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葉宛琳一個人在校園裡閒逛。嚴格說來並不是閒逛,應該說是在找人吧。
自從楊秀琪知道她和邵韋恆有所接觸的事後,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甚至有好幾天都不太理她。今天也是同樣的情形,有滿腹委屈的她,無處可訴,最後她想到了曾毅賢,於是就跑來這兒等他。
「人活在世上不能沒有朋友」,這是楊秀琪告訴她的,今天她終於體會出這一點,這幾天楊秀琪不跟她說話,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才明白有個知心朋友是多麼的好。每回好想找個人談談時,卻只能把心事往心裡放。想來要找個和她談得來的,就只有曾大哥了。
獨自站在關貿大樓前也有好一會了,腳有點酸,索性將身體往一旁的大柱子靠。
曾大哥真的對自己好嗎?葉宛琳在腦海裡重複這個問題,畢竟這是她和秀琪吵架的原因之一。而她真的要給曾大哥一個交代嗎?
不!曾大哥對她是不錯,但她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何需硬要加個罪名在她身上呢?想到這兒,不免要抱怨秀琪的判斷力了。
她看了看手錶,心想:曾大哥功課好,看來也是下過一番工夫的,他大概還留在教室裡溫習功課吧,要不然眼看好多人都下樓回家了,怎麼就是不見他蹤影呢?
就在她垂目沉思之際,突然眸光一亮,瞥兒樓梯一角——終於看到曾大哥下樓了!她高興的想衝上前去,可是再定眼一瞧,他身邊還跟了一個女孩,那女孩她見過,是曾大哥的同班同學,長得眉清目秀,蓄著一頭俏麗的短髮,兩人邊走邊談,女孩可人的笑顏不時頻送,只見曾大哥的眸光直視著她,不曾離開。
見了這一幕,她連忙躲到柱子後,不知怎麼地,想上前的勇氣沒了,是因為那個女孩嗎?她連忙搖頭否認。
這時他們漸漸往她的方向移來,葉宛琳正忌忖該不該上前打招呼時,忽然瞄見他們在柱子前的花圃旁停了下來,又很不湊巧地聽到他們的談話——
「你很喜歡你那個小學妹。」女孩好像有點吃味。
「你是說葉宛琳嗎?」曾毅賢笑問。
一聽見自己的名字,葉宛琳的心跳止不住的加速。
女孩點點頭。
「傻丫頭,」曾毅賢愛憐地摸摸女孩的頭。「你知不知道她有病耶,那種死氣沉沉的女孩,我怎麼會喜歡她呢。」
躲在柱子後的葉宛琳乍聽這些話是從她最喜愛的曾大哥口中說出時,整顆心已碎了,不聽使喚的淚水早在眼眶裡打轉。
還記得他說過的那些話,言猶在耳,如今卻全走了樣了。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還常和她一起出去?」女孩又問。
「沒辦法,是高志鵬拜託我的嘛。」曾毅賢無奈地說:「我和高志鵬的情誼你是知道的,他說葉宛琳沒什麼朋友,自幼又很孤僻,要我幫她建立一點自信心,就當是幫他女朋友楊秀琪的忙,所以嘍,首先我就必須成為她的朋友,而在成為她的朋友之前,自然必須先取信於她,所以我就常被志鵬他們拉著要出遊啦、爬山啦等等。」
「雖然每次你總有好多理由,可是我看見你和她有說有笑的,心裡就不舒服。」女孩嘟著嘴,帶著點撒嬌的味道。
「我是迫於無奈,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在你身上。」
「上次她生病,你跑去她家看她,你知道那次我有多傷心嗎?」女孩又道。
「還不是高志鵬,叫我一定要去看她,說是這樣才能顯出我的關心,也不能達到和葉宛琳做朋友的目的啊!我知道是我不好,沒事先向你解釋清楚就這樣做,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女孩聽了後,仍是一臉不悅,最後才說:「那你以後盡量避免和她碰面嘛。」
「我知道,我也不想看見她呀。不過沒關係,反正還有半年多就畢業了,再煩也只有這一段日子而已。」
「你就是太好心了,連這種差事也要幫。」
「好了,別生氣,就當我是做好事。」曾毅賢握住女孩的手,綻開笑臉說道:「好心人請你吃飯,走吧。」
女孩聽了,欣然點頭。
兩人的身影,隨著談笑聲漸行漸遠。
聽不到他們的談話聲,並不表示葉宛琳的心境平復,相反的,那些話一直縈繞在她腦海裡,好似刻在她心版上一般。
曾大哥接近她是受人之托?是做好事?事情怎麼會這樣!
她無力地倚著柱子,唯有在心底吶喊: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每個人都變了嗎?為什麼大家都不拿出真心來呢?
她的心在滴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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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已漸入冬季,北部的天空常是灰濛濛的一片。
今天的天氣稍微冷了點。
有好幾天葉宛琳都是獨自一個人在馬路上漫遊。楊秀琪最近安排了很多活動,無法準時離校;她看得出來兩人之間有了心結,需要時間來調解,她想讓彼此有個空間,因此決定一個人順著馬路走回去。
自從知道了曾毅賢對她的感覺後,整個人更顯得沒精打采,整日無法專心,甚至那些話時常會在她耳邊迴盪……
「她有病耶,我才不喜歡那種死氣沉沉的女孩。」
有時她會陷入一種幻境中,假想自己是一隻鳥,或是一片雲,假若能離開這片土地,自由自在地邀游在寬廣的藍天之中,不受世人的評定,她就是她,一個身子不好的她、愛哭的她、孤僻的她、沒有朋友的她,誰也管不了誰,那該多好。
儘管幻影不斷,但迷濛之中,殘酷的現實還是會不時地提醒著她——
「她有病,我才不喜歡那種死氣沉沉的女孩。」
一想起那些話,她就好難過,好難過,愈想就愈悲哀。
這是怎麼一會事啊?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陷入這樣的境地。有段時間,不是過得很快樂嗎?他們爬山烤肉,那些回憶多美啊!
算了,她不怪任何人,只慶幸認清一個偽裝的朋友,還好真心付出得不算多。現下她什麼也不去想,只想過自己的生活。
街道兩旁商店林立,裡頭陳列的物品琳琅滿目,她雖遊走其中,卻無心於此,只因心早以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忽然她的視線停在一家運動器材店門口,櫥窗裡的籃球、球鞋、球衣吸引了她的注意——
學校的籃球賽就要開始了,他為何不報名參加呢?
看見這些運動器材,不由得想起了同學們爭相談論的話題,也想起了邵韋桓,有好久沒看見他了,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
總是想起他,尤其是那次在醫務中心知道了他和他父母親的事之後,更加令她想再見他一面。不知為何?只想多瞭解他一點。
好笑吧,不是想離他遠一點嗎?怎麼想他的心卻絲毫沒有減少呢?
挾著一抹自嘲的笑,繼續閒散地走著,在離開方纔的店面不久後,就有人從背後叫住她。
「唉,你站住!」
葉宛琳回頭一瞧,是幾個她不認識的女孩。她不解地看著她們,不知她們叫她所為何事?
「別裝著一副柔弱的模樣!看了就討厭!」一頭短髮染成金髮的女孩,首先開口,口氣卻是很不友善。
「我認識你們嗎?」
「你還裝傻!不要臉的女人,以為裝著一副可憐的樣子,別人就會喜歡你是不是?」這回是個穿著很時髦的女孩,她穿著一件緊身上衣和一件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
「你怎麼罵人呢?」葉宛琳實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半路跑出來罵她。
「罵人只是小意思,我們還想打人呢。」
「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真的不記得見過你們。」葉宛琳再度用著委婉的態度解釋。
「還裝蒜!先扁再說!」金髮女孩二話不說,一個拳頭就往葉宛琳臉上揮去。
那狠狠的一拳,震得她一陣天旋地轉,眼鏡也掉落在地,霎時眼前一片黑暗,她無力地往後退了兩步,穩住身子後才大聲地說:「我哪裡得罪你們了?打人總要有個理由吧?
「告訴你也沒關係,」之前的金髮女孩又開口,口氣很顯然的酷勁十足,「你最好離邵韋恆這一點,否則要你好看!」
「對!離他遠一點。」一旁的女孩跟著附和。
「什麼意思?我不懂。」葉宛琳撫著紅腫的臉說道。
「瞧你書讀那麼多有什麼屁用!竟然連這麼簡單的問題也不懂,笨!」女孩用著不屑的眼光瞄了葉宛琳一眼。「告訴你,邵韋恆跟我們這一群人在一起已經很久了,沒想到前陣子竟然為了你而不理我們,你是不是用了什麼手段勾引他?要不然他怎麼不理我們了!」
葉宛琳不明白,為何她們可以和邵韋恆做朋友,而她就不能呢?這其中先不管邵韋恆心裡是怎樣想的,前提是這群女生分明就是衝著她來的,於是她反駁: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既然是邵韋恆不理你們,你們應該去找他問清楚呀,怎麼跑來找我,甚至出手打人。」
這幾個潑辣的女孩將葉宛琳圍了起來,個個像個小太妹似的,其中一位說道:
「當然要找你!只要你不理他,就算他想找你也沒用,這樣他自然會回頭來找我們了。」
天啊!這是什麼世界?竟有這樣無知的女孩!人和人交往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她不明白為何有人如此蠻橫霸道。但她絕不是個任人要脅就屈服的人,這件事她自然是不予理會。
「你們要和他在一起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請你們讓開!」葉宛琳想推開她們,走出包圍。
金髮女孩反手一推,叫囂著:「什麼無關!你到底答不答應!」
這麼一推,葉宛琳一個踉蹌又跌坐在地,她驚慌地大叫:「你們再動粗的話,我可要報警了!」
「哼!你敢報警!」女孩凶狠地嚷道:「先打爛你那張臉!」
「對!打爛她的臉,看她還能不能勾引男人!」女孩們一窩蜂地附和。話聲才落,帶頭的女孩口毫不客氣地往葉宛琳的臉上及身上落下拳頭。
「有人打架!快看,是女生耶!」
「一定是因愛生恨,打翻醋罈子才會這樣。」
這一陣圍毆引起路人的注目,並且引來不少的人圍觀。
被壓在地上的葉宛琳只知道全身好痛,也聽見路人的叫喊聲,就是沒人肯出手相救。難道這些人就只會看戲?他們的同情心到哪裡去了?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間出現一個人,一把將她摟起,並且喝阻了那些凶悍蠻橫的女孩。
「你們打夠……沒有!」
這時雖然有人支撐著她,但葉宛琳知道,她的身體禁不起這幾拳,暈眩的腦子隱約聽到那渾厚有力的聲音,接下來的事,她也模模糊糊,甚至連說聲謝謝的力氣都沒有。她只有將臉埋在他胸膛,雙手使出最後的力氣牢牢環住他的身子,再也不要放開他……
她要緊緊的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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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還痛嗎!」
葉宛琳擰著眉頭忍痛說道:「一點點。」
很熟悉的地方,她依然坐在這個男孩的床上,只是這回受傷的是她。
「你忍耐點,冰敷能暫時退去瘀血、消腫、止痛。」一手拿著冰袋,一手拿著毛巾的邵韋恆。難得見他動作如此輕柔,說話這般輕聲細語。「等會我再幫你抹上一些藥膏,這樣就沒事了。」
兩個人這麼接近,她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坐在面前為她上藥。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動作,他的言語,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好似兩個人之間沒有距離,心靈是那麼的契合。
之前當他摟著她,喝斥那些女孩時,一種安全感隨之而來。不知什麼原因,當時只明白有他在,就安全了。
以前老是害怕看見他,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心境上的轉變,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雖然她不是很明白,但她相信其中有些事一定是因為那天她聽了那些有關他的一切。還記得他說過——「她個性中有一環和他很相像」,所以說不定此刻他也是心事滿懷,正和她相同呢。
「看什麼,小妹妹。」雖然專心為她上藥,但也看出她發呆的神情。
被看穿了,心跳快了幾拍,趕緊收回目光,垂首低道:「沒有。」
「這麼漂亮的臉破了相,你一定很恨我對不對?」他笑著問她,嘴角微勾,看起來有點壞。別看他故意裝著不在意的樣子,其實當他看到她臉上的傷時,自責的心不由地糾結成一團,雖然那些女孩子出手不重,臉上的傷也只是微微的紅腫,但禍源卻是他。
「恨你?」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緊接著才想起,忙說:「對了,我想知道那些女孩為什麼警告我不要理你?」
「你真的會不理我?」他沒有回答,反問她。
她毫不考慮就搖頭。「不會。」
「我是個惡名昭彰的壞學生,成天打架鬧事,你還要理我?」他想要得到真正的答案。
「我——我相信你並不是那麼壞,也許你是因為某種原因,或者——是因為沒有人發覺你的優點,我想——只要你肯用心慢慢改變,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本來話就不多的她,一時要她說出些大道理來,似乎有點困難,不過她還是把心裡要說的話說出來了。
他從床邊站了起來,走到窗戶旁,點燃了一根煙後,似笑非笑地說:
「我是天生的壞胚子,能有什麼優點?別抬舉我了。」
「別人說你壞就算了,可是你不能連自己都這麼認為啊。」她也走了過來,站在他身旁。
「我確實很壞,你看得出我有哪一點好?」他抽了一口煙。
「我知道你除了功課不錯外,籃球也打得很好。」她看了看他手上的煙後,又補充一句:「不過能把煙戒掉就更好了。」
「瞧你說得輕鬆。我要真那麼好,也不會讓學校記上那些大過小過的,別人也不會說我是問題學生了。」
「只要你走出過去的陰霾,過你自己的人生,把真正的你展現出來就可以了。」
聽完了這些話,邵韋恆倏地雙眉一鎖,回頭睨著她,歷聲低問:「你知道了什麼?」
「我——我只是——」她支支吾吾地說:「我只是知道你把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全往自己身上攬,那樣對你是不公平的……」
「說!」他把煙一丟,用力地抓起她手腕。「你還知道什麼?」
見他這麼激烈的反應,著實嚇了她一跳,她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箝制住,一下子氣氛變得有點僵,令她有點驚慌失措。
「你要我說什麼?」
「你調查我?對不對!」他瞪大眼睛,咄咄逼人。
她被逼急了,高聲回道:「我為什麼要調查你?我只不過是關心你而已,你何必這麼緊張,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什麼關心!你只不過是來嘲笑我的對不對?」抓住她的手更加使力,臉上憤怒的青筋更是清楚可見。
「你為什麼要把我的好意給抹殺掉?為什麼要任我們中間隔一道心牆呢?我覺得你是個很優秀的人,是個可造之材,為什麼不願接納別人的意見與關心?況且那都是你需要的啊!」由於他情緒有些失控,她的手被抓得好痛,但她仍勇敢地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我不需要別人同情我,可憐我!」他咆哮,用力甩開她的手。
「誰同情你了!」葉苑琳情緒也跟著激動起來,大聲地說:「告訴你,你今天這麼跋扈、囂張,那是因為你自卑的心態所引起的自大性格,為了要掩蓋你的自卑感,所以你不得不表現出一副狂妄自大的樣子,其實你內心充滿的自卑感比任何人都還要強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夠!」激動的怒吼聲,迴盪在整間屋子裡。
在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之後,替代的是靜默。
冷靜之後,她細細地想:莫非自己又多事了?這樣的人是她該關心的嗎?
每回一顆心總是不由自主地飛向他,但每次總是受創而返,她是不是該將這份關心收回,將它擺在心底最深處?
「我自己明白,我應該很惹人討厭的,尤其是當我關切的心又氾濫時,你更加不願看到我對不對?我很笨,很多事都處理得不好,總是要經過幾次事件後才能發現。不過你放心好了,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
她垂目,用著細細柔柔的聲音,慢慢說著她的感受,臉上看不出怒氣和傷感。淡淡地述說完後,拿起背包,就往大門走去,但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下來,回過頭來看了他好一會才鼓足勇氣說道:「學校的籃球賽快開始了,我知道你還沒報名參賽,難道你是因為怕輸給去年和你一樣出風頭的曾毅賢?」
背倚著牆的他,雙手環胸,冷冷地道,「我的字典裡沒有『怕』這個字。」
「既然你這麼自大,就表現給大家看啊,那一天我會到場觀賽的,希望我沒有看走眼。」
對於這些話,邵韋恆並沒有再作任何回應,只是冷著一張臉。
見他什麼話都不表示,葉宛琳的一顆心早已寒了大半。
還奢望什麼呢?
自以為是救世主嗎?
回去吧,早知道沒有人可以駕馭他,他也不屬於任何人。
回過身來,她沒有再看他,舉步就要離開;這時被打的頭部仍隱隱作痛,步履顯得有些踉蹌,不過她撐得住。
這點傷算什麼!心底深處傷得才嚴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