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內,搖光山莊再傳五起命案,有的是一劍斃命,有的是被散花掌所擊斃。而今天,竟然連武功高強的周護法也被殺了!
韓昭遠在大廳上來回跺步,眉頭深鎖;幾個年紀較大、行事穩重的長老終於出聲道:「掌門,兇手肯定是西蟠派的人,大夫人那邊……」
韓昭遠一瞪,「誰說她出身西蟠派就是兇手?」
「屬下不敢,大夫人武功已失,怎麼會是兇手?可是……會不會當年有人未死,回來尋仇了?!」
「當年不是全殺光了嗎?」
「是啊!後來又放了一把火,不死也被燒死了。可是,那時候有幾個小弟子不在,而我們也沒有再追查下去……」韓昭遠道:「你是說,這此大如今前來報仇了?」
「按理說,他們不在場,應該會以為西蟠派是被南山派所滅,而我們滅南山派替西蟠派出頭,他們又怎麼會找上北辰派?」
另一位長老道:「會不會是南山派的人假西蟠派的散花掌行兇?」
韓昭遠沉吟道:「不會的,散花掌既難學又不外傳,不會是南山派的人。」他目露凶光,「當年一定有漏網之魚!給他多活十九年,夠了!」
由於接連發生命案,搖光山莊的門禁更加森嚴,並且加派弟子日夜巡守,玉璞不再天天上馬房練劍,偶爾趁著巡邏的空隙,帶了糕點水果給趙瞵,稍微練一下劍,舒展筋骨,然後又急急回房。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她一日不見趙瞵,心中便感到若有所失,難以入眠。即使只是片刻短暫的相見,心情就變得開朗,頭一沾枕,即有好夢。她不懂這種感覺,只是看到目光越來越柔和的趙瞵,身心就軟化了。
這天,夜很深了,但她又睡不著,拿了特地買來的肉乾,小心翼翼地往馬房而去。
躲過兩組巡夜弟子,玉璞進了馬房,發現趙瞵的床上卻是空的。她放下肉乾,迅速看了一眼偌大的馬房……他不在裡面。
玉璞只當他是去茅房,或是到井邊沖澡吧!她徑向青花後頭的牆邊拿出長劍,此時馬房門口飛進一條人影,快如閃電,使她驚呼了一聲。
「誰!」是冷酷的斥喝聲。
「趙瞵大哥,是我。」玉璞從黑暗中走出。
趙瞵重重地坐到床板上,大口喘氣,「已經過子夜了,你還來?」
「我……睡不著,拿了東西給你吃。」
「我不餓,你快回去,外面在抓刺客。」
「什麼?又來殺人了?」玉璞也怕了,她不由得靠近趙瞵床邊,「我……躲一下,我……我怕。」
趙瞵劍鋒也似的雙眸掃向她驚惶蒼白的臉孔,驀地,他心頭湧出一股柔意,但他立刻告訴自己,既然殺不了老的,就殺小的吧!你韓玉璞再如何善良無邪,還是得為北辰派負罪,
玉璞見趙瞵右手始終按著腹部,又見他舉起手,似乎有點遲疑,不知道想拿什麼東西,正想開口問他,在微弱的燭光下,赫然見到他滿掌的鮮血!
她輕聲驚呼,趙瞵的殺氣頓時又煙消雲散,空舉著掌,竟是無法下手。
「趙瞵大哥,你受傷了,是被刺客傷的嗎?」玉璞急忙走向床頭,拿出一個小盒,裡頭是上回她送過來的刀傷藥,「要趕緊上藥啊!」
「不用了!」趙瞵伸手推開她,「我自己來。」
玉璞被推得差點跌倒,但她仍關切地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哎!」她彎下身查看趙瞵的傷勢,卻被濃重的血腥氣味給嗆到,「好多血……」
「已經點穴止血了。」趙瞵又以手掌按住傷口。
「不行的,要止血。」她左右張望,一咬牙,拉起裙擺拚命撕扯,啪啦一聲,終於撕下一大片裙布。
「傷口在哪裡?」玉璞見他總是不放手,便抓起他健壯的手臂,掀開他的上衣,只見他腹部正中央隱約有一個小洞,她心頭大駭,急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我去找大夫!」
「你快裹傷!」
玉璞聽了立即將手上的布片纏上他的傷口,布片不夠,她又急著想撕扯裙子,扯不開,心頭急,眼淚掉得更多。「是誰……傷了你?」
趙瞵不講話,只是忍痛調息。玉璞索性解下外裙!一圈圈密密包纏,她站在他身前,感覺到他的痛苦虛弱。
她嚥下了淚,輕聲安慰著,「我先幫你包紮再去請大夫,你放心,爹一定會抓到刺客。」
趙瞵猛然抬起頭,用力鉗住玉璞的細腕,怒道:「你……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單純?」短短幾個字,聲音卻是由大而小,由憤怒而神傷。
「我……」玉璞被他抓得吃疼,眼眶又紅了,「趙瞵大哥,你怎麼了?!你快躺下來休息,我去找爹幫忙。」
趙瞵用下她的手腕。「不用了,我就是刺客。」
玉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趙瞵又是深深看她一眼,見她圓又黑的瞳孔裡,是不解世事的純真;而溢著淚水的雙目,更見水靈流波。他微微舉起手,想撫向那柳眉明眸,也想觸摸她的細緻柔軟。
指尖一碰到她的嫩頰,他倏地縮手,低下頭吼道:「你快走,這裡很危險。」
雖然只是一點的輕觸,玉璞卻燒得全身火熱。
他在看她!他從來不曾這樣凝視她。
「我不走,今晚我留下來照顧你!」她堅定的說。也不管什麼刺客,她明白,這一碰觸,就是她這輩子糾纏愛戀的開始。
外頭傳來雜亂的聲音,好像有很多人在奔走喊叫,趙瞵變了臉色,「快走!」
玉璞也被人聲狗吠嚇到了,但又擔心趙瞵的傷勢,這時馬房外傳來人聲,「這個地方要搜,馬房也要翻一翻!」
趙瞵恢復鎮定神色,推著玉璞道:「快躲到青花後面,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絕對不能出來,知道嗎?」
玉璞也害怕被家人發現,點了點頭,快步跑到青花身後的草堆藏好身。這時馬房大門碰地被踢開,有人喊道:「刺客受傷了,一定還在山莊內。」
原先沉睡的馬匹被驚醒,一匹匹鳴叫、踏步,震得幾根木柱搖搖晃晃。青花有靈性,知道玉璞躲在身後,倒是安靜無聲。
門外竄進五、六個人,七嘴八舌地罵道:「馬伕到哪裡去了?也不管管這些馬!」
「我在這裡。」趙瞵沉著回應,按住腹部緩緩起身,走過一匹又一匹的馬兒,輕輕拍打撫摸,手到之處,馬匹就馴服了。
又有人罵道:「馬伕磨菇什麼?師弟,快搜!」
趙瞵轉身面對他們,「不用搜了,我在這裡!」
此時門外又有人拿著火把闖入,把他身上的斑斑血跡照得一清二楚。
韓子聖撥開師兄弟,驚訝地瞧著趙瞵,「你……你……這個馬伕,原來你就是殺我北辰派七名弟子的兇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行刺掌門!」
趙瞵冷笑道:「呵!若非受這一刀,韓昭遠恐怕已經命喪我的散花掌下。」
「是嗎?」門外又走進一人,正是北辰派掌門人韓昭遠,他也是一臉冷笑,嘴角仍有一絲未抹淨的血絲,「如果你的功力比我好,又怎會被我刺中一刀?」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方纔的拚鬥未解,趙瞵的拳頭又握緊了。「是的,只恨我散花掌火候不夠,不能將你一掌斃命!」
「想要報仇,下輩子再說吧!你是誰?竟然敢藏身到搖光山莊找死?」
「我姓趙瞵名。」他昂然宣示著自己的姓名。
韓昭遠目露殺機,「你姓趙瞵?趙瞵希維是你什麼人?」
「正是先父!」
「好!西蟠派的趙瞵大掌門竟然還有傳人!」韓昭遠似笑非笑地,「只可惜,十九年來你是白活了!」他手掌一翻,赫然是七步追魂掌的招式。
趙瞵亦是轉動雙腕,凌厲拍出散花掌,「我今天為西蟠派報仇!」
兩人一交手,塵沙草屑飛揚,馬兒受到驚嚇,又是此起彼落地嘶叫。
玉璞蜷縮在草堆邊,心魂俱裂,趙瞵大哥……趙瞵大哥是刺客?還去行刺父親?他躲到搖光山莊就是為了報仇,那他是不是也想殺她呢?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不是單純的鄉下馬伕呢?
可是,正因為他不是鄉下來的平凡小子、所以他英挺魁梧、他懂得劍法、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複雜,所以……在不知不覺中,她愛上了他!
玉璞流下淚水,若她不夜夜到馬房練劍,又怎會與他深切相識?果然她是不能學劍的,學了劍,練了武,真的應驗了那個詛咒,是她自己的毀滅!更為北辰派帶來一連串的噩運!
她冷汗淋漓,兩臂交抱,竭力鎮住身子劇烈的顫動,而兩眼卻無法挪開正在繼斗的父親和趙瞵。
兩人從馬房內打到馬房外,弟子們也跟出去觀戰,玉璞仍不敢稍動,但耳邊忽然聽到弟子們數著,「二……三……嘿嘿,馬上七步追魂了!」
玉璞驚駭,原來他們二人正在決鬥!兩人之前已各有負傷,再這樣子鬥下去,是不是有人會死?
她只覺頭昏眼花,腦海一片空白,當下再無考慮,猛然站起,擦過青花躁動的身軀,跑出欄廄,衝出大門,也不顧殺氣騰騰的掌風,就闖進了韓昭遠和趙瞵中間,淒聲大喊:「趙瞵大哥,不要殺我爹!」
驀然跑出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拚鬥的兩人都是硬生生地遏住招式,但是餘勁威猛,一道「七步追魂掌」,一道「散花掌」的後勁竟把玉璞掃倒在地。
趙瞵一收招退後,立刻被北辰派的弟子圍住,脖子被架上無數把亮晃晃的大刀和長劍,他傷重無力,剛才全憑一口氣搏鬥,此刻氣虛體耗,再無反抗之力。
韓昭遠驚怒不已,「玉璞,你怎麼會在這裡?」
玉璞被掌風所傷,她吃力地撐起身子,便吐出一口血,但她根本不顧自己,哭道:「爹!求您不要殺趙瞵大哥!」
韓昭遠看到她殘破的衫裙。一個千金大小姐,半夜三更藏身馬房,衣衫不整,這……能發生什麼事?
他又是大怒道:「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見她望向趙瞵,韓昭遠的目光也隨之轉去,只見趙瞵神色古怪,身上的傷處竟然纏著她的裙布!
韓昭遠臉一沉,「來人,送大小姐回房,再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來。」
玉璞仍是坐在地上,流淚道:「求求你們不要再殺了!」
韓子聖踏步向前,故作凝重表情,「爹,有一件事,孩兒不知道該不該說。」
韓昭遠道:「你這時候還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爹常說,我們老陷害姐姐,誣指她拿了兵器,可是最近我們加強巡守,我發現姐姐不只跟這個馬伕卿卿我我,而且還跟他學一套奇怪的劍法呢!」
「為什麼不早說?」
韓子聖自以為立了大功,洋洋得意,「爹最近為山莊的命案心煩,孩兒看姐姐只是舞劍,心想無害,等事情過去後再說。」
韓昭遠在氣頭上,一巴掌揮了過去,「她拿劍就觸了北辰派的霉頭,你不制止,現在還在得意什麼?果真今晚教刺客殺了你爹,你是不是準備當掌門了?」
「不是!孩兒沒有這種想法啊!只是沒想到他……會是刺客。」韓子聖原來計劃捉姦在床,讓姐姐和大娘無地自容,誰知今日告了,反倒惹怒父親,講完話,他訕訕地退開。
韓昭遠又問道:「你半夜不睡覺,來這裡練什麼劍法?」
此時兩名女弟子攙扶起玉璞,讓她得以站立,玉璞臉色蒼白,回答道:「我……爹,是女兒不對。」
韓昭遠臉色嚴肅,「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是……我自己發明的劍法。」
「你不會武功,又怎會發明劍法?說!你是不是跟他學西蟠派的劍法?」
「爹,我沒有……」玉璞倏然住口,因為她的劍法來自母親所繪的劍圖,而母親出身西蟠派,趙瞵又是西蟠派的人……
韓昭遠瞭然於心,「是你母親教你的?」
「沒有!」玉璞回答得斬釘截鐵,隨即又哭了出來,「爹,一切都是我不好,爹打我罵我都沒關係,只求爹放了趙瞵大哥。」
「這個時候你還在替他求情?!」
「女兒不懂江湖事,可是……女兒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玉璞又是含淚望向趙瞵,「趙瞵大哥,也求你放了我們北辰派吧!」
即使刀劍相逼,命在旦夕,趙瞵仍是傲然地道:「我死了也會化做厲鬼,殺盡北辰派的每一個人。」
韓昭遠亦是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呵!我就讓你做個永不超生的遊魂。」他一步步走向前,眼裡儘是銳利的殺氣,他凝聚手掌,就要給予趙瞵致命的一擊。
玉璞見狀立即掙脫扶住她的女弟子,還踏不出半步,腳步一軟,又跌了下去,「爹,求求您不要殺他……」
韓昭遠怒目圓睜,「你還有臉說話?你們兩個還不快扶小姐回房?!」
兩名女弟子趕緊又扶起了玉璞,「大小姐,你受傷了,快回去休息。」說著就硬要帶走她。
玉璞心痛如絞,氣悶胸脹,卻仍擔心著趙瞵的安危,她再度轉頭看他,只見他兩眼,直直瞪視著韓昭遠,連一絲眼角餘光也不留給她。
方纔她為他包紮傷口時,他曾有那麼一點柔光,然而此時此刻,他眼中的柔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烈焰,寫的都是一個字,恨!
心好痛,淚好多,眼見父親就要遽下殺手,玉璞立即跪下,「爹,不要……求求你不要……」
韓昭遠已是氣憤至極,「今日若他要殺你爹,你還會向他求情嗎?」
趙瞵看也不看玉璞,哼了一聲,「韓大小姐,我趙瞵某人的命不必你乞求。」
玉璞氣息一滯,幾乎痛暈過去,強抑住了淚,「爹,今天不管是誰要下手,我都會求情。爹,求求您……」
韓昭遠嘴角一撇,「他殺了我派弟子七人,今天也想來殺你爹,這種人還不應該死嗎?」
玉璞無語,兩名女弟子又扶起玉璞。韓昭遠走到趙瞵面前,正待出手,忽然眾弟子退開一條路,紛紛喚道:「大夫人。」
劉馥蘭一臉慘白,腳步匆匆,見到玉璞滿臉淚痕,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驚道:「玉璞,你怎麼了?是誰狠心傷你?」
韓昭遠語氣平板地道:「是她自己找死!」
劉馥蘭抬頭怒道:「她是你的女兒啊!是你傷她的嗎?」
玉璞出聲道:「娘,沒有,是女兒不小心……」
「那怎會吐血?」劉馥蘭已是急出淚水。
韓昭遠道:「她被掌風所傷,不礙事的,調養幾日就好。你們母女倆快回房吧!」
「不!」劉馥蘭眼睛搜索著,終於看到被刀劍制伏的趙瞵,她轉向韓昭遠道:「你不能殺他。」
「哼!你來認親了,是不是?」
不理會韓昭遠的奚落,劉馥蘭走到趙瞵的跟前,仰看這個高大英俊的青年,依稀捕捉到某人的形貌,她顫聲道:「你……姓趙瞵,你是小兒嗎?」
趙瞵一愣,從來沒有人這樣喚他,誰是小兒?死去的爹娘曾喚他小兒嗎?而眼前的美婦,就是苟活在北辰派、甚至當上大夫人的西蟠派門人嗎?
他無法再直視這個西蟠派的叛逆,冷傲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劉馥蘭心頭一酸,她是誰?她能以什麼身份跟他說話?她黯然垂下頭,「你父親是我的掌門師兄,你母親是我的師姐,我在你小時候還抱過你,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
即使刀劍相逼,趙瞵亦毫無懼色,「我活著要來殺你丈夫,讓你很失望嗎?」
「不,我很高興,即使你是來報仇的。」
所有人一聽莫不吃驚,眾弟子更是偷觀韓昭遠的表情,只見他面色鐵青,似乎隨時都會出手殺人。
劉馥蘭的臉色反倒柔和了,她仍溫言問道:「是誰把你養大的?」
「我師叔。」
韓昭遠搶問道:「是杜雲杉嗎?」
「正是。」
短短兩個字,劉馥蘭如遭雷極,「他……他沒死?他還活著?」
韓昭遠冷笑道:「他被我砍斷兩條腿還能帶著小孩逃出火海,也算他命大。」
劉馥蘭幾乎站不穩,「你……你砍了他的腿,你……」
玉璞也顧不得自己的虛弱,急忙上前扶住母親。
韓昭遠道:「原來杜雲杉沒死!哼!躲了這麼多年,今天我就殺了趙瞵希維的兒子,看他還出不出來?」
劉馥蘭一個箭步向前,護在趙瞵身前,「我不准你殺他!」她又回頭向弟子們道:「快放開他!」
眾弟子哪敢鬆手撤劍?各個瞧著掌門人。
韓昭遠額冒青筋,「你快讓開!」
「不!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劉馥蘭語氣堅決。
「你我十九年夫妻,你還一心向著外人?好,你不走開,我連你一起殺!」
玉璞驚惶喊道:「爹,不要……不要殺娘啊!」
韓昭遠氣極了,「你再說話,連你也一塊殺!」
「爹!」玉璞索性又跪了下去,「如果能消去爹心中的忿怒,女兒願受爹爹一掌,求爹放過娘和趙瞵大哥。」
「我的玉璞!」劉馥蘭抱住女兒,流淚道:「傻孩子,沒用的,是娘不該生下你,讓你來吃這些苦。」
玉璞真情激盪,胸口一痛,又吐出一口血,她只覺心神飄飄,彷彿靈魂就要出竅,「娘,給你惹麻煩了……」
趙瞵直直站著,腹部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可是,他的心口卻慢慢地淌出血。
韓昭遠走過去察看玉璞的傷勢,「死不了的,快送回房去,去請大夫了嗎?」
兩名女弟子攙起玉璞,劉馥蘭隨之站起,仍是堅決地看著韓昭遠,「要殺就殺我,不准你殺趙瞵。」
韓昭遠也是緊緊地凝視妻子。星空下,她美麗如昔,溫婉如昔,只是不復當年初次見面的柔情。他心中長歎,他竟然還死心塌地愛著這個不愛自己的女人!
十九年了,枉費他稱雄江湖,卻是情場敗將!
他掌上的功力演散了,「好,我不殺他,可是,他還是得死!」他恢復鷹隼似的目光,鋒利地掃向趙瞵,「來人啊!把他綁起來,我要看他活活渴死、餓死,」
玉璞聽得此話,全身一軟,登時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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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過來,玉璞躺在自己房裡,母親則在一旁照顧她。
恍恍惚惚地,好像發生過很多事情,然而她身體虛軟,起不了身,她勉強喚道:「娘!」
「玉璞,乖。」劉馥蘭為她拂拭額上的汗珠,「沒事了,吃些藥補補身子就好。綿兒,藥煎好了嗎?」
綿兒捧過一碗藥湯,「大夫人,煎好了。」
玉璞聞到藥味,所有記憶都回來了,她憂心如焚,撐著要坐起,「趙瞵大哥呢?他……在哪裡?」
綿兒看了一眼大夫人,不敢講話。
劉馥蘭扶起玉璞坐好,語氣平靜地道:「他被綁在大院子裡。」
「爹說要讓他渴死餓死啊!娘!」玉璞急得掉淚,「我們快去救他啊!」
「他是雲杉師哥訓練出來的,銅筋鐵骨,捱得過兩、三天的。」
聽母親如此輕描淡寫,玉璞只是著急流淚,不知如何是好。
「玉璞,你為何這麼著急?你喜歡上趙瞵了嗎?」劉馥蘭注視女兒,憐愛地摸著她的頭。
「我……我不知道……」玉璞突然放聲大哭,「娘,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怎麼是個來報仇的刺客?還要殺爹啊?」
「唉!是該相逢的就避不掉。」劉馥蘭問道:「玉璞,你什麼時候開始學劍的?」
「娘,是我不對。我小時候偷看你畫的劍圖,自己偷偷練的,我是想學劍,可我不會害北辰派啊!」
「陰錯陽差呵,你因為學劍而遇上趙瞵。原先我和師姐約定要當兒女親家的,你們注定就是會相識。」劉馥蘭又歎了一口氣,「別急,娘自有打算,會讓你和趙瞵一起離開搖光山莊。」
「娘?」玉璞收了淚水,不明白母親的意思。劉馥蘭示意綿兒服侍玉璞吃藥,一邊娓娓道來。
「二十年前,江湖有四大門派,分別是東海、西蟠、南山、北辰,那時四派結好,往來密切,那一年的同盟大會在西蟠派舉行,我那時毫無心機,當你爹是個大哥哥。誰知,一年後,就在我和雲杉師哥成親的前一天……」劉馥蘭輕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娘,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玉璞勸慰著。
「不,娘要讓你明白。」劉馥蘭接續道:「那天好亂,你爹把我救了出去,後來他告訴我,他們已經滅了南山派為我報仇,我信以為真。你爹對我很好,可我心裡只有雲杉師哥,結果……他竟然在飯菜裡下藥,令我失身,我只好嫁給他。就在剛得知我懷有身孕時,我無意間聽到他和師弟的談話,這才知道他就是滅我同門、殺我未婚夫婿的惡魔。後來,他怕我報仇,就廢掉我一身武功了。」
劉馥蘭瞧著女兒悲苦的眼神,「玉璞兒,也許你要問,為什麼我當初不一死以明志,或許就不會生下你來受苦了。」
「娘!」
「我不敢死。原先我是許給雲杉師哥的,他死了,我又失身,我有什麼顏面到九泉底下見他?後來生下你,更不能死了。」劉馥蘭十分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娘,你是對的,那個雲杉叔叔不是沒死嗎?」玉璞拭了淚,安慰娘親。
「他沒死,倒是把趙瞵養大了。」劉馥蘭又是一陣感傷,「生也無顏見他了。」
「娘,我們一起走,一起去找雲杉叔叔。」
「玉璞,娘不走,娘和你爹還是有夫妻情義。」
「可是爹只喜歡二娘啊!」
劉馥蘭起身,「他娶周涓只是來氣我。懷了你以後,我就不再讓他碰我了。」
「您不讓爹碰您?」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沒有親弟妹嗎?玉璞明白了。
劉馥蘭示意玉璞躺下,為她拉上被子,「你受了內傷!你爹又派人看著咱母女倆。你好好休養,娘會安排一切的。」「可是趙瞵大哥……」玉璞想到被俘的趙瞵,憂心如焚。
「那孩子報仇心切,意志力強,他撐得過的。」劉馥蘭撫了撫女兒光潔的前額,「你趕快恢愎體力才能去救人。玉璞,睡覺吧!」
母親離去後,綿兒也被門外看守的弟子叫出去。
玉璞躺在床上,想著趙瞵,雖然時序已入秋,但太陽這麼大,他被綁著不吃不喝,怎麼受得了?她又怎能安心入眠?
雪球一骨碌地跳上床,蜷伏在她身上,睜著滴溜溜的大眼看她。
玉璞撫摸著它,「雪球,雪球,你幫我去看他,好不好?」
雪球聽不懂,只是賴著玉璞的被窩,低低吠了一聲。
玉璞淌下眼淚,無邊的焦慮在黑暗中席捲而來。
昏昏沉沉又睡了一天,吃過藥,玉璞的精神也好多了。
夜裡,綿兒在門外道:「兩位大哥,你們在這邊看大小姐好辛苦耶!」
其中一人答道:「是呀!其實大小姐受傷了,掌門何必這樣子看住她?」
綿兒又說:「夜裡風大,我給小姐送消夜!順便帶些酒菜給你們。」
「綿兒跟著大小姐久了,也和大小姐一樣體貼了。哈哈!」
綿兒推門進來,神色緊張,她放好食盤,壓低聲音道:「小姐,快和我換衣服。」
「綿兒?」玉璞由床上爬起,驚異地望著這個一向膽小的小丫頭。
綿兒已經脫掉上衣,「還有,你的頭髮也要梳一梳。」
玉璞不由自主地跟著寬衣解帶,紅了眼眶,「綿兒,你這樣做很危險的。」
「不,小姐,綿兒四歲被小姐撿回來以後,性命就是小姐的,更何況趙瞵大哥也救過我,我一定要幫助你們離開。」綿兒輕聲說著,換上玉璞的衣服。「大夫人去拉青花,馬上會到大院子和你一起救趙瞵大哥,我的衣袖裡有一把匕首,小姐……你千萬珍重。」
玉璞握住綿兒的手,含淚道:「謝謝你,綿兒,我們永遠是好姐妹。」
「別說了。」綿兒急著幫玉璞梳理頭髮,「委屈小姐扮丫環了。」
兩人換裝完畢,綿兒故意高聲道:「小姐,你多休息呀!」
玉璞拿著食盤,向綿兒投以感激的眼光,便低著頭開門出去。
門外兩名弟子坐在廊下,吃吃喝喝不亦樂乎,「綿兒,這小菜真好吃,多謝你啦!」
玉璞從喉頭唔了一聲,立即快步離去。一轉出走廊,放下食盤,迫不急待就往大院子跑去。
還沒踏進院子,就看到兩名弟子來回走動巡邏,而廣場的正中央立著一根紮成十字形的大柱子,趙瞵兩手張開,被緊緊地縛在木柱上,頭低垂著。
黑夜朦朧,玉璞看不清他的情況,只能猛掉淚,才往前一步,就聽到一名弟子猛喝,「誰?」
劉馥蘭從另外一邊的走廊出來,手上拿著長劍,「是我。」
「大夫人,這麼晚了,還請您回去休息。」
不由分說,劉馥蘭手中長劍立刻刺出,她雖然功力喪失,但劍招仍在,眩目的招式讓兩名弟子無法招架,也不敢向大夫人出手。
「玉璞,快!青花在門外。」劉馥蘭急急喝著。
玉璞慌張跑到木柱前,此時趙瞵已經聽到聲響,他抬起頭來凝看,視線全然專注在劉馥蘭的飄香劍法之上,沒有看到急急奔來的玉璞。
才兩天的時間,趙瞵的臉頰已曬傷脫皮,嘴唇也因為缺水而乾裂,可是,他的眼神仍是那麼高傲剛猛,難怪娘說他撐得下去。玉璞不敢再哭,掏出匕首,踞起腳尖,使盡力氣割斷捆縛他的繩索。
趙瞵發現有人在救他,轉頭一看,竟然是滿頭大汗、汗流浹背的玉璞,他哼了一聲,「我不用仇人的女兒救我。」他兩天不喝水,聲音顯得沙啞。
「趙瞵大哥,性命要緊啊!」玉璞又去割另一邊的繩索,心裡又痛又急,為何綁得這麼緊密?他的手臂都勒出血痕了。
最後一條繩索斷裂,趙瞵失去支撐,身子驀地就要向前倒,玉璞趕緊上前,以她的背部狠命頂住他。
好重!玉璞幾乎喘不過氣,好像一株小菊依著大樹,「我們趕快走。」
趙瞵噴出濁熱的氣息,炙燒著她的頸間,「我走不動,我被點穴了。」
「我背你。」玉璞二話不說,拖著他沉重的身軀,一步一步往前走。
才走了兩步,玉璞汗下如雨,腳步踉蹌,她連一個水桶都提不起了,更何況是趙瞵這麼龐大的身子?
「玉璞,快啊!」聽見母親的催促,玉璞精神一振。
「韓大小姐,不勞你費心。我趙瞵不受北辰派的恩惠。」趙瞵冷冽的話聲又響起。
玉璞不為所動,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回話。母親正仗劍阻擋,為的是救出西蟠派的後人,也是要讓她追求幸福與自由。她們一定要走!
才走到大門邊,又有兩名巡夜弟子聞聲而至,各自抽出刀劍,「大小姐,你不能帶他走。」
「我就是要走。」玉璞已經打開大門,青花正等在外邊。
「對不起了。」一名弟子橫過身子擋住她的去路,突然叫一聲,「痛啊!」
一團雪白的影子黏在他的腿上,隨即跳了下來,汪汪兩聲,又撲向另外一名弟子,刀劍一下轉了方向,「你這隻小畜生!」
「雪球!」玉璞驚呼著,仍聽到雪球賣力狂吠,她來不及擔心,拖著趙瞵跌下台階,撞向青花碩壯的馬身。
玉璞讓他的手攀在馬背上,雙手用力抱起他偉岸的身子,力氣幾乎虛脫,「趙瞵大哥,你……出出力!」
趙瞵指頭微微一動,氣血似乎逐漸通暢,十指稍用力,在她的推擠之下,上半身就伏上了馬背。
玉璞刻不容緩,手忙腳亂地爬上青花背上的馬鞍,這才想起自己不會騎馬,忙拍著青花,「青花,快跑!跑得越遠越好!」
青花奔動四蹄,疾風也似地往前奔躍,玉璞空抓韁繩,不會駕御方向,又怕摔下馬,只好俯下身,緊緊貼住趙瞵,穩住兩個人的身子。
她的身子不重,像是一床軟綿綿的薄被,輕柔地覆在他的背上,而兩隻柔荑顫抖著,卻又緊密地扶住他的身。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記得方纔她的髮香和柔嫩玉頸。
趙瞵運著內力,一一衝解封閉的穴道,但是手腳被綁久了,僵硬不靈活,加上他在烈日寒霜下不吃不喝兩日夜,身上的力氣也消耗殆盡了。
玉璞心急憂懼,路途顛簸,腹胃一翻攪,來不及轉頭,忍不住往趙瞵身上嘔出好幾口鮮血。
趙瞵感覺背上熱,又聞到血腥味,他知道是她內傷未癒。他撐起身,拉住韁繩,青花倏然止步。
「趙瞵大哥?!」
趙瞵將玉璞一起帶下馬匹,擁住她纖細的身子,再使力飛身上鞍,韁繩一扯,「駕!青花,跑!」
他抱著她!他恢復力氣了,而且還緊緊抱著她!趙瞵大哥,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嗎?你要帶我走了嗎?
胸口不痛了,玉璞兩手抓緊他的衣襟,臉龐靠上他堅實的胸懷,眷戀著他的溫暖,貪婪地吸著他的氣味。
突然,他推開她的身子,雖仍擁在他的懷裡,卻不讓她貼住他的胸。
玉璞心情陡地下沉,抬頭仰看他,在他剛毅的下巴之上,是一對注視前方、陰驚暗沉的眼睛。她不敢再看,低垂下頭,任淒厲風聲掩過她的害怕。
不知奔出多久,也沒有聽到追趕的聲音,兩人早已出了城,越過平野,走進山間,天色微明,而趙瞵似乎是支撐不住了。
聽到他濁重的喘息!玉璞急道:「快停下來,我去找水給你喝。」
趙瞵體力不支,頭昏眼花,一個不留神,竟從青花背上摔下去,連帶地也把玉璞扯下,兩人跌落小徑,旁邊就是一個斜坡深谷,趙瞵收勢不住,抱著玉璞便滾落下去。
土崩石落,趙瞵雖然氣虛體弱,但仍全力護住玉璞,以自己的身體去承受翻滾的撞擊,在接連幾聲碰撞後,喀啦一聲,不知道撞上什麼東西,兩人跌勢稍緩,最後下墜的餘力又把他們帶下濃蔭密佈的山谷。
玉璞摔得眼冒金星,卻是毫髮無傷,而趙瞵仍死命的抱著她,呼吸急促。
玉璞急忙掙開他的臂膀,「趙瞵大哥,趙瞵大哥,你怎麼了?」
只見了雙眼緊閉,薄唇緊抿,大腿上插著一截斷裂的樹幹,鮮血直湧,令人怵目驚心。
玉璞不敢碰他,嚇得直流淚,「怎麼辦?」
他從唇縫中迸出兩個字,「拔掉。」
「不行,會很痛的。」
「你快幫我拔掉!」他厲聲呼喝著。
玉璞咬緊下唇,臉色比趙瞵還蒼白,雙手握住茶碗般粗的樹幹,猛力一拉,竟是文風不動,她再一用力,連人帶著尖刺的樹幹跌坐在地。
傷口頓時冒出更多的鮮血,玉璞慌張地起身,不知所措,解下腰帶就要為他止血,趙瞵卻是揮手推開她,濃眉緊皺,伸手在傷口四周點穴。
玉璞又跌倒在地,儘管他是這麼粗暴,她還是拿著腰帶往他傷處纏裹,「對不起,是我……我害你的。」
「對!是你害我的!」趙瞵語氣冷硬,「如果那天你不跑出來阻擋,我就殺死韓昭遠了。」
「不!」玉璞猛搖頭,淚水也跟著用落,「你不能殺我爹啊!」
趙瞵武裝起自己的心,轉過頭,不願理她,任她在他的大腿上包紮。
玉璞竭力鎮定,不能哭,不管他如何待她,她的心是跟定他了。
包紮妥當,抬眼望見他血紅的眼和龜裂的唇,又是急急站起,「我去找水。」
幸好走出不遠就是山谷中的小溪流,玉璞左右張望,不知如何取水。秋風吹過,飄下幾片黃葉,隨波而去,玉璞再也不管秋意寒涼,脫下外衣,浸飽溪水後,又跑回趙瞵身邊。
「這裡有水。」玉璞絞著衣服。
趙瞵伸手捧了,抹一抹臉,忽地搶過她的衣服,自己用力擰轉,淋得滿頭滿臉,張大嘴,喝了又喝,舔了又舔,仍然不滿足似地,「不夠!不夠!」
玉璞又跑到溪邊取水,趙瞵照樣搶過濕淋淋的衣服,蒙上他乾澀的臉,猛吞絞出的水,狂喊著,「不夠!我好渴!再拿來!」
玉璞只能聽他的差遣,但她已經沒有衣服可脫,身上只剩這件薄薄的裡衣,她無計可施,索性整個人走下涼意侵人的溪水,將自己浸個濕透。
回到趙瞵身邊,她撩起裙擺,仔細地擰著水,「趙瞵大哥,我絞水給你喝。」
現在她不害怕了。他是渴壞了,恐怕也餓壞了,他這麼無理的需索著,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在他還是小兒的那個年代,是不是也如此任性?
玉璞想著想著,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原來趙瞵以為又是一件濕衣服,閉眼就搶了過來,待他吸喝了幾口裙上的水,指尖觸到柔滑軟嫩的肌膚,突然一愣,好像那夜他所碰觸的臉頰呵!
他一張眼,發現自己竟然抓著她的裙子,任她露出兩條纖細細緻的大腿!
他放下她的裙擺,抬眼看她,只見她雙靨酡紅,神情迷離,有著幾分柔媚,也帶著幾分關切,而髮梢、手指尖仍滴著水珠,像是從水中而來的凌波仙子,就是她為他送上及時雨嗎?
驀地,他拉住她的右手,將他粗糙乾裂的臉貼向她滑嫩的手臂,以唇吸吮那晶瑩剔透的水珠,用舌舔向那滴落而下的露水,在唇舌滑移間,他兩夜來的乾渴已完全獲得滋潤。
我的出水芙蓉呵!他還是渴求著她,想要那天上源源不絕的瓊漿玉液。於是又捏著她玉蔥似的指尖,柔柔地吻著。
玉璞心神馳蕩,心跳劇烈,忍著羞怯,輕聲喚道:「趙瞵大哥,別……」
一聲趙瞵大哥把他拉回現實,他再抬頭一看,這張臉……她是韓玉璞啊!沒有天女,也沒有仙境,他的胸臆再度漲滿仇恨。
憤然用開她的手臂,趙瞵大叫一聲,人便往後仰躺而下。
「趙瞵大哥,你怎麼了?」玉璞以為他又不舒服了。
「你走開!」他大聲吼叫著。
玉璞跪坐下來,察看他的傷勢,「傷口會痛嗎?」
趙瞵坐起,扯開腰間的那塊裙布,上頭血跡原已乾涸,現在又被溪水淋得血紅,「從今天起,北辰派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隨著被丟到遠處草叢的裙布、玉璞的心也被拋開了,眼見他又要去扯大腿上染血的腰帶,她忙抓住他的手,哭喊道:「不要啊!趙瞵大哥,你不要這樣啊!」
他撥開她的手,怒道:「你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你打死我,不要殺我爹!」玉璞堅決地看著他。
「我早該殺死你了,教你壞了我的好事。」趙瞵舉起掌,眼裡漫上殺意。
前一刻才肌膚相親,下一刻就要置她於死地?玉璞不懂,為什麼她一涉入江湖恩怨,代價就是死?
長髮上的水珠仍滴落著,像是她找不到答案的淚水。
見她呆呆坐著,臉如白瓷,黑眼緊緊地瞅看他。趙瞵心一緊,「我要殺你,你不逃嗎?」
「我無處可去。」
趙瞵頹然放下手,他已錯過太多殺她的機會了。「你可以回搖光山莊。」
「我背叛我爹,我又如何回去?」玉璞垂下了頭。
「你為何要救我?」
「我……我……不要仇恨,不要你死。」她捏著濕透的裙,睫毛似濃蔭覆蓋,慢慢地道:「趙瞵大哥,我喜歡你。」
「你……」趙瞵說不出話來,心頭一陣陣地抽痛。
這個大小姐,為什麼總要做不該做的事?不要她練劍,她偏去練;不該愛的人,她偏去愛?
是該罵她笨?還是一掌打醒她?
但是,一望見她泛紅的雙頰,他又迷失了,她是穿著白衣的仙女嗎?還是施灑甘霖、普渡眾生的觀音?
不自覺地撫揉她胸前的長髮,為她捏壓出串串水滴,天這麼涼,她全身都濕了,不冷嗎?
冷風呼嘯,吹動趙瞵心底積壓近二十年的恨意,滿腔仇恨又似漫天翻飛的黃葉而來。他捲起她的發,指頭漸漸滑下,離開了髮梢,離開了她的溫柔。
「不值得!」他閉起眼大喊著。
「趙瞵大哥,忘了仇恨吧!帶我走。」他如此反反覆覆,忽而柔情,忽而暴怒,玉璞雖然害怕,可是走到這一個地步,她已是無路可退。
趙瞵惡狠狠地瞪視她,「忘得掉嗎?如果你的父母都被人殺死了,你忘得掉嗎?」
「是忘不掉。」玉璞顫聲,「可是……」
「我會殺掉韓昭遠,滅了北辰派,到時,你也是死路一條。」對她,再也沒有一絲愛戀。
玉璞只覺得全身虛脫,濕衣服黏在皮膚上,冰涼至極。
她錯了,她以為她全然的愛他,就可以感動他,讓他放棄報仇。
她想得太單純,她是徹徹底底的錯了。
眼見趙瞵奮力站起,走出一步又跪了下去,玉璞顧不得難過,扶著他道:「你受傷了,先休養一下。」
「我要回瑤台峰。」
「我帶你去。」
「那裡有我的弟兄,你去送死嗎?」趙瞵冷冷地挪開手臂。
玉璞抹去眼淚,「你這樣子怎麼走?我去找點吃的,有力氣再上路。」
趙瞵不去看他,逕自調養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不見玉璞回來,他硬是抑下心中的擔憂,繼續練功。
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能在樹林裡找到什麼吃的東西?或許待會兒就哭哭啼啼回來了。
怎麼又想到她了?不想她!不想她!絕不再想她!趙瞵捏緊了拳。
前方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男子欣喜地跑過來,「大哥,大哥在這裡!」
「悲夏!」是他的結拜兄弟鍾悲夏。
前方又跑來一個俏麗的身影,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驚喜地喊道:「哥哥,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哎呀!你流血了。」
「憐秋,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怎麼又乾又黑的?那韓昭遠真可惡!」憐秋是悲夏的妹妹,她抓著趙瞵的手臂,眨著亮晶晶的大眼,「我們聽說你被抓,就趕來救你了。」
悲夏道:「大哥真的沒事嗎?今早聽說你逃出來,我想你一定會回瑤台峰,所以沿著路找,果然讓我們找到了。」
憐秋搶著道:「幸好我聰明,看到一匹馬摔在山道上,就猜你跌下山谷了。」
趙瞵摸著憐秋的頭,「你是我最聰明的妹子。這幾個月,瑤台峰沒事吧!」
「瑤台峰能有什麼事?哥哥,你這次闖虎穴,真是太冒險了。」憐秋扯著趙瞵的衣服,又在他身上的傷處東摸摸西看看。
「讓師叔他老人家擔心了。」趙瞵任憐秋在他身子翻扯著,「悲夏,事不宜遲,我要回瑤台峰養傷。」
鍾悲夏一眼就看出趙瞵的虛弱,二話不說,立刻背起他,「我們的馬在上頭,憐秋,不要碰大哥的傷口。」
憐秋縮了手,失去明媚的笑容,哭喪著臉,「北辰派都是惡人,害哥哥受傷了。」
「別哭。」趙瞵安慰著她,「他們已經元氣大傷,韓昭遠也被我傷了。」
「好耶!」憐秋破涕為笑,「我就知道哥哥最英勇了,下次我們再一起殺進北辰派!」
就在鍾悲夏躍上山坡時,趙瞵不禁回頭一望。她還沒回來。
此地一別,再也沒有糾葛,曾有的恩情與愛慕,都遺留在這個山谷裡吧!
趙瞵臨去的一瞥!玉璞看到了,她隱在草叢中,看到他毅然決然的棄捨,沒有呼喚,也沒有尋覓,就任她獨自留在這片森林之中。
悲夏?憐秋?他們是誰?趙瞵對他們是如此和善,而那個憐秋,更是親膩地叫他哥哥,她和他是什麼關係?
兜在濕裙子裡的野果散了一地,玉璞再也站立不住,跌在草叢裡。
她是韓玉璞,是北辰派的人,她從來就不屬於他的生命,以前不是,將來也不是。他有他的生活,在瑤台峰,還有他的師叔、憐秋、悲夏。
但是,她已經為他走出生命的常軌,再也無法回頭了。
玉璞顫抖著撿起地上的一團衣物,那是趙瞵丟開的裹傷裙布。
這是她的裙,曾緊緊地紮在他的腰際。玉璞捏著破碎的裙布,在口袋裡摸到一塊硬物,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母親所給的半月白玉。
這是她的平安幸福,她一度以為,趙瞵也是她的平安幸福。而如今,他還給她了。
她握著半月白玉,呆呆坐著,忘了餓、忘了渴。涼風吹乾了她的衣服,她還是覺得很冷,非常冷。
直到暮色掩來,樹林中又有紛雜的人聲,韓子聖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姐姐,原來你在這兒!」
玉璞一動也不動,任弟弟扶起她。
「姐姐,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快回家,大娘死了!」
娘死了?!玉璞震駭莫名,全身僵硬,她的世界,就像此時籠罩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