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沐菊吟從迷藥中漸漸甦醒過來時,她已被人捆住手腳,遮住眼睛,堵上嘴巴。她感覺自己應是置身於一輛馬車上,聽得到駕車人的吆喝聲,馬車在顛簸中行進,車外不斷有熱浪打在她的身上,像是被太陽炙烤般,所以她斷定現在是白天,但卻不知道距離她昏迷已經過去多久時間?這裡距離黎都又有多遠?
在最初一陣的驚恐過後,她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險境,此時既然無力反抗,不如保全實力堅守沉默的好,於是她沒有任何掙扎,還是靜靜的坐在原地,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
車外應該有兩個人,正在一問一答的對話--
「你這次怎麼只搞到一個貨?看來你是年紀大了,吃不了這碗飯了吧?」
一個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的調侃聲伴隨著趕車的吆喝聲從車門外飄來,沐菊吟猜測此人就是車伕。
接話的那個人剛一張口就讓她渾身寒毛倒豎,對方的聲音似男似女,細聽之下竟是那名向她問路的老婆子。
「小心趕你的車吧!你懂什麼?這一個丫頭就抵得過以前的五六個,你看她那身衣服,就值兩三百兩,可見是大家閨秀,出自名門。」
車伕疑問:「既然如此,你幹麼不挾著她去和她家裡人要錢?三四萬兩銀子應該能要得出來吧?」
「這你就不懂了,她既然是出自名門,萬一我找上她家,一不小心被人拿住便是個死罪,多划不來?可是現在憑著她的氣質容貌,我一轉手起碼能撈個四五千兩,也算是發了大財。」
此人的話聽得沐菊吟心驚膽戰。原來她落入了人口販子的手裡!以前只聽宮女和蘇乘風說過人口販子的可怕,沒想到有一天身為南黎堂堂王妃的她,竟會成了任人買賣的貨品。想到自己會被賣到遠方,為奴為僕,即使她再鎮定都不由得渾身打顫。
她拚命想掙脫綁住雙手的繩子,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很快手腕就被勒出條條血痕。
車簾被人驟然掀起,那老婆子的聲音冷冷的飄來,「小美人兒,你就別白費力氣了,我孫婆子的『千金索』就是尋常大漢都掙不開,更何況是你這個嬌滴滴的姑娘呢。你越掙,繩子便會勒得越緊,到時候受苦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沐菊吟信了她的話,因為繩子的確緊緊的嵌在她的肉裡,惹來火辣辣的疼。
孫婆子看她不動了,才又和那個車伕繼續閒聊。
「走了一天一夜才走了這麼點路,今天晚上能到通關嗎?」
聽到「通關」兩個字,沐菊吟渾身一震!通關?那裡距離她丈夫南尚武現在鎮守的要塞不過幾百里的路程。忽然間,她像是看到一絲希望。
車伕回答,「大概可以吧,不過你不是向來都走北面嗎?這次幹麼換了路徑?」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北陵現在被赤多族佔著,那是一群燒殺搶掠,吃人不吐骨頭的瘋子,我要是帶著這個小美人從那裡走,準沒半路就會被劫下。所以東邊要安全許多,況且東野境內願意出大錢買異國漂亮女人的貴族老爺多,到那裡貨也比較好出手。」
車伕讚歎道:「你還真是精打細算,不愧是有三四十年道行的老狐狸。」
沐菊吟深深吸氣,她必須要在出境之前想辦法逃走,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了。
聽著馬車跑在路面上顛簸不定的聲音,她的心懸於一線。
窗外熱浪漸漸弱了,顯然天色已暗了下來,半晌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簾再度被掀開,孫婆子陰冷的說:「我現在去買點吃的,你要是乖一點呢,老老實實的待著,那便還不至於餓肚子,否則就別怪我心黑!」
沐菊吟點點頭,孫婆子的聲音漸漸遠去,隨後另一個人進了車廂,是那個車伕的聲音。
「白天我還沒好好看看,你到底長個什麼模樣?」
她的蒙眼布被人取下,睜開即看到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近在咫尺,一雙賊眼滴溜溜的在她臉上打轉,顯然她的麗色讓他驚艷。
大漢張大了嘴巴喃喃自語,「真是個絕色!何止值幾千兩銀子?我要是有錢一定要把你買下來。」
沐菊吟秋波流轉,眼中乞求之味濃重,像是有話要說。
大漢遲疑了一下,還是取下了堵在她嘴上的布。
她喘口氣,柔聲說:「這位大哥,我看您是個好人,我想去、去方便一下,可不可以……」她說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更添嬌艷。
大漢看了不禁意亂神迷,但卻沒膽量放她,「我可不敢作主給你鬆綁,要是你趁機偷跑,被孫婆子知道了,我可是死路一條。」
「大哥,您看我手無縛雞之力,又是一介女流,我哪有本事逃跑?」她哀哀懇求,「只消片刻就好,事後您可以立刻再將我綁上。」
大漢想了想,大概是被她嬌弱的外貌打動,最終伸手為她解開了繩結,然後說:「車座下面有個桶,你打開,在那裡方便好了,可別使花樣。」他出了車廂,將車簾放上。
大漢在車外抽著煙草,正吞雲吐霧之間,孫婆子抱著一袋子燒餅回來。
「那丫頭沒事吧?」
「沒事,沒事,」大漢呵呵笑著,「不過她要方便,所以我幫她解了繩子。她可真是漂亮,你這回定要賺翻了……」
他話沒說完,孫婆子一躍竄上馬車,掀開車簾--車內空無一人,車廂後面是一個偌大的破洞。
她氣急敗壞的抬手就摑了大漢一個耳光,怒罵道:「你居然放她跑了!我要活剝了你的皮!」
沐菊吟氣喘吁吁的跑在小街上,當她用髮簪刺穿車廂的布面,僥倖逃出來後,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她只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她必須盡快的跑,跑得越遠越好,絕不能再被那個孫婆子抓到。
前面隱隱有燈光閃爍,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拚盡全力跑過去,只見兩三個士兵模樣的人正嬉笑打鬧著一起走來,沐菊吟大喜,她將這幾人看成自己的救命稻草,立刻張口呼叫,「請救救我……」
身後一陣冷風襲來,她的後頸被只冰冷的手抓住,孫婆子那陰冷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丫頭,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全身戰慄,驚恐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那幾個士兵好像已經注意到這邊,一個人揚著聲音問:「怎麼回事?」
孫婆子欠身陪笑道:「我女兒和我拌了幾句嘴,沒事沒事。」她裝模作樣的對沐菊吟道:「閨女啊,就算娘不肯給你買頭花,你也不能離家出走啊,讓外人看了多笑話,娘養你這麼大也不容易……」她邊說邊哭,儼然一副含辛茹苦的慈母樣子。
士兵們信以為真,還幫著孫婆子教訓她,「做女兒的不要太任性,看你娘養你多不容易。」
沐菊吟被捏住喉間要害,無法出聲反駁,她憤怒的瞪大眼睛,伸手比劃想引起士兵們的注意,卻硬是被孫婆子生拉硬拽的拖走。
她的心猶如沉入冰底,希望的火焰滅了,她再度跌進深淵。
孫婆子將沐菊吟狠狠的扔回車廂,猙獰的面孔在月夜下更顯恐怖。
「我警告你,別打歪腦筋,在我手下從沒有人可以活著跑掉!」
沐菊吟不停的打著寒顫,外面的世界冰冷可怕,根本是她無法想像的,即使從蘇乘風那裡能聽到一些奇聞軼事,或是百姓的疾苦,但她最多也只是個聽眾,無法感同身受,而這次的經歷第一次讓她知道人要想平安的活著都是一種艱難。
在這次事件之後,孫婆子必會加強防範,要想再逃跑就更加難了。
她焦灼不安卻毫無辦法,正當孫婆子再度將她捆綁起來後,突然聽到車外有人在喊,「那輛馬車,停下來!我們有話要問!」
然後有雜沓的腳步聲來到車前,說話的竟然是剛才她們遇到的一個士兵。
「老婆子,你這麼晚了要坐著馬車去哪裡?」
孫婆子大概也沒想到這些士兵會追過來,一驚之下連忙解釋,「我們要去找親戚。家裡窮得過不下去,有個遠房表親在通關,我們母女倆就是要去投奔他的。」
「是嗎?」一個士兵追問:「你們不是本地人嗎?」
「不是,我們是從黎都出來的。」孫婆子不想和士兵們糾纏,找個借口就要溜掉,「各位軍爺,我和我女兒趕了一天的路都還沒有吃飯呢,軍爺們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叫道:「軍爺、軍爺,車上只有我女兒,您不要……」
車簾被人用刀生生劈開,一個士兵跨上車轅,一眼看到被反綁的沐菊吟,他大呼,「你還敢說她是你女兒?兄弟們,趕快把這個老妖婆拿下!」
士兵們高呼著一擁而上,孫婆子見狀不妙轉身便跑,她輕功極好,三縱兩縱就跳出包圍圈,乘著夜色溜得無影無蹤。
而那名駕車的大漢則沒有這麼好的身手,因此很快便被拿下。
一名士兵為她鬆綁,說道:「姑娘,你還好吧?」
驚魂未定的沐菊吟道謝之後不由得疑問:「你們怎麼會猜到她是壞人?」
那名士兵笑道:「是我們李隊長眼尖識破的。他說你的髮式一看就是嫁了人的少婦,衣服上的花色好像是中原蘇杭的刺繡,這樣穿著打扮的人怎麼會是那個髒老婆子的女兒?」
「哦?你們的李隊長嗎?」沐菊吟走下車,士兵用手指著旁邊一位身材魁梧的軍士,說道:「這就是我們的李隊長。」
她上前深深一拜,「多謝您的救命大恩。」
那名剛才還英明神武的李隊長,在她高雅的舉止面前立刻顯得侷促起來,紅著臉嘿嘿笑道:「好說好說,咱們當兵的本來就是要為百姓出力,遇到這種事上前幫忙責無旁貸,鎮國侯爺一直教導我們要愛民如手足。因為南黎的百姓都是我們的父母、兄弟姊妹。」
她雙眸晶亮,「鎮國侯爺?你們是三王子的部下?」
「是啊,我們是侯爺的部下,都是伙頭軍,今天正好出營為軍營採買食物,否則也不會這個時候還在街上轉。」李隊長又問:「您家住在哪裡?要不要我派人護送您回家?」
沐菊吟沉默一瞬,反問:「這裡距離侯爺的大營有多遠?」
李隊長回答,「往前面不遠就是了。打退了東野的海軍之後,侯爺就從邊關退守到這座城裡駐守。」
她咬著嘴唇,半晌後決然股的揚首問道:「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你們的侯爺?」
李隊長愣住,「您要見我們侯爺?您和他是故交嗎?」
她喉嚨梗住,擋不住胸口的熱浪一次高過一次的撞擊,壓抑了三年的苦楚像要衝破胸口爆發出來一般。
想見他!想見他!這個念頭瘋狂的在腦海中盤旋,無法遏止。
她要見自己的丈夫,見那個新婚隔天就失蹤了的丈夫,見那個幾乎被她遺忘,也幾乎遺忘了她的丈夫。
但這一切她都不便說出口,面對李隊長的質疑,她艱難的回答,「我、我是侯爺一位朋友的女兒,多年不見,難得有機會,想當面問候他。」
李隊長大笑,拍著胸口保證,「沒問題,我帶您去見他!」
習慣了三年分別的日子,讓她以為這一生大概都要與他分離,沒想到相見竟來得如此容易。
南尚武,他與她遠隔天涯,又近在咫尺。
再見面時,他,可還能認得出她這個妻嗎?
李隊長很健談,一路上說說笑笑親自駕著馬車將沐菊吟帶到兵營。
而沐菊吟話很少,想到很快就要見到南尚武,她便越來越緊張。見到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萬一他認不出自己那該怎麼辦?難道要她說:「我是你的妻子,我來找你、我來見你,我這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她忽然歎了口氣,眼前的景象讓她心底只有一個感觸:別時容易見時難。
「到了!」李隊長叫了一聲,跳下馬車。
她步下馬車,四下打量,這裡應是一個官員的府邸,看正門的匾額上寫著「知意縣衙」,原來是個小衙門。南尚武就是暫駐於此?
李隊長和門口的軍士打著招呼,「侯爺出門了嗎?」
軍士和他很熟,笑著說道:「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侯爺救了那個冷美人之後,就很少出門,怕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捨不得吧!」
沐菊吟剛剛邁出的腳步突然凝在原地。什麼?他們在說什麼?什麼冷美人?還有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為什麼會讓她這麼不安?
李隊長捶了那名軍士一拳,罵道:「你這小子說話小心點,別到處散播這種謠言,侯爺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麼會隨隨便便就被一個女人迷住了心魂?」
那名軍士不服的反駁,「那又怎麼樣?那冷美人只消看上一眼,誰還能挪動步子?侯爺就算被她迷住也不丟人。」他說話問發現站在台階下面無表情的沐菊吟,被她的麗容驚住,叫道:「天啊,這小破縣城難道是個寶地?怎麼我這幾天總見到仙女下凡?」
「少貧嘴了!」李隊長說:「這是侯爺朋友的女兒,可是名門閨秀,你管緊你那張臭嘴,要是說錯半句話,沒準兒你腦袋就要換個肩膀扛了。」他轉身對她說道:「夫人,您請裡邊進。」
守門的軍上攔道:「慢著,你說進就進啊?我還沒向侯爺通報呢。侯爺最討厭咱們下人沒規矩,未經通傳就亂闖。」
李隊長睜大了眼睛,「你這小子今天存心和我對著幹是嗎?」
軍士回答,「我是按規矩辦事。」
沐菊吟溫雅的聲音忽然響起,「兩位不用爭了,若是侯爺現在不方便,我改日再來。」她緩緩轉身,雙腳像是綁上了千斤重的巨石,舉步維艱。
南尚武就在門裡,為什麼她卻在最後關頭失去了和他見面的勇氣?她在怕什麼?她反覆的責問自己,卻不敢想像答案。
「你們聚在門口閒聊什麼?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嗎?」一個清朗的男聲出現在門口。
只聽李隊長說:「杜參軍啊,有位侯爺的朋友來看他,可這小子攔著門口不讓進。」
「侯爺的朋友?」那人的眼光瞟向沐菊吟的背影,高聲道:「姑娘,請留步!」
沐菊吟停住,轉身,雙眸寧靜如水,雖然她的衣衫有些髒破,卻難掩她高貴清華的氣質,而那張白皙絕麗的臉龐更與周圍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杜參軍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名女子的來歷必定不平凡。他欠身一揖,恭敬的問:「請教姑娘尊姓?」
「我……」
她尚在遲疑,又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門內透出--
「名鶴,馬怎麼還沒備好?」
這聲音凝重,穿透力極強,好像山澗瀑布,洪亮而不失尊貴,乍聽到這個聲音,沐菊吟的心陡然劇烈的顫抖起來。
是的,即使忘記了他的相貌,但她還記得這個聲音。
隨著聲音門內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如刀斧雕琢般的冷峻輪廓,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樑,永遠都堅抿的嘴角。
是他!南尚武!
沐菊吟全身僵直,無力再多行走一步。
杜名鶴回身對南尚武道:「已經讓人去備馬了,不過你好像有位故友造訪,只怕你今天去不了了。」
南尚武濃黑的雙眉微擰,「故友?哪裡來的?」他犀利的眼神掃向不遠處那抹孤零零站立的纖細身影。
沐菊吟在前一刻轉過身,背向著他,她不想在這種心境下和他重逢。
南尚武看不到她的臉,更加困惑,高聲問:「你是誰?」
她沒有回答,但她的手指都在發顫。
他不耐煩的追問:「你到底是誰?轉過身來!」
她仍沒有動靜。
府內有人跑出來,急急的說:「侯爺,冷姑娘忽然暈倒了。」
南尚武臉色一變,什麼話都沒說,丟下門口所有的人,獨自轉身走回府內。
沐菊吟慢慢側過半個身子,眼神追隨著那一縷在半空中殘留的,屬於他的氣息,不知道是幽怨、是慨歎、是無奈,還是傷心,她微開嘴唇,卻只發出一聲歎息。
「這位姑娘請留步。」杜名鶴再次叫住她,「姑娘不如進府一敘?」
她淡淡拒絕,聲音中的冷漠連她自己聽來都覺陌生,「不必客氣,侯爺何等繁忙,哪裡有空接見我這等外人?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她拋下這一群人,緩緩離開縣衙大門。
沐菊吟沒有立刻踏上返程的路。究竟要不要見南尚武?她還拿不定王意,分別三年第一次重逢,丈夫竟然流連於別的女人身邊,這種滋味實在無法形容,那痛像是一個珍藏多年的美夢被人硬生生摔碎一樣心痛。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珍視他們的感情,就像她這般珍視?難道這世上永遠都是男人薄情女人癡心?
沐菊吟身上沒有銀兩,只有一點首飾還值錢,當她在城裡找到一家客棧後,便要求用一雙玉鐲換了一間客房和兩套尋常人家的衣物,夥計和店家捧著她那雙價值連城的玉鐲,自然歡天喜地忙不迭的應承著,很快為她送來了衣物。
她換下已經有些破損卻還能揭穿她身份的華麗裝束,頭一次穿上粗布棉裙不免令她有些好奇,機靈的夥計適時送來一面銅鏡,讓她可以藉著鏡中暗淡的影像看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現在還有誰能認得出來她是堂堂鎮國侯的妻子,南黎國三王子的王妃?
好了,一切準備妥當,下一步該怎麼做?回去?還是留下?她依然舉棋不定。
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有些飢餓,於是步出房門準備下樓要些飯菜,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到樓下有個清脆的女聲正招呼著--
「夥計,來碗陽春麵,多放點辣椒!」
這聲音何其熟悉,沐菊吟驚喜萬分,從樓梯欄杆上探出半個身子向下看,果然看到想像中的那個人,脫口就喊,「乘風!」
本已拿起筷子的蘇乘風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抬頭,隨即她手中的筷子咱的掉在桌上。
「菊吟?!」蘇乘風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哭了一樣,從一樓平地一下子飛縱到二樓,讓正在端菜的夥計差點嚇掉下巴。
她緊緊摟住沐菊吟的肩膀,又笑又哭,「菊吟,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那一晚你突然失蹤,害得我連以死謝罪的準備都做好了,你怎麼能和我開這種玩笑?」
沐菊吟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一言難盡,這裡不方便說話,到我房裡來。」
兩人攜手走進沐菊吟的客房,蘇乘風上下打量著她,驚奇道:「菊吟,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這身打扮?」
「說來話長。」她長歎一口氣,將自己被孫婆子綁架到此的經過簡短說了一遍。
蘇乘風聽得目瞪口呆,大叫著,「天啊!那個喪心病狂的孫婆子,在南黎可是非常有名,被她拐賣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沒想到她竟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她紅著眼眶,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要是你真的被她賣掉,我也不想活了,這都是我害的。」
沐菊吟笑著為她擦淚,安慰她,「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你常說有句話叫吉人自有天相,可能我也是『吉人』吧?所以老天也不忍見我受太多的苦。」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蘇乘風敏感的察覺到她話裡有話。
她低垂眼眸,遮掩說:「沒什麼。對了,你怎麼會到這裡?」
「我是追蹤查訪你的下落來的。那晚你突然失蹤,我便悄悄入宮,宮裡發現你不見了也是一片混亂,我於是猜測你會是被什麼人脅迫帶走,我問了黎都四門的守城官兵,只有東門說當晚有輛可疑的馬車半夜要出城,車上有個老婆子說女兒得了疾病,便放她們走了,所以我順著這條線索沿路追了過來,希望能僥倖追到你,萬幸老天有眼,讓你逃出魔掌,也讓我們在此相會。」
沐菊吟看她一身的風塵僕僕,非常感動,一生中能有一個這樣的朋友,縱使有再多的不快也可以暫時放下。
蘇乘風興奮的說:「好啦,既然找到你了,咱們趕快回去吧,宮裡都亂得不像樣了,是我拐你出來的,總要完璧歸趙啊。」
她搖搖頭,「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什麼?」蘇乘風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不想回去?為什麼?你不怕國主和南後著急啊?他們為了找你幾乎快把皇宮上下的地皮都掀翻了。」她一向最是孝順懂事,要是知道公公婆婆如此為她擔心,怎麼可能還在宮外逗留?
沒想到她一言不發,神情也異常肅穆。
「出了什麼事了嗎?」蘇乘風敏感的察覺到她的反常行為後面必有重大隱情。
沐菊吟不想對好友隱瞞,輕聲說:「他在這裡。」
「他?誰啊?」她滿腦子的困惑,還要追問時只聽外面樓梯響動,有人走到她們的門前。
店小二拍著門問:「姑娘,有位軍爺要找您說話。」這話顯然是對住在這裡的沐菊吟說的。
但沐菊吟還沒應聲,蘇乘風就先大聲問道:「軍爺?哪兒來的軍爺?說什麼話?」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前,雙手突然將門拉開,後面的話還未出口,一雙杏眼瞪得又圓又大,叫道:「小杜子!怎麼是你?!」
沐菊吟轉身看過去,也吃了一驚,她一沒想到門外來的人居然是杜名鶴,二沒想到蘇乘風竟然也認識他。
杜名鶴原本是為沐菊吟而來,見到蘇乘風也大為吃驚,「乘風,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我的朋友。你呢?你不是陪著鎮國侯戍守邊關?怎麼會跑到這裡?」蘇乘風詭譎的笑著,「莫非是你受不了邊關的風沙之苦,當逃兵了?」
「你少胡說,侯爺剛剛隨同大軍撤守到本縣,我自然也一起撤了下來。」他笑罵著,「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頑劣任性。」
她撇撇嘴,「你才剛見我就亂下判斷,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我頑劣任性?」
「你滿臉都寫著這四個字,賴也賴不掉。」說完,他這才想起正事,先放過她,對沐菊吟行禮說:「這位姑娘,剛才你走得匆忙,未曾說出你的姓名,侯爺剛才問起,我無法回答,所以特意查訪本城客棧想當面問清楚,好在你還留在城裡。不知道可否……」
蘇乘風叫道:「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她就是……」
「我說過我只是侯爺一位故友的女兒,他只怕已經記不得我了,不說也罷。」她的打斷讓蘇乘風立刻明白了什麼,她回頭看了好友一眼,看到她滿面的沉靜和眼中淡淡的哀傷,此時不便追問詳情,只有賣力的幫好友圓謊。
「是啊,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罷了,你管那麼多幹什麼?還急忙追到這裡來。」
明明蘇乘風的話前後矛盾、漏洞百出,明顯有問題,但杜名鶴並不急於追究,他一再試探下已經確定沐菊吟身份特殊,卻又故意隱藏身份,來歷絕非尋常,若是問得多只怕會把她問跑,不如先穩住。
於是他轉而對蘇乘風說:「你來得正好,侯爺前幾天救下一個女人,那女人似乎身上有病,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暈倒,滿城大夫都束手無策也查不出病因,既然你來了,就和我去看看吧。」
「一個女人?」她瞇起了眼睛,暗中偷看了下沐菊吟的反應,過於平靜的面容更讓她起疑,那幾句「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詩句閃電般刷刷刷的在她腦海中飛速閃過。
她一撇嘴,「不管!」
「為什麼?」杜名鶴瞪圓了眼睛。
「不為什麼,本小姐不高興給侯爺的小妾看病。」
他皺眉,「乘風,別任性,這姑娘不過是侯爺湊巧救下的一個可憐人罷了,不是什麼小妾。」
「乘風,」始終保持緘默的沐菊吟忽然悠悠開口,「既然杜參軍有求於你,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若是怕侯爺位高權重,你不願意以布衣之身單獨前往,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如何?」
「啊?」她張圓了嘴,困惑的雙瞳中倒映出的全是沐菊吟的盈盈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