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錯事,我害怕,彷彿天將塌陷;第二次,我號哭,唯恐被責怪;第三次,我後悔,卻明白世無悔藥;第四次,我才懂,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所謂成長,也只是學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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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艾嘉唱,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嘛,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那份歷練,透著骨子裡的清醒,十七八歲的傻小子聽了,都覺得經年流水,還沒來得及傷神,音符已經跳躍完畢。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麼。
也就是幾年之前,我們穿卡其色的褲子,酷暑天在烈日驕陽下踢足球,大汗淋漓。嚴寒一月,沖冷水澡,不吝嗇給兄弟一個擁抱,繼而拳打腳踢。
我們每個人,手心都緊牽著記憶彼端的風箏線,猶如一幅寫意的風景畫,微風吹起身上的白色襯衣,映出單薄的肢體,發育中的少年,生氣勃勃。
閭丘康坐在田埂上,悠閒的,有些百無聊賴,聯想翩翩,不自禁就文藝起來。
也難怪他,這會兒身處的場景地點太她媽烈火青春了。
一片片綠色的稻子田,風吹過,海海的淡金色,遠目眺望,天際沒有盡頭,要說白話一點,誰們想玩日本漫畫的cosplay,不用費神搭台建甲子園,直接來這兒就成,門票都不用買。
閭丘復跟小傻驢似的在田里亂撲騰,笑顏滿面,嘴裡「夯夯」的吹著口哨,那叫一難聽,小田鼠都被他嚇得尿頻,不知道的準以為這模樣絕讚的少年是滅蟲隊員。
於是。
「來焦-家玩還真不錯」的想法自然而然的冒出來,閭丘康坐在田埂上,他穿軍綠色的褲子,路邊有細碎的泥屑,星星點點地沾在衣縫褲腳,他也不在乎,只是那麼坐著,隨意的姿勢透露一種貴氣,貼了標籤,宣告著家境富裕良好。
看著弟弟在田里撒歡,臉上是笑的,笑意映到眼睛裡,就有一些朦朦朧朧,仔細看開去,眉梢淺淺皺著。
路人經過,不由一點心痛,這個男孩子,有沒有能從心底裡歡笑出來的力量。
烈日當空,樹蔭底下微風掠拂,躺著一人,熟睡,睡得太熟,可以忽略不計。
閭丘復那頭小野驢歡騰累了,密密的汗珠滑過臉龐,被太陽曬的火紅火燙,他回頭,衝著坐在田埂上的閭丘康咧嘴一笑,健健康康的樣子,一撂濕漉漉的頭髮,喊著,「哥,下來,一起玩會兒。」
閭丘康歪過半邊臉,「沒空陪你發瘋。」
「切,瘋你媽的瘋……」
「閉嘴。」做哥哥的臉一扳,凌厲訓斥。
閭丘復懊惱的抓抓頭髮,忘了他媽就是自己媽,「難得看到田野,你盡坐在那兒裝斯文,敗類啊你。」
「誰愛敗類誰是,反正我不樂意撲灰,什麼好玩都沒有,盡一頭瘋串,有什麼意思,你當自個兒拍廣告呢吧。」
「我他媽當自個兒拍十面埋伏,」閭丘復哼哼唧唧的扁嘴,使勁招手,看閭丘康一臉堅強不屈,打樁似的黏在地上,無奈,吐一口唾沫,回頭走到田埂上,踢踢他哥的腳,「過去點兒,給我挪個蔭涼地。」
一屁墩坐在他哥身邊,粗野的脫去早就濕透而緊貼在身上的t恤,擰出水,隨後蒙頭蒙腦的蓋在頭髮上。
「就你還拍十面埋伏?」閭丘康笑起來,抓過t恤在弟弟腦門上直擦汗,毛茸茸的一團,覺著弟弟跟小狗似的,成天活蹦亂跳,汪汪直叫,「你沒見人金城武帥成什麼樣子。」
「放屁放屁,他能跟我比!!」閭丘復被踩了尾巴似的鬼叫起來,憑良心說,他真覺得金城武也就那麼回事,挺耐看沒錯,可要論年輕論跋扈論放電的功力,他能跟自個兒比?就是不能,說這話不怕被雷劈,閭丘復天下第一……啊,不對,第二,「哥,」小狗似的黏過去,兩眼珠子突突的冒心,「屬你最帥了,無敵。」
「去去。」閭丘康就差沒惡噴,一揮巴掌推開,「渾身的臭汗。」
「臭汗你個頭,兄弟倆怕什麼。」踩不扁的小強,硬抓住他哥的肩膀,他哥斯文雅致的樣子,怎麼看怎麼清俊,誰要敢欺負他哥,閭丘復不擇手段也讓那人死。
閭丘康哭笑不得,怎麼使勁都掙脫不開那條蚯蚓,隨他了。
沒一會兒,聽見弟弟甕聲甕氣地指控,「哥,我倆好久沒這麼快活得玩了,你總不回來。」
「……我練習忙,」一頓,「那你不來學校找我?」
「找到,也是個殼子,死人一樣。」聲音冷冷的,狠絕。
閭丘康喉頭一堵,剎那間無言以對,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弟弟已經看透一些東西,卻假裝懵懂不明。
兩人的呼吸聲沉重而緩慢,閭丘復一抬頭,眼光灼灼,「哥,離開他吧。」
閭丘康閃爍的一笑,不回答,做弟弟的容不得被敷衍,火大的直起背脊,一句一句地說著,字字槍眼,「哥,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這幾年不對勁,我不說是因為之前心裡沒底。我他媽怎麼就這麼苯!三年前我就該看出你對姓肖的賤人有想法,操他娘的,我心眼被大便堵了,愣沒察覺。我要曉得會有今天,死也不告訴你肖恩只搞男人。那晚上聽電話裡焦-一說肖恩那兩字,我三年多的糊塗帳才一猛子都清醒,你高三成績突然滑坡的那段時間,正巧是肖恩那賤人出國消失吧?操,我怎麼就沒聯想到一塊兒,我就奇怪,好好的怎麼突然間你就頹廢成那樣,那套高考壓力的鬼話也就騙騙咱爸媽還成。現在我算明白了,當年他幫你補習,補出糟勁事了,對吧!他對你下手了,對吧!操!」越說越怒,一把掐緊他哥的手腕,紅印頓現,「我說你上了大專之後,怎麼淨學那些個街舞啊聲樂啊表演啊,十幾年都沒見你愛好過文藝,一夜之間你還追星了,敢情你就是為了肖恩那個賤人,才頭破血流想混進這個圈子吧?是不是,說話你!」
說什麼……閭丘康慘兮兮一笑,「你別開口閉口的賤人,講不講精神文明啊。」
「你少打岔。」橫眉怒目,標準一流氓,「別當我看不出你那顆死心眼,哥,你對肖恩來真的啊?你搞同還算了,你要跟他搞同就是一條死路,沒好果子吃。撤吧,啊?咱回家。」
閭丘康把腦袋埋在膝蓋裡,伸手揉著弟弟的頭髮,「你別跟爸媽提。」
「廢話。提了我給自己找棺材。」
「那就好。」
「好屁!我替你掖了可以,你也得給我句明話。」
「小復,」歎口氣,「你再給我段時間,我努力這麼久,才剛剛靠近他。」
「你當我那晚上瞎了啊!」閭丘復怒氣盎然,「他媽的你人都被他上了,還說剛剛靠近?」
「……」這話讓人想鑽地洞,「你別什麼都往肉體關係帶……他起初都忘了閭丘康這號人,想起來也不肯承認,我費勁力氣,才看到他一點心裡活的地方,不能現在放棄。」
「切……裝蒜吧!他忘了閭丘康這號人?也就騙騙你這缺心眼的,那晚上他見你暈過去時的死樣子我看得真真的,三年前他給你補習時候的笑容我也看的真真的,他要能忘了你是誰,我他媽……我他媽就承認自個兒沒金城武帥。」
——老遠有人插話。
「……你不承認也沒轍,天打雷劈明擺著的事實,你能跟人比嘛,那是偶像,你,也算嘔像,至於什麼嘔,口子旁那個字我就不明說了。」連冬不知幾時過來,翻著碩大一個白眼,這都什麼人啊,大老遠只見兄弟倆壓低聲音,聽不出說些什麼,走進會兒,才聽見閭丘復亮著嗓門嚷嚷要和金城武比帥。
真是什麼人湊什麼熱鬧,焦-帶回來的朋友個個藝術家派頭,自戀成狂。
這閭丘家兩兄弟,三天前跟著焦-出現,著實轟動一時,週身都市貴公子的氣質,惹得是個女的就瞪出眼珠子。哥哥還算正常,斯斯文文的挺內向,吃了別人家的紅燒肉知道說個謝字,可擱那弟弟——完全就是瘋人院裡的水仙少年!走到哪兒都要照鏡子,路過池塘邊嫌有魚破壞了他水中的俊美倒影,誰要不誇他長得好,他開口就是髒話連篇的罵你人沒眼光,連冬懷疑他打小喝的不是水,是墨汁。
「連包子,」閭丘復懶洋洋的招手,「學會偷聽了啊?」
「我偷聽到什麼了?」連冬一瞅他那斜眼珠的鬼樣子就犯暈,「警告你,別包子包子的叫,我看在你是焦-朋友的面子上,才客客氣氣。」
「放屁。」閭丘復壓根不怵,眼角一挑,挺不屑地癟癟嘴角,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瞧那衣服穿的,灰不溜秋,還頂個三七開分頭,巨蠢。
連冬一皺眉,捏起拳頭真想抽人,這小子即使本性不壞,那勢利眼的架勢也太缺德。
閭丘康對著弟弟的後腦勺狠狠一掌,「有沒有家教。」回頭衝著連冬好聲好氣地笑,連冬抓抓頭髮,不好意思太計較,一伸腿坐在旁邊。
閭丘復不服氣的扁嘴,伸長胳膊,攏緊了他哥的肩膀,甕聲甕氣地,「我剛才說的那些,哥你好好考慮,」頓了一下,呲開一口白牙,「總之我見不得人欺負你。」
連冬聽了直打哆嗦,活見鬼,自戀也就算了,還戀兄,這閭丘復一整個就不是正常人,大熱天的被他嚇得直掉雞皮疙瘩,仔細端詳著,「喂,閭丘復,你剛在田里撒野了吧?」
「哼,」閭丘復隔著他哥挑連冬一眼,「朕今日雅興大發。」
「……」真他媽不想理這種人渣。
「連包子你把話說完。怎麼看出朕剛才巡視廣袤疆土了?」
「……」媽的,今後焦-帶回來的朋友一概避開走,「你臉上一層泥屑,灰突突的,就跟我村裡的二姑一樣,每次下田幹完活就像從煤窯裡鑽出來。」
「放屁!」閭丘復暴跳如雷,嚷嚷著連包子你別他媽在這兒打擊報復,老子一沒割草二沒摘稻,從哪兒沾泥屑。一通怒吼之後,轉身衝向小池塘,蹲在岸邊,合掌掬起水,死命清洗。
連冬和閭丘康緩過神來,笑到肺部重傷。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好一會兒,才見閭丘復回來,一邊走一邊還別彆扭扭的擦著臉。連冬看他那在意的悶騷樣,咧嘴忍不住笑,一擦汗,瞇著眼看看頭頂艷陽,「這天真是熱的邪門了,哎……」回頭問兄弟倆,「想不想吃甘蔗?我們這兒的特產,絕對甜,絕對多汁,市面上出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極品。」
「廢什麼話啊。」閭丘復歪著嘴。
「哪兒?」閭丘康兩眼放精光。
「嘿嘿,這就得看他的了,」連冬詭笑,一抬腿,踢醒那個樹蔭底下一直躺著的人,「焦-你小子睡夠了吧,去,給我們仨弄甘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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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鬱悶了我。
開頭那麼老長一段時間,閭丘兩兄弟明擺著把我當死人,也不避諱我躺在樹蔭底下,開口就是聊肖恩的話題,要有多驚悚就有多驚悚,敢情他倆覺得那晚上我是該看的都看到,不該看的,憑我聰明勁兒也能猜出來,愣是不拿我當外人,太相信我,太相信我,我怎麼就長那麼善良一張臉。
他們樂意,我還不樂意了,自個兒的事情都摻和的不三不四的,我哪兒有空湊別人熱鬧。更何況,我是真有些忌憚談sexy那隻老狐狸我是真有些忌憚,生怕知道太多,趕明就被他殺人滅口。
所以吧,雖說早醒了,但一聽那兄弟倆提到sexy,我閉眼裝睡,嘴巴一張口水順著淌幾滴,唯一不舒坦的是元寶那小東西跟牛皮糖似的硬挨著我,渾身毛茸茸,熱氣直鑽鼻孔,我他媽佯裝轉頭他還忠心耿耿的跟著轉,就像大話西遊裡的妖精似的,痛苦難當,耳聽著哥幾個話題轉了,我也捉摸是時候甦醒了,可還沒來得及動彈,連冬那廝的臭腳丫就往我膝蓋上踹,媽的,還挺用力,沖這,今晚我非得去他家吃飯,說來也怪啊,我就是覺得別人家的飯比較香。
我,焦-,生來主角的命。
自此時,出場,形象談不上光輝燦爛,褲子沾著連冬的腳印,被三個人踹,「去,弄甘蔗去。」
跟一傭人似的,太他媽鬱悶了我。
我懶洋洋的緊鞋帶,閭丘復還在神經質地擦著臉皮,一努嘴,問,「幹嗎非得焦-才行,連包子,我剛在你們家這塊田里就看見好些甘蔗。」
「你懂啥,」連冬嫌我磨蹭,抬腿就踢,「我們這兒方圓百里,只有方老伯家的甘蔗最好吃,那甜的~~漬漬,沒吃過你壓根想像不出。那夥人家我們誰都搞不定,只有焦-少爺出馬才成。」
「這樣……」閭丘復特仰慕的摸了一下我的衣袖,我回他一個謙虛的笑容。
元寶睡傻了,揉開眼睛一瞧我要走,撲騰撲騰的抬著肥爪子扒拉我褲腿,巨捨不得的樣子,把我給貼心的。
閭丘康笑著,抓住它的肉脖子拎起來,手放在嘴邊做出啃甘蔗的架勢,元寶一瞅,口水嘀嗒嘀嗒的直淌,伸出肥爪子,作勢欲推。
「靠……白養你。」我憤憤地崩它一個腦栗子,抬腳往方家那三里田走。
身後就聽見連冬笑的很喧嘩,大聲誇讚,——好元寶。
閭丘復一聽不樂意了,憤憤不平的駁斥,——它叫湯團。買回家時我起的名。
——元寶你等著焦-帶好吃的回來。
——它叫湯團!!
——元寶你熱不熱啊,待會兒咱就回屋吹空調了啊。
——聾子啊你,它叫湯團!!!
三分鐘後,我扛著四根甘蔗,臭汗橫飛的一溜緊跑回來時,這兩爺們還在爭。
閭丘復已然進入亢奮狀態,「湯團湯團」,一聲比一聲泣鬼神驚天地,不知道的準以為我們過元宵節。
我氣喘吁吁的把甘蔗往地上一扔,「趕緊,一人一根。」邊說邊急哧白咧地比劃,「沒讓你們這會兒吃,一人一根,抗肩上。」
大喘一口氣,我沖連冬使一眼色,青梅竹馬不是當假的,那小子頓悟,顫著聲問,「被方老頭逮著了?」
「還問,快追來了。」我扛起一根甘蔗,撒腿就跑,一馬當先。
連冬跟在身後,邊跑邊推那倆小子,「趕緊啊,哥倆個,逃吧。」
「干、幹嘛?」閭丘家小少爺遲鈍的讓人想哭。
閭丘康歎口氣,「這還不明白,這幾根甘蔗,焦-用偷的,人追來了。」
「哥,你真聰明。」他哥就連落跑的樣子都那麼玉樹臨風。
「……他媽的你一戀兄癖給我跑快點兒。」連冬怒吼。
真是作孽了,大太陽底下一路狂奔,汗水劃過臉頰,我清晰地感受到熱意滾滾,心說最近也不知撞上什麼好運,跟跑步拗上勁了。
那三個在後頭跟著,明顯差我一口氣,連冬直嚷嚷,焦-你幾時學會的凌波微步啊,跑得比耗子還快。
我一樂,才發現前陣子的特訓果然有用,即使整張背濕透,氣喘不止,心肺卻沒覺得太大的壓力,呼吸也均勻。
——要保證體力,最重要的是你得學會呼吸。
很懶散,是臧關陌的聲音,我瞇起眼,他不在身邊,他在我的心裡面。
所以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風迎面吹開頭髮,亂糟糟的差點蓋住眼睛。
該去理髮了。我隨意的想著,即使還很年輕,都覺得時光就這麼一點一點過去,頭髮長了又短,人走了也總會回來。
距離那個石破天驚的夜晚,也就短短四天而已,卻覺得世事沉澱了一輪。
四天來發生的事情,迅速在腦海中劃過。
——記得,操場上呆了整宿後,我回到大樓,剛進走廊,就發現臧關陌找人都找瘋了,彎著腰敲打拐角的落地花瓶,那是古董,值錢著呢。豐隨哭笑不得在攔他,焦-就是再皮,也不會躲在那裡面。轉頭見我回來,鬆口氣,笑著說焦-你出現就好,聽說這哥們沿著lajors來回找了一路,公共廁所都沒漏。
——記得,依次等考試時,我挨近閭丘康,手一摸他額頭,熱度似乎下去不少,他衝我眨眼,我比劃著,作出拉鏈的手勢,把嘴緊緊鎖住。考完後,sexy宣佈結果在一周內另行通知,我好客地邀請閭丘兄弟倆去家裡小住,體會自然風光,尤其是閭丘復答應把他那台閒置的ps2送給我之後,我的熱情有如火燒,與其說邀請,不如說綁架。
——記得,臧關陌決定回美國一次,我悶不吭聲,他抓抓頭髮,拿起手機塞到我手裡,焦焦你等我電話。
放屁,我賣了這破手機還能換兩錢。我罵咧著,寶貝似的把手機藏在兜裡。
——記得,第一天回家,周黎和連冬來吃晚飯,席間,閭丘復那小子攬著我媽直說阿姨您辛苦了,把她給幸福的,要不是我攔著,沒準存折都給他了。晚飯後,我送周黎回家,丫頭說要出門旅遊。我一愣,她只是笑著,想戒網了,再不戒就影響正常生活了。
說完,抬頭專注的看我,我一心虛,臧關陌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猶豫了會兒,訕笑著打岔,可不是麼,剛吃飯時你看汁都比看我深情。
——記得,閭丘兄弟倆的來訪著實給我長臉,一個清俊,一個邪媚,藏不住的貴氣,鎮上的人奔走相告,成天有小姑娘羞紅著臉順道路過我家門口,元寶那小東西黏在門檻上衝人就拋飛吻,火速榮升萬人迷,老的小的都塞糖給它吃,肥膘激增。
我帶著兄弟倆轉遍方圓十里,下河玩水摸魚,去田里抓蚱蜢,鬥雞,拿手活兒傾囊相授。
這會兒偷甘蔗也沒忘拉他們下水。
想到甘蔗,我猛回神,轉頭一瞅,四個大小伙子,一人抗一甘蔗,就屬元寶機靈,兩爪子扒拉著我那根甘蔗的一頭,晃鞦韆似的,傻樂傻樂。
我越想越覺得逗,渾身汗,也是一種挺美好的滋味。
「哈哈哈……」
我剛一咧嘴發出聲,閭丘復就憤怒了,「他媽的,焦-你這出息,屁大的事兒,你非弄的逃難一樣。」
「你倒是出息大,會說風涼話,」連冬就等著噎他,「焦-打小偷慣的,從沒出過事,」這話說的,我都不能擺出驕傲的表情,「偏偏今天被逮,準是你小子邪氣大。」
閭丘復橫他一眼,懶得搭理,跑沒兩步,少爺脾氣大發,一跺腳停了下來,「靠,不跑了,老子買!」
「買!你早幹嗎去了啊!」連冬怒吼,一伸手推他的後背,「跑!不准停!現停下來買,就是承認甘蔗是咱們偷的,明擺著找挨打。」
「操……我早幹嗎去?你早告訴我你們用偷的啊!什麼世道,老子想用錢還不成了……」
閭丘復咕噥著,心都碎了,我眼角餘光一閃,瞅見閭丘康淡淡的笑容。
烈日,高空,我們是孩子,偷著甘蔗,流著汗水,肆意飛揚。
我也大笑起來。
傻乎乎的。
那麼意氣風發的快樂。
可惜,你不在。
其實,最幸福的一種成長,就是和那個人足跡重疊。
兄弟倆留宿的最後一晚,閭丘康拉著我在陽台上聊了通宵。
其實,原定計劃沒這麼文藝,我只打算湊一桌麻將,讓兄弟倆狠輸,我沒什麼手藝精通,就剩這個不用謙虛。這兄弟倆明兒就走了,當然得好好留念,什麼都沒人民幣情真意切。
偏連冬心神恍惚,總發愣,牌亂吃亂碰,沒一會兒,閭丘復就唬起臉大罵,「操娘老子的,不玩了,跟一活死人打牌,我不如洗澡去。」
我收拾著桌子,懶洋洋的問,「怎麼哪,一准又是網上那小情兒在翻江倒海,看把我們冬哥給愁的。」
果不其然,一聽到小情兒那三個字,連冬整張臉都生猛起來了,直說他那小情兒怎麼的無情怎麼的狠心,扔下一句小別,就此絕跡離開,剩連冬一人茶飯不思。
「女人就是一空殼,沒心,她沒心的!」連冬起初只是吐苦水,說著說著,眼圈漸漸紅了,手肘一軟,趴在桌上不動彈,抬著臉,似乎怕一旦埋低眼簾,淚水會奪眶而出。
閭丘康拍著連冬的肩膀,別這樣嘿,哥們,網上的事兒你千萬不能當真。
閭丘復明擺著覺得這程度的男歡女愛純屬小兒科,切了一聲,逕自洗澡,元寶二話不說地跟著他,爪子橫舉,托一條白毛巾。我算看出來了,這東西對帥哥一族絕對的忠心耿耿。
連冬鬱鬱寡歡地離開後,響起陌生的手機鈴聲,我愣了會兒,才明白是臧關陌留下的手榴彈。
「靠,你還活著啊,想到打電話了?」按下通話鍵,我一開口就是小媳婦的怨氣。
對面沉默半晌,說,焦-,這電話怎麼是你接的?
我一聽就不樂意了,「嘿,我接這電話怎麼了,不偷不搶。大叔您混哪兒的啊?」
「……哼,」半調侃的笑聲,「我是肖恩,這才幾天就聽不出來了?」
「肖恩……」我一抽冷氣,閭丘復濕淋淋的出浴,他哥正給他擦頭髮,一聽我叫那人的名字,大毛巾掉地上。「……老師。」
「以後別叫老師,叫老闆。」
「啥?」
「還啥,你被錄取了!傻孩子。」
好半天緩過神,我忙不迭的杵在鏡子面前,自我欣賞,明星!閃閃發光!元寶配合地把爪子蓋住眼皮,作耀目遮眼狀。
最終取了五個人,臧關陌,我,閭丘康,靳蠡,林一。
林二的淘汰在意料之中,可我的入選卻未免底氣不足,要說我也沒比林二強到那兒去。
至於豐隨,聽SEXY說,人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撤票不玩了,正正經經讀書去,今後可是社會精英。
……估計這才能輪到我。
「我本來想先通知藏關陌,不過找到你也是一樣,」sexy公事公辦的口吻,讓我給其他幾個人知會一聲。他倒不怕我謊報軍情。
掛了電話,我把結果給兄弟倆一說,閭丘復摔開大毛巾,「哥,你別參加,從今往後,咱和肖恩那人沒有瓜葛。
看他哥沉默卻堅持的倔樣,怒火沖天的一通臭罵,我尷尬的杵在屋中間,留不得走不得,良久,閭丘復才稍稍冷靜,自控地咬著嘴唇,捶了一下他哥的肩,「我不贊同你在他身上耗感情,這點你記住。……不過,生活由你自己拿捏,不管走到那天,做弟弟的都是支持。」
閭丘康按著被捶痛的肩,笑開,走過去揉弟弟的腦袋,閭丘復別彆扭扭的掙脫著,「總之,想通了就趕緊給我回家。」
——焦-,要不要聽故事?
閭丘康這麼問的時候,時針指在十二點。
我一翻身,天熱,又來客人,就把木板床給撤了,草蓆鋪在地上。
閭丘復的背弓成蝦米,手擱在元寶肚皮上,睡著的時候,是特單純的傻孩子。
月光下,澈亮的眼神,看你翻來覆去的,就知道你沒睡,閭丘康笑著說,我抓抓頭髮,不打算告訴他連冬的事話招的我胃燒,總覺得有奇怪的預感,根本不敢去猜。
我倆躡手躡腳的跨過,走到陽台,窩在籐椅上,流白色的月光,星空蒼穹,閭丘康說,「焦-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孬?」
我抿著嘴,「如果你純粹為了名利、出道,就爬上他的床,那不叫孬,那是賤。」
閭丘康臉色一凝,轉頭看我,「就算這是你家,我也會揍你。」
我笑起來,摟住他肩膀,「你動手之前,你弟會先殺了我。話沒說完呢,你要是那種人,我壓跟懶得搭理,」頓一頓,歎口氣,「如果你是因為愛他,那麼,怎樣都不算孬。」
閭丘康捶了一下我腦門,再問,「焦-,要不要聽故事?」
「無所謂吧……我沒那麼八卦。」我聳聳肩。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想告訴你,是希望你替我記住。和肖恩之間的一切,我總覺得記憶一天比一天淺,真奇怪啊,明明我每天都那麼用力,把關於他的細節溫習……大概因為太用力,才會覺得模糊,我真害怕,怕有一天過去的終究全過去,我忘的一乾二淨,那時候,要怎麼辦。」
他若隱若現的笑著。
太過在意,就會怕遺忘。
人,也夠脆弱。
「認識肖恩,是三年前。我高三,即將高考,而小復,才上高一。兄弟倆比起來,我就是榜樣,成績優秀穩定,也不闖禍搗蛋,我爸媽常拿『你哥怎樣怎樣』來訓斥小復。也怪,小復不但沒陰影,還特別親我,你別瞧他滿嘴髒話有時還蠻不講理,其實骨子裡特單純。那天,我爸帶一戰友的兒子回家吃飯,門鈴響,我跑去開,男人站在玄關,懶洋洋的笑,你是小康?還是小復?我當時就懵了,小復曾問我,看上肖恩哪裡好,我說不上,我就知道他讓我放不開手。」
閭丘康說的有些急,我心算著,三年前,他也就我現在的年齡。
「焦-你沒見過三年前的肖恩,那時候他陽光燦爛,一笑,整張臉亮起來,他很早就搞文藝,天資好,有背景,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腕兒,說起花花世界,一臉不苟同,卻做著同流合污的事,我完全無法抵擋,偷偷淪陷。可其實當初,肖恩的目的是想栽培小復進娛樂圈。」
「……小復?」我恍然,閭丘家小少爺的確外表傲人。
「嗯,」閭丘康應著,「和我不同,小復是一特叛逆的孩子,滿口髒話,泡妞打架,還偷超市的商品,成天闖禍,我爸媽見他就頭疼,家裡只我能治的住他。當年的肖恩,卻恰恰被他的野性吸引。」
「然後呢,小復答應了?」
「小復無所謂,是我爸不贊成,正巧那時我要找英語補習,就請他幫忙。」
「靠。」不用說,一定使了不少勾引的手段。
閭丘康揉著臉,「其實,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懂,只想多和他在一起,聽他說話,我就會快活。肖恩壓根沒覺察,他很認真地教我,隔段時間,會帶我去打電動,看電影,緩解壓力。我學會打手槍,淋浴時腦子裡浮現的全是他的樣子。誰都不敢告訴,我甚至害怕見到他,但是又期待,每次補習前,我找借口取消,就怕看見他控制不住自己下流衝動,可是他真不來,我又氣的不行。三個月後,我幾乎撕裂,這時候,小復怒氣沖沖的跑來跟我說,哥,你把補習停了,咱不跟那變態攙和,他搞男人!」
我張大嘴,閭丘康臉上滿滿的回憶,「原來是小復找肖恩借遊戲,一開門發現裸男一雙。小復嚇傻了,肖恩倒不慌不忙,告訴他之前想栽培他是假,目的……顯而易見。小復氣瘋了,我卻沒出息的雀躍起來,天真地以為,愛上的男人是同性戀,就沒有障礙了。」
「我對小復說,哥替你算賬。」閭丘康苦笑著,「借口,其實我想爭取這個男人。他開門,見到是我,意料之中,吊兒郎當地笑著說,本來想等你弟弟長大再啟發,我不玩孩子的。」
「然後我說,我弟小,可是我不是孩子了。……哈,焦-你沒看見肖恩當時的樣子,驚訝,儀態盡失。他問你說什麼?我說我想和你在一起。話剛出口,我就特丟人的號啕大哭,壓抑這麼久,我不崩潰才怪。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摸著我的頭說別傻啊小康,你青春期,一時迷惑,千萬不能愛上我這種男人。」
「什麼意思,你弟行,你就不行?」我一頭霧水。
「我當時也這麼問,他急躁的吼,那不一樣。我聽不懂,就是聽不懂。憑什麼小復可以我不行,賴著,又哭,又打,我打他,他躲急了也回擊,可怎麼都攆不走我。直到天黑,他火了,用力把我丟在門外。」
「我就那麼坐著,水泥地又冷又硬,我肚子餓,想回家,又不甘心走,腳沒力氣,不知呆了多久,門打開,肖恩看到我縮成一團的樣子,又驚又愣,那瞬間,我發誓我在他眼睛裡看到心疼和懊悔,就是那麼一瞬,從此我認栽,心甘情願。」
「他好像有急事,叫了出租,把我塞進去。一路上,我迷迷糊糊的說肖大哥,我認真的我認真的,他一聲不吭,手指節捏的喀啦作響。車停在一個酒吧前,他讓我等在車裡不許出來。好久,半個多小時,我忍不住,走進酒吧,看見一個男人哭哭啼啼的纏著肖恩說不要分手。」
「肖恩一見我,生氣的走過來,那男人死命拖著他,不停哭,肖恩我們不分手,我認真的。肖恩一聽,就冷笑起來,指著我說,認真?看見這孩子麼,他剛才也跟我說認真,你覺得我信不信?」
「……焦-你知道麼,我當時整個人都冰冷冰冷,我餓了,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只看見肖恩嘲諷的譏笑,我聽見自己很空洞的說你不信是不是,那我做些讓你信的事,然後我看見自己很傻逼的拿起一個酒瓶,敲碎,劃開手上的脈搏。」
閭丘復自嘲地一咂嘴,「所幸,事情沒鬧大,我剛一敲碎瓶子,肖恩就衝了過來,那玻璃,狠狠劃在他的胳膊,於我,只有手腕上一些細碎的劃痕,半個月就退的乾淨。很諷刺,是不是?肖恩送我回家,說出了點小車禍騙我爸媽安心。而後,他消失,徹徹底底,我曠課,成天成天的找他,成績一落千丈,高考放榜,勉強進了個三流大專,這時我才知道,肖恩出國了,就在那晚送我回家後,他就走了。我大學三年,一個勁的找培訓班學跳舞學聲樂,為這,我父母氣到現在,可我只有這一條途徑,我必須找到一個和他共通的點。」
「然後,那天我看報紙,評委名單上,寫著肖恩的名字。我才知道他回來了。他回來了,卻不記得我……或許,假裝遺忘,第一天在賽場,他問我是哥哥還是弟弟。」
我回想著,點頭。
「他不記得,可以。」閭丘康抱著膝蓋,彎起眼睛,「我就賴到他再次認得我。」
閭丘康說完最後一個字,就此封鎖了一段時光,笑了笑,回屋睡覺。
我獨自一人,在陽台上靜默的窩著,許是凌晨時分,燃時間成灰燼。
燃時間成灰燼。
凌晨還未成灰燼,手機又響,我按下通話鍵,那頭「喂?喂?」。
我跟狼似的,「嗖」地來了精神,黑暗裡兩眼發光。
「喂,焦焦?你倒是聽沒聽見啊?」聽我不說話,那人有些焦慮,「信號不好?喂——」
「嚷嚷,光會嚷嚷!你一老粗!」我心頭一樂,情意表達得有些不正常。
「哼……想我了沒?這好幾天。」臧關陌挺噁心的問。
我說想你幹嗎啊,可幹的事兒那麼多,我才不浪費那時間。
「丫的小騙子。」他透著笑意。
「你一個洋鬼子居然學會如此高級的粗口。」我由衷欽佩。
他還挺得意,「叫哥。」
「拉倒吧,」還哥呢,我都恨死他,「有你這種當哥的啊,一聲不吭就跑去美國,大半星期沒音訊。」
「嘿,小蠢蛋還說不想我?」
「想你的人多了去了,輪不到我。」
把錄取結果跟他一說,他悠閒的應著,帶有意料之中的篤定。
「幾時回啊?sexy可要跟我們簽約,立馬就排上議事日程了。」
「……你跟你未來老婆怎樣呢?」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問。
「干你屁事。」
「那他媽干誰的事。」他還挺橫。
「你有資格麼你,想明白了麼你,」我咄咄逼人,「那晚最後一條短信,你回的什麼給我。」
「自個兒不長眼睛啊。」
「我就想聽你親口說。」
「……睡覺去吧。」
「好好的睡什麼覺?」
「睡著做夢,指不定夢裡你能聽見。啊,說起來,你那兒該是半夜了吧,睡去吧,去。」
人渣。「知道這會兒是半夜你還打來!」一看鐘,凌晨四點,我腦海裡「叮」的一聲響,忝著臉傻笑,「哥,你是不是算準了時間給我打電話啊?」
「什麼意思?」
「裝傻,還裝傻!你不是算準了四點給我來電話麼!」
「四點怎麼了?我只想半夜裡騷擾你,不讓你睡安穩覺。」
我滿臉黑線,他還缺心眼的一個勁問什麼四點,我小聲咕噥,「凌晨四點想起的,就是你最那什麼的人。」
「什麼那什麼……?」
我太尷尬了,結巴老半天,嘴張成標準的鵝蛋狀都吐不出音,無奈,班門弄斧的用英語說了個love。
他一聽就噴了,焦焦你哪聽來的段子。
「上網,找的一同性戀小說。」我沒精打采,媽的,那小說看得我叫一鬱悶。人搞個同性戀爹疼娘愛的,擱著我就是半調子,不上不下。
「……你真他媽有空!」
我被他譏笑的訕訕無趣,假正經的問究竟幾時回來。
「承認你想我。」
「這話說得沒意思,你就不想……」
話說一半,就聽「嘟」一聲,手機掛斷,然後一長串忙音。
靠,這不是逼人早洩麼,我話說一半,窩回椅子,三秒鐘,手機響,我趕忙接聽,臧關陌在那頭急急的吼,「焦焦,國際長途信號不穩,不多說了,我現在就去辦機票。盡快回來。」
我一彎嘴,喜悅冒上額頭,「回來啦?因為想我?」
「哪可能?」他大笑起來,「我回來是為簽約當明星,掙錢!」
庸俗!真庸俗!
睡覺前,我得坦白一個事兒。
我那手機容量有限,短信從來不存。
唯一剩的兩條。
——等多久啊。by:焦。
——隨你。By:臧關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