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皇帝在宰相寇准的建議下,把戍衛雁門關卻怠忽職守,以致讓蠻子有機可趁的馬贊撤換重新任命邊疆官吏。
至於仍一心想追到遼國上京救人的邵武陽,則在眾將領極力勸阻下,先行回到汴京述職。
在文德殿內,邵武陽跪在御階之下,開口第一句便是,"皇上,請准許臣一人到遼國,接臣的姊姊回來。"
"不准。"坐在龍位上的真宗回答得乾脆。
"皇上——"
"別說了,朕是不會准你一個人去遼國送死。"真宗抬手阻止邵武陽講話,要他站起來。"因為馬贊把關疏失,竟讓遼兵滲透到關內,連累你救不回姐姐,讓她落在耶律鷹
的手上,朕很遺憾。可朕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而折損保衛宋國的重要大將。"
聞言,邵武陽濃眉糾緊,在他離開小妹的喜宴,追著耶律鷹一路北上前,他曾經命令所有目睹邵盈月被擄經過的人不得張揚此事。可畢竟紙包不住火,當他再回京城時,邵盈月被耶律鷹抓去當人質的事已經鬧得全城的達官顯貴、販夫走卒人盡皆知。
而新婚的小妹和郝無敵早已憂愁不已,他的爹娘更不用講,那不知道是何等椎心之痛。"但皇上……"邵武陽想力爭,話還沒出口,就又被真宗堵住。
"救你姐姐的事情就不要再向朕提了,朕是不會答應的。"真宗從位子上站起,走下階梯,來到邵武陽面前。"你從白溝河邊關口來後,這陣子為了提防耶律鷹率領的使節團而負責守京城,?還為了如星的婚事,忙得不可開交……完全沒有時間放鬆,是?嗎?
"從今天起,朕要你把所有的職務暫時交給你的副手,你回家休息一個月,去陪陪家人吧!"
縱使邵武陽不滿,可礙於皇帝的威嚴,他只能說:"臣……遵旨!"
他不甘願的退出大殿,整個人惶惶然的,想著親人正等待他告訴他們能不能救回邵盈月,他……害怕回家呀!
***
邵盈月,邵武陽的姐姐……
就是遭到這些人阻礙,害得耶律鷹沒能在宋國完成大王交付的任務。回到王城立刻遭到貴族們批判,還被大王處罰沒收十萬軍權、罰一年不能領糧俸。
郡王遭罰,多虧完顏淇淇父女率女真部族求情,加上大王原本和郡王之間的深厚友誼,罪才不至於定得太重呵!
縱使如此,這樣的處置對向來愛面子的耶律鷹來說,已是奇恥大辱,依他的個性,他定會找宋國抓來的人質出氣的。
但……元香有些憂慮那被帶回王府的人質——一個眼瞎又啞巴的人質。
雖然他說邵盈月是人質,可當她昏厥墜馬的時候,他比誰都緊張,一下子就把她接到他的懷裡。如果邵盈月只是個能讓他平安出關的人質,事後,他為什麼不把她關到牢裡,或乾脆將她送給救他有功的屬下?
反而下令只有他能處置她,任何人都不可以動她?;
難道,他認為邵盈月仍有利用價值,要拿她來誘殺邵武陽?還是,他存了別的想法?
元香直視昏睡在鋪了羊毛毯子的床榻上的秀麗女子,醋勁油然而生。
耶律鷹來不帶女人到他住的鷹飛院,即使是她,也要等到他需要她服侍時,她才能進到這個廳堂。
邵盈月是什麼樣的人質?她弄不明白,元香-頭思索。
她能討好他的娘親理朵夫人,她能掌握並滿足完顏淇淇這位年少單純的小公主的所有喜好,讓她繼續做郡王的侍妾,打從她十九歲,就被契丹貴族由邊關擄來做妾,最後被轉送給年輕英俊的耶律鷹.
她這樣一個宋國女人由怨恨蠻子到傾心於耶律鷹,跟在他身邊六年,如何察言觀色、阿諛奉承所有的人,以確保自己在府裡不僅只是異族的下女,而是所有奴僕默認她為女管 家的地位,這些處事的技巧,她摸得比誰都通透。
可現在,耶律鷹卻要地待在殿內照料一個昏倒的人質?
不!她不願意,也不明白他的心呵!這種複雜的情緒教元香不耐煩,她忍不住伸手用力搖晃床上的人,"邵小姐,你醒一醒,邵小姐?"
被元香使力搖動,邵盈月恍惚的醒轉。
"真是對不住,吵醒你。我看你一直昏睡,是不是身子哪裡不舒服,你還好吧?要讓大夫過來看看你嗎?"元香盯著體弱的邵盈月,"這裡是上京,你在西鷹郡王的府裡,啊!我忘記說了,我是郡王的侍妾元香。"她的語氣和善,可一雙媚眸卻是冷的。
邵盈月看不見,聽力卻很敏銳,不用元香明說,她也能猜到是誰在她旁邊。
她不瞭解的是,這裡既是耶律鷹的府第,也就是說這裡是上京,她離家已很遙遠!
邵盈月惶恐的伸手四處探索,她腳踩地毯,不知所措的兩手一路摸到保暖毛皮、牆上的織繡掛毯、獸類銀飾品……
"這裡很大,就算是眼睛看得見的人,走起來恐怕也會迷路;而就算不迷路,能找到王府的大門離開,也很難通過守衛這一關。"元香跟在邵盈月背後,睨著她胡亂行
走。
"你的情形我都知道,郡王把你交給我照料,你就安心待在這裡吧!忽地,她心生作弄瞎子的念頭,"邵小姐,你的身子還虛弱,請躺回床上多休息。你需要什麼?桌上有紙筆,你寫給我,我可以替你準備。她的語氣充滿關懷,人卻躡手躡腳地抬起擱著筆墨與紙的小方桌,輕輕擺在邵盈月的面前。
"砰!的一聲,慌亂行走中的邵盈月立刻被桌子絆倒。
元香旁觀邵盈月被桌子撞痛了,兩手、臉上和身上都沾了倒翻一地的黑墨汁,"邵小姐當心啊!
原香憋住笑,沒打算過去幫她。陡地,她突然以眼角餘光瞟見兩條身影進人堂內,她的心頭一跳,趕忙上前扶住邵盈月。
當札勒述跟著耶律鷹一塊踏人鷹王殿,就看見元香攙扶著一身髒黑的邵盈月,懇求她回床上休息。
耶律鷹也看見邵盈月了。"這裡為什麼弄成這樣?你是怎麼看人的?"拉下臉,他走到跪著的元香面前。
"郡王息怒……邵小姐執意下床走動,元香……元香不好攔人啊!一不小心邵小姐就撞倒桌子,墨汁灑出來,才變成這樣?…… "元香說著,淚珠兒竟在眼眶裡打轉,教她的模樣看來益惹人同情。
札勒述驚詫地盯著已倒的方桌旁,垂掛在圓柱上的珍貴毛皮竟沾上黑手印,"元香,你錯大啦!這是從大王身上脫下來的銀貂披風,特意賜給郡王的,你明知邵小姐眼睛看不見,就該事先預防,現在銀貂髒成這樣,怎麼辦?
怎麼辦?找瞎眼女人辦哆!元香暗自在心冷哼,頗不滿札勒述各想於幫邵盈月脫罪,可她嘴上卻說得哀切。"邵小姐跌倒…… 這都是元香的錯,請郡王降罪。"
情緒壞透的耶律鷹沒去聽元香與札勒述在說啥,他的視線?都放在逕自摸索著想離開廳堂的邵盈月身上。"邵盈月;你站住!
邵盈月根本不理會野蠻人無禮的喝令,她只想離喧鬧聲愈遠愈好。
耶律鷹氣得兩三步就來到"目中無人"的人兒面前,"你這女人!"他擋住她的去路,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腕。
邵盈月口不能喊,本能反應就是奮力掙扎,揮舉另一手企圖推拒他。
耶律鷹抓住就要揮到他臉上的小手,感到她顫抖的抵抗,同時,皺眉瞪視著自己身上所穿的貂祆沾上不少黑墨,剎那間,觸發他對邵盈月的新舊帳。"你擺明要跟我作對?都是因為你破壞我的計劃,害我被大王拿去軍權,還罰一年的糧俸,看我倒楣,?你很樂是吧?
"小心!札勒述眼看邵盈月被主子推開,又撞上倒地的桌子,他趕緊扶持她。
耶律鷹怒氣沖沖的轉身走向椅子坐下。"元香,你起來。"他注視仍跪在地上的女人。"那件銀貂暫時放著,你把這裡清乾淨,我就原諒你。"
"元香遵命。"元香款款的起身,等著看那觸怒主子的女人的下場。
同一時刻,氣極了的邵盈月對上耶律鷹怒火沖天,她想都不想的,隨手在地上摸到一件東西,便扔向她猜測他坐的位子。
"啊!札勒述同元香驚呼出聲,看著邵盈月丟出的硯台恰恰落到主子的胸前。
瞪著硯台裡的黑墨汁刷過胸膛,一路畫到腰帶為止……耶律鷹氣得臉都綠了。"邵盈月?"他咆哮著,抓起硯台就往地上砸!"札勒述肥她帶走,我不想再看到她!
盈月被摔地而碎的聲響嚇一跳。
"是……"札勒述瞥著已碎裂的硯台,暖用一聲,"呃!郡王,請問……要帶邵小姐到哪個房院?要幾個侍女服侍她?"
"服侍她?哼!"在她惹火他,她還想要人服侍?"她是宋國人質,把她關到牢裡去吧!啊。一不對,光關住她沒多少作用,?還浪費糧食……就讓她去熬鷹,住在馴鷹
房裡。"
他只想扯掉邵盈月身上那教人氣惱的倔強,要她向他屈服。
***
熬鷹,是馴鷹術其中的一招。意思是,初練新鷹,晚上也不讓它安睡,依然如白天般的馴化,保能挫其野性。
如此一來,讓僕役們不分白晝黑夜的磨練新鷹,使它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經過嚴格訓練、逐漸學會馴服後,才能成為王公貴族捉捕射獵的得力助手。
邵盈月也才明白耶律鷹有多麼可惡一一他要她住在鷹聲嘈雜的屋裡,本是三人三班制專職訓一隻鷹的工作,如今卻要強加在她的身上。
"其實郡王對待身邊的人一向很好,也不知道為什麼,郡王這陣子真的是諸事不顧,又被貴族們講壞話,再加上大王的處罰,而你又剛好惹到郡王,郡王當然會找你出氣,邵小姐,請你多多體諒……過不了多久,郡王一定會收回成命,讓你離開馴鷹房的。"札勒述乾笑著,連自己都覺得現在講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他帶她走進馴鷹房,拍了拍牆角的矮牆,扶邵盈月坐下。
"瞅!"房裡停在草人手臂上,被皮繩綁住腳的幾隻新鷹不斷拍翅喚叫,恫嚇來者。
邵盈月感到鳥兒兇猛,不由得縮緊身子。
房屋外,則有負責養鷹的男丁們擠在窗邊,好奇的窺探邵盈月。
札勒述叫來鷹房的領班,要他驅走圍觀的人,然後在領班耳邊交代幾句,隨即回到邵盈月的身旁。
"郡王要邵小姐到這裡做工,我不能違令……但邵小姐不用擔心,我已經私下吩咐馴廚房的領班,他會派給你受過訓練的鷹,教你怎麼照顧;還有,你累了、想睡的時候,就告訴領班,他會把他住的小室借給你休息,絕對不會有誰來打擾你。
"有空我也會過來看你,你生病還沒完全好,要保重。晚些我把藥湯和衣服拿來給你。"講完,他把紙、筆和一小瓶墨汁放到她手上。
邵盈月兩手握著熟悉的東西,那股身處異國的恐怖感才稍稍緩和些。
被耶律鷹挾持的這段日子,唯有札勒述不時給她的友善讓她能好過些,她真心感謝他的幫助。"謝謝你,請你也幫我謝謝這裡的領班。"她寫著。
札勒述忍不住問:"我該走了,邵小姐,有沒有想要什麼?我帶過來給你。"
邵盈月們頭沉思,"我不要什麼,我只想回家,你能讓我走嗎?"
札勒述一怔,他憐憫的瞅著她,"不能,除非郡王下令,你才可以離開。"
"耶律鷹已經平安回國,為何還要這樣對我?他什麼時候才會放我走?"邵盈月峨眉緊鎖,轉動著毛筆。
札勒述低頭看字,講來講會就這麼一句,"這個……我不知道。"
"如果耶律鷹要用我當作威脅的工具,殺我的弟弟,那他就是一個卑鄙小人,勝之不武!邵盈月振筆疾書。
字裡行間,夾雜著她對耶律鷹的氣憤,還有恐懼!
***
羊肉、牛肉、馬奶酒瓢香……
三絃琴音扣人心弦,隨著歌舞者高亢燎亮的歌聲直達天際。
這盛大的女真部族宴會,是族長完顏海普為女兒淇棋的十八歲生日而辦的。
"哈哈哈!盡情的吃、喝,今天大家不醉不歸!完顏海普爽朗的朝族人高舉酒杯,一口飲盡。
"祝福公主生日快樂,水遠青春美麗。"
"謝謝大家……"完顏棋棋向祝賀她的眾人道謝。
侍從替完顏海普斟滿一杯酒,他又舉杯,"來,女兒,拿起杯子。"他笑著身旁的棋棋,目光隨即移到坐他斜對面的耶律鷹和理朵母子的身上。
"我們敬朵夫人、鷹兒一杯。但願鷹兒喝下這杯酒,從此順順利利,別再碰上啥狗屁倒灶的倒楣事情。"
"謝謝海普叔叔。"今日前來女真聚落作客,耶律鷹尊敬的拿起盛酒的杯子。
他的父親耶律席達在做北院大王時,便和完顏海普交好,兩人如兄弟般。父親在一次與宋軍對戰中不幸身亡後,完芮海普仍然關心著他和他娘的生活,更時常在做人處
事上提點他,就像父親一樣。
在飲酒前,耶律鷹轉頭看向娘親,發現她面露難色,他立刻拿開她的酒杯,對完顏海普說道:"對不住,海普叔叔,我阿娘身體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這杯酒我代替阿娘喝。"
"好好,你有孝心,總惦記著你阿娘的健康。"完顏海普知道理朵有哮喘宿疾,所以不介意。看著耶律鷹連乾兩杯酒,他同女兒也歡快飲盡。
"棋琪,生日快樂,"耶律鷹直視笑吟吟的女孩兒,從懷中拿出一隻小巧錦盒遞給她。"送你。"
"謝謝鷹哥哥。"完顏棋棋開心的接下禮物。
"棋棋,這是我送你的,生日快樂。"
"謝謝朵夫人。"完顏淇淇等不及的先打開錦盒,立刻瞧見盒?裡躺了一對紅如火焰的琥珀耳環,"哇-一好漂亮。"
她發出讚歎,又拆開理朵的禮物,是一件能配上耳環的紅,金色交織成的絲綢衣裳,"我好喜歡!
耶律鷹眼睛看著完顏淇淇父女,耳中聽著女真族歡樂的歌舞,可他的心卻不在這裡。
若是她,他要送她白玉,光潔滑潤、晶瑩美麗的白玉最適合她……這種怪異的念頭教他吃驚,不知為何?這幾天他腦子裡總是浮出邵盈月纖美的倩影,要不去想她都困難!他忙抓回心思。
對她已經不聞不問七天了,他想著,那倔強的女人肯定待不了馴鷹房,正等他去饒恕她吧?嗯!是該去見她了,看到她,他定要狠狠的嘲笑她。
完顏海普見女兒老盯著耶律鷹,跟著他的笑容一塊傻笑,忍不住張嘴逗她。女兒呀!你是喜歡新衣服,還是耳環呢?還是更喜歡送你耳環的人?只要你開口,我馬上向他的家人說去,要他們趕緊來迎娶你。"
被父親惹完顏淇淇得滿臉羞紅,"討厭啦!阿爹怎麼這樣說?——"不好意思再面對心愛的男人,她彈跳起身,跑離宴席。
"哈哈哈……"女兒嬌羞的反應讓完顏海普更樂得開懷,他?瞥向耶律鷹。"鷹兒,你還坐著?還不快去把我女兒追回來?"
"嘎?"耶律鷹被寵亮的嗓門拉回神,剛剛都講了些什麼,他根本沒聽見。
"淇淇在害羞呢!你快去找她聊聊天。"
等到理朵提醒他,耶律鷹才隨便應了一聲離席。
完顏海普摸摸落腮鬍,滿意地望著準女婿漸遠的背影,傾身詢問儀態雍容的理朵。"朵夫人,我很喜歡鷹兒,我想讓他和淇淇早日成婚吧!這件事你們的太后與大王也是同意的,他倆若能結為夫妻,女真族和契丹族又要增添一樁連姻美事而且定是一場大大的婚禮呀!不知你意下如何?"
"只要鷹兒與淇淇彼此喜歡,我什麼都好。"理朵笑著回答。
***
耶律鷹沒去找完顏棋棋,而是上了馬,奔往自己的府第。
午後,王府馴鷹房的男僕們瞧見主子前來,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行禮迎接。
耶律鷹抬手示意大家繼續工作,便由馴鷹房的領班陪同,一塊到新鷹體想的房舍。
到了房門口向裡面看,只見幾隻新鷹,沒見到她的人影,耶?律鷹立刻問:"宋國人質呢?"
"她被分派照顧一隻鷹,剛剛上工了。"領班回答。
"這幾天人質有沒有什麼動作?她要求什麼?"耶律鷹踏進充滿鳥味、嘈雜的房舍四處觀望。
領班跟著進房。"沒有。她不吵不鬧,也沒要任何東西,而且,她似乎挺能調適自己,郡王,她真是勇敢,眼睛看不見還敢端食盆喂新鷹,別說看得見的女人,第一天來這裡的男人都不一定有這種膽量面對鷹群。"
領班說起邵盈月,怎麼語調裡還帶著佩服,"是嗎?"
沒聽見邵盈月吃不消,耶律鷹頗不是滋昧,"這裡沒有被子,人質沒睡在這裡嗎?"
領班愣住,突地他慌了,就怕主子注意到這件事上。"郡王!邵小姐身子柔弱,札勒述便要小人在小姐想睡的時候,把小人的房室讓出來給她休息……不過這幾天,小姐睡得很少,她大多在這房裡靠著牆休息一會兒,該到她當班時,她就去上工了。"
耶律鷹回頭瞪了領班一眼,"她現在人在哪裡?
"在前面斜坡的樹下。"領班惶恐的替主子指出方向,目送主子離開,他仍然不敢站起來。
午後的陽光斜照大地,"嘩-一嘩——"兩聲熟悉的哨音響起,耶律鷹忍不住喝斥坐騎停止,跳下馬,走近斜坡,望見步出樹蔭的一抹纖瘦背影正舉高半裹著皮革的左臂,另一手的手指放在嘴上,吹出生澀的哨音。
而陪伴在嬌小身形旁邊的竟是札勒述!
"對,就這樣吹,兩聲代表鷹該回來,你很有進步。"札勒述專心的指導邵盈月馴鷹,見鷹聽到不夠清亮的哨聲而遲疑的盤旋於天空,他便代她再吹哨,終於吸引飛鷹降落。"你的手臂伸直,讓它飛過來停在你手上,給它獎賞。"
邵盈月依照札勒述講的伸直胳膊,另一隻手不忘拿穩盛了羊腸的木盆,等著給鷹吃。
當遭遇困難不要進逃避,要面對,去面對困難了,才有機會解決困難。
小時候,父親教他們三兄妹習字讀書、為人做事的道理時,她就記住這句話。後來她的眼睛看不見了,她便用父親教給她的原則度過最恐懼的時期,也因為這句話,她開始試著不依賴旁人,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摸索,重新學習失明的生活。
現在,她被契丹蠻子抓住,同樣的她得一個人去面對險境。她逃不掉、躲不過,她必須獨自面對艱難,儘管她有多害怕,她都沒得選擇。
所以,當她被耶律鷹丟到馴鷹房裡,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她必須瞭解眼睛看不見的一切,因為只有明瞭身處在什麼環境裡,她才能鎮定心情。
她不去想壞的事,因為多想無益,徒增恐慌而已。她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學著苦中作樂。
在遼國的日子,她的一雙手摸過好多東西,比如織花繁複的掛毯,比如漢化後而建立,卻仍保存契丹部落裝飾特色的主公府第,還有她從沒接觸過的養鷹術……這些新事物,許多是帶兵打仗過的父親及弟弟武陽提起過,有時是聽來為她授課的老師描述的。
如今因為遭難,她竟然能親身印證從前所學過的異族知識,甚至學會應用拇指、食指和嘴唇發出聲音,更因為如此,她才體會到蠻子裡有耶律鷹這樣的大壞蛋,卻也有札勒述這樣友善的人。
這幾天,她開始想一件事情,有沒有可能她能勸服札勒述,給她離開遼國的機會?
"嗽!由天落下的-聲打斷邵盈月思想。
她忙伸直臂膀,另一手端著木盆,有些害怕、有些好奇的等待猛禽停在她手上。
札勒述卻驚見邵盈月看不見的危險一一應他哨聲自天空俯衝而下的,不僅有受過訓練的鷹,還有一隻黑色大雕!
"小姐,快丟掉木盆子!"他脫口喊出。
邵盈月不懂札勒述為何叫喊?當她會意時,已經感受落在左臂上的鷹和抓住她右臂的大鳥,為著她來不及丟開的羊腸而開打!
"瞅!為了爭食,兩隻猛禽以邵盈月的一雙胳臂為戰場,頻頻拍翅,怒目相向,激跳著不肯相讓。
沒戴護手皮革的右臂被四隻鐵勾子般的利鷹緊扣,連著衣袖刺進她細嫩皮膚裡,這令邵盈月痛得倒抽一口氣。
札勒述嚇得趕緊打掉邵盈月手上的木盆,"托托,走開!他企圖趕走黑雕,反而被它啄痛。
"托托快放開邵小姐——"札勒述急得從腰上抽出刀,想用刀鞘打走托托,卻乍見不知何時出現的耶律鷹先他一步,徒手握住托托的雙翅!
耶律鷹對札勒述使眼神,要他去處理另一隻鷹;他隨即瞪向他一手養大的托托。
托托看到主人嚴厲的眼神,頓生畏怯,立刻鬆開爪子。
札勒述打走留在邵盈月左臂上的猛禽,一面看向被主人甩開的托托逃回天空!"郡……"
但主子射來的目光今札勒述咋舌,耶律鷹揮手要他走,他抱著不久後必受罰的忐忑,遵從主命離開。
邵盈月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只感覺有兩隻鳥在打架,然後她的右臂突起劇痛。就在她驚魂未定之際,突然覺得左手的皮套子被除去,右邊衣袖也被拉高,她正被人檢查著傷勢。
忽地,她聞到酒味,似乎有沾了酒的布仔細在替她處理傷口,並替她撒上刀創藥粉,再用東西裹住傷口,然後她帶到樹陰下休息。
邵盈月很感激札勒述的幫忙,她只手貼在胸口,點頭對他笑著,還拉拉他的袖子,手指剛才馴鷹的地方。
不用言語,耶律鷹都看得出邵盈月想問"札勒述"先前發生什麼事情。
札勒述這混帳!耶律鷹很不高興邵盈月竟沒對他露出過這般純真可愛的笑靨。較日前清瘦蒼白的容顏,沒整理的長髮技散在她穿的僕役衣服上,那兩條白細的手臂一目瞭然的印著為了訓練猛禽而造成的瘀青及啄痕;現下更多加四個新傷口……
他更不高興她明明一副虛弱受苦樣,卻沒有半點頹喪,反而很有精神,他不禁諷刺出口,"你很行嘛!才短短幾天,就和札勒述交上朋友,你都用這種笑容迷惑男人嗎?"
乍聞沉緩的嗓音,邵盈月頓時呆住,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縮回手。
"別亂動!否則你的傷口又要流血,會留下難看的疤痕。"耶律鷹不放手,反而順勢拉她到他懷裡,另一手立刻扭住她的細腰,要她不能動彈。
是耶律鷹!他幫我包紮傷口?為什麼?他何時來的?札勒述呢……和他氣息貼近時,羞慚難當的邵盈月思緒百轉千回。
耶律鷹沉著臉注視邵盈月,發現她又恢復了當初那厭惡他的表情,他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眉心中間排紅的月牙凡胎記上,幻想著他若伸手去摸月牙,會不會讓她羞得成更深的顏色呢?
"瞧你現在這副可憐狼狽的模樣……啊!我又忘了你看不見。馴鷹房的領班說你這幾天都很少睡,你在這裡很苦吧?你?只要說要我饒恕你,我就讓你回我的王府,從此你可以睡好床,吃好的,穿好的。"他點了點她的額頭。
感到粗糙的手碰到她的臉,邵盈月本能的向後躲開,用沒傷的手打開他。
耶律鷹抓住揮向他的小手,扳到她的背後,一股子他不明白的衝動教他吻上她輕顫的唇瓣。
邵盈月睜大雙眼,感受蠻橫壓在她嘴上的力道,意識到那儒濕熱燙為何物,她羞辱得臉蛋爆紅,整個人猶如大石塊砸扁般完全的麻痺,沒法兒知覺!
耶律婦抱緊僵直的人兒,用舌尖敲開她問抖抖的雙唇,溜進芳香的口中,舔弄怯縮在貝齒後頭的小舌。
他的侵犯令邵盈月本能的咬緊牙關。
"唔!耶律鷹吃痛,忙收回口唇,感到被咬破的舌尖上傳來陣陣的疼痛,他瞪著面前的人兒開始大口吸氣。
她慌亂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引他心生悸動,這一次他吻上她的眉心,兩片唇覆蓋上她胭脂紅般的印記,"月牙兒……"他呢喃一聲。
他怪異的舉動今邵盈月方寸大亂,她掙脫不了他,只能感受著他粗嗄的鼻息、窒息的擁抱……他想怎樣?他捉她當人質、給她罪受,這會兒他又叫她開口求他饒恕,還輕薄她?
他想玩弄一個失明的人到什麼時候?
耶律鷹感到懷中的她急欲反抗,同樣的他也被自己激盪的心情嚇到!他在做什麼?竟然親吻一個敵國的-……
她還是給他惹了許多麻煩的人質耶!尊貴高傲之心陡起,他藏起情緒在她臉頰旁低語,"前天我收到一封信,你猜是誰寫的?"
察覺到她的僵硬,他刻意緩慢的講,"邵武陽,你的弟弟寫信給我。他竟然警告我不能對你怎樣,哈!但信的最後,他還是要向我低頭……他會一個人來上京,就為了救你。怎樣?你好感動吧?"
拉開她,他直視她炫然欲泣的模樣,發現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抽打了一下,卻也有種打擊她的矛盾快感!
***
大王府
鷹飛院裡,燭光照亮室內。
"郡王,您怎麼悶悶不樂的?"元香挨近耶律鷹,朝他耳朵裡吹氣,"自從您回上京,元香都沒機會服侍您,今晚就讓元香為您……"羊脂般的玉手搭上他的肩,施展她擅長的按摩術。
耶律鷹抬手格開元香。"你出去,我要一個人靜靜。"
元香傻了,向來郡王最愛的就是她替他按摩,他總是誇她的一雙巧手最能讓他放鬆,在他舒坦筋骨後,她也會得到寵幸,常伴君側;可今天,為何她的男人不多看她一眼?她下意識想到另一個女人,"郡王……
"出去。"耶律鷹睜眼睨視元香。
元香瞧出他的不耐煩,只能隱忍住心底的不滿,離開他,在退出大廳時,她望見理朵由婢女陪伴,正要進人廳裡,"朵夫人。"她朝理朵行禮。
耶律鷹聽見娘親前來,立刻起身迎接,"阿娘?這麼晚了,您沒睡?
"鷹兒不也沒睡?"理朵讓婢女留在屋外,關上門,她牽著兒子的手走到椅旁。"你回家好些天,不是大王召見你、你海普叔叔約你,就是你要去應付王城裡的貴族們的非議,咱們母子倆還沒好好聊過天呢!
"是呀!耶律鷹扶母親坐下,為她倒一杯熱奶茶。
理朵吸了一口奶茶。"今天在淇淇的生日宴會上,你沒去找她,我聽下人說,你跑去馴鷹房了?"
"對,我去查看宋國人質。"耶律鷹坐在母親的身邊。
"你丟下棋棋,一聲不吭的人就不見了,對棋棋和完顏族長都有失禮節,明天你得去向他們父女道歉。"
"哦!"耶律鷹散漫的應聲。
理朵瞅著有心事的兒子,這讓她想到,完顏曾經棋棋對她提過宋國人質的事。"在今天的宴會上,我就看出你心不在焉,聽說你從宋國抓回來的是邵通的大女兒?她的眼睛看不見而且講不出話,你還讓一個生病沒全好的可憐人去馴鷹,待在鳥捨已有七天之久……她是撐不住了、倒下了?你是不是想把她換個地方關?
"換地方關人?沒必要。"耶律鷹悶悶的撇嘴。
母親說對了,今天他腦中一直都只想著邵盈月的事,但不是想將她換地方關,而是想他該怎麼做才能令她屈服、向他討饒?
如何才能讓那猶如晚香玉花般的女人溫柔地對他?"邵盈月才不可憐,她可聰明呢!還懂得攏絡札勒述,要他幫她送藥湯、打點睡的地方、專挑訓練好的鷹馴,所以到現在,她在馴鷹房裡還待得好好的。
"既然她脾氣硬,不肯向我屈服,那就讓她繼續做苦工吧!我倒要看看沒有札勒述的幫忙,她能撐到什麼時候!"他一想到邵盈月和札勒述相處融洽就覺得火大,他決定罰札勒述去清洗一百匹馬,還要再罰他擦兩百個士兵的馬鞍!
理朵掩嘴笑著兒子嚙牙咧嘴的表情。"我從沒見過有哪個女人能惹你這麼生氣的,連帶札勒述也要遭殃?那邵盈月是什麼樣的女子?我還真的很想見見。"
***
傾聽馴鷹僕役們交班,邵盈月知道夜晚又來臨了。
每天!這個時候,札勒述會偷空溜來這裡,幫她安置好猛禽,陪她說一會兒話……可現在他沒來,她真擔心他因為她,被耶律鷹那野蠻人懲罰!
"啾啾啾!"
馴鷹房裡猛禽濃重的味道及喚叫聲包圍著邵盈月,因睡眠不足,她疲憊的兩手抱住膝,蜷緊身子靠坐牆角。
忽地,她聽到腳步聲,那是馴鷹房的領班。
"吃吧!他把食物擱在邵盈月的面前。"郡王有令,你得睡在在這裡。"
邵盈月能聽出來領班語帶無奈,她隨即拿紙筆寫,"你有沒有受罰?札勒述呢?"
領班看不懂宋文,要邵盈月比劃一番才弄懂她的意思。"郡王沒罰我,但札勒述……因為他幫你,昨天他被郡王罰清洗好多馬匹,今天則是刷兩百個馬鞍,可能明天還要繼續受罰?啊!我不能再留在這了。"說完,他旋即離開鳥捨。
邵盈月能理解領班的難處,如果能講話,她一定要對他和札勒述道歉,傾身摸到鐵盤裡擱著一個硬邦邦的圓餅、一杯冷水,她這才發現,這和札勒述之前給她的食物可
是有著天壤之別。
這是耶律鷹的意思嗎?她忍不住輕撫右臂上的包紮,心裡直嚷著,不懂呵!
他霸道的擁吻、細心替她處理傷口……在在令她羞慚,卻也因為她的不肯屈服於他,他就要折磨她嗎?
她不懂他到底要對她怎樣?靠著牆壁,處在這惡劣的環境下,她突然好想家。眨了眨濕潤雙眼,她想起爹娘、弟弟和小妹……
馴鷹房外,僕役們則是因為理朵的突然到來而起了騷動。
"朵夫人?"
"您不適合來這裡……"
"什麼適不適合,我來看宋國人,你們帶我去見她。"身有哮喘舊疾的理朵是不適合來這遍佈羽毛的鳥捨,但因為兒子不願意她來看人質,而愈是這樣,她就愈想來這裡看個究竟。
而且她是一個人來的,她不要像平常那樣總是有人跟著她,怕她隨時會發病似的。"我到裡面看看宋國人,你們別進來。"
"是……夫人。"
屋外,人聲交談;邵盈月也聽到了,可現在任何事都吸引不了她,她靠著牆閉目休息,雖然不好睡也得睡,因為過不久,就又要輪到她當班。
理朵進到屋裡,目睹一身簡陋的邵盈月神情憔悴,不禁愣住,"邵盈月?就算如此,這人質怎還能顯露出清高傲骨,一副大家閨秀的迷人風采?
理朵忍不住蹲下身,"我是耶律鷹的親娘,理朵。"
理朵的話吵得邵盈月不能眠!
理朵看著邵盈月那雙不認輸的明亮眸子。"我聽說你看不見、不能講話……真可憐,我兒竟然如此對你!這麼漂亮的手上都是傷,你受苦了,你的父母家人一定很心疼。"她輕撫著邵盈月手上的瘀傷。
邵盈月抽回手,不明白理朵是何居心?
"你不用害怕我,我沒惡意。當我知道鷹兒把你抓來關在這裡,我就想來見你……你覺得奇怪嗎?老實說,在我未嫁人時,曾經跟隨我爹媽和他們的宋國友人到江南玩過,啊-一那裡的楊柳好青翠,風吹時枝條擺動,河裡都映著枝枝葉葉,連空氣聞起來都有朝露、草葉的香昧,多吸了,我都感覺身體變得更健康些。
"到現在我還挺懷念江南的,說真的,我祈求我和你的國家不打仗,我的兒子與你的家人不是敵人,而是能和平相處;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想讓鷹兒跟我一塊再游江南呢!"
邵盈月察覺到理朵毫無敵意的話語,經過一番思索,她摸到紙筆,"謝謝朵夫人來看我,我也祈求宋國和遼國沒有戰爭從此沒有人再傷亡……但現在宋、遼是敵對的,我深知耶律鷹要利用我來殺死我的弟弟,請夫人念在生命可貴、我的家人擔心我的份上,幫幫我,放我回宋國!"
"我是很想幫你,可是一一咳!"鳥捨裡的羽毛、灰塵令理朵難受得咳著,"我兒子的事我一向不插手……不過,我回去就立刻去跟他說,要他放——咳、咳咳!
"朵夫人!"幾聲猛烈的咳嗽讓候在屋外的領班、僕役們忍不住衝進來。"您保重身體……您不能再待這裡了!"
"沒事……咳……沒事……給我一杯溫水……"
"朵夫人,讓小的送您回王府吧?"
"不用啦!才幾步路而已,我想一個人慢慢散步回府。"
感到理朵被人簇擁著離開烏捨,邵盈月莫名的不禁擔心起來!
***
忙完公務,耶律鷹返回府第,卻到處不見娘親,"元香,我阿娘呢?"
元香朝急呼呼走來的男人行禮,"朵夫人到馴鷹房了。"
"馴鷹房?"
"是的,郡王,朵夫人堅持不讓我們跟著,她一個人到馴鷹房去看宋國人質,到現在還沒回來。"
聞言,耶律鷹直皺眉,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娘的身體壓根不適合去那樣的環境!"去備馬!
在繁星點綴的黑夜裡,馴鷹房的僕役們各個以為耶律鷹是來查看人質卻沒想到他是來詢問理朵,"朵夫人?她一個時辰前就回府啦!
"一個時辰前?"耶律鷹聞言心驚不已,"你立刻去看我阿娘到家沒?速速回來告訴我。"。
"是!隨從立時領命離開。
至此,眾人才曉得事態的嚴重——
"朵夫人沒回府?天啊!你們多拿些火把來,大家分頭去找朵夫人……"
在睡得極不安穩之下,邵盈月終究被夢中的嘈嚷聲驚醒,她汗流俠背,以為那不過是一場噩夢,卻聽到鳥捨外頭乍響的喧嘩聲。
她立刻感到她的噩夢與現實連接了,她扶陸站起,摸索著走?到門口。
"邵小姐?"領班見邵盈月要走出島捨,連忙阻止。"你不要出來。朵夫人不見了,郡王來這裡找人,大家都忙得很?"
朵夫人不見了?難道她夢中瞧不清臉龐的婦人就是一一邵盈月頓感胸悶。
領班不懂邵盈月兩手比來劃去的是什麼意思?"總之你乖乖待在這裡,別去惹郡王。"
沒人帶她去見耶律鷹,邵盈月只能靠自己。她沿著牆回到剛才坐的地方,拿起筆墨和紙,又急著走出鳥捨。
"有沒有找到朵夫人?"
"沒有……"
"平台那邊再說些人去!"
"去替新鷹套上頭罩,省得嚇到它們。"
跑來奔去的人們、猛禽驚嚇的歎聲全都擠在烏漆抹黑的暗夜底下。
耶律鷹很著急,到處都找不到他娘的蹤跡,而他卻還要鎮定的留在原地,聽取僕役們尋找的結果。
陡地,一抹織弱的身影在忙碌的僕役們之間緩慢的前進,格外引人注目!耶律鷹忍不住大步走去,將她扯離僕役來來往往的地方。"你出來幹嘛?"
一聽這聲音,邵盈月便知道是誰,她趕緊拿出筆墨。
心情不佳的耶律鷹卻揮手打掉她手上的東西,"我沒空看你寫字。你要向我求饒嗎?現在不是時候!你們把人質帶回鳥捨。"
"是,郡王。
邵盈月感到耶律鷹要離開了,她想跟上去,卻被人架著往反方向走。
求饒?我才不會向你求!饒耶律鷹,你停下來……你們放開我,耶律鷹,你這不知輕重的野蠻人,你知不知道再拖下去,朵夫人就會……石阻月賴以言語的兩手被抓住,她掙脫不了,只能用雙腳奮力跺地,踢踩她周圍的一切。
耶律鷹仍一逞的向前走,但救人心切的邵盈月卻奮力張口,想告訴他……卻只聽到自個兒吸氣的聲音,怎麼辦?她講不出話來呵!
耶律鷹愈走愈遠,她再不告訴他,她預見的朵夫人就會……
邵盈月急得直冒汗,顫抖的張開小嘴,幾番想發出聲音,卻都失敗。
為什麼這麼難……她可以出聲的,之前也做到過,為何現在辦不到?
猶如魚兒拚命尋找縫隙衝出結成冰的河水表面一樣,邵盈月胡命的強迫自己發出聲音——
"多……夫人……在……"
當一種從沒聽過的聲音傳人耳裡,耶律鷹驟然停下腳步,驚訝地回頭尋找陌生的嗓音。
邵盈月比旁人更震撼!
她原以為是不可能的,但她竟再一次做到了。
"夫人……刀在……大……岩石……"她聽到有點像是自個兒又不太像是自個的吼聲,還是五音不全的說著,可單幾個字就令她滿頭大汗,全身力氣用盡。
"你說……什麼?"耶律鷹已無心顧及其他,"大岩石?你要告訴我……我阿娘在哪?"
他問,見她張口無語,又是點頭又是比手劃腳,甚至還地下摸著石塊,開始擺出圖形。
可他不懂,她急得再跟他要過紙筆寫下幾個字。
耶律鷹盯著墨水不足的字跡,又看向地上的圖形……終於他弄懂了,他握緊她嬌小的兩肩,再確定一遍,"你說………-我阿娘倒在大岩石?"
巖萬……哪裡有岩石?他腦中開始搜索,終於想到,"斜坡…… 只有前面的斜坡有大岩石,你們都到斜坡那去找,快!
邵盈月感到耶律鷹離開她,然後騎上馬。
"你跟我來。"而當她聽到他又回來時,她整個人已騰空,一下子就被他抱上馬匹。
***
有了邵盈月的指示,一群人持火把往斜坡走,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倒在岩石旁的理朵。
"阿娘!"耶律鷹率跳下馬匹,兩三步就衝到娘親身邊。
"哈、哈——咳咳咳!"理朵冷汗直冒,顫抖的大口大口抽著氣,可吸人的塵沙又引得她難過的喘咳,根本無法回應兒子。
"藥有沒有帶在身上?你們!快回王府叫大夫過來,你們趕緊升火煮水!他對圍觀的僕役低吼,一面抱緊抖到幾乎僵直的母親。
被留在馬匹上的邵盈月同樣感受到耶律鷹的驚慌,好一會兒後,她聽到眾人接來大夫潛理朵看病。
耶律鷹以手端著剛煮沸的一碗水,讓母親就著由熱水往上冒的蒸氣呼吸,"大夫,我阿娘的病……?"
大夫為理朵把脈,打開藥箱調配藥方,讓理朵服下。"朵夫人吃了藥,過一會兒就沒事了。幸好郡王及時趕到,先幫朵夫人熱蒸,舒緩她的呼息,否則夫人恐怕就……"
大伙聽見理朵沒事,全都鬆一口氣!
邵盈月因為幫了人,心情也跟著輕鬆不少,這一放寬心,周公竟來和她打招呼,漸漸的她垂下眼皮……
眼見母親沒事,耶律鷹不再恐懼,"阿娘,你身體不好,為什麼還要一個人出門?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你擔心了……"理朵微笑看著兒子,抬手輕撫他僵繃的臉龐。
大夫再為理朵檢查一次,確定她漸漸的不喘了,才關上藥箱。"郡王,朵夫人的身體不宜長久待在遼國這樣的氣候,如果行的話,宋國南方是最適合朵夫人調養哮喘宿疾的地方。"
"鷹兒……"理朵瞅著兒子,就擔心大夫又提及此事。
"我會打下宋國,讓阿娘到南方養病的。"
"不……咳咳……阿娘要留在這裡……你留在阿娘的身邊-……不要打仗……"
朦朧的睡意中,邵盈月聽到耶律鷹和理朵談話。
"先別說這些了,阿娘保重身體。"耶律鷹替母親圍上絲巾,以遮住她的口鼻擋風沙,稍後他也回到自己的坐騎旁,聽著僕役們低聲的討論。
"多虧宋國人提醒,朵夫人才沒有生命危險!
"真怪,宋國人質明明看不見、不能講話,可怎地突然會撥出聲音,還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不會吧?也許朵夫人跟人質說了什麼?"
"能說什麼?朵夫人總不可能把何時發病倒地預先告訴別人……〞
耶律鷹的注視令眾人閉上嘴,他要僕役們盡快回馴鷹房,然後自己躍上馬。
盯著她的背影,他也有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疑惑,"你為什麼知道我阿娘在這裡?一
邵盈月頭低低的,沒有反應。
"喂!你聽見沒有?"耶律鷹握住她的肩搖晃,"邵盈月,我問你為什麼……"
她的身子突然往後倒向他,他驚訝的注視在他懷中安靜沉睡著的疲憊容顏,心中忽地湧入一股奇異感覺,不由得他伸手輕輕摟住細腰,讓她更貼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