院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白允自斟自飲的杯瓶碰撞聲和純酒入喉的吞嚥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個定定的身影發出了低沉的聲音:「你……又騙我……」
背對著院門一直沒有回過頭來的白允手中杯子一顫,滿滿的酒溢濕了他的手。
「不這樣你又怎會乖乖回來?」
看見白允站起身來緩緩向他走去,那人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我……我不會再做你的護院了……」
「所以你把工錢都還給了我?」
那人沉默不語。
白允已經走到了那個人的面前,月光之下,他看清了那張粗糙的臉上憔悴難過的神情,想必這老實人必是為那些謠言擔心得多晚未眠……
纖細的手指抬起,撫上顰著的濃眉,他似乎又在不自覺中傷害了這個樸實的男人。
早已想好上百個理由為自己的欺瞞辯護,以他白少東家的口才不難說服這個倔強的人,甚至可以讓他再也不懷疑自己。但此刻,被那雙透徹毫無污垢的眼眸緊緊的凝視著,狡辯的謊言卻怎麼也吐不出口……
明明什麼都看不透,看不懂,看不明,卻澄清得彷彿透視人心。讓白允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在他面前說謊。
「阿午……我不會解釋些什麼,因為解釋的話,又是多說了一個謊。我只想告訴你,以後再也不會騙你,可以嗎?你可以原諒我嗎?」
他白允一生中,何時試過妥協於人?!而面對這個普通得只能是普通的男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上一輩子,一定是欠了他很多錢吧?
「少東家……」
因幾日來擔憂不已的心終於平息了下來。他早就後悔了……就算少東家是在騙他,也一定是為了他好,因為少東家從來都不曾讓他吃過虧……被娘親罵了……娘親罵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那麼好的人照顧著自己居然還離開……想回去,但已經是不可能……後來到處都傳少東家病入膏肓……好害怕,好害怕就這樣再也看不到那個很漂亮很刻薄的人……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少東家的院門外了。
「少、少東家……我、我可以回來嗎?」
「笨!我啥時候趕你走了啊?」
笑了,笑了!
那麼美麗的笑容,就算是隱藏著謊言,他也好想一直一直的看下去……
「看什麼看啊?」澄清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絢麗的慾望,將白允看的是滿臉通紅。
「沒……沒……」冷淡的少東家很漂亮,生氣的少東家也很漂亮,刻薄的少東家還是很漂亮……不過,笑著的少東家最最最漂亮!!可他是個俗人,又沒讀過書,所以只想到「漂亮」這個詞而已,說出來的話一定會被少東家罵的……
白允瞪了他一眼,卻不知平時銳利的眼神此刻早就失去了那種魄力,反增添了許多的嫵媚,簡直就跟拋媚眼沒啥區別了。
「疼……」嗚,那個地方又疼了……每到夜深人靜,他躺在床上想起少東家的時候,胯間的那個部位都會疼疼的、酥酥的、麻麻的。他以為大概是太想念少東家了,所以才會這樣,可為什麼現在見到了,居然還變本加厲的疼起來?
「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月色昏暗,白允無法看清夏午的神色,只道是他離開的期間受傷了,慌忙拉住他關切的問道。
柔軟的手接觸到他粗糙的皮膚,讓他回憶起那瘋狂的一晚,夏午頓時整個人蹦起來,使用他那絕世的輕功跳到樓頂上去了。
「幹什麼啊你?」不解的看著那個又逃之夭夭的男人,他白允可是整個臨安城的人花盡心思去接近的美男子啊!可眼前這個不解風情的人居然給他用逃的?!
樓頂上的人不敢再下去,只得蹲在瓦片上向地面喊話:「少東家我先回去了,娘還等著我哪!我明天一定會來上工的,放心吧!」說完身形一閃,連個影兒都沒有了。
「夏午!!」剩下那個跺著腳的白少東家,難得的露出氣急敗壞的表情。
若是讓那些長年吃他苦頭的下僕們看見了,恐怕會集體笑岔氣。
白少東家,你也有今日啊……
****
如膠似漆。
找不到比這句更貼切的詞去形容宴客樓那兩個幾乎讓人覺得礙眼的人了。
也真是太礙眼……
「少東家,渴不渴啊?」
「嗯,有一點。」
「我倒杯茶給你可好?」
「笨。去廚房取盅百合蓮子羹到小閣樓吧!」
「哦,知道了。」
……
「阿午,餓不餓啊?」
「不餓。」
「才怪!今天不是晚了吃午飯嗎?怎會不餓呢?」
「嗯,有一點點餓,只是一點點而已!」
「桌子上那鍋人參燉雞我吃不完,你幫我吃一點好嗎?」
「可以嗎?」
「快吃。」
……
「別動,少東家!!那東西重,我幫你拿吧!」
「才幾疊賬簿,很輕的。」
「讓我來!!」
「好吧好吧……小心點,很高的!」
「知道了。」
……
唉,宴客樓的夥計們都很像假裝看不到那麼黏黏溺溺的景觀。
自從那個夏午出走回來後,少東家是變本加厲的寵溺他,眼神中的憐惜更是表露無遺,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猜測白少東家是不是眼睛有問題,看上了那個平凡到底的下僕。
別人說小別勝新婚,大約就是說這等情形吧?
漸漸的,宴客樓白少東家跟他的平凡護院對上的消息傳到了白老爺子的耳朵裡。開始的時候白老爺子也只是當句笑話,聽聽也就算了。反正用腳趾頭想,那個挑三揀四挑剔刻薄的小兒子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沒錢沒勢還是個男人的破護院啊?!
但謠言傳了又傳,再看到他那個寶貝小兒子跟那個令他討厭的護院走的那麼貼近,都是形影不離的模樣,就不到他不信了。他問過自己的大兒子,白許只是說了句「隨緣」之類的話,讓他更加疑惑不已。
開玩笑!!小兒子白允是他的心頭肉!他還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孫子哩!
那白老爺子平日雖然過分溺愛自己的兒子,但畢竟也是一手創辦宴客樓的老商人。一日,他單獨將白允找來,將一堆畫軸放在他面前。
「這是什麼意思?」白允打開其中一卷,赫然看見裡面是畫師精心繪畫的妙齡少女肖像。他假裝不懂地詢問他那個一看就知有所圖謀的老爹。
白老爺子呵呵笑的指著他手上的畫軸,道:「這是何家老爺的女子,妙齡十八,女紅出眾,溫文嫻熟。兒子啊,你也過弱冠之年了,爹啊是時候給你尋個好媳婦了!呵呵……」
「爹……」將那畫軸像燙手山芋般快速扔開,白允猜測著今日到底是吹了什麼風讓他老爹突然興起替他尋老婆的念頭。
見一軸不成,白老爺子馬上展開其他幾幅介紹道:「不喜歡不打緊,還有其他的好姑娘啊!瞧瞧趙家姑娘多水靈,還不到十八歲哪!聽說彈得一手好琴,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啊!還有還有,孫小姐雖然年齡大了些,但知書達理、大方得體,是個好娘子的人選哦!不過啊,我最看得上的,還要算是蘇家的小女兒──蘇如紡。她可是臨安首富蘇老爺的掌上明珠哦!要是娶了她,白家當上二富的地位是唾手可得!」
「爹。」
聽到白允淡淡的呼喚,白老爺子這才從美妙的幻想中回過神來,還道他兒子終於開竅,連忙問道:「允允,你看中了哪個女子?」
「爹,」白允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才笑看著他道,「你覺不覺得自己像扯皮條的啊?」
「你!!放肆!!」再怎麼縱容,也不能對他如此放肆吧?!白老爺子難得拿出當父親的威嚴,一拍桌子怒道:「允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好事!!今日你怎麼也得給我交待清楚了!」
面對著勃然大怒的父親,白允還是一臉的從容不迫:「爹想要我交待什麼?」
「你別給我裝傻!外面的人都知道你跟那個護院好得不得了,對女子卻看都不看一眼,難道說你有那種剪袖子的癖好?!」
「爹,是『斷袖之癖』好嘛?」
「哼!我管你是短袖還是長袖!總之你今日就要給我選出個兒媳婦!否則你就別跟你爹我姓白!!」
「這樣啊?……」白允表情很是苦惱。
白老爺子看到他這副模樣,以為他是因為被親情感動而終於放棄了那什麼袖的東西,心中自是歡喜。
怎料白允一句話就打破了他的幻想:「既然如此,我以後就從夏姓好了。」
「什麼?!你居然、居然還從、從姓?!」白老爺子兩眼翻白,幾乎要昏過去了。
那白允還不收斂,繼續刺激他:「宴客樓以後就交給大哥打理好了,長幼有序,本就該是他掌管白家。爹也不必擔心我,夫家那邊會待我很好的。」
白老爺子都快口吐白沫了,他很努力很辛苦的振作精神,喝道:「你休想!!只要有我一天,你都休想跟那個夏什麼的男人在一起!!來人啊!!」一聲呼喚,幾個強壯的家丁從門外衝了進來,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下子夾住了白允。
「爹!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哈哈哈!明天我就替你上蘇家提親,你就在房間裡乖乖的等著娶媳婦吧!!至於那個護院,我自會處理!哈哈哈!!」白老爺子揮一揮手,示意那些家丁,「你們把小少爺送回房間,好生看管,若是讓他出去了,別怪我家法不留情!!」
「是。老爺!」
幾個忠實的家丁無視白允的拚命掙扎,將他帶了去。
白老爺子看著他們的背影,眉間憂鬱未去。
還有那個護院……要快快打發才是,免得夜長夢多……
****
照理來說,被強行關在房間的白允應該是使盡辦法逃脫牢籠籠才對。
但據門口幾個日夜看守的家丁所說,那白小少爺除了被關的那日掙扎了一下,之後都乖乖的坐在房內,要麼看看書,要麼畫個畫,要麼托著下巴發個呆。沒有鬧脾氣,沒有留難下人,沒有扔東西發洩,更沒有絕食抗議……有時實在太過安靜,以為他已然逃掉,打開門的時候卻見他卷在被窩裡睡得正香,完全不似被囚之人。
總之就是沒有任何企圖逃走的動作,弄的外面看守的人好生無趣。準備好的繩子、盾牌都完全沒派上用場,本來以為以白少東家這種個性,絕對沒那麼輕易放過他們的啊!
這是為何?!
但是越安靜,就越恐怖……反而讓人不斷猜想他何時會發難……
暴風雨前果然是平靜的。每個人都在心裡面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讓自己踩中靶心……
正在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兒,白允,白少東家輕鬆愉快的坐在自己的房內,悠閒的翻閱著一本精緻的小書冊。
忽然,他聽到一個被鎖窗戶傳來輕擊之音,然後是小心翼翼的開鎖聲和有人爬進來的聲響。
「來了啊?」被打擾了看書的興致,白允有些許不悅,頭也不抬的對那闖入之人打了個招呼。彷彿早就猜到何人會來,何時會來,為何事所來。
那人無奈的歎了句:「我說允弟啊,你就知道坑我……」
白允立即免費贈送燦爛笑容:「大哥莫要錯怪了弟弟。」
「唉,你關在房間幾日倒是落個清閒,可憐我整天對著宴客樓的那些賬目還有那幾個囉嗦得要死的掌櫃……我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你知道我多少晚沒有跟沁兒……那個了……唉,算作哥哥的我求求你了,拜託你快點把這攤子接回去吧!若是再過幾天,恐怕就輪到爹去林家替我訂棺材墳地了……」
白允還是沒抬頭,依舊聚精會神的看著手中的書冊:「慢慢習慣就好。反正爹不同意我跟夏午的事,我們遠走高飛也是遲早的事。宴客樓往後就勞您費心了。」
「允弟啊,你別這般害你哥哥啊!!」白許苦了一張俊臉:「若你不接回去,我四十歲前遊歷大江南北的夢想定要破產。你就快點說服老爹吧!」
「那哥哥,你不反對我們的事?」
「我啥時候反對了來著?!」白許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就算你喜歡的人是個男子,你還是我的允弟啊!不會因為今日知道了你喜歡的人並非女子,你便不是吾弟。你大哥我,還算是有點量度的人。莫要小看了你大哥我,啊,對了,還有你嫂子。她說如果我不認你這個弟弟,就拿張休書給她……唉……我上輩子大概是欠了你們好幾千兩銀子沒有還吧?」
「那你現在還吧!」
「臭小子!敢糊弄你哥……」眼角掃到白允手上那本小冊,竟是一些繪畫男人與男人之間如何行夫妻之道的春宮圖,旁邊還用小字附帶了說明。「你、你哪來這本東西啊?!」嗚,他漂亮可愛的小弟弟,清純可愛的小弟弟……啥時候變成這般德行的啊……
白允揚了揚手中書冊道:「買的唄!可花了我十兩銀子……不過,」嘴角浮現危險的笑容,「到時候就知道這是值得的!!」
白許從悲哀中回過神來,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連忙道:「允弟,你還是快點出去吧!若是耽誤了時辰,恐怕遠走高飛也只是一場綺夢!!」
「此話怎講?」白允眉頭輕皺。
「你以為老爹沒想過你能逃出去的可能嗎?他早就親自拜訪了夏家,更出錢出力替夏午找了門親事。夏午的娘親已經答應了,今晚就是他們成親的日子。」
「什麼?!」白允拍案而起,「爹手腳也太快了吧?!哼。他能想得到,我這個當他兒子的怎麼可能漏掉呢?呵呵……大哥,你快去幫我把王廚子叫到鋪面來,就說上次我要他準備的事現在就要辦。」
王廚子?找廚子幹嗎?該不是想下毒吧?
猜測著自己弟弟危險的主意,白許小心的問道:「允弟,你打算如何?」
白允嫵媚一笑,甚有顛倒眾生之艷。
「呵呵……當然是──搶親咯!!」
樸素的村落,洋溢著快樂的樂聲和人們的歡呼聲,象徵著吉祥如意的大紅顏色渲染了其中一座屋子,外面擺放著幾張略為破舊的木圓桌和數十張板凳,一看就知道此家有喜事。
這家人看來人緣不錯,客人們都捧著雖然不大之禮,但傾注了心意的賀禮前來道喜。
一位滿臉紅光的老人家招呼那些客人,被喜事所感染的滿臉皺紋笑開了花。可不是,今天是她那孝順兒子娶媳婦的大好日子,能不開心嗎?本來還擔心自己那個傻小子笨笨的,又沒啥銀兩,她可能就抱孫無望了。怎料天官賜福,突然來了個有錢老爺,出錢出力替自己兒子找了門好親事。雖說沒見過那媳婦的臉,但她也不求了,反正夏家有後,不辜負她死去的老頭就成。
「夏婆!恭喜了恭喜了!」
「呵呵……張伯要多喝幾杯啊!阿午平日得你照顧啊!」
「不客氣不客氣!」
「夏婆,您可盼到兒子娶個漂亮媳婦了!」
「哪的話!托大家的福!」
「快點請我們喝滿月酒吧!」
「就是就是!三年抱兩哦!」
「對啊!對啊!」
小小的房子塞滿了人,雖然沒有精緻的擺設,但窮人家的婚事就是熱鬧,大家吵吵鬧鬧的,很快就到了拜堂的吉辰。
只見媒婆扶著一個身著鮮紅喜衣、頭蓋吉祥蓋頭的新娘子走了出來,雖然看上去胖了些,左擰右挪的臀部更是有點誇張,但這可是多子多孫的福相。早已站在龍鳳燭前的新郎倌有點木訥,但大家都沒在意,因為這家的小子本來就是個笨小子,說不定是被婚事的陣象給嚇蒙了。
真是讓人羨慕啊!可以說是傻人有傻福吧?
新娘家似乎沒有來人,所以坐上位的只有那位老人家。
媒婆讓兩人跪好了,張開那糊滿了胭脂的大嘴叫道:「一拜天地!!」
「慢著!!」
就在新郎的腰正要彎曲那瞬間,一聲嘶吼,越過人牆從外面傳來。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見三個蒙面黑衣人憑空掠過眾人頭頂搶進屋內,其中一人將嚇蒙了的新娘抗在肩上轉身要走。新郎見狀,身形一閃企圖阻止那人的妄行。但其他兩人馬上擋住他的攻擊,三人在斗室之內纏鬥起來。
若單論武功,那三個黑衣人似乎並非那新郎倌的對手,兩人鬥一個都無法佔上風,反而時露破綻。但屋內擠滿了人,新郎倌忌畏著害怕不小心傷到其他人,所以手腳未免放輕了許多。那個扛著新娘的黑衣人突然抓起媒婆丟了過去,新郎一驚,慌忙以流水卸力的手法將她接下來,毫髮無傷的放回地面。
「好!!」那三人禁不住讚歎一句,趁著空當抱著那新娘越過人群逃之夭夭。
新郎也不含糊,雙腳一點,飄忽的身影追了過去。
一群來喝喜酒的客人們面面相覷,只有一個比較冷靜點的老頭輕聲總結道:「搶親耶……」
月下朦朧,三條人影如同鬼魅般在無人的山林間穿梭。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三人同時停了下來,然後朝三個不同的方向奔了去。之後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在一個空曠的草坪上,明明是往不同方向奔跑的三人卻又同時出現於此地。可見三人的心計與江湖經驗比他們的武功更高。
草坪之上,立著一名藍衫的貴公子。
月下,淡藍色的絲衫隨風飄舞,絲毫不受寒氣的侵襲,僅看背影已能不分性別的讓人迷醉。
再看那淡素娥眉,雖比少女更嬌,比少婦更媚,卻不落女兒嬌態,眉宇間男性獨有的瀟灑足令世間男兒羨慕。
只是站在那兒,已經可以迷惑眾生。
這是那三位武林高手此時此刻心中不約而同的想法。
可惜,現實總是殘酷的。
「你們怎麼這麼慢啊?御前侍衛不是很厲害的嗎?怎麼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喝責之聲,即便聲音悅耳卻因內容苛刻難以為人接受。
扛著新娘的那個人忍不住叫道:「我背的又不是豬,是人耶!而且是很重的那種!!能跑快嗎?!」
貴公子看了他一眼,語氣未見緩和:「才怪!是不是你們辭官歸故後手腳遲鈍了,還是你們老得動不了啊?」
「你!!」
另一個似乎是領頭人的男人呵呵一笑,語氣中流露的是老者的包容:「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白家小公子確如王大人所說那般有趣!呵呵……」
伸手不打笑臉人,那邊本來就是求人家辦事的白允此刻也不好再說什麼,便一拱手,道:「山野閒人,哪有什麼聞名不聞名的?老爺子見笑了!」
可能是因為一隻扛著重物的關係,再加上剛才被白允奚落一番,一怒之下也忘了憐香息玉,將背上的新娘丟落地上。
「行了行了!這個給你!!我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白允看見趴在地上的是身著蓋頭遮臉,身著喜衣羅裙的新娘,頓時黑了半張俊臉:「我說你辦事不力就是辦事不力!!我什麼時候讓你把新娘給帶回來啊?!」
「啊?你不是要我們幫你搶親嗎?」那人倒是奇怪起來了,委託人是個男子,那搶的當然就是新娘子啦!難道是新郎啊?
「笨!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比夏午還笨的傢伙呢!」
「喂!你倒是說清楚了!!」怎麼說他也曾是保護皇帝的御前侍衛,雖說現在已經解甲歸田,但也不能任得眼前這個黃毛小子嘲弄!!
白允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
突然,一個身影如同大鵬鳥般呼嘯而至。
「小心!!」領頭之人見來人正是被搶了新娘的新郎倌,頓時戒備的守住白允。眼光流轉之處,但見這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貴公子面對這種突襲場面居然鎮定自若,此等膽量恐怕連普通武林人士也要自愧不如,賞識之意不禁躍然臉上。
白允亦不負眾望,一身傲骨俠膽表露無疑,看他冷眼盯著那個比他厲害數十倍的男子,從容不迫地對那三人說道:「你們先走。」
「咦?你……」剛才還跟他鬥嘴的男子似乎對他的行為不敢置信,他雖然沒有跟新郎交過手,但看見其他二人的惡鬥便知若是單打獨鬥的話,他們都不是那人的對手。而這個讓人看不順眼的公子哥兒不要說過招了,恐怕一隻手指就能讓他趴下……
倒是領頭人見得多世面,想那貴公子可能並非如同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虛弱,他恐怕是身懷絕技的吧?聽聞武林之中有一門叫「般若神功」的武功,練者表面孱弱無力,實則以驚人內力,能以水傷人。說不定這位貴公子就是因為怕自己的武功太厲害了,傷人太多所以才委託他們幾個吧?也難怪他如此有持無恐的責備他們辦事效力了……
想當然一番之後,他倒是乾脆的一拱手,給了手下一個眼神,便帶著另外二人飛身離開。
本來吵吵鬧鬧的草坪,突然安靜了下來。
冬夜寒冷,萬物冬眠,世間頓顯寂寥。
「……為什麼?」
夏午再怎麼笨、再怎麼傻也懂,剛才那出鬧劇是白允派人作的,擾亂了婚禮,嚇壞了娘親和附近的鄰居,還擄走了無辜的女子……即使是他的少東,也不等於可以胡作非為!!
他生氣了。
紅色的夏午有點兒俊。大概是特地打扮了一番,頭髮比平日整齊了許多,大紅的顏色居然如此的適合他……雖然不想承認因為婚禮的關係,但那個鈍鈍的男人今日確實有了一抹成熟穩重的味道。
沒有注意到夏午的怒氣,白允笑瞇瞇的走過來拉起他的手,道:「還好我及時阻止了,不然你就要娶個醜女人了!呵呵……本來我還擔心那幾個過氣的御前侍衛不是你的手腳,看來還行嘛!」
「你特意找那幾個人來的?」
他的聲音低沉,壓抑著什麼。但快樂的白允完全沒有意識到,還一個勁的說:「我讓王廚子找來的。他以前是御廚,找幾個侍衛不難吧?還好我早就料到爹會出這記狠招,預先讓他準備了,不然你哪能脫身啊?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先出走幾個月,讓我爹擔心一下,過些日子他屈服了就能回來了!至於你娘親那邊,我已經讓幾個小婢服侍,大哥也會關照著,你不必擔心!」
「……」
「盤纏已經準備了,至於衣物嘛,路上買就可以了!我們走吧!」
拉著夏午的手突然被用力甩開,白允驚訝的看著那個從來不曾反抗過自己的男人,居然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裡面隱藏著憤怒和不解。
「我不會跟你走的。」
「咦?……」他的話,白允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夏午壓抑著怒氣,免得自己在控制不住之下,傷害了眼前這個嬌弱的少東家:「少東家,我不會跟你走的。你這次太過分了!如果剛才不是我處處小心,你派來的那幾人差點傷害到無辜的人!就算你是我的少東家,也不等於可以為所欲為啊!!」
白允愣住了,他從小嬌慣,從未被喝罵過,此時卻被一個他視為最愛的人責罵。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理解到最重要的話:「你不跟我走?為什麼?!」
「我不可以丟下娘親,」夏午又看了看不遠處差點被遺忘掉的新娘,「還有我未過門的媳婦!……我怎麼可以丟下她們?」
這下白允可醒過來了,他不置信地緊握住拳頭,問道:「你是說,你要娶那個女人?」
「男人不是都要娶妻生子的嗎?」
凝視著夏午毫不做作的表情,白允突然明白了。
原來一直以來,都只有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夏午,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待他的感情已然超過了主顧或者是朋友的關係。他夏午,是個普通的男人,要普通的生活著,要普通的孝順母親,要普通的娶個媳婦,要普通的生些孩子,要普通的繼後香燈……
是他誤會了,一直都是他誤會了……誤會他對他的特別,誤會他對他的情誼,誤會他對他的所有……
是他強求了,一直都是他強求了……強求他對他的溫柔,強求他對他的體貼,強求他對他的一切……
「呵呵……呵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其實他很想哭的,但是不知為何就是特別想笑。
站在一旁的夏午看見白允突然笑了起來,那聲音不似平日的開朗,反而有著讓人憐惜的悲滄。這樣的笑,聽得他好難受,好像伸手去摀住那溢出聲音的嘴巴……但他不能逾越……
他無措的看著白允,直至他終於停止了種令人難受的笑聲。
那雙透明銳利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那種令人眩目的綺麗。
「回去了。」聲音裡充滿著疲憊。
離開的身影彷彿要永遠消失了般,讓夏午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臟,要伸手去抱那散發著絕望氣息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