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快馬風馳電掣,莊嚴風塵僕僕趕抵洞庭岳陽。
君嘯天據報,趕忙出門迎貴客;當他見到挺拔不群的莊嚴時,不由哈哈大笑:
「莊大少,久違了,別來無恙呀?」
「幾年不見,君老爺還是健朗得很啊!」莊嚴也朗笑抱拳。
「好說、好說。莊大少才是風采依舊,精神奕奕呵!」君嘯天一面寒暄,一面肅客,將莊嚴迎進大廳。
主客坐定,家丁奉茗。君嘯天才又含笑開口:
「今天是什麼風,將大忙人吹到寒舍呢?」
莊嚴處事作風一向流暢明快,絕不拖泥帶水,遂開門見山:
「只因舍弟到岳陽向君老爺祝壽返家後,終日落落寡歡,似有心事無限。家母及拙荊擔憂不已,故而要莊嚴南下洞庭一探真相。」
君嘯天聞言,心中已大致瞭然。
自從莊逸辭返南京,女兒臉上失去了歡顏,整日裡眉鎖深秋,茶飯不思,人都瘦了一圈。看在兩老眼裡,著實焦心不已,卻又無計可施!
明明傾心莊逸,卻執意下嫁紀倫飛,把自己折騰得形消體瘦,君嘯天真的不懂女兒心思!
沒想到莊逸回到南京,一樣兩地相思,為情所苦;就不知這兩個年輕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既然莊嚴專程前來探求究竟,君嘯天也不好隱瞞,很爽快地將事情始末全盤托出。
「原來如此。」莊嚴恍然。原來莊逸是碰上了感情困擾。「君老爺,令曖與紀公子的婚事,是否已成定局?」
「說也奇怪,他們二人八字合婚,卻遲遲挑不到文定的好日子;因此,只是口頭約定而已。」
「莊某有個不情之請,是否可與令曖見上一面?」既然尚未訂親,事情還有轉機。莊嚴決定直搗黃龍,探詢君如意心意。
「這倒無妨,老夫就吩咐下去;待會兒,讓小女在偏廳會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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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園」中,百花競放,紅紫芬芳;粉蝶兒翩舞花簇,黃髏鳥啼嗚枝梢。早春,已稍稍降臨人間。
但莊逸走後,君如意生命裡,卻已沒有了春天!
數不盡多少個無眠的漫漫長夜,她睜眼迎接黎明來臨,內心卻一如黑夜般晦暗無光。
莊逸彷彿已汲竭她體內的生命泉源,只剩下一具空殼,行屍走肉!他熱情洋溢的笑臉,生動地烙印在她記憶裡,像對她撒出一道奇異的魔網,緊緊束縛她,教她百般爭脫不得!
他說愛她,是否為肺腑之言?此刻,在遙遠一方的他,也像自己一樣刻骨銘心,追悼這份沒有結局的短暫情緣麼?或者,他早忘了她,投入另一個女人懷裡?
人類是矛盾的動物,擁有時不加珍惜,失去了才覺可貴,若事情能夠重新來過一次,她依然會選擇紀倫飛嗎?君如意不止一次捫心自問!
「小姐、小姐!」吉兒衝進來報信兒,打斷君如意馳騁的心思。
「吉兒,什麼事慌裡慌張地?」
「小姐,老爺要您馬上到前院偏廳,去見個貴客。」
「貴客?」是莊逸麼?她只認定他是自己生命中的貴客。但君如意也明白,這是她癡心妄想!
莊逸求婚被拒,且知道她將與紀倫飛訂親,已含恨而去,又怎會重返洞庭這塊傷心地?
「小姐,來訪的客人,真的是個大人物喔!那氣勢好威儀,也好……嚇人。」吉兒吐著舌頭。
「說了半天,他到底是誰?」
「是『南京莊家』的——」吉兒故意賣關子。
君如意一顆心瞬間提到喉嚨,緊張得險些岔了氣,她打顫著嗓音催促:「是……莊家的……什麼人?」
「是『南京莊家』的——莊嚴,莊大少爺。」
君如意立即被一股失望的情緒襲遍全身,私心裡她多渴望能再見莊逸一面,哪怕是短暫的一瞥,也能聊慰相思。
「小姐,別發愣了。人家莊大少爺已經等在偏廳啦!可別讓貴客久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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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意見到舉國聞名的商業鉅子,也不禁為他渾身煥發的英睿之氣折服。莊氏昆仲果如傳聞,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莊嚴內斂沉潛、氣度雍容;莊逸俊朗灑脫、豪放不羈。聽說他們不是同母所生,才會有如此顯著的差異。不過,兄弟倆的人品長相,卻都是人中之龍。
「君小姐,請恕莊某冒昧;聽令尊說,你與紀倫飛公子尚未舉行文定之禮?」二人相互施禮後,莊嚴不多廢話,直指問題核心。
君如意稍感愕然。「莊大少爺,您我素昧平生,何以有勞問奴家……婚事?」
「因為莊某想為舍弟,向君小姐提親。」從君嘯天那兒,莊嚴已知端倪,是以開門見山。
「莊大少!」君如意驚羞不已。她總算見識莊家男人的霸氣,他竟跟莊逸一樣直截了當。
「莊某一向直腸直肚,不會拐彎抹角,失禮之處,請君小姐海涵。」
「我……」突如其來的轉折,教毫無心理準備的君如意不知所措。
「莊逸對君小姐的心意始終如一,就不知這段日子,君小姐是否已觀照清楚自己的心?」什麼事能逃得過莊嚴一雙法眼?雖是初次見面,交談也不過數語,他即已看出君如意對莊逸絕非無情。
「莊二少……他好嗎?」君如意有意先避開尖銳的婚事話題。
「不好。」莊嚴臉色沉凝,很乾脆地回答。
「他……他怎麼了?」君如意的心,猛地抽搐起來。
「他病了,病得很嚴重。」莊嚴指的當然是莊逸的「心」病了。不過,他故意語焉不詳,營造低迷氣氛。
「他……」君如意覺得喉嚨哽塞心中酸楚,聲音也透著嗚咽:「他究竟……是……什麼病?」
「相思病。」莊嚴語氣嚴肅,精銳的厲眸仔細審度君如意表情變化。
「相思病?!」君如意愕然。
莫非莊逸也跟自己一樣,深深為情所苦?她冷澀的心竟似注入一股暖流,心中不禁漾著甜密喜悅。
「君小姐,別以為我是開玩笑,這種病一樣可以要人命。」莊嚴再次強調。
他自己就是過來人。失去呂文繡的那段日子,他相思無盡,飽受煎熬;那蝕心之痛,比肉體上的病苦,更千百倍折磨人!
「君小姐與紀公子尚未文定,何妨重新慎重考慮一番;以免鑄成大錯,抱憾終生。」看君如意一直默不作聲,似有動搖跡象,莊嚴更加把勁勸說。
「這……」對於莊嚴的建議,君如意不由認真思考起來……
經過這段柔腸一寸愁千縷的相思期間,她總算認清自己感情歸屬。莊逸早就攫奪了她整顆芳心,沒有他的日子,生活竟變得空洞沒有意義!
與紀倫飛結婚,或可平實度過一生;但,這種平淡無奇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彩虹雖短暫,但它的絢爛耀眼,卻讓人留下驚艷的美麗回憶。相較於人世間的情愛,是否等同此理?只在乎曾經擁有,何必執意天長地久,就算將來步上母親後塵,畢竟自己已習愛過,也算不虛此生。
刻骨銘心的相思,教君如意對愛情已經另有一番截然不同的詮釋。只是,失信於紀倫飛,以及君家香火傳承問題,仍然困擾君如意!
「君小姐若有難處不妨直言,莊某或可幫忙拿個主意。」莊嚴是何等精明之人,既看出君如意心屬莊逸,卻允婚紀倫飛,料定其中必有隱情,故而表達全力協助之意。「要誠實面對自己的感覺」,這是莊逸送給君如意的一句忠告。如今,她才能體會它的深意,決定不再掩飾自己的情感,終於向莊嚴坦露心聲:
「莊大少,我與令弟確實靈犀相通,卻囿於君家嗣續傳承問題,才允婚紀公子。」
「允婚紀倫飛,就能解決傳承問題嗎?」
「紀公子雖不同意入贅,但卻不反對將來過繼一子傳承君氏香火。」
「難道莊逸不答應將來一子繼承君姓?」
「這……我倒不曾徵詢過他。」
「那君小姐何以斷定莊逸會拒絕呢?」
「莊家門第崢嶸,是大戶人家,怎可能讓子孫繼承他姓?」君如意唇角浮現一絲無奈的苦笑。
「這是君小姐自以為是的想法,我相信舍弟絕非墨守成規、不通權變之人。」
「但……令堂莊老夫人……」君如意仍有疑慮。
「家母那兒,我自會說服她老人家。」莊嚴安她的心。
君如意心中頓時踏實許多,卻又覺愧對紀倫飛。
「我已與紀公子議定婚約,如今失信於他,頗感過意不去。」她又遲疑起來。
「千萬別為了一時的愧咎之心,而承擔一輩子的苦果。紀公子那兒,就交給我處理吧。」
莊嚴二話不說,爽快地將事情攬上自己肩頭。保證會負責說服紀倫飛,讓事情圓滿解決,皆大歡喜。
「南京莊家」掌門人,口才出了名的犀利,從來沒有談不攏的事。看他十足把握的自信,君如意這才稍放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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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嚴能言善道,果非浪得虛名;沒耗費多久工夫,就說服紀倫飛同意退婚。
當然,事情進行如此順利,莊嚴口才一流之外,紀倫飛是個頗明事理的讀書人,也是原因之一。
君子不奪人所愛,再加上君老爺雪中送炭的收容之恩,更教紀倫飛感念;就是這份感恩圖報的心,他願意成人之美。
紀倫飛不戀棧財、色的風骨,令君嘯天激賞不已;當下向莊嚴透露,想收紀倫飛為義子的心願,以彌補他對這位「無緣的女婿」的愧咎。
紀倫飛父母雙亡,也有孺慕之情;是以,莊嚴從中撮合,又成就了一樁美事。紀倫飛甚且同意,將來娶妻生子時,願過繼一名男兒給君家承嗣香火,教君嘯天夫婦喜出望外,也讓君如意安心不少。最起碼她已不用擔憂莊老夫人不同意孫子繼承他姓了。
事情圓滿解決,莊嚴與君嘯天議定婚事後,為了給莊逸一個驚喜,決定由莊嚴親自護送君如意到南京成親。君嘯天也相當配合,並未要求莊逸南下迎娶,同意由莊嚴代表男方,將新娘子接到南京莊家拜堂完婚。
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一路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前進金陵。
抵達南京之後,莊嚴將女方人馬安頓在城外一家客棧後,獨自一人回到家中。
他瞞著莊逸,將事情始末告訴了母親及妻子。莊老夫人一聽平日放逸的小兒子也將收心成家,不禁喜的眉開眼笑,一切交由大兒子安排,絕無異議。
於是,莊嚴一邊拿了二人的八字到長街上合婚,挑選黃道吉日;一邊派人火速通知莊蝶兒夫婦,趕回城內家中,準備參加婚禮。
說也玄奇,君如意跟紀倫飛遲遲挑不到合適的好日子文定,但,跟莊逸的八字一合,三天後就有黃道吉日,文定、完婚一併舉行。
還真應了「妙法守」籤詩所示:「如意姻緣,天作之合」呢!
日子雖匆促,但莊嚴辦事效率高,一聲令下後,莊府上下立即動員起來,忙得人仰馬翻;準備在三日內,部署好二少爺的完婚大典。
莊府內外張燈結綵,惟獨莊逸這位準新郎倌竟然一無所覺。因為從岳陽回來後,他深居簡出,整天關在自己居住的院落裡不理人。因此,前廳喜氣洋洋,忙得不可開交;後院的他,完全被蒙在鼓裡。
直至成親前一晚,莊老夫人才到他房裡,告知他這件重大消息,要他準備明天當新郎倌。
晴天霹靂一聲雷!氣得莊逸跳腳不已,當場拒絕。
莊老夫人立即照莊嚴交代,使出絕招——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苦口婆心規勸小兒子。
莊逸這人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見到老母聲淚俱下,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好勉強應允後,垂頭喪氣地送走歡天喜地的老夫人。
明天要成親了?!娶的是什麼「金」家的小姐!這一切都是莊嚴的主意——母親是這麼告訴他的。
莊逸彷彿做夢般不敢置信!自己曾經矢志「非君如意不娶」,而今……眼看著即將自毀誓言,愈想愈不甘心!自己的終身大事,竟然如此草率被決定,他完全未參與其中;只是被「趕鴨子上架」般,當個傀儡新郎。
雖然君如意選擇紀倫飛作為終生伴侶令他心痛如絞,但莊逸依然不想自食其言,他寧可打一輩子光棍,也要信守自己的誓言。
明天,就要被迫成親,惟一的辦法,就是今晚趁著月黑風高——逃婚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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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萬籟俱寂。莊逸像個偷兒似地,躡手躡腳輕啟房門……
「哇!」驀地,他嚇得驚叫一聲,直拍著心口喘氣。
原來烏漆抹黑的房門外,竟然站著兩位彪形大漢的「門神」!
「阿逸,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兒呀?」門神之一莊嚴,強忍笑意,揶揄的嘲弄。
「你……我才要問你呢,三更半夜的,你們悶不吭聲地站在我門口乾啥?嚇死人不償命呀!」
「呃……是這樣的。明天你就要當新郎倌了不是!那,今天晚上是你告別單身生活的最後一晚,所以我找了庫利斯到你房裡,準備跟你喝幾杯,慶祝一下。」莊嚴氣定神閒。
「慶祝什麼?」莊逸臭著一張臉,沒好氣地嘟嚷。
「慶祝你脫離單身生活呀!我眼庫利斯都結婚了,只剩下你打光棍,形單影隻怪可憐的。明天你就要成親,當然要慶祝一下,恭喜你嘍!」
「庫利斯!」莊逸轉向另一位門神吼道。
他拿老大沒轍,可庫利斯是妹夫,在他面前倒可以耍要大舅子的威風。
「呃……我……我不知道,是大哥要我一起來的。」憨直的庫利斯一臉無辜。
「阿逸,你敢欺侮庫利斯,小心蝶兒找你算帳。」莊嚴奸詐地恐嚇。
莊逸一聽,旋即洩氣地垮下肩膀。他雖是兄長,卻也怕極了鬼靈精怪的小妹;要不是她,自己今天怎會這麼淒慘!為了暫避「媒」頭,躲到洞庭,卻滿心是傷的回來;現在,還被迫娶親……真是夠可憐的。
想想,還是接受莊嚴的忠告,不要招惹蝶兒,免得她又出什麼鬼點子整人。
「好了,阿逸,進去吧!」莊嚴搭上莊逸肩膀,將他推入房中。「咱們兄弟倆跟妹夫,今晚好好喝他幾杯。」
莊嚴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物,什麼事都難逃他一雙法眼。他早料定莊逸不會乖乖就範,勢必蹺家逃婚;因此才守在門口,就是為了防止他趁夜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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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逸逃婚失敗,第二天愁眉苦臉地,被莊嚴押著到城外的客棧迎親。
他雖然覺得奇怪,為什麼新娘子會在客棧出閣?但,這門婚事他本就不樂意,也就表現得漠不關心,連問一聲莊嚴也懶得開口。彷彿是在應付了事般,將新娘娶回莊府,拜過堂後,他又一溜煙躲回書房。
直到夜晚宴客,他才被莊嚴抓出來敬酒。郁卒的他乾脆喝他個酩酊大醉,省得晚上得面對洞房花燭夜的尷尬。
曲終人散。嘉賓雲集、熱鬧喧嘩的喜宴結束了,客人陸續辭歸。莊逸早醉得不省人事,是被莊嚴及庫利斯抬著進入洞房的。
「哎呀!姑爺怎麼喝得爛醉如泥呢?」陪嫁過來的吉兒一見莊逸醉醺醺被抬進來,不由大呼小叫。
為了洞房花燭夜給莊逸一個驚喜,新郎倌到客棧迎親時,莊嚴特別吩咐吉兒避開。直到新郎到前廳宴客,她才進入洞房服侍小姐。沒想到莊逸醉得不省人事,既沒看到吉兒,當然也就不知道娶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吉兒姑娘,你放心,你家姑爺不久就會醒轉,絕不會辜負花月良宵。」莊嚴很難得露出輕鬆風趣的一面。
「真的!我看他醉成這樣,怎麼可能……」
「我剛給他服過特效的醒酒湯,約莫半個時辰就可以解酒清醒。」莊嚴笑著解釋。
莊逸存心喝醉逃避洞房,這點心思可逃不過莊嚴明察秋毫的一雙厲眼。喜宴上他不動聲色,也不勸阻莊逸喝酒,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上前敬他一杯「醒酒湯」當然,已有八、九分醉意的莊逸不察,以為又是一杯烈酒,咕嚕嚕就灌下肚去。
所以,他又中了莊嚴的計。
「是真的嗎?」吉兒半信半疑。有這麼特效的「醒酒湯」嗎?半個時辰就可以讓一個爛醉如泥的人清醒?
「不要懷疑,那醒酒湯是神奇藥草特製,絕對有效。」
「喔。」
「好了,該讓新郎倌及新娘子休息啦!我們都出去吧。」莊嚴一聲令下,眾人退出新房。
「弟妹,委屈你了。再半個時辰,阿逸就會醒來的。」臨走前,莊嚴向端坐案前,仍舊蓋頭覆面的君如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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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烘烘的新房,頓時沉寂下來,靜得落針可聞。
君如意聽得莊逸醉酒不省人事,好想掀開新娘蓋頭,趨前照料他;但,新嫁娘含羞帶怯,終究教她裹足不前,只好枯坐一旁,耐心等新郎倌醒來。
「如意、如意……」好半晌,床榻上突然傳來莊逸的呼喚聲。
君如意猛地駭一跳,以為莊逸已經酒醒,一顆心頓時緊張得怦跳急促。
可……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莊逸動靜;撫著像小鹿亂撞般的心口,君如意詫惑不已,搞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水……好渴,我要喝水……」再過片刻,床上的莊逸又呢喃出聲。
君如意這時才搞清楚狀況,原來他是酒醉囈語。
「給我水,水……」莊逸不停呻吟吵鬧。
這下,君如意不能,也不忍再裝聾作啞,置之不理了。掀開紅蓋巾,她移身床沿。當瞧見幾個月不見,教她朝思暮想的莊逸時,一顆心驀然揪成一團。他英俊的臉龐,很明顯地憔悴了,原本的神采飛揚,也被孤寂落寞取代……
「如意,如意!」枕上的莊逸,此時又開始囈語:「不准嫁給……那個書獃子……你愛的人是我……是我;我也愛你呀!如意……我好想你……」
君如意聽他這番告白,方知這幾個月來受盡折磨的人,不僅僅是她而已,原來莊逸也深深為情所苦!
在遠嫁南京途中,君如意曾從莊嚴口中得知,事實上莊逸是個專一多情的人;坊間對他的評價全是捕風捉影、毫無根據。只因莊逸看似玩世不恭,又從不為自己辯駁,是以才會造成外界誤解。
君如意對自己不查真相,盲目地人云亦云,感到愧咎不已;同時也深切體會「曾參殺人」——謠傳的可怕!當即暗自決定,婚後一定要好好補償他……
「我要水……水……」莊逸又叫渴起來。
君如意這才定下心神,趕忙倒了杯茶水,卻怔愕在床沿。纖弱的她,哪來力氣扶起高大魁梧的莊逸?!
「水……快點……」莊逸在床榻上喧鬧不已。
君如意只好莫可奈何地以檀口含水,紅著臉嘴對嘴,將茶水度入莊逸口中。
宿醉未醒的莊逸,只聞一陣體香撲鼻,接著彷彿瓊漿玉液般的甘霖泌入口內,清涼無比。那熟悉的芬馥氣息,以及柔軟的唇片似曾相識……莊逸極力想睜開沉重的眼瞼,看清楚來人長相,卻力不從心。
溫潤的香唇又湊了上來,甘醇的汁液,像一泓清流注入他口內,讓他乾澀發燙的喉嚨得到滋潤,感覺無比舒適。
相濡以沫,喂完莊逸一杯水,君如意雙頰已紅似五月石榴花。她怔神地盯注莊逸俊美絕倫的臉龐,仿若實身夢境!真難想像,歷經幾個月非人的痛苦折磨,兩人竟還能夠共結連理,了卻相思,這都虧了紀倫飛成人之美。君如意很高興有他這位義兄,可以代自己侍奉雙親,她才能放心遠嫁南京……
「嗯……」睡枕上的莊逸輕轉著頭顱低吟,似乎即將清醒的樣子。
君如意從沉思中驚醒,想起適才莊嚴說過,喝了「特效醒酒湯」的莊逸,大約半個時辰後就可以解酒醒轉。估算一下時間,半個時辰已屆,看來他是該醒了。
君如意頓時心跳如雷,急急趕回桌案前,覆上新娘蓋頭,正襟危坐。
莊嚴的「醒酒湯」,果然很「特效」;存心大醉三天三夜,逃避洞房花燭夜的莊逸,很「不幸」地酒醒了!
撐起身子,他低頭瞧見自己穿著新郎禮服,睡在榻上。再環顧室內一圈,赫見
大紅喜燭高燃,洞房內喜氣洋洋,新娘子則是紅巾蓋頭,端坐桌旁。
老天!自己不是刻意猛灌烈酒,打算醉他個三天三夜不醒麼?怎麼……
唉!酒量太好,實在也不是件好事!不知莊嚴詭計的莊逸,大歎三聲無奈!這下好啦!人清醒了,接下來的洞房花燭夜,該怎麼辦呢?
他心裡只有君如意,別的女人再也無法進佔他的心房,看來只好辜負新娘子了。
下床套好靴子,莊逸長揖一禮,淡然開口:「金小姐,夜已深,你也疲累了一天,早點歇息吧!我睡到隔壁書房,不打擾你了。」他記得老大提過,自己取的妻子是「金」家小姐。
雖然新娘是無辜的,但,莊逸覺得他也很無辜。同時,為了緊守自己「非君如意莫娶」的誓言,一向對女人體貼的他,也不得不硬著心腸退出新房。
君如意呆愕當場!
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語氣疏離!為什麼他要睡到書房!難道洞房都還沒進,良人就改變了心腸?
天哪!美夢成空!莊逸就算花心,也未免變得太迅速!
君如意雖知莊嚴要給莊逸一個驚喜,因此,直接護送她到南京成親;但,在客棧等候新郎來迎親的這幾日,她並不知莊逸仍被蒙在鼓裡,而吉兒也未向她透露此事。她傷心地以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莊逸就變了心意!他剛剛不也叫她「君」小姐?連稱謂都改了哩,以前他都親暱地喚她「如意」的呀!
適才睡榻上的囈語,只是說夢話,做不得準呀!自己還因為誤解了他,而深切自責,真是傻呵!
大喜的日子,君無意卻獨守空房,掉下辛酸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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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天色大亮,吉兒敲門入內,準備伺候小姐漱洗梳粗。卻驚見君如意頂著鳳冠霞帔,像尊化石般僵坐在椅上。
「小姐,姑爺人呢?你們昨晚……」
「吉兒,伺候我更衣吧。待會兒……我們就回岳陽去。」君如意的蓋頭已自行取下,美艷的臉冷若冰霜。
「呃……小姐是想……歸寧?」
依習俗,嫁出去的女兒是要歸寧沒錯;但,南京到岳陽也有一段路程,小姐急著第二天就要回門嗎?
看情形不太對,姑爺不見人影,小姐還穿著新娘禮服,臉色也不好看……
機靈的吉兒借口要去打水,急忙找個莊府僕人,引她去求見莊大少爺。
莊嚴被驚動了!十萬火急趕往莊逸書房,一探究竟。
呵!果然教自己料中,這渾小子真的躲到書房裡,還趴在書案上睡得正香甜呢,莊嚴差點氣炸。
「阿逸!」他大吼一聲。
「嚇!什麼事?」睡夢中的莊逸驚跳而起,揉著惺忪睡眼迷糊地問。
「什麼事?你還好意思問?洞房花燭夜,你幹啥睡在這,冷落了新娘子?這下可好,新嫁娘吵著要回娘家啦!」
「回去就回去嘛,大驚小怪!」莊逸無所謂地聳聳肩。
「嗄?!」莊嚴傻眼!
他是說真的還是假的?他愛得死去活來的,不是君如意嗎?自己跋山涉水到洞庭幫他追到老婆,怎麼……
咦,不對!這小子該不會連新娘的蓋頭都沒掀,就逃出洞房吧?換句話說,莊逸可能還不知道,他娶的人正是君如意!
嘿嘿!這下有趣嘍!莊嚴內心偷偷奸笑。
「阿逸,你當真要弟妹回娘家去麼?」
「她要堅持的話,我也不反對啦。」莊逸還是一副不在乎的調調。
「唉!更是好人難作唷!」莊嚴誇張地重歎口氣,叨叨絮絮訴說起來:「要不是你大嫂苦苦哀求,我何必千里迢迢大老遠跑到洞庭探求真相,費了不少唇舌說服君老爺及君小姐退親,又設法擺平紀倫飛……也罷,我這就派人護送如意小姐回岳陽,免得教她守活寡,誤了人家一生。」
莊逸聽得張大嘴巴,腦筋裡纏著一團迷霧,還沒來得及會意過來,莊嚴已使出狠招,掉頭往隔壁新房走。
「哇!」莊逸總算如夢初醒,大叫一聲後急跨個大步,搶到莊嚴前頭,伸直手臂攔住他去路,急吼吼嚷道:「慢著!等……等一等!」
「幹麼?」莊嚴揚起劍眉,一臉詭笑。
「你……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新娘是……是……」莊逸不敢置信地犯起結巴。
「喏!你自個兒瞧吧!」莊嚴指指他背後。
原來,隔壁房的君如意已收拾好行囊,正巧帶著吉兒跨出門檻。莊逸回頭一瞧,登時像被定住了般。
「弟妹,不,君小姐,你當真要回岳陽呀?唉,罷了,是舍弟不對,我也不好再強留你,這就派幾個家丁護送你回……唔……」莊嚴搶上前作揖,裝腔作勢一番,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莊逸猛地緊緊摀住嘴巴。
「你閉嘴!」他惡狠狠在兄長耳邊威脅。
君如意卻看也不看莊逸一眼,繃著粉臉準備離去。
莊逸大為緊張,連忙放開莊嚴。也不管有閒雜人等在場,一個箭步趕上,伸出健臂,將君如意攔腰摟個滿懷。
「不要!不准走!」他急得大吼。不由分說將佳人半抱半推,帶進房內。一把上了門閂,將莊嚴及吉兒隔絕在門外,準備與心上人私下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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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起房門,就是二人的甜蜜世界。莊逸喜心翻倒,摟著君如意又親又香,不肯鬆手。
「你……好沒正經,快放開我!」君如意被親得雙腿發軟,不禁大發嬌嗔。
「你是我娘子,夫妻親熱是天底下最正經不過的事,我才不放手。」莊逸涎著臉笑說,又親了君如意粉頰一記。
「誰是你娘子,我要退親。」想起昨晚遭到冷落,君如意餘怒未消。
「不行。咱們已拜過堂,是正式夫妻了。」莊逸怎麼可能答應,越發摟得死緊。
「可……我們又沒……圓房,有名無實,當然可以退親。」君如意微紅著嬌靨硬拗。
「圓房?!」想到昨夜冷落嬌妻,辜負花月良宵,莊逸不由捶胸頓足。「那簡單,咱們現在立刻進洞房。」
雖說天色已大亮,但,既然她以這個理由要求退婚,只好亡羊補牢,趕緊補完手續。
「你……現在是大白天……」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君如意真是拿他沒轍!
「那你不准吵著回岳陽,我們晚上再補進洞房。」莊逸甜言蜜語哄著佳人。
「不必了。既然昨晚不肩進洞房,又何必今晚多此一舉。」
「如意,這不能怪我。要怪,就該怪大哥,他瞞得我好苦,我根本不知道新娘子是你。我只是像個傀儡般迫於母命難違,不得不前去娶親。就因為我對你的感情忠心不二,才不想跟別的女人圓房呀!如意,我愛你超過世間所有的一切,你要相信我。」莊逸很鄭重地剖白心跡。
「哼,你這些話,究竟跟多少個女人說過!」君如意不以為然,皺起小巧的鼻子輕嗤。
「一個。」莊逸一本正經地豎起一根手指頭。
「什麼?!」君如意立即變臉。「放開我,我要退親,我要回洞庭……」
「如意,那一個——就是你呀!」莊逸知她心生誤解,忙不迭澄清。
「你……誰相信。」
「如意,你一定要相信我。這輩子我的愛,只給你一個人。回南京這些日子,每想起你將與紀倫飛完婚,我的心像被針扎、火炙般痛苦不堪。大哥看不過去,才瞞著我赴洞庭探查真相,並為我提親。我很感謝他,只是他這樣捉弄我,這筆帳日後還是得跟他算上一算。」
聽他如此真摯的表白,君如意內心軟化不少。尤其得知他是因為不知新娘是自己,才刻意躲避洞房,她心裡好欣慰,早就原諒他了。
「逸,其實大哥告訴過我,你真正的心性;我不該誤信傳言,不問青紅皂白地辱罵你,你能原諒我嗎?」雨過天青,君如意也覺應該坦誠以對。想起在岳陽家中,口不擇言怒罵他的往事,她頗覺過意不去,也誠摯地致歉。
「如意,你肯原諒我昨晚冷落你,我就原諒你先前罵我的過失,咱們算是扯平了,好不好?」莊逸逮住機會談條件。
君如意頰邊漾起笑渦,他又回復以前她所認識的那個喜歡要賴的莊逸了!
美人一笑泯恩仇,莊逸好不快哉!他高興的抱起君如意,在房內一圈又一圈地旋轉……
「哎!放我下來,我的頭都快教你轉昏了。我還有事要問你哪!」君如意笑著嬌喘不休。
莊逸停下旋轉的身子,親暱地以額頭頂著她額頭笑問:「什麼事?」
「我一直很納悶,你是怎麼看穿我的偽裝的?」這個疑竇一直困擾君如意,「一定是你平日紅粉知己太多,才會看出我的破綻……」她嘟著嘴吃起味來。
「冤枉啊!娘子!」莊逸急忙喊冤,遂將黑衣人夜闖她閨房,才撞破她女兒身的前因後果,說個清楚明白。
君如意聽得冷汗涔涔!原來那晚驚見黑衣蒙面惡客,並非夢境!而一整晚呵慰她的低柔聲調,竟是莊逸……
貞操,是女人的第二生命,若非莊逸及時相救,恐怕她也會步上如虹的後塵吧!
莊逸等於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先前她卻毫不留情地指摘他;而莊逸非但不辯駁,更未挾恩求報——當時,若他說出黑衣人之事,君如意相信自己感恩圖報下,定會答應他的求婚。
莊逸如此寬廣的胸襟氣度,真教君如意羞愧得無地自容,卻又為自己有幸得配這樣一個坦蕩君子,而感到欣慰不已。
「逸,對不起,是我胡思亂想,誤會你了。」君如意主動伸手,撫觸莊逸俊美的臉頰表達歉意。「還有,我更要謝謝你保住了我的清白。」
莊逸差點樂昏,握住美人柔荑,他臉上突然浮現一絲奇詭笑意;昨晚那似曾相識的體香及軟唇,此刻他才頓悟並非一場春夢。
「如意,原來昨晚的相濡以沫不是夢呀!是你餵我喝水的,對不對?」
「你……你喝醉了,吵著要水喝,我又扶不動你嘛,只好……」
「只好以口度水,是也不是?」莊逸笑瞇星眼:「娘子,我現在還想喝水呢!」
「想喝水?哪,茶水就在桌上,請自便吧!」君如意纖手一指,假裝聽不懂他弦外之音。
「不要。我喜歡……你餵我——甘霖。」莊逸笑得更賊。一記深情的熱吻,已迅雷不及掩耳突襲上君如意紅隊潑的櫻唇……美人口內甜美的津液,可比茶水還沁涼甘醇呀!
「唔……」君如意醉在他熱情洋溢的臂彎及狂吻裡……那般魂牽夢縈、刻骨相思的苦熬,如今已化成甜美的果實,正等著兩人一同攜手採擷。她相信未來的美滿婚姻生活,必定多采多姿,因為莊逸會是個風趣體貼的好丈夫、好情人……
頑皮的他,吻著吻著……竟在君如意唇片上呢喃起來:
「娘子!我看我得把『妙法寺』那張籤詩拿去請裱匠裝個框,傳給我們世世代代的子孫,以紀念咱倆這段天作之合的『如意』姻緣……」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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