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樹影婆娑。
黎沛柔雙腿發抖、臉色蒼白,背脊上一陣冷風吹過,她嚇得將整張臉貼在壁磚上,一手攀著窗欞,一手搞著眼,生怕再多往下看一眼,她會沒勇氣繼續爬下去。
這是一棟經過精心規劃,具有歷史意義與藝術價值的別墅,各樓層雕梁畫棟皆經過挑高雕刻設計,而她從三樓窗戶爬出,目的是為了攀到隔壁房間外的那棵大樹,雖然說,那棵樹和別墅有一定的距離,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好選擇的。
指尖一點一點的往前,腳步遲緩而謹慎的移動,突然眼前冒出一個小小的黑影,“哇!唔。”一手趕緊捂住放聲尖叫的嘴巴。
她的眼前正走過一只迷路的蟑螂啊!
黎沛柔欲哭無淚的咬著唇、咽口水,眼巴巴的期盼蟑螂大哥趕快找到回家的路離去。
天啊,她為什麼要在這裡玩命?!被外國人欺負就算了,還要被外國蟑螂欺負!
無奈的閉了閉眼,她想到十二個小時前所發生的事——
那時她腦袋一陣昏眩,惡心的感覺在胃裡揮之不去,一陣清涼的香味使她逐漸蘇醒,當她眼睛一睜開——
天!她家何時從五樓變一樓,還出現了這麼大的後花圈。
舉目望去,濃密的花草如樹林,太陽懸在上空,雲朵層層,頭頂高大樹陰擋住了熱度。焦聚集中到眼前,黎沛柔頭昏腦脹的看到一個仿佛從十八、十九世紀走出來的英國紳土。
“你醒了,正好,瑪莉太太的拿手點心剛出爐。”羅伊沖著她就是一笑,“吃吃看,道地西西裡島口味的雪糕。啊,你的紅茶應該涼了。”他拍拍手,一個女僕趨步向前,他一揮手,“幫黎小姐換個杯子。”
女僕屈膝了下,隨即端走茶杯換上一模一樣的新杯。
“你在說什麼?西西裡島?!”黎沛素不可置信的想撲向他好好質問一番,卻感到一陣頭暈而坐回桃木心椅上。
羅伊一身深紫色騎裝,狂肆的黑發全往後梳,他不疾不徐的斥退左右,面帶微笑端起瓷壺為黎沛柔倒茶,“這是頂級大吉嶺紅茶,你應該抱著輕松的心,好好品嘗。”
輕松?在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她要怎樣輕松?
“這裡是哪裡?你綁我來又要干什麼?難道你不知道綁架是犯法的嗎?就算你是有錢人,還是會被繩之以法的!”驚惶失措化於怒火,黎沛柔瞪著他,拳頭握得緊緊的。
“這麼香醇的茶一旦冷了,就失去原有的風味。”羅伊接著為自己斟上一杯,紅色流蘇垂在細致的袖口,當他舉起磁杯啜飲著紅茶時,隨風搖曳,“就像是珍貴的珠寶一定要由美人輝映,才能彰顯出彼此的價值。黎小姐,你說是嗎?”
“我沒閒工夫在這裡陪你喝茶,謝謝你的招待,我必須走了。”忍著不適,黎沛柔手抵著桌緣站起來。
“走?走去哪裡?”羅伊的眼一瞇,綻出一個諷刺的笑,“看來你什麼都不了解,真是個無知的人。”
黎沛柔冷笑,“無知的人是你吧,我失蹤了,公司老板和我的家人很快就會發現,你馬上就要大難臨頭。”
“他們只會以為你受到聖百合提拔,去了米蘭工作。”羅伊再度為自己斟滿茶,抬眼,銳利的對上她霎然蒼白的臉,“除了一個人,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你在這裡。”
她身一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是誰?”
“西伯利亞。”羅伊薄薄的唇吐出她曾聽過的英文單字,見她仍是一臉遲疑,他忍不住噗哧一笑,“原來你真的很無知,居然敢窩藏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而對他一無所知。”
羅伊說的是冰川極北,黎沛柔突然意會到,這兩個人的世界不是她所能想象的復雜。
“讓他自己告訴你他是誰吧!我沒興趣當保姆。”羅伊戲謔著她,帶著溫柔的笑和冷淡的眼神,“這裡是西西裡島,意大利黑手黨的大本營,我呢,是黑手黨的首領,如果你認為就憑你也可以逃出這裡,請便。”
說完,羅伊翩翩起身,他的僕人隨即為他拉來一匹俊美英武、毛色光澤亮眼的黑馬,馬已上好鞍,羅伊矯健上馬,對她伸出手。
“你最好不要拒絕我。”
黎沛柔的腦袋正處於一片震驚與混亂中,眼前的男人是黑手黨老大?!那麼冰川極北呢?他的身份是什麼?他的目的是什麼?
而自己被卷入這團漩渦中,又算什麼?
她連連搖頭,節節退步,轉身,她往布滿頁巖石礫的步道上跑,小徑直通湖畔,湮沒在黑莓籐蔓和羊齒植物中。
她半屈膝站在蘆葦搖曳的小湖邊,雙手握在膝蓋上,喘息不止。
倏地一個黑影籠罩住她。
“你抓我來是要換那只紅寶石戒指嗎?”她抬起頭,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奔跑,使她的臉頰通紅。
羅伊坐在馬背上,漠然的看著她,“是也不是。”
“告訴你,戒指在他身上,你抓我也沒用,只是白費力氣。”黎沛柔一臉譏嘲,心中卻漲滿痛楚。“他會來的。”羅伊高深莫測的伸手掠過她的長發,“確切的說,他應該已經快到了。”
黎沛柔甩開他的手,忿忿的瞪著他,“他為什麼要偷你的戒指?”
“這個問題你可以留著問他。”羅伊的口氣一轉輕柔,“現在,你只要專注的看著我金色的眼,專注的看著。”
他的眼,像是一泓灑滿光輝的湖水泛著漣漪,將黎沛柔的神志席卷而去,只有呢呢喃喃的耳語懸蕩在風裡。
她腿一軟,再度昏厥在地。
羅伊將她抱起放在馬背上,英姿颯颯的拉起韁繩,策馬離去。
記住我說的話,你必須記住我所說的話……
羅伊究竟說了什麼,黎沛柔已經沒印象,她在一個寬敞華麗的房間裡醒來,窗外已經天黑。雖然,羅伊信誓旦旦地認為極北會來救她,可是她卻不怎麼有信心。
極北討厭死她了,他一定覺得她麻煩、 嗦、任性、無理取鬧,啊!難道在他面前,她都淨表現出最糟糕的一面,連一點點優點都沒有嗎?
是的,因為他總是在她最倒霉的時候出現。
喝醉、胃痛、摔倒!唉,她運氣一向很好,絕對是他帶衰。
黎沛柔無聲的歎氣,心驚膽戰的終於等到那只蟑螂大哥遠去,含著眼淚,她面向牆壁兩手開開,苦命的繼續像螃蟹般的爬行。
一陣陰風挑起她背部神經敏感的戰栗,巨大的黑影由上而下擋住映在她眼前壁磚上的月光。
被發現了?黎沛柔嚇得直發抖,不敢輕舉妄動。
“你該死的在干什麼?!”強而有力的手臂從身後攬住她的腰,灼熱的體溫像是要將她焚燒殆盡般的令她狂喜,“你不要命了嗎?!”
“我——”
“閉嘴!”他騰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紅唇,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噓!有人。”
他的鼻息噴吐在她的頸項上,似有若無的騷動令黎沛柔心跳如擂鼓,背後的肌膚頓時敏感了起來。
他松開捂住她口的手,貼在她耳邊低吼,“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待在屋裡?你知道這有多危險?要是你跌下去了怎麼辦?!”
“我——”她掙扎著想回頭看他。
“算了!”極北一手握住系在他腰上的控繩鈕,一手更加攬緊她,命令她,“閉上眼。”
黎沛柔偏過頭,風吹發絲,將他的臉封鎖在她的視線內,除了他,什麼都沒有。
在這麼狹窄的半空中,她沒法翻身,他只能從她背後樓著她,而他的手臂就像是火煉鋼鐵,要將她整個人融入他體內似的收緊。
“閉上眼,放手,相信我。”汗滴從他額際滑落,在夜裡,他宛如黑珍珠般的眼眸閃耀著自信,“就算你不能抓住我,我也不會放手,我會牢牢的抱緊你。”
他許下的不只救她離開這裡,他從沒有這麼迷戀著一個女人,應該說是,女人在他眼中根本是多余的,但是她——
他要她,他知道,這就是他要的。
黎沛柔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凝視他,然後堅定的點點頭,緩緩闔上眼皮。
“別害怕,我在這裡,你不會跌下去的。”他在她耳邊吐氣,用著前所未有的溫柔,“除非我叫你,否則不要睜開眼睛。”
極北屏息,手按開關使繩線收緊,他用力攬著她急速上升,他們上拋的力量宛如雲霄飛車,她緊抿著嘴,只聽到風在耳邊咻然作響,無處可放的雙手只有緊緊抓著被風吹得亂打的襯衫下擺,腳踏不到地的空虛感讓她驚恐。
當兩人被拋高過別墅頂層,繩線自動收回,極北得意一笑,用力拉開背在後頭的滑翔翼,並調整角度,隨風高飛。
往下看,在他們腳下的人物景色突然縮小,那些慌亂拿著機關槍四竄的警衛,原本漆黑窗口亮起的燈光,再也與他們無關。
“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極北輕松的說著,唇瓣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殼,讓她輕顫。
睜開眼,“哇!”黎沛柔驚喜的狂叫,猛然捂住自己的嘴,杏眼圓睜,小聲的問:“我這樣大叫行嗎?”
“沒問題,我們離開別墅很遠了。”極北伸手對她比出大拇指。
“那我要叫嘍。”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她興奮難耐,“哇!哇!我在飛耶!”
她雙腳並直,攤開雙手作羽翼狀擺動,發絲隨風任意飛舞,口裡不斷逸出歎息。
“就像個天使般飛翔,我就像個天使般飛翔……”黎沛柔閉上眼,陶醉在駕馭風雲的快樂裡。
她微笑的表情、滿足的歎息、瘋狂的嘶吼,全都靜靜的落在極北的眼底,在他眼底,映出這世界最值得他留戀的景致。
“那是什麼?”黎沛柔指著下方冒著點點火光的殘破石堆。
“阿波羅神殿。”
“阿波羅神殿?!就是祭拜太陽神的地方喔,為什麼那麼破舊?”她訝叫,那看起來就像一堆疊在城市中的石頭。
“那是西元前古希臘的遺跡,當然破舊。”他帶著淡淡笑意回答。
“啊,你在笑我。”很小聲,但是她聽見了,“你笑我沒見過世面又沒知識,對不對?”
“我沒有這麼說,是你自己承認的。”他悶著笑聲否認。
“哼,你笑吧!”她嘟起嘴,“我最討厭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偷笑的人。”
“心情不好?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揶揄她,又叫又飛,怎麼可能心情不好。
“哼!”她雙手抱胸,氣他瞞她。
他什麼都沒跟她說,根本不尊重她的感覺,她是為了他才會被抓到這裡來的耶!最起碼要說對不起吧!
黎沛柔決定了,不等到他道歉說明,她就要一直生氣下去。
感覺得出倚在胸前的人兒心情大轉,他眉一挑,想開口問,又打消念頭。
女人的心本來就很復雜,極北聳聳肩,懶得去猜她在氣什麼,反正她也是屬於沒耐性一族,等她自己說出來不是省事多了嗎?
帶著簡便的行李,兩人馬不停蹄的來到艷陽高照的日本東京。
沒護照、沒身份證明,極北就是有辦法讓她輕易的通關,這更顯示出他的神通廣大,但是他依舊什麼都沒解釋,黎沛柔鼓著腮幫子,更不滿了。
她提著路經米蘭搜刮的衣物,跟在極北後頭,不管他怎麼說,就是不和他走在一起。
同樣的,快被她的不滿逼瘋的極北也是臭著一張臉,他的火氣足以令路人嚇得讓出三尺距離。帝國飯店的櫃始小姐僵硬的笑著問:“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
“我們要一間房間。”他口氣欠佳,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櫃台,不耐煩的頻頻回頭看著姍姍來遲的黎沛柔。
“兩間,”黎沛柔也靠到櫃台邊,“是兩間房間。”
“一間。”他厲聲對櫃台小姐強調,偏過頭怒視著黎沛柔,“你干嗎?”
“沒干嗎,你一間,我一間,不是嗎?”她昂著下巴,對他叫囂。
極北將她拉到一旁,對她低吼,“你不跟我睡一間,我怎麼保護你?”
“我不用你保護!”黎沛柔眉頭一橫,別過眼不看他狂怒的表情,“一個小小小偷,保護我?哼!”極北火冒三丈,想著是要在這裡招死她還是直接將她塞到行李箱帶上樓。
“我說一間就一間!”他粗聲拋下這句,立刻轉頭對櫃柏小姐說:“給我們一間房。”
“喂——唔!”黎沛柔還想再說什麼,極北干脆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不管她抗議的眼珠子直瞪著他。
這才是最快的方法。
“先生、小姐,我想兩位還是好好商量過後再決定吧。”櫃抬小姐生怕成為炮灰,臉上的微笑都快掛不住了。
極北得意的笑看拿他沒轍的黎沛柔,神清氣爽的用日文說:“小姐,我們是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妻,我老婆和我鬧別扭,你不會把她的氣話當真吧!”
原來是夫妻啊!櫃台小姐羨慕的看著掙扎不休的黎沛柔,再看看俊帥挺拔的極北,挺相配的嘛。
她莞爾笑道:“我知道了,我幫你訂一間蜜月套房,絕對可以讓你的老婆與你和解,這樣好嗎?”“你真是太貼心了。”
極北瀟灑的簽名登記,一手拿著鑰匙與行李,一手押著她,輕松快意的乘坐電梯。
臨走前,櫃柏小姐還對他做出加油打氣的手勢,笑意盎然的揮手,讓黎沛柔更加火大。
刷卡進房,極北在日式小客廳裡擱下行李,抱著黎沛柔走進房間,一把將她拋到圓形大床上。
她從床上跪坐起,氣呼呼的看著他扯領帶,怒氣難消,“你和櫃台小姐說了什麼,她干嗎笑成那樣?”花癡似的,氣死她了!
“你管我跟她說什麼!”他扯著領帶,像是在跟多強大的敵人搏斗似的。
“我就是想知道!”要不然那個小姐會笑成那樣?一定有問題。她追問著,絲毫沒發覺自己的行為活似追問老公偷腥與否。
“你到底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真的!”他沒好氣的強調,將終於解開的領帶隨地亂扔,接著解起襯衫第一顆鈕扣。“你在做什麼?”黎沛柔大吃一驚,連忙往床內縮,抱了個枕頭在胸前。
“這些扣子快讓我窒息了,我解開它不行嗎?”他停下動作,不解的看著她防衛的動作,沒好氣的說!“我要是想對你怎樣,那顆枕頭是不足以作為威脅的。”
“那什麼樣的東西才能威脅你呢?”放下枕頭,她突然頹喪的問。
極北既困惑又無奈的叉腰站在床前,很努力的使自己的口氣緩和,“你到底在氣什麼?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黎沛柔嘟著嘴,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手指不語。
“不說話?那算了!”極北眉一皺,走到小客廳的冰箱裡拿了罐啤酒,同樣也氣悶的喝著酒。
但是他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房間床上的小人兒。
一罐啤酒很快的喝完了,他捏扁鋁罐,再開一罐,一直等到他把冰箱裡的啤酒全喝光了,他獨自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挫敗的重重一歎。
黎沛柔身旁的空位陷落,他的雙臂就這麼理所當然的擁住她纖細的肩胛,他的體溫就這麼冷不防的將她包圍,他的氣息就這麼自然而然的攻陷她的心房。
“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他的言語輕而易舉就令她的心防潰堤,狂洩而出的除了淚,還有她終於領悟的真心。
她愛上他了,這一點,讓她驚惶不已。
“你哭什麼?!”極北看著她臉頰上的淚珠,眉頭打了幾百個死結,“該死!有什麼好哭的?!”
“你可以什麼都瞞著我,我不可以哭嗎?”黎沛柔抬頭對著他既委屈又生氣的吼,看到他眉頭糾結直瞪她,怒火高升一節,便動手推他,“你滾,你走開啦,不要靠近我。”
又推他?每次生氣都推他,都叫他滾,他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極北脾氣也上來,他低吼一聲,封住她紅艷艷的嘴唇。
這是他惟一想到能夠使她停止掉眼淚的方法。
他瘋狂的吻蒸發了黎沛柔所有的淚意與怒氣,他吻著她光潔的額頭,吻著她一生氣就會劍拔弩張的眉毛,吻著她仍占著淡淡濕意的眼皮,吻著她直挺的俏鼻頭,吻著她總是動不動就吐出令他生氣言語的雙唇。
她柔軟的唇瓣,那是他的最愛。
他撬開她的唇瓣,氣息不穩的在明亮的層層日光下,用眼神描繪她細致的五官。
“為什麼吻我?”
“和你一樣的理由。”他情欲氳氤的眼眸深深的望著她,她濕潤的紅唇像是迫不及待再與他的密密纏綿。
他不確定而煩悶焦躁的情緒形成一股強烈的渴望,必須借由不斷的碰觸才能安撫他浮亂不安的心。
沒有任何的猶豫,她羞赧的嬌喘著,再次沉淪在他情潮狂湧的欲望中……
這次沒有殺風景的電話或手機鈴聲,他們擁有彼此,以及所有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