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來的!這裡不屬於她。
隨著一聲悠揚的汽笛聲,週遭嘈雜熱絡的人群顯得益加鼎沸。
真不該來的。
秋之憂仰頭望向燦紅夕陽,一聲輕歎緩緩逸出口。
她繞過熙攘興奮的人群,獨自舉步走向偏僻靜寂的船尾一隅。
單薄骨感的身子輕輕靠在護欄。目光微抬,瞥瞥船首攏聚熱鬧的人群,秋之憂微哂。
她不得不佩服電影所帶給人們的巨大影響。
這艘豪華游輪特地選在午後三時出航,為的就是要讓參與這一道以「浪漫綺麗」為名目,三天兩夜旅程的富家子弟們,親身體驗電影之中男女主角張開雙臂、相偎彼此,遨遊在滿天夕陽的綺麗浪漫。
看著一對對、一雙雙沉浸在愛海的情侶們,或是靦腆、或是興奮躍躍欲試,人人爭相跨上船首突出處,一嘗〔IamkingOftheword 」的滋味。
能夠上得了這艘豪華游輪的人,個個都大有來頭;不是名流公子,就是名媛千金。
像是硬拖著她來的損友紀浣浣,也是個千金大小姐。
而她——又何嘗不是世人眼中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世祖!啐!
秋之憂嘴角揚起一道譏誚的弧度。
她是那個財大氣粗土財主、大地主秋進生的女兒。她的母親是人家口中所講的二房,也就是小妾、側室、偏房。
她和她母親始終是秋家被遺忘、冷落的人。
很多人都以為,妾室與其子女才該是最得男主人寵愛,重視的角色。很顯然的,她和她那個怯懦溫婉又傳統婦德觀念重的母親所受到的待遇,與世人所想相悖。
在旁人眼中,她是秋進生的掌上明珠,其實私底下,她和她母親在秋家的地位根本微乎其微。
因為她那個唯利是圖、奸詐狡猾的父親是靠裙帶關係發跡。商場上無人不知秋進生的背後有一隻操控的利爪,那利爪之主正是秋進生名正言順的髮妻,法律上正統的「秋太太」——姚芷秀。
或許她和母親的被冷落、不得寵是因為姚芷秀凌厲強悍的手腕所致,也可能是她母親並末替秋進生添下男丁。
秋進生的眼光和父愛只落在姚芷秀與她那兩個兒子身上。
說起來還挺諷刺的。她上頭那兩個該稱為兄長的男人並不是她老頭的種。
秋智先和秋智鋒兩兄弟是姚芷秀的拖油瓶!
嗤!反倒她這個嫡親女兒成了秋家最倍受冷眼的礙眼人物了!
她根本不覺得奇怪。姚芷秀會這麼排斥厭惡她們母女倆,除了女人之間的爭寵外,最主要的,就是不想讓她們分得秋進生半點財產罷了。呵!她十七歲的心卻像個七十歲老嫗一般滄桑。
秋之憂整個身子有一半以上垂掛在欄杆上,像是隨時要迎風沒人海面似的。
冷不防地,一道驕扈蠻橫的男性嗓音介入她飄忽冥想的寂靜空間——
「想死到別的地方去死,少在這裡擋路!」
秋之憂被這乍然入耳的惡言惡語駭愣了下,下意識的站直身子,抬眼看了來人。
那是一個長相俊帥的欣碩男人。
當她和男人的目光對上,秋之憂眼底泛起一層反感。
又是一個跋扈狂悖的驕傲二世祖!
「走開!你擋了我的路!〕男人的狂傲語氣猶如趕走路邊野拘野貓似的,非常地目中無人。
秋之憂在心底唾棄不已,她最憎厭這種驕傲-悖的男人了。
很顯然的,在她眼前這個長相出色的男人比起她家那兩個下流陰險的兄弟更令她討厭。
憑靠祖產或先人蔭佑的二世祖有啥好囂張神氣的!
光憑眼前男人入時昂貴的一身行頭,以及一副頤指氣使的跋扈姿態,就夠教她心生反抗意識了。而她的身體、嘴巴也立刻接收了大腦的指令,雙手環胸擋在男人面前,道:「看不順眼閣下盡可繞道而行。」秋之憂側側身子,將船尾僅供一人通行的走道完全堵住。
她已經遠遠避開船首那群聒噪的雄雌孔雀了,憑什麼她得讓這個平白出現打擾了她清幽的混帳驕傲男子稱心如意?
如果他謙和有禮倒也算了,偏偏卻是最令她反感的富家子弟驕縱無禮的態度。去!拽什麼拽?
尤其是她眼前猶如帝王發號施令的男人根本沒正眼看她,好像她是多卑下、低賤的奴僕一般。該死的男人!
她本以為和紀浣浣這趟旅程可以暫時擺脫掉令人憎厭煩躁的秋家;沒想到……真他X的!
她早該知道這艘雕樑畫棟的鬼船上載滿了一群驕傲的二世祖。
她真不該受紀浣浣的慫恿而傻傻的跑來參加這趟乏味的海洋之旅!
一直沒拿正眼瞧她的獨孤傲終於俯下頭,對上秋之憂的眼。
獨孤傲冷冷的從牙縫進出話,一字一字的說:
「如果不想讓這裡變成兇殺案現場,該死的你最好立刻滾開!」
要不是方才為了回艙房幫楊詩媛取來外套,他現在哪需要和這個乾癟女人大眼瞪小眼!
他沒閒工夫陪這瘋婆子瞎耗。
今年秋天來得早,太陽才西沉些,甲板上就倍覺涼意。詩媛的身子怕會受不住。
秋之憂陡生怒意。體內叛逆不服輸的好勝因子大量充斥在血脈-,渾身細胞都在鼓動著她與眼前的男人對立。
她唇邊勾了一抹譏誚的笑,道:「兇殺案?」她目光挑釁地瞅著他,「聰明的話,就乾脆把我扔下海,省得留下屍體壞了閣下的美好前程。」哼,二世祖她清楚得很,沒人有種敢拿自己前途開玩笑。啐!
但,很顯然,她錯估了眼前這名如鬼魅般的惡魔男子。
她的認知錯誤終止於自己逸出口的驚呼——
「幹什麼?」
二隻長臂朝她伸來。須臾,她瘦弱的雙肩已敦他攫握住,那力道大得足以拆了她的骨頭。
「放手呀,你這個野蠻人!」想也沒想,她張口咬上一隻大手。
獨孤傲惱火了!
即使手臂隱隱流出腥紅液體,但他絲亮不覺疼痛。他只是耐性告罄,終於惱火了。
夠了,他是獨孤傲,獨孤家族裡最剽悍、以陰狠見長的他,容不得任何人撒潑刁難,尤其是女人。
〔啊——好痛!」一聲吃痛的悶哼。
秋之憂不敢相信那男人居然一把將她扔了開!
老天,像在扔一袋垃圾一樣。
在她渙散的焦距逐漸鎖上即將離去的背影后,她喝住他:「你!該死的,下地獄吃屎的爛人!」她受夠了,真的受夠這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富人嘴臉,她受夠了!
獨孤傲停住步伐,回頭望了下跌在甲板上的秋之憂。
他的眼光是戲謔的,嘴角上揚的弧度也呈現滿滿的譏諷。是的,他的回頭並不是為了身後怒咆的女子,更不是好心的擔憂她是否被摔傷了。
他只是想看看礙了他的人是何下場。
他是獨孤傲,從來沒有人敢惹上他。
兩對眼眸就在一片迤邐金燦夕陽下烙進對方眼底——
獨孤傲首次端詳著她。
她不美,而且全身是骨頭,絲毫沒有女人該有的女性特徵。
但,她生得很媚。與生俱來的一股媚意風情,像是電視電影上專演勾引有婦之夫的壞女人,很媚的女人。
探索的眼再次對上她的,不知不覺地,他喃喃脫口道:「你有一雙獸魅的眼。」不服輸、倔傲的眼睛……像是獸類在負傷之時,避開生人獨自舔傷的孤高、絕傲。
獸魅的眼睛?那男人說她……有一雙獸魅的眼?
直到走道上剩下她一人:心口隱隱泛出一陣針扎般的刺痛,她才因為疼痛回過
神。
皓白的貝齒咬住微顫的唇。
真……該死!難道……心口那陣刺痛是——
秋之憂仰天猛吸人一大口氣。她的左心口已經很久沒這樣刺痛了,難道又要發作了……
才起身,紀浣浣便朝她後背一擊,大喝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她神經很大條地拉裡臉色微白的秋之憂往人群走,一邊又說:「真不知道你的頭腦裡裝些什麼,放著一整艘船的金龜男不要,一個人躲在角落邊吹冷風。你腦袋壞了是不是?〕
夜色逐漸籠罩海洋。
這時,汽笛又響了兩聲。
「啊哈!」紀浣浣拉著她跑向船艙。「吃飯了、吃飯了、快快,咱們得速速回房打扮打扮,迷死那票富貴男去!」
秋之憂確定自己沒事後,才轉而恢復平時的模樣同她嘻笑。
「依我看,那群迷得昏頭兼流口水的男人是針對你紀大小姐浣浣才對吧。」她促狹的在紀浣浣豐潤俏臀上捏了一把,惹來一陣白眼。
「得了吧你!」紀浣浣嗔了她一眼,艷美俏臉上一雙杏眼故意曖昧地瞟瞟她,似羨若妒的嗔道:「我啊,和你同學了兩年多,也對你又羨慕又嫉妒了兩年多哩!」
真要比較起來,她的豐腴美艷確實給人初見時一股驚艷之感;但美麗的臉孔、艷潤性感的身段,總是比不過秋之憂那張天生風情帶媚的撩人面貌,尤其是那一舉手、一投足之間,不刻意卻極盡感人的柔媚姿態。
「你呀,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咱們那所貴族學校裡的女人有多恨你喲!」她早知道學校那票流口水的男人全是衝著她——和她旁邊的秋之憂。唉,而且還是秋之憂的臣服者居多哩。
當初在新生註冊時,還是她自個兒主動纏上秋之憂的呢!
要不是後來知道了秋之憂家中較為特殊的情況,繼而與她交心,成了知心好
友,現在的她,很可能也會是學校裡那群妒恨秋之憂的女人之一。
對於紀浣浣嬌嗔之語,秋之憂僅是如同以往一般地回以淡漠一笑,極冰冷、譏誚的笑。
紀浣浣隨即扯出了個笑,並道:「快快快,待會兒讓我把你好生打扮一番,晚宴上釣個金龜男回去氣死那個老巫婆!走了、走了。」
才舉步,紀浣浣卻又忽然回頭瞧她一眼。
「秋秋,你剛才好像臉色不太好耶,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秋之憂斂下神色,只道:「沒有,你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鐵是看花了。」
「是嗎?〕紀浣浣聳聳肩,又舉步走去。
秋之憂並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宿疾」,那宿疾還是個醜陋、難堪的記憶。
四年前那個悶燥,燠熱的夜晚……不僅為她帶來無盡的惡夢,更讓她惹來一身椎心刺痛……
* * *
「喂!我說——」紀浣浣一邊拉上小禮服細肩帶,一邊回頭喊著秋之憂。
見秋之憂沒反應,紀浣浣提高音量喊著:「秋秋!〕
「啊,什麼?」秋之憂終於抬頭看她。
嘖!沒法子呀!誰曉得這禮服會這麼難搞!
「我剛才說——」紀浣浣沒好氣的攤攤手,接過她手上那件禮服,逕自幫好友穿上。「聽說啊,這艘豪華游輪的公司負責人也來了耶!」一說到這兒,她眼睛整個亮了起來。
秋之憂還在扯那件紀浣浣借給她的禮服。
紀浣浣翻了個白眼。她肯定秋之憂連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浣浣。」秋之憂啼笑皆非地比比自己身上那件尺寸過大而顯得有些鬆垮垮的禮服,「我早說過你的禮服我不能穿,看吧!」
她的話惹來紀浣浣一陣笑,活像一隻老母雞似的咯咯叫,難聽死了。
「看看你。」紀浣浣誇張的在她身上亂扯亂拉一通,順帶再爆出幾個極不淑女的大笑,一邊抹去淚水,一邊制止笑意地說:〔老天,秋秋,你活像個小丑!」喔——笑得肚子好痛!
秋之憂伸手在紀浣浣後腦勺重重拍了一下。
「算了,我還是穿自個兒的衣服就好,省得待會兒被人看笑話。」她將身上那件紀浣浣的禮眼脫掉,換上原來那套襯衫,牛仔褲。
紀浣浣馬上一陣怪叫:「這怎麼行?你這副德行會嚇跑那群金龜男的!」雖然她不是什麼勢利之人,但好歹「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秋之憂皺皺眉。
紀浣浣瞧她一臉堅決,歎息的擺擺手。「隨你了。」真是好心被雷親哩。
「沒法子,你也看到了。」秋之憂瞥了一眼方才脫下來的禮服。「誰讓我天生長得一副排骨身子。」浣浣的身材是屬於和她完全相反的豐映圓潤型,唉,其實她又何嘗不想讓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紀浣浣不滿的瞪她一眼,然後活像茶壺般的一手擦腰,並伸出青蔥玉指往她胸瞠戳,說道:「你呀,少給我說些剌耳話了!我啊可是對你這種輕盈纖細的體型羨慕得要死,別說些讓我抓狂的混話啊,本小姐非常不愛聽!」
現下流行的就是苗條修長的體型,時下多少女人為了達到這種-纖合度的身材,猛跑美容瘦身中心。
就拿她自個兒來說,她也是費了好大心思、刻意減少食量、固定時間上美容中心,才保持目前這個不算過胖的體型哩!
對於紀浣浣的不平之語,秋之憂只是聳聳肩,丟給她一個滿不在乎的笑,並說:「如果讓你待在我那個腐爛長蛆的家十天半個月,包準你也成了趙飛燕一個。〕
聽她這麼一說,紀浣浣收起嬉笑之色。
「你……恨他們嗎?」紀浣浣小心地問。
秋之憂不置可否,瞼上仍是一貫的滿不在乎。
恨嗎?不知道。
她從沒想要浪費心神在他們身上,那太愚蠢,也太不值。
她現在只想快點熬到畢業,等她有了一張貴族學校的文憑,找起工作來也方便得多。
她要離開那個噁心發餿的家。
如果……她母親願意跟她走,那她就更無後顧之憂了。只要她們母女倆一走,從此以後便和秋家沒有任何關係。
見她不語,紀浣浣便喃喃自語起來:「說起來也真奇怪,你爸和你大媽明明那麼討厭你,為什麼還會花大筆錢讓你去念所明星學校?」誰都曉得她們念的那所學校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學校:不是名流之後、富商子弟,根本甭妄想擠得進去。
秋之憂一揮手,笑出一道諷刺的弧度。「啐!你以為他們會那麼好心?」
「噢?」紀浣浣好奇的睜大眼,朝她靠過去。
「他們的目的,只是想讓我弄到一張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高級文憑,好在將來物色『乘龍快婿』時派上用場。」她特地在「乘龍快婿」四個字上加重語氣。
「唔,有一張貴族文憑的確能讓身價抬高許多。」
秋之憂側頭看她,又說了:「很可惜的,我沒能遺傳到我媽那張花容月貌,還有她那身溫婉秀美的氣質。所以羅,在秋家我才更不得人寵了!」仍是一貫的不在乎和譏誚語氣。
其實她根本不在乎自己長得什麼樣。
反正,只要不是麻子臉,闊嘴蒜鼻,她就覺得好看了。
她的譏誚不過針對她老頭和姚芷秀罷了。更何況,她說得一點也不離譜。
如果她生得美麗不可方物、傾國傾城,或是長得一副豐臀高乳的性感火辣身段,想必今日在秋家,她的地位會來得〔崇高」些吧!
啐,所謂的「崇高〕,是指她有「更好的條件」去釣來黃金駙馬爺,好讓她老頭在事業上登上更高峰。
但是,很抱歉地辜負了他們的殷殷企盼,呵!——
她生來就一副壞女人皮相,恐怕沒什麼高檔金龜男願意冒險將她娶回家。
所以,秋老頭才硬咬牙、砸下巨資供她念貴族學校:為的就只是巴望著那紙貴族文憑能多少哄抬些她的身價。
她是真的很討厭那些二世祖的!
當初之所以會和紀浣浣成為莫逆之交,除了紀浣浣黏人的纏功了得外,也是因為生在富家的她並無絲毫驕蠻跋扈姿態……而且,最重要的是,紀浣浣和自己有著相似之處——她們有時候是非常不文雅,甚至是粗俗的。像是語氣、言詞、行為等等。
雖然在學校她們兩人是別人眼中的異類,但卻也不是問題學生。因為她們都想平平靜靜地完成學業,好得到一紙漂亮的文憑。
紀浣浣正想再說些什麼,卻遭秋之憂截斷。
「哎呀,肚子餓死了!」秋之憂肚皮很合作的響起一陣咕嚕聲。她拉起紀浣浣的豐腴小手往外走去,一邊拍著肚皮說:「吃飯去了!」
奸不容易浣浣自掏腰包請她上船玩個兩三天,她可不想再去煩那些不如意的鳥事!
才打開房門,就斷斷續續傳來悠揚樂聲,以及人群熱絡鼎沸的聲浪。
秋之憂吹了個口哨。「嘖!有錢就是這麼了不起。〕她回頭拋給紀浣浣一個讚歎的笑。
「可不是?」紀浣浣也附和地攀著她的肩,帶點譏誚的挑挑眉。「咱們也是別人口中的二世祖、千金大小姐呢!」
秋之憂極誇張的做了個宮廷紳士禮,紀浣浣也很默契的一手撩起裙擺,做出淑女曲膝禮;然後,兩人相視一眼,爆出三八兮兮的大笑,很花枝亂顫的那一種笑法。
美麗璀璨的秋夜,正逐漸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