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跑離開鎮宇的房間之後,一連兩個星期,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過。
無所謂!我也不想看到他。
我的生活一切正常,每天正常上下學,每天放學後兩天去游泳、三天去糾察隊,我的日子忙碌且充實。
我終於回到了一個正常高中男生的生活。
我不再喜歡男人、也不再隨便跑到男人的房間當中過夜,更不會與人發生沒有愛的性,想到這一些,我的心中有點安慰。
尤其在陽光耀眼的早晨,我會格外高興自己脫離了那個黑暗的房間。
但,為什麼我會如此憂鬱?
自從我變成不喜歡說話的班長後,班上卻對我另眼看待似的尊重起來。
甚至可以聽到有人說:「文易變的有威嚴多了。」
他們統統誤會了,他們所謂的威嚴只是我不想開口、落落寡歡而已。
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果然比較容易讓人敬畏。
我又像往常一樣趴在桌上,聽著同學們說話。
我無意阻止吵鬧凌亂的秩序,這陣子我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來,反正我已經認定自己是個平凡且沒用的人,只要乖乖的跟著升學的階梯往上爬,就可以過完我接下來的數年。
等過完我的求學生涯,順利進入社會,繼續當我受人欺壓的小員工生活,試圖著一階一階的往上爬。
我想起鎮宇家的豪宅,那就像個天梯的頂端,我一輩子也爬不到的地方。
好沒有意義的人生哦!
我一眼就可以看穿我接下來的整個人生,就是如此的平凡而無聊。
光是鎮宇目前所經營的「事業」,我就一輩子都追趕不上,我對我的人生沒有野心與企圖心,只單純的希望我可以戀愛,可以找到幸福。
真愛真的難尋嗎?
我注意到旁邊的對話。
方於安拿著言情小說跟藍小雲討論:「你看,這個男人不管曾經擁有多少風流韻事,不管有過多少美女隨侍左右,只要一遇上女主角,他的心與身體就只要她,無法容納其它人的進入。」
「這在現實生活當中可能嗎?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姑且一信吧!你忍心十六歲就去想愛情是多麼現實與殘酷?」
「也對!」
聽到這些對話,不知道為什麼,一股無法發洩的憤怒就湧了上來。
我氣匆匆的站起身:「那統統都是騙人的,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只要能夠做,連充氣娃娃都無所謂,何況是活色生香的美女,這些小說就是要騙你們這些清純少女,讓你們以為這個世界多美好,愛情多美妙。」
我一把抓起方於安手上的書,指著封面的美女:「你看,你以為要長這副德行,才會吸引的到男人嗎?才不,只要你願意陪男人上床,長得面長面短根本無所謂,燈一關,每個女人都一樣。」
「我們喜歡被騙行不行?」藍小雲不客氣的回復我,「這個世界的真愛已經少的可憐,我們用這種假象來填補我們的想像,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誰不知道愛情比小說當中醜惡萬倍,何必需要你搓破給我們看?」
「你們甘願被騙就算了,等你們知道愛情的醜陋時,不要後悔莫及。」
我把書一摔,乒乒砰砰的往外面跑去。
藍小雲在我身後批評:「今天吃錯藥了。」
我跑到花園當中發呆,這裡有一座小湖,沒有名字的小湖,並不是所有的湖都有名字。
也時候,它只是存在著,沒有任何意義。
我悶悶的坐著,腦中一片空白,不想哭、更不想思考,我希望現在有人一拳打昏我,讓我忘記這些日子來所有的事情。
這裡是個寧靜的地方,且現在已經過了午休時間,除了一些特權份子之外,任何人在外走動都會被記申誡,我很放心的躺下來,準備好好睡個午覺。
我也是特權份子,身為糾察隊,也只有這唯一的好處。
正當我閉目養神,一句問話打破了這片寧靜。
「鎮宇,你知不知道…」
「什麼?」
我回身一看,湖的旁邊有兩個人影,被樹蔭蓋了一半,但我仍一眼認出那是鎮宇與致遠學長,我一直默默的坐在樹後面,所以他們沒有發現我。
鎮宇的笑容一如往常狂傲,他笑道:「吞吞吐吐的,真不像你,特地把我叫來,卻什麼都不說?」
致遠學長苦笑,他搖搖頭:「算了!我下次再告訴你。」
鎮宇笑:「好啊!」
話題告一個段落,兩人默默的站著。
即使是旁觀的我,也覺得氣氛奇異。
鎮宇一伸手把致遠拉近,低頭吻他,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又如此順理成章,連致遠學長貼近鎮宇胸膛的動作也像是他本屬於那裡一般。
他們唇齒交纏,似要吞沒對方,致遠學長的手原本撫在鎮宇的胸前,他緩緩的移動手,環住鎮宇的肩膀。
他們熟悉且自然的親密,好似他們這個動作已經做過千百次。
兩人分開對看了一眼,眼神糾纏著,似乎控訴著對方不該存在的情感,而後他們的臉又靠近,繼續這個纏綿的吻。
他們緊閉雙眼,全心投入在這一吻當中。
我咬著唇,這個場面一刀刀凌遲我的心,我卻被那種無言的感情震撼的移不開眼睛。
他們相愛?
不,我馬上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致遠愛的是於心,只要看過他們的相處情形,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愛。
可是…他們的感情太強烈了,讓我無法相信鎮宇又要輕輕鬆鬆的拋下一句:「這只是為了慾望。」
如果我這次再跳出去,對鎮宇大喊:「你有了我還不夠?」他絕對會把我放逐到再也看不到他的地方。
他們終於分開身體,致遠學長用壓抑的語氣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什麼下不為例?裝得這麼聖潔!剛剛明明是你主動抬起手抱住鎮宇,抱住這個我愛的人,於心被你擺在哪裡?
致遠學長,我對你太失望了!
我忿忿不平,握住雙拳,可是卻無望的放下手,我誰都打不過。
我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默默的坐在樹後,直到他們離去。
先是肉體、然後是情感,我沒有任何存在在鎮宇旁邊的空間,他需要的一直不是我。
我真的沒有理由愛鎮宇,他對我一直是如此無情,我坐著讓風呼嘯過耳邊,這一陣春風稍嫌寒冷了一些。
就像鎮宇對我的感情一樣。
從樹後爬出來,我正對著一雙腿,沿著軀體往上看,鎮宇笑笑的看著我。
「偷看完了?」
「啊!你怎麼在這裡?」我嚇得往後一倒,剛剛好抵在樹上,我向上仰望著鎮宇。
「我倒想問你怎麼在這裡?」
「睡午覺!」
我哼了一聲,把頭撇到旁邊。
反正我不接受他的條件,從此我們就各走各的路,我不再當他的床伴了,這個位子人人可得,我希罕什麼?
「好久不見,你堅強了一些。」
「廢話!上一次當、學一次乖」
想到我的初戀就這樣被一個不知貞操為何物的男人糟蹋,我的心還是隱隱作痛。
「上次那個人…是我的同伴,他有事情…所以躲到我這裡。」
鎮宇低低的說。
他是在道歉嗎?可惜我不接受。
「你不是有數不清的人可以陪你上床?不用費心跟我解釋啦!反正我知道你是那種沒有愛就可以上床的人。」
「沒錯,我是這樣的人。」
鎮宇坐下來,靠在我的身邊,雖然沒有多餘親暱的動作,我的身體仍然因為他的接近而有所悸動。
「我無法告訴你原因,本質上我就是這樣子,可以隨便跟人上床,只因為高興、慾望、快感,男女都無所謂,只要讓我發洩就好了,我從來沒有覺得不對。」
「喜歡呢?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就一定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吧?」我抱著希望問他。
「我喜歡人也是如此,我可以同時喜歡很多人,分不出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也不覺得這種感覺不好,同時喜歡很多人有什麼不對?因為每個人都有讓我喜歡的特點啊!」
這些話誠實的讓我有點無法接受。
換句話說,鎮宇喜歡人就跟吃東西一樣,可以同時喜歡很多種類。
「你怎麼可以同時喜歡許多人?這就失去了愛的獨佔性。」
我轉頭看著他,他也看向我這個方向。
「你以前不是也同時喜歡於心跟致遠?」
「才不是,我對他們只是仰慕而已。」
事過境遷,現在我對那段時光的心情矢口否認,因為覺得那時的自己實在太過愚蠢,蠢到不想承認。
「他們……」
鎮宇好像想說什麼。
「什麼?」我問。
「沒什麼?」
「反正,你有任何事情都不會跟我說,我不屬於你的任何圈子,我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像你的同伴一樣,陪你共同支撐什麼狗屁組織的運作,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你閒來沒事幹,抓來玩玩的對象。」
我氣得跳起來,真的,鎮宇從來不跟我說他心裡的話,他總是把所有事情堆在心中。
每個夜裡,當我醒過來,發現他坐在計算機前面,拚命打著鍵盤時,我會很羨慕計算機另外一端,跟他通話的對象,鎮宇從來都沒對我說過這麼多這麼多的話。
鎮宇的打字速度越快,我的心情也就越悲傷,他是如此的想要與外界溝通。
所以他選擇了這種最無害的方式。
「你到底在氣什麼?氣我上次說的話?」
鎮宇也站起來,恢復他無所謂的表情。
「就算沒有我,你的生活一點差別都沒有。」
這句話是個控訴,我想鎮宇不至於笨的聽不出來吧!
「對,沒有差別。」
鎮宇不花兩秒鐘思考,就很快的點頭,這種態度深深傷了我的心,果然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我還以為他今天來是跟我道歉,抱住我跟我說他對不起我?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場面。
我不發一語的走開。
鎮宇在背後叫我:「文易,你有東西在我房間沒拿。」
我不記得是什麼東西,所以鎮宇這麼說,我也只是懶懶的回他:「送你好了。」
要我打包,然後掃地出門嗎?
這種事我不幹。
但是,也許我還是愛著鎮宇的,因為我一邊走,一邊拖著腳步。
希望他會追上來,告訴我他是在乎我的。
「班長,今天我們想要早點走。」又是那三個人,每到掃除時間,就想盡了辦法要溜。
我 豎起眉頭,大聲的說:「你們給我做完掃除工作再走,你們這次的打掃範圍在哪裡?」
「廁所!」他們異口同聲的說,臉上的表情悲慘,在我的猜想之下,今天廁所可能多了某些不該有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急著把苦差事丟給我。
「好,我跟著你們去,省的你們偷跑。」
我面色鐵青,拿出致遠學長教我的那一套,要對人民殘暴,等他們無法反擊,才能有開始施恩的機會。
站在廁所的門口,我環抱雙手,冷冷的凝視著他們不情不願的掃除動作。
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天的廁所堵塞,有很多「麻煩」的東西在水面漂浮,我忍著笑,又同情他們的處境,於是我的臉漸漸無法再維持僵硬狀態,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出來。
「哈哈…」我用力的摀住嘴,還是止不住自己的笑聲。
「班長,這樣很過份耶!」一個人自惡臭的廁所隔間走出來。
「抱歉,這樣好了,我去買瓶飲料犒賞你們。」
我也自知太過幸災樂禍,所以主動的提出,致遠學長說過,要在殘暴之後開始施恩,才能讓人民信服。
呵!
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已經從被人欺壓的懦弱班長,成為一個恩威並施的領導者了。
想到這裡,那一段段愛戀所帶來的經歷,不是沒有用的。
從飲料販賣機走回廁所的路上,我看著校園當中幾叢杜鵑,紅的白的落了一地。
現在不過三月,春天就已經過去了嗎?我的心猶如冬天一樣的蕭索。
我歎口氣。
怎麼辦,我越來越像老頭子了,每天不停的歎氣。
走回廁所,我發現進入了剛被屠殺過後的戰場上。
三個同學倒在地上,臉上青腫、流著鼻血。
「文易!」他們哀嚎。
「發生什麼事?」
「那個葉鎮宇…」同學說到一半突然住口,因為鎮宇從廁所走了出來,站在我面前。
「鎮宇,你怎麼可以毆打學弟?這是要記大過的。」
「你登記我好了。」鎮宇冷淡的說,他甩干剛洗過的手。
「別開玩笑了,登記?我登記有什麼用,只要一經過冷翔的手,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就是仗著你有同伴、有背景撐腰,所以就這麼為所欲為、幸福快樂的生活在這個校園當中,誰也管不了你。」
「你知道就好。」
鎮宇哼了一聲,我本來以為他生氣的走掉,可是他卻站著不動。
他看著我許久,久到我在想他是不是在等我說話。
他希望我講什麼?
我又能講什麼?
所有的校規對他都沒用,他也完全不受道德良心的拘束,他根本是我行我素慣了。
在學校打人是家常便飯,可是我不喜歡他毆打我的同學,更討厭正面跟他宣戰。
「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的,鎮宇,你不要以為你永遠會有靠山,說不定有一天你會一敗塗地,讓你嘗嘗被人欺負侮辱的感受。」我口不擇言的說。
鎮宇變了臉色,一張臉陰沉得很。
我知道換做是別人對我使出這樣的臉色,我一定會嚇得轉身就跑,可是他是鎮宇,我再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你想揍我就揍吧!我不能讓你欺負我的同學。」
再怎麼逞強,我的聲音還是透露著一些恐懼。
鎮宇的拳頭可是全校聞名,與他的我行我素同名於江湖。
「哼!隨便你好了。」
鎮宇說歸說,他又站著看了我一會兒,才悶悶的走開。
臨走時還狠狠的瞪了我身後的三個人一眼,嚇得他們躲在我身後,以我當作屏障,嚇得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