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那個流著鼻血的吳家豪。
「他走過來問你在不在,我們說不在,他就站在門口等。」
「就這樣?」我皺起眉頭,鎮宇脾氣再壞,也不會就這樣動手啊!
他們三個交頭接耳一陣,我狐疑的看著他們。
他們你推我、我推你,最後還是由吳家豪開口:「還有……我們正在討論…趁你不在的時候溜掉,讓你收拾剩下的部分,他聽到之後,就對我們出手了。」
哦!鎮宇是因為這樣而生氣?
「你們開溜,關他什麼事?」我為了更確定,故意這樣說。
「他吼了一句:你們不准走,給我乖乖掃完,所以…我們這樣猜。」
我咬住唇,克制自己的笑容。
這種感覺真好,鎮宇是因為我而生氣的。
即使心情好的要飛上天,我還是要故做生氣:「你們想要溜走?難道不怕我去報告老師,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狐假虎威,這一套也蠻好用的。
「文易,對不起。」他們異口同聲的道歉。
他們並不算太壞,除了平常偷雞摸狗之外,對我這麼班長一直都是友善的,經過這一件事情之後,對我膽敢反抗鎮宇,看起來多了一份敬意。
這件事情的內幕他們並不明瞭,鎮宇跟我有一段私怨。
我用一種赦免的口氣說:「這次算了,你們快點打掃完吧!還有…這幾瓶飲料,你們拿去。」
我將本來就買好的幾瓶飲料遞給他們。
施恩也是一種手段,我越來越熟練。
「我還有事,我信任你們一定會打掃完,不監督了。」
露出對孩子般縱容的笑容,我向他們告別,一走出他們的視線範圍,我連忙拔足狂奔。
上天啊!
就讓我追上鎮宇,讓我跟他道歉,剛剛不應該用那些話傷害他。
他那種心高氣傲的人,寧可被我誤會也不肯解釋,更不要說告訴我他來找我做什麼了。
想著,我越發覺得命運的捉弄。
我不知道該往哪邊走,只好先往大門口跑去,到了大門口才發現自己的愚蠢,鎮宇應該會回宿舍。
正想轉身往宿舍走,站在大門值班、監視放學的冷翔攔住我:「文易,糾察隊這個星期的紀錄也要統統打進計算機,你還沒去?」
「我……我有事。」
他眉頭豎起:「有什麼事?」
「去……」
去找鎮宇……這句話我說不出來,怕讓冷翔生氣。
「我家裡有事,想要先走,所以今天不能去處理資料了。」
真是諷刺透了,這句話是平常同學對我說的。
冷翔仔細的看我,像是想要看穿我的心事。
「好,你先走吧!資料明天再打。」
他把我一路推,推出校門之外,親自送我出門。
事情居然會如此順利,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呆呆的被推出門後,才轉頭看冷翔。
事情一定有鬼,我靈光一閃,鎮宇必定是在學校當中,所以冷翔二話不說趕我走,處心積慮要隔開我跟鎮宇。
「隊長,我…」
「快走啊!」冷翔唇邊有一股掩不住的冷笑。
後面站了一排糾察隊冷眼看著我跟冷翔的對峙,我進也不得、退也不得,這大門是再也進不去了。
「我突然又想起我有東西沒拿。」我趕忙又編了一個謊話。
「很重要嗎?」
「很重要!」
「是家裡的事情重要?還是回去拿東西重要?如果你有空回去拿東西,那就不妨到社團把資料整理完,如果家裡的事情重要,你現在應該迅速回家,不是嗎?」
冷翔的一串話搞得我頭暈腦脹,我明明可以想出話來反駁,但知道時不我與,只能被他一推。
「回去吧!學弟。」
「是。」
我頹然道,一山還比一山高,要馴服同學不難,要跨越冷翔這座堅硬寒冷的喜馬拉雅山可不容易,我認命的回家。
冷翔昂然的站著,用勝利的眼神看我頹然離去。
經過昨天那件事,我明白鎮宇對我並非完全沒有情感。
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時機,只要我去道歉,一切就會恢復以往的處境。
奇怪的是,經過一晚的深思之後,我又不想這麼做了,我寧可等待鎮宇主動過來,用他的心接納我,而不是因為我的低頭。
相思難熬,但看到一個我在乎的人對我若即若離,我一樣痛苦。
兩害相權,我寧可自己一個人生活。
「文易,你又在發呆了。」
方於安從我面前走過,她笑著說,還用書打了我一下。
其實我不討厭女生,甚至有些喜歡,尤其是他們沒有全身帶刺的時候。
「看你滿面春風,春天來了?」
「嗯!」
她嗯了一聲就走過去,害我反而好奇起來。
我偷偷的問弘治:「你不是說方於安喜歡我?」
「才怪,她寒假不知道參加了什麼營隊,認識了一個青蘿高中的男孩子,現在打的火熱。」
弘治一臉不爽的回答我,他小聲的抱怨:「我還以為她對你多堅持,害我為了兄弟之義不敢追她,沒想到啊!她這麼容易就被一個敵校的學生追走了。」
他悻悻然的哼了幾聲,抱怨我不懂的把握機會。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我很有義氣的拍拍肩膀,「世間女子多薄悻,你就不要太傷心啦!」
「誰是舊人?你才是那個舊人啦!我根本連個邊都沒沾上過。」
弘治掐住我的脖子,氣得哇哇大叫「奇怪,你這種人怎麼會有人喜歡,喜歡你還不如喜歡我。」
「冤枉啊!我可從來沒打過她的主意。」
我被他一勒,差點喘不過氣來。
不過另一方面,我又高興著,我回到了高中生應有的生活,跟同學說笑打鬧,這也是另一種幸福吧!
「文易,那邊有人在看你。」
我跟同學正在走廊上聊天時,突然推推我。
往對面的大樓一看,有一個我思念已久的身影。
那身影趴在欄杆上,沒有表情的看著我。
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我是熟悉的。
但今天,我卻彷彿讀到他的思緒。
「抱歉,失陪。」我跟同學道歉後,連忙跑下樓去。
跑下三層樓,穿過一條長長的走道,又跑上三層樓,這麼漫長的一段路,我用盡全力的跑著,直上鎮宇所在的樓層。
我靠在牆邊喘氣,看著數步之遙的他。
「鎮宇!」
我喊他的名字,一股熱流進入眼中,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自己有多想他,已經超過我能忍耐的境界。
我卻這麼勉強自己不去想他,忘記他的存在,以為自己可以若無其事的活下去。
「哭什麼?」鎮宇生氣的說。
我摸摸臉,果然淚已經掉出來了。
「對不起,我上次不應該沒搞清楚就罵你,我公報私仇,根本是在氣你不管我,不在乎我的心情。」
鎮宇沒說話,我知道他在生氣。
他在生氣的時候,特別不喜歡說話。
「沒關係。」
終於,他吐出這句話。
我的眼淚停不下來,這算不算和好?可是,我們之間還有這麼多問題沒有解決,我要他重視肉體,將性昇華成性愛結合的行為,我也要他能夠專情,定下心來喜歡一個人。
我要得太多太多了,可是鎮宇能給我多少?
「我們和好好不好?」
「嗯!」
「我不要你隨便跟人上床。」
「嗯。」
「我也不要你同時喜歡很多人。」
「嗯!」
我生氣了:「『嗯』是什麼意思?答應還是不答應?」
「『嗯』的意思是我考慮考慮,還是你寧可我直接說做不到?」鎮宇的口氣一變,冷淡的說。
如果我再生氣下去,鎮宇就會為了氣我,故意說出反話,他是那種超級沒耐心,為了反抗而反抗的人。
我沒用的性格又跑出來了,我小聲的說:「那你考慮考慮好了。」
鎮宇把手插進口袋,我想,他好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與無奈,不敢相信我如此容易妥協。
「你為什麼要跑過來?」他問。
「因為,我剛剛看到你的表情,總覺得你在對我說:過來找我。」
鎮宇聽了我的話,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傢伙。」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但是鎮宇的笑很溫暖,我心情一瞬間晴朗起來。
守得雲開見月明,原來就是這種感覺,我開心的笑起來。
「你知不知道這是哪裡?」鎮宇突然對我說。
「哪裡?」
「冷翔的教室門口。」
他像是覺得很有趣似的,把我一個人拋下,自己踱步回教室。
我往教室裡面望,果然看到冷翔直視著我,眼睛似乎發著毒箭,要將我萬箭穿心。
在我最開心的時候,讓我看到地獄的入口,有時,鎮宇真的是非常殘酷。
下課時,我正要回家,一個人影突然攔住了我。
「文易,跟我來一下。」
冷翔一臉傲然的向我招手,他的表情冷得讓仲春三月變成嚴寒冰霜。
該來的還是要來,我硬著頭皮走過去。
「什麼事?大隊長。」
我跟著他走到學校的偏僻之處,兩棟建築物之間的夾縫。
他停下來,用冷漠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他雖然從來不是待人親切的上司,卻也沒有用這樣接近殘酷的眼光傷害我弱小的心靈。
「我希望你不要再接近鎮宇了。」
「為什麼?」
「我討厭你。」他毫不遮掩他對我的厭惡。
我心中警鈴大作,又一個情敵嗎?
於心、致遠、現在又來一個冷翔,我的愛情一路上碰上的都是銅牆鐵壁。
「你也喜歡鎮宇?」
他冷冷的笑了,陰惻惻地勾得人心裡發毛,平常他就是用這種類似地獄爬出來的表情對全校學生進行合法的威嚇,利用翔鷹滴水不漏的校規,建立起人人聞知色變的東廠作風,在他的帶領之下,糾察隊成為人人懼怕的一個組織。
致遠學長縱容糾察隊的跋扈也是冷翔勢力越來越大的原因,這點一直讓我很不瞭解,致遠學長為何要默許糾察隊的高壓,不過優秀的人思考邏輯跟我們這種龜縮份子不同,我也不去多想。
眼前他對我的迫害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他口氣冷淡,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直接陳述自己的想法:「我是為鎮宇好,我不希望你繼續在他身邊,他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溫柔,這個弱點會毀了他跟我們。」
我實在聽不懂他的話,溫柔這個名詞從來不會、也絕不可能跟鎮宇連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冷翔又笑:「你聽不懂也好,總而言之,你太弱了,以往鎮宇看上的人都是優秀、頂尖的人才,我不瞭解這次他怎麼會選上你。」
我頹喪的低下頭「鎮宇根本沒選我,只是因為我一直纏著他,所以他才勉強理我一下,就算現在,他也只是考慮考慮」
說著我歎一口氣:「他的心裡面都是….都是…」
想起他跟致遠學長的那個吻,我的心還隱隱抽痛。
「你是指於心跟致遠嗎?」冷翔接口「可惜鎮宇沒有跟他們任何一人在一起,否則不論是哪一位,都可以增加我們的力量。」。
「他們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我老早就想問了,可是找不到人可以詢問,今天冷翔既然知道他們的過去,我也毫不客氣的問出口。
「內情我也不完全明瞭,只知道鎮宇曾經與致遠共同爭奪於心,後來他卻轉而對致遠發生興趣,在他兩個人都割捨不下的情況下,他主動退出這場戰爭,與他們成為好友。」
原來如此,難怪鎮宇總是用寂寞且溫柔的神情看著他們。
我一張臉又臭又冷,剛好跟冷翔的寒霜相配,嫉妒的感覺慢慢在心裡發酵。
他用陰冷的聲音警告我:「致遠是班聯會主席,功課頂尖、領導能力一流,於心是學校的寵兒,跳水全國第一,走到哪裡都是受人注目的焦點,你有什麼?懦弱、優柔、濫好人一個,以你的條件,你用什麼來勝過他們?鎮宇怎麼可能會看上你?」
他一字一句都刺痛了我,沒錯,我就是他口中的那種人,他直言不諱,完全不管我心裡的感受,這種態度實在太惡劣了。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不管鎮宇和我的關係?」我悲憤的說。
「我以為他只是玩玩而已,他是一個縱慾的男人,隨便找性伴侶根本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大家都是好兄弟,幫他個忙無傷大雅,只是我們都沒料到,這次會持續這麼久。」
他口中的「我們」是指他跟黃芹蕙吧?我想。
「原來你們都把我當鎮宇的玩具?」
「事實不就是如此?我勸你自行離開,否則如果其它人要除掉你,別說我沒有辦法救你,連鎮宇也無能為力。」冷翔習慣性的把手彎至身後立正站好,直直的挺立著。
他冷若冰霜的臉上,充滿了對我的不屑,隨著天色變暗,我們站的角落漸漸失去光線。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已經擺明了要逼我離開鎮宇,如果不走,我的下場就不會太好看,這麼清楚明確的威脅,我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我對鎮宇的感情再度遭到嚴重的考驗,這個考驗可能已經是我能跨越的極限,而且從一開始就是我纏著鎮宇,不讓他走,不讓他遠離我,我的離開說不定反而會讓他輕鬆一點。
「我知道了!」
我很沒有用的點點頭。
這就是我,我認了,這輩子我就是被這些高高在上,用鼻子看人的傢伙給吃定了。
但我還有問題要問。
「鎮宇一點都不在乎我嗎?」
冷翔像是心軟般的開口:「如果鎮宇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你,我也用不著親自把你趕走了。」
「嗯!」我點點頭,夠了。
我只希望鎮宇在多年之後,回想他的高中時光,還能夠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
但我想這是不可能的,以致遠的優秀,於心的討人喜歡,我算什麼?
我把歪曲的書包重新背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這個時候,我只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壯烈感覺。
這跟放棄致遠學長跟於心的感覺不同,我覺得徹底的絕望,鎮宇的世界容不下,即使我只是乖乖的跟在旁邊,也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
如果我堅持要跟鎮宇在一起,會有什麼後果呢?
冷翔已經揚言要用組織的力量把我趕走了,以我一介平民,豈是抵擋得了的?
如果跟鎮宇告狀呢?結果可能更慘。
本來要考慮考慮的他,一定二話不說把我踢出他的生活。
唉!
既然如此,我該回到我原有的生活,我這個平凡的人,本來就應該甘於平凡。
「再見!」
冷翔沒有阻攔我迅速離開的腳步,他眼睛有著冷漠的光芒,對他來說,我不過是個小蟲子,失去利用價值,用手一捏就可以解決。
我的個性一直軟弱,但鎮宇卻從來沒有因為我的個性而嘲笑我、踐踏我。
直到今天,我現在才發現,鎮宇的確比任何人都要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