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所畏 第四章
    閃電  驟雨

    阿珂才剛進店裡,放下購物袋,旋即聽到水晶珠簾的輕脆撞擊聲。

    「對不起,我們今天沒有營業喔。」她轉身說,突然,心臟像被刺了一下。進門來的是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剎那間,氣壓變得好低好低。

    「請問你們……」她啞啞的聲音在喉嚨口收住。

    帶頭的男人是……是茅璇!阿珂訝異不已。老虎大駕光臨,她是不是該覺得「寒舍」蓬事生輝呢?

    沒有。阿珂只覺得烏雲罩頂。親眼見到他,印證了她在飛機上的預感,他的眼神教她懼怕呀。

    茅璇冷冷地瞥她一眼。瞧她的表情,哼!像見到鬼,莫名其妙親吻他車的大肚婆,根本不值得他動用腦細胞想她。

    可是,想到她吻他車的傻樣,他就覺得好笑,有種想靠近她的衝動;無法解釋的心情,他想試驗,當他距她很近很近的情況下,她會有什麼反應。

    當然,他不會允許自己做出幼稚的舉動,他甚至不想探究自己的衝動是為了什麼,他故意不看她,轉身找位子去。

    阿珂跟著挪動腳步,緊盯著他,忍不住開始用念力,希望他千萬千萬不要挑那個堆滿她筆記的位子,拜託不要!千萬千萬不要……

    存心跟她作對似的,他挑中了她坐了一個早上的位子,拉開椅子準備要坐下的時候,阿珂像閃電衝了過去,把桌上的稿子往懷裡抱,慌亂中,一疊資料不合作地滑了出去……

    啪!一聲。

    茅璇循聲看去,意外地看見自己的照片。

    他眼底閃過一道銳光,取角不好,光線也打得不夠,背景是「威原金融中心」的大門……哼,被偷拍了。

    阿珂緊張地瞄他一眼,很快地蹲下去把照片和資料撿起來藏進懷裡。

    「呃,這、這是……你不要誤會,我是……」

    她想告訴他自己的記者身份,可一緊張起來就很難把話說清楚。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如果他以為她調查他,以為她有什麼企圖,那怎麼辦哪?

    茅璇坐下,面無表情地打斷她:

    「我等人。」極冷的語調。就算滿街都是他的仰慕者,也不稀奇,這種小女生的心理在他看來只是可笑,只是想不到連大肚婆也仰慕自己,而且她還有偷拍本領。

    阿珂嚥了嚥口水,緊張為難地說:

    「可、可是……」都說不營業了,這人太奇怪了!他那張又拽又臭的黑臉不像來等人的,比較像來討債的吧?

    站在一旁的費司開口解釋:「是這樣的,你的老闆約茅先生在此見面,請問,她可有留言?」

    「我老闆?」阿珂發現費司這個黑髮碧眼的外國人,他的皮膚白細,身材瘦長,中文流利,腔調柔和,給人的感覺是陰沉的。

    「是的,凌虹延小姐。」

    阿珂點了點頭,瞭解了。

    原來,她被當成凌虹延僱用的店員了。唉,也對啦,美麗的人像主子,平凡的她天生長得像丫環嘛。

    「她留言說什麼?」費司問。

    阿珂搖頭,她自己都滿腦子問號了,怎麼滿足他們的疑問?

    真是奇怪了,既然凌虹延認識茅璇,為什麼早上沒說呢?而且,她約了人來店裡,怎麼還說下午要出庭?

    費司不明白,她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只好說:「ok,你不介意我們在這裡等她吧?」

    阿珂又搖頭。茅璇一坐下來,就和凌虹延一樣,廢話不說,埋頭處理公事。瞧他那副模樣,她有反對的權利嗎?

    凌虹延大概是改變行程,才會約人在店裡吧。阿珂想。

    身為一個記者,照理說,她應該把握機會訪問茅璇的,但阿珂捧著自己的資料,拖著酸疼的兩條腿走到吧檯後面。

    採訪之前沒有作功課,她怎麼敢貿然提問題呢。何況,他看起來很嚇人耶,機會再難得,她也不敢要。

    在吧檯後面,阿珂發現了杵在門口的兩個黑衣人,一看就像保鑣。阿珂悄悄吸口氣,要不是她早一步知道茅璇的來頭,真會以為他是黑社會的大頭仔呢。

    下雨了!很傀的黑衣人在淋雨,真可憐!那個茅璇自己坐在屋裡納涼,卻不會替下屬著想!阿珂不忍心地直往外頭瞧,手上準備著沖煮飲料的器具,腦筋不受約束的亂想,一心三用的情況下,她不小心打翻了茶壺,發出鏗哩鏗唧的巨響……

    阿珂驚呼一聲,急著拿抹布收拾殘局,忙亂中又打破了瓷杯。

    茅璇抬頭,他懷疑阿珂故意製造噪音,旋即,他眼底閃過一道光芒,對阿珂手忙腳亂的樣子感到可笑。哼!又一個笨手笨腳的女人,索性用「災難」當女人的代稱好了。

    過了一會兒,阿珂煮好熱飲料,發現屋裡只剩下茅璇,費司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她用托盤盛著杯子來到茅璇座位邊。

    他動也沒動,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服務。      

    感覺茅璇身上有種教人忍不住緊張的氣勢,阿珂很快地擱下杯子,很快地側轉身,突然,她被點了穴似的停下所有動作,兩眼發直地瞪著柱子上的佈告欄。

    這個佈告欄是「寒舍」幾個當家的給彼此留言用的。阿珂在上頭發現一張有凌虹延筆跡的便條紙,錯愕三秒,接著一個箭步向前,看見便條紙上面寫著——

    「這個人是我的債主,你幫我擋一擋。我下午搭機離開台灣。轉告他,我會跟你聯絡,我不在台灣的期間你代表我。」

    PS:吧檯後的抽屜裡有一份我提供的資料,拿去寫一篇茅璇的獨家報導。還有,  寫小說必須多嘗試,這男人會是你的靈感來源。

    沒有署名,文末畫了一個大笑臉。

    鏗唧唧!托盤從阿珂手上滑落,她把紙條撕下來,反覆看了三遍,臉色跟著愈來愈菜,她印象中的凌虹延是不會鬧著玩的,所以……這個惡作劇是很認真的!

    茅璇擰起眉頭,這個大肚婆又搞什麼!

    他納悶地端起桌上的瓷杯,啜飲一口溫熱的液體,舌頭在嘴裡蠕動一下,是他慣喝的熱可可。

    他懷疑的眼神又回到阿珂身上,是巧合?這個店員如何知道他喜歡的飲料?甚至能調配出恰合他口味的濃度。

    阿珂閃到角落去掏出手機,迅速撥了凌虹延的手機號碼,但她聽到的訊息卻  是:「很抱歉,你撥的號碼目前沒有回應……」

    她慌忙改撥凌虹延辦公室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了,律師事務所的人告訴她凌虹延確實出國了,半個小時前已經上飛機。

    「凌律師此行前往哪個國家呢?」阿珂很關心地問。對方給她的回答是:「很抱歉,不便透露。」

    那總有聯絡辦法吧?阿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對方簡單地回「SORRY,不清楚。」

    轟轟轟!阿珂突然想學孟姜女哭倒長城,發洩滿肚子的哀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凌虹延明明很講義氣的,為什麼要把她扯進來?

    那個愈看愈像討債魔王的茅璇,賴在那兒等著要人,她能怎麼辦哪?!

    硬著頭皮,阿珂慢吞吞地走到他座位邊,小小聲地說:「呃,先生,那個……」

    茅璇猛一抬頭。

    阿珂震了一下,緊張地閉上嘴巴。

    「說,怎麼回事?」他已經預感到狀況了。

    聽他的語氣,好像她欠他的耶!阿珂咽嚥口水,顫抖地說:「呃,虹延她、她……她出國了,很抱歉,讓你久等了……」

    他瞪她!阿珂突然打住,倒抽口氣,覺得好委屈好委屈。

    雖然她不是人見人愛的大美女,但從小到大,男士們都頗善待她的,即便是鄉下的歐吉桑也沒給她壞臉色過,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沒有風度的男人耶。

    「我也是剛剛才看到她留下的紙條的。」阿珂解釋,讓他明白她不是故意知情不報,被他這樣瞪已經夠她怕的了,如果他吼她罵她,她一定會腿軟。

    「她說什麼?」茅璇從齒縫迸出這幾個字。

    阿珂的手心泌出汗水,老實回答:「她說,她不在的這段期間……我代表她,    意思……意思大概是你……你、你可以找我吧。」

    茅璇的眉頭緊蹙起來。找這個大肚婆做什麼?可惡!他倏然站起來。

    阿珂驚跳一下,反射地退了兩步,背靠著柱子。

    從他的眼神,她知道他被惹毛了,而且很不爽很不爽。

    茅璇確實不悅,他認定阿珂是受凌虹延的指使,故意讓他空等,存心給他下馬威,連那杯很合他口味的飲料都是經過設計的。

    這些女人,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他向前一步,眸裡射出兩道銳光——

    咻——呃!像兩把利劍正中阿珂的頸喉。她頭皮發麻,腳底發涼,很想轉身逃得遠遠的,管他跟凌虹延有什麼恩怨,她不想被殃及啊。

    這個女人裝得可憐單純啊,敢不把他在眼裡、敢耍他,還敢裝模作樣!茅璇再跨前一步,瞬間,身體抵上了阿珂隆起的腹部。

    像待宰的羔羊,阿珂屏住氣息,認命地等待自己的悲慘命運,心裡默默感謝起懶貓柯大毛,幸好她沒來得及把它放下來,衣服裡躲著一隻貓造成兩人之間的距離,總比無障礙空間受他壓迫好吧。

    「記著,我不是以德報怨的人。」他的火氣噴到她臉上。

    所以他就是有仇報仇!但但但……是干她什麼事啊?!阿珂被他突然靠近的黑臉嚇得差點停止心跳,露出一張乾皺苦瓜臉,拚命猛點頭,背部緊貼著堅硬的牆柱,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跟柱子融為一體,逃開他的威逼迫害。

    茅璇意識到太輕易放過她,就是違背自己的心意!遂將嚴肅的臉再逼近她一些。

    阿珂緊張地把臉側向一邊,憋氣憋得臉紅脖子粗。

    這人到底想怎樣嘛?!也不想想自己是頂頂有名的銀行家,是非不分地欺壓一個小女人算什麼嘛。

    阿珂想,如果讓他知道她是記者,他會不會有所顧忌?一般知名人士都不敢無故得罪記者的,就怕有什麼把柄落在記者手裡,明天就上報遺臭萬年了。

    她是不記仇啦,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把他的惡行惡狀公諸於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人。

    阿珂當然不會笨到把肚子裡的話說出來啦,搞個不好把他惹得更毛,伸出巨掌扭斷她的脖子,她哪來的明天指控他的罪行啊。人家是有錢人耶,用錢買通法官、找人頂罪還不簡單哪!

    所以,現下她必須配合他,想辦法「死裡逃生」再說啦。

    這算什麼?阿珂溫順的模樣令茅璇更加起疑,戰場上不打豎白旗的人,她這算投降了?還是緩兵之計?

    他壓下了胸口怒火,不疾不徐地開口!

    「你說,我可以找你,你會提供我的需要,是嗎?」

    阿珂又驚跳一下,他的語氣比剛剛溫和了一些些,可卻更教她發毛呀。

    「呃,我……」

    「看著我。」這女人竟敢拿耳朵對著他!茅璇磨牙,忍著不咬下她的耳朵。

    阿珂苦著臉,扭過頭——呃!他的鼻尖幾乎頂著她的!這麼近的距離,教人心慌意亂哪。

    「回答我!」他發出強硬的語氣,這女人已經磨光他的耐性了。

    「我……我盡力就是了。」阿珂是不會拒絕人的,何況朋友有難,她怎麼可能撒清關係不設法幫忙呢。她想,大不了被當抵押品嘛,他總不能賣了她還債吧?

    茅璇緊盯著阿珂,冷靜地動用思考。

    多的是覬覦他的財富、想藉由他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他痛恨投機分子。自然不會讓有此心態的女人如願以償,只有凌虹延,他可以讓她如願以償,她也答應了,為何來這招避不見面?除非……

    她和一般女人一樣嚮往富裕的生活,不同的是,她不願意失去自由之身。

    沒錯,這是癥結。茅璇獨斷地認定。

    哼,愈棘手的事愈能挑起他的興趣,既然她表現得如此與眾不同,他更沒道理放過她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總會回她的律師事務所或這家店來,而他早晚會逮到她。至於,面前這個「災難」……

    阿珂彷彿變成一具木乃伊。如果是別的男人,她一定會大叫色狼,可面對茅璇,她想,只要他動動眉頭,就有上萬個連結貨櫃車的女人跑來跪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了,她阿珂又不是天仙美女,他哪會對她有興趣呀,就怕他跟凌虹延有深仇大恨,他逮不到冤家,乾脆拿她洩恨。

    慘了慘了!希望他不要在她臉上留個「茅璇到此一遊」的紀念品,她已經夠悲慘了,一張沒坑沒疤的臉皮都沒男人愛,如果有缺陷,就更沒希望啦!

    茅璇瞇起眼睛,她眉宇間的兩道皺摺,像熱包子上的捏花。

    他盯著她,一邊的唇角緩緩上揚,心底有著莫名的騷動,衝動地想伸手捏捏她的白皙臉蛋,摸起來一定軟綿綿的,像剛剛出籠的包子一樣。

    啊!一隻魔手向她伸來了……阿珂的眼睛瞪得跟龍眼一樣大,心裡急嚷著:完蛋了,完蛋了啦,這個沒情理可言的鑲金包銀大老虎是不是心理變態啊?!  

    只差零點五公分,他的手在阿珂頰邊停下,瞬間握成拳。

    見鬼了!

    他在幹嘛?!        

    他竟然對大肚婆的包子臉神往不已!

    可惡!讓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店員浪費他的寶貴時間,他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狠狠地瞪她一眼,茅璇最後撂下警告:

    「我會回來的。」說罷側轉身,跨步走開。

    阿珂感覺一陣強風刮過她的臉龐。

    呼!解脫了。她深吸口氣,這味道……像在哪裡聞過……竟然、竟然讓她覺得好好聞!

    門口的黑衣人一號恭敬地打開門,黑衣人二號為茅璇撐開傘。

    被釘在柱子上的阿珂透過窗子看見茅璇上了車,前導車後押車森嚴戒備地護著他離開。

    他確實需要很多保鑣。阿珂想,不只因為他的錢太多容易引人犯罪,重點是他太會欺負人了,想找他報仇的人一定很多。

    按著噗通噗通亂跳的胸口,阿珂懷疑自己喜歡被虐待!明明很緊張的,怎麼感覺跟興奮差不多啊?

    雙手捧著滾燙的臉頰,她用發麻的腳一拐一拐走到門口;她想把門關起來、鎖上,就算月下老公公上「寒舍」來了,她也不開門。可才剛剛到門口,倏地——

    轟轟,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大雨打了下來。

    阿珂怔怔地抬頭,瞪著灰濛濛的天空想:冬天打雷,就像夏天下雪一樣,是奇跡,是天大的怪事啊!

    這雷聲是災禍的預兆嗎?阿珂的心頭惶惶然,茫然地看著店門外。

    彷彿一道閃電瞬間劈了過來,她張開嘴巴,想到了——車子?!

    剛剛開走的那部車子啊……

    她吻了他……的車!

    噢……茅璇看到了啦!阿珂把臉埋進雙掌裡,糗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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