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裡趕去華山派再回來,應該需要十幾天的路程吧!
畢竟柳煜跟去了,羅煞那小子怎麼樣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師父累到冷到餓到……
冷漠的眼神掃向走進門的人,席君逸冷著臉看血魄。
「記仇嗎?我又不是第一次把你打傷,你當初不也炸得我十幾天不能躺著睡?」血魄指的是當初他們在十大惡人的逼迫下互相殘殺的事情。
「……」席君逸懶得回話。
「生氣了?因為我打傷白彥海?」血魄笑得自在,絲毫不把席君逸殺人的視線看在眼裡,「想殺了我還得看你現在有沒有力氣啊,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捏死你了……別不理我啦,我特地來找你說話的,你知道我手下留情了,不然天底下哪個人在我手上待了半炷香還能活命等你來救人的?」
看來今天血魄不強迫他聽完他要說的話是不會放人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席君逸只好睜開原本閉上的眼,無言的看著血魄。
血魄無聲的笑了,勻稱的身子在房間內晃了晃,然後跳上窗台,坐在窗台上,雙腿掛在夜風中晃來晃去的。
「襲風,你真的愛上白彥海了嗎?」
「……不關你的事。」五個字是他目前為止能夠說的最大極限,只要超過一個字就會咳嗽咳不停。
好在他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然不憋死了!?封亦麒曾經說過這讓人啼笑皆非的慶幸。
「我想說的是……如果你還愛他,就再忍耐一陣子吧……很快的……你們三個的地位就會不一樣了。」血魄風馬牛不相及的說著奇怪的話。
席君逸感到疑惑,但他並沒有發問,望著血魄的背影,他只覺得血魄變得比記憶中更瘦弱了,而血魄的表情,他無法得知。
「……襲風,你感到很奇怪吧,奇怪我為什麼要說這些……」輕笑著,血魄抓起一抹被風吹舞到窗口的紅色絲綢,問道:「你曾經想過,為什麼是我們嗎?什麼都沒做錯的我們……為什麼要承受家破人亡,為什麼要被凌虐十二年,為什麼要不容於世……為什麼……沒有辯解的機會……就被仇視……被討厭……被憎恨……」
席君逸怔了怔,一直防備的心到此時才有些許鬆懈,因為他聽出血魄似乎只是想訴說些什麼,而不是要他回應或想跟他爭辯。
「完全沒有。」他素來服從命運。
「我知道你沒有,我們之中最認命的人就是你了……可是,既然天道不仁,為什麼我們就活該當犧牲者呢?」血魄反問,語氣無辜卻隱藏憎恨,「你順服命運,獻上你的忠誠,而命運給了你什麼?只要肯正眼看你的人都知道……你其實連只螞蟻都不想殺……但是沒有人願意正眼看你,因為你是襲風……所以你就是惡……這樣的天命……憑什麼說是正確的?」
席君逸心頭一抽,不吭聲。
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並不在意,只是聽見血魄這麼說,還是感覺不太舒服。
沉默片刻,血魄苦笑:「襲風,聽我的,你退隱吧!依你的個性,只有退隱才能不受傷……我保證不傷害白彥海……你隱居個半年好嗎?再等我半年就好……半年後,我會讓你能行走在這廣大中原的任何一個地方,卻沒有人會仇視你……」
席君逸冷漠的表情脫落了,他錯愕的看著語氣中難掩關心和哀傷的血魄。
他的直覺說血魄不是在演戲,那麼……血魄是真心在擔心他嗎!?
記憶中的……那個血魄……?
「……我會讓你們三個人能正當的跟心愛的人在一起……所以,襲風……不要再被正道人士利用了,你累死也得不到一句感激的……根本不把邪道的我們當人看的正道人士是不會注意到你的心意的……在他們的眼裡,我們不會心痛,不會難過,他們不相信我們也會愛人,也願意替心愛的人犧牲一切……正與邪的鴻溝區隔出兩個不同的標準,他們高高在上,秉持著自我的利益名望踐踏我們的心,我們的付出,我們的一切……」幽幽的低喃訴說幾乎讓席君逸以為血魄正在哭泣,但血魄卻在這時回頭,臉上掛著甜美的笑靨,甜蜜到令人毛骨悚然。
「想三年,又三年……怨三年,恨三年……我日日夜夜的思考著,為什麼我們沒有獲得幸福的資格,為什麼我們不值得被愛……最後只得到一個結論:「天道不仁」。」 一個一個字說得溫柔,卻字字血恨,他血色的眼瞳筆直看著席君逸,眼底儘是哀傷和憎恨。
「血魄,你……」席君逸呼吸一窒,第一次開始想知道當初血魄被廢了右手負傷回來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認命,我不認命;你順應天道,我憎恨天道……不管是誰賦予整個瘋狂的武林制裁我的權利,我都決心反抗到底……妄想用武林制裁我,我就將整個武林毀了……到時候,沒有正道,沒有邪道……強者為尊……你們可以過得很高興……憑你們的實力將沒有人能指責你們什麼……」輕柔的敘述沒有起伏,就好像反反覆覆日日夜夜的想過千百萬遍,此時只是念出來而已,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
席君逸靜靜看著血魄,眉宇間不再有防備或疏遠,只是就這樣靜靜看著。
他不會安慰人,現在的血魄需要的也不是安慰,所以,沉默是最好的回應方法。
半晌,血魄恢愎了平常略帶邪氣的笑容:「你這蠢蛋叫羅煞去幫你確定白彥海的安全,其實是在擔心那小子因為親近你而被門派中的長輩責罰吧?看不出來你這小子不動情就算了,一動情擔心這麼多事。」他一臉欠揍笑容的坐到床鋪旁邊的椅子上,順手倒了一杯茶來喝。
「……」想扁他卻連手都舉不起來的席君逸只能恨恨的瞪他一眼。
「瞪我?你這破身體半年內能好好走一段路就不錯了,還想挑釁?不怕我教訓你?」囂張的回應席君逸的瞪視,血魄那模樣活像他跟席君逸身上的傷一點關係也沒有似的。
……在挑釁的是誰啊!?席君逸懶得理他。
「有個性。」點頭讚揚席君逸甩都不甩他的模樣,血魄走到門外端了碗藥回來,「喝吧,我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告訴你……你的身體撐不住了,再順應命運去犧牲奉獻,會死人的……」
確定席君逸將藥全部喝完以後,血魄也沒有理會因為聽見他這麼說而怔愣出神的席君逸,找了雲飛替他換藥,自己則閒閒沒事幹的玩弄那些被換下來的染血繃帶。
襲風這些傷藥都是羅煞用自己的血配成的耶……繃帶上剩餘的藥也是大補喔……拿回去給小龍進補好了。
不著痕跡的摸走那些繃帶,血魄等雲飛退出房間以後才用正經無比的態度說道:「而且,你不覺得你真的太消極了嗎?一覺得感情沒希望就拖我一起死……因為離開白彥海覺得生命無趣也不要連累我啊!我還沒報完仇呢!」
華山,夜晚。
「師父,為什麼不直接殺進去叫他們把人交出來?」封亦麒跟在柳煜身後,咕噥著。
可惡的正道老頭!
整個華山派的氣氛都怪怪的,看見他活像看到鬼,白癡都知道有問題,還說什麼白彥海去探查邪道人士的動向尚未回來——說得好像真的一樣,明明就有情報網指出白彥海在唐門一戰受了重傷,是坐馬車回來的……這個消息可是江湖中情報最靈通的「聽雨樓」提供的,不可能有錯——至少比華山老頭說的話可信多了。
「麒兒,你那樣殺進去,白兄的立場不好看啊!」柳煜寵溺的拍拍他,瞭解他是因為席君逸受傷所以感到焦躁。
這愛逞強的孩子還是理不清關心和在乎的感情,對於席君逸一方面是喜歡感激,一方面又因為過去灰暗記憶中的陰影而抗拒,最後演變成了平常想都不想他,一聽他受重傷卻很難受的這種情形。
「襲風都被砍得像塊破布了,誰還管什麼立場的……」喃喃自語,封亦麒承認自己還是想揍人。
襲風那條命根本是撿回來的,危機過程中只要有一個環節出錯,他就是去認屍了。
他還是喜歡跟襲風吵架,就算大打出手也好過看著襲風只要說兩個字就一直咳嗽。
「所以說,師父才答應你夜探華山派啊……小聲點,別被發現了。」輕輕敲他晃來晃去的腦袋,柳煜提醒徒兒他們的目的是「夜探」,可不是「夜闖」。
若要撕破臉下午就掀桌了,何必三更半夜躲牆腳。
「喔!」他都忘了這次不可以打架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著柳煜躍上屋頂,順著樹梢和屋簷一路往華山派內部潛入。
找來找去,花了大半夜,都快將華山派的屋子總共用了幾片瓦數清楚了,卻還是沒有見到白彥海,封亦麒頭生了一種逮個人來拷問的衝動。
無奈的坐在一處偏遠廂房的屋簷上,謹慎的注意著下方華山派巡邏弟子的動向。
夜巡……夜……慢著!
封亦麒跳了起來,拉著正注意遠方的柳煜就往之前探查過的方向趕去。
出於對他的信任,柳煜什麼也沒問,緊緊跟著他,在幾息間就越過了三個別院,來到華山派最靠近後山的小院子。
這不是下人睡的廂房嗎?柳煜靜靜的朝封亦麒投以詢問的目光。
下人睡的廂房需要這麼多人暗中巡邏嗎?封亦麒用劍鞘比比手執火把到處走動的人。
柳煜點點頭,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
白色的粉末飄灑在風中,片刻後下頭每個人都靜止不動了——是真的站住不動,連火把都還拿的好好的,就好像不知不覺間被點了穴似的。
「小心點,屋子裡的人可沒被影響到,只有半炷香的時間。」柳煜提醒著。
這藥研究出來,沒想到第一個使用對象竟然是華山派,他心底也有說不出的古怪感。
封亦麒點頭,輕巧的逼近下方的屋子,確定了屋內沒人,他不客氣的推門走人。
空蕩蕩的屋子簡俗而樸素,唯一令人刺目的就只有臥房門口冰冷的鐵鏈和巨鎖。
「白彥海?」試探性的低叫,他感覺到背脊寒毛直豎。
這些正道人物……是瘋了不成!?
窗口的月亮逐漸圓了……
白彥海怔愣的從窗扉的縫隙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底哀傷更甚。
上個月圓,君逸還在他的堅持下,兩人一起坐在河畔賞月……約好了,今年中秋,他會買月餅給他吃……
過去,他沒想過君逸連甜點都不曾嘗過,但事實的確如此,有一回他硬是塞給君逸一塊白糖糕和梅香糕,意外看見一向對食物沒什麼意見的人輕蹙眉……他一定不習慣口中鬆軟糕餅香甜又棉黏的口感吧?
可是,他是喜歡的啊,因為後來每次品茶,他都會主動進食桌上的點心,不再像是最初時那樣,碰也不碰一下……
起初,他對於席君逸這個人,一直有些害怕。
因為他不擅長理解人心,怎麼也摸不透席君逸面無表情的面容下隱藏著什麼樣的思緒,從那一成不變的口氣,他也無從分辨他的喜怒……
他怕,怕得罪他。
他畏,畏懼他永遠漠然冷淡的眼神。
他恐,恐慌他隨時可以斬殺萬千人的實力。
但這些心態都在去年在唐門被救以後逐漸改變。
意識不清的那幾天,迷糊間睜眼,總是看見席君逸的背影窩在棲身的山洞口,一有動靜他就會趕在敵人發現山洞前主動出擊,將敵人擊殺於數哩之外,確保山洞的隱密性以及無法行動的他的安全。
那時候,君逸的身影對他而言代表了安心。
只要那道身影還在,他就可以安心的閉上眼;而君逸離去時,山洞內驟降的溫度讓他驚覺,一直守在洞口的人,其實也在替他擋去冷風……怕他受寒,怕他睡不好……
「真的是……很溫柔的一個人……」沙啞的呢喃,空茫的眼卻無法流淚。
雖然一直面無表情,口氣又冷又愛嘲諷人,但其實……在君逸照顧他的那半個多月,他甚至比在師門被照顧的還仔細——
湯藥永遠是冷卻到可以入口的溫度才端來給他;換藥俐落卻動作輕柔;菜肉都切成一口大小和白飯拌在一起;夜裡總是來查看他有沒有因為傷勢而引起高熱……
他不曾在那時的君逸眼底找到關心,但是當他能夠下床走路,卻看得出君逸是真的鬆了一口氣。
有些冷,有些傲,抗拒著正道,卻不放心他傷沒好又奉師命大江南北跑,所以總是暗中跟著他,再不著痕脅的出手幫他。
若非他意外發現屍體身上的細小銀針,還真的不會注意到有個人一直在幫助自己。
矛盾的舉動,他到現在才想到,這是否也代表著君逸的心一直在正邪之間迷惘!?他不知道。
他只瞭解君逸對他的付出……從來不要求回報。
就算他粗心大意,就算他說不聽,就算他老是給他添麻煩……除了恐嚇一般的殺人視線,君逸還是將一切包容下來,不曾不耐煩的離去,也不曾不理會他。
他知道自己有些觀念根深蒂固,也明白自己有些想法很愚蠢,更瞭解自己是什麼個性……連從小帶大他的師父師娘都常常不認同的搖頭,卻也拿他無可奈何,最後只能稍微處罰他或斥責他……那是因為他是他們的大弟子,所以他們容忍他。
然而君逸不同。
跟自己非親非故的他,總是用嘲諷的語氣說他笨,然後瞪他幾眼,就悶不吭聲的順著他的意思去做事,被他牽累受傷也沒多說一個字,見他受傷卻從不吝惜上好傷藥替他療傷,明明他們都知道他是自找的……就好像,他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就算不高興,還是願意接受。
白彥海喉嚨深處發出細微的嗚咽,他蜷曲起身子,將臉埋入放在膝蓋上的手臂,冰冷的雙手還留有席君逸替他包裹傷口的溫柔接觸。
自從第一次被發現他無法忍受雙手上的血腥感以後,每一次他殺完人,當天夜裡君逸就會主動來找他,陪他喝酒閒聊,有時候甚至只是靜靜的陪他一夜,又在天亮前離開。
疑惑間,他不曾理解過席君逸到底在想什麼。
那雙淡漠的眼中總有著無奈和縱容,總帶著冷靜仔細的注意他的每個反應,沉靜的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就算偶爾透出嘲諷和促狹,也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說句實在話,他在君逸被裴駿砍成重傷後,真的很擔心君逸清醒以後會要血洗嵩山派。
因為在他的認識中,席君逸對於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人從來不手下留情,只要手上拿把刀子的,就算只是孩童,也會毫不留情的宰殺。
但是君逸從頭到尾都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絕口不提當初的事情,甚至在他主動提起後,只是靜靜地說:「因為你替我哭……就別再提了。」
就因為他肯替他哭……他的這一點付出,就令君逸甘願付出性命而毫不在意了……
替他哭……他真的顧意永遠為他的悲傷流淚……只是……只要他活著……
淚,終於又滴落。
「我說我會為了你哭……並不是為了讓你甘心為我死啊……」
握緊雙手,感覺到右肩陣陣抽痛,彷彿永遠不會消失的灼痛就好像是胸口的心痛似的,撕裂著他所有知覺……
忽然,白彥海直覺的頓住呼吸。
已經聽習慣了的,日夜不曾消失的,巡邏者的腳步聲,停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理智上的不安在內心和讓他恐懼的期待拉扯著。
是他嗎……那個可以替君逸報仇的人……
既期待,又強烈害怕的……他分不出自己到底希不希望這場異象是因為封亦麒而產生的。
不想原諒,也做不到原諒,這些人從他身邊奪走了不知不覺間盤據內心的重要身影。
讓他連理清自己真正思緒的機會也沒有,讓他連看清楚君逸眼底深處的感情究竟為何的機會也沒有……殘忍的……為了虛偽的說辭,剝奪了一切……
痛苦的閉上眼,他努力不再思想。若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會真心憎恨起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師門。
是偽善吧?這樣的自己……
不想去恨,因為怕忍不住做出無法挽回的事,可一面又在心底期待,期待有人可以為了君逸血洗這樣醜陋的五嶽劍派……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當初在殞落坡最後的指責是想恐嚇師門長輩,還是想提醒……這樣軟弱卑鄙的自己……好痛苦……
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聲逐漸逼近臥房門口,若非他在得到君逸的內功以後功力大增,只怕不可能聽見宛若夜風一般的行走步伐。
「白彥海?」低柔帶著一股莫名蠱惑的嗓音從門外傳來,白彥海苦澀悲傷的笑了。
「你終於還是來了。」
終於,是期待的。
還是,是無奈的。
期待而無奈,或許這就是他最真實的心情。
「你沒救他!?」
說著不敢置信的四個字,席君逸的表情大有「那你去幹嘛」的意味。
「你再用那種表情看我,信不信我揍你,」封亦麒本人似乎也有些懊惱,「是他叫我不要放他出來的,我連碧泉劍都淮備好了。」
海不想被放出來!?是因為甘心受罰嗎?他一向不懂得與長上爭辯的……
席君逸的沉思在封亦麒看起來卻令人不安。
「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席君逸不答反問:「他知道了?」知道他沒死了嗎?
「我沒說。」封亦麒簡單俐落的回答。
「為什麼?」
「因為你沒說要不要讓他知道啊,你只要我去看看他,順便要我幫幫他,卻沒有要我把他帶來見你或替你報平安,我沒事多嘴什麼?」這是以他對襲風的瞭解而下的判斷,當然,他也不否認這有一部分是他的小小出氣心態。
畢竟他把襲風設計去幫白彥海就是因為讚賞白彥海那種直爽脾氣以及篤定他不會放襲風孤軍奮戰,結果呢,襲風的小命差點掛在唐門,他不用猜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五嶽劍派肯同時出手,血魄再強也沒那個本事可以把襲風打成這副德性。所以說,他故意留下自己到過白彥海那時的證據,故意把人全部打昏,然後刻意不告訴白彥海襲風逞活著的消息,就這樣離開——
他要他們寢食難安——直到襲風自己決定報不報仇。
不知道封亦麒暗中偷報復的席君逸扯扯唇角,算是表示感謝封亦麒的做法。
他,的確無意讓海知道他還活著。
或許他有機會可以跟海在一起,但那卻是建立在海願意離開華山派的前提下。
他也知道,海太重視師徒之情和責任了,若就這麼的離開,自責和內疚遲早會毀了海率直的個性。
所以,他才會做了這個決定……
他要讓海以為他死了。
這樣對海來說,他們之間這份尚未清晰的情感,總有一天會變淡的,因為海有太多感情陪伴他,光是華山派內師弟妹和師父師娘的關心就足夠幫他走下去了,他的世界,並不是非要他席君逸不可。
既然陽光只願意照在正道人士身上,他又怎麼能自私的將海拖入黑暗中陪伴他!?
「襲風?」
關心的低喚叫回了他的心神,看著封亦麒難得對他顯露關心和擔憂的眼神,他虛弱的笑了笑。
很平淡,卻也很無奈的笑。
「別擔心。」
這樣要他怎麼別擔心!?
把頭切下來嗎?
封亦麒懊惱的跳腳,席君逸卻望向遠方。
「因為……我要退隱了。」
或許他早該這麼做了也不一定,早在害海被他拖累前……他就該找個地方隱居了。
但他不後悔,因為……至少他知道這個人世間,還有人願意為他流淚。
半年後——
不行,君逸……
耳畔的低喃猶帶哭音,席君逸驚懼的從睡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呼……」喘息著,他注意到外頭天色還沒亮,算起來他應該睡不到兩個時辰。
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沒有一天不被噩夢驚醒的。
說是噩夢似乎又有點小題大作,因為只不過是海驚慌失措又哭泣的表情,這和以往染血的夢差太多了,但卻嚴重影響他的睡眠,讓他開始-惡夜晚的到來。
嗶!蒼羽用頭磨蹭他。
「沒事,你睡。」輕聲安撫,席君逸歎了口氣,又感覺到胸口有些發疼。
經過半年調養,能好的都好了個差不多,不能好的也成了定局,他現在是一身疑難雜症,諸如像是容易氣悶,胸口時常疼痛,經常乾咳……等等,以及最多只能動用七成功力,多了就是在玩命,胸口的筋隨時可以斷給他看。
那天,他說想退隱,最後被羅煞強迫押回落霞山借住。
清閒的日子非常適合養傷,除了那不受控制的思緒,總是日日夜夜反反覆覆,在不經意同想起已經過去了的點點滴滴。感到疑惑,這樣的自己再怎麼樣也不符合寡情的天性,他應該不是個會執著於過去的人。偏偏……他每天為此睡眠不足是事實,而間接被影響最嚴重的就是蒼羽了。
忘記是第幾天被噩夢驚醒後,房門就被一腳踹開,接著個性風風火火又囂張的羅煞迅速拋出一團毛球到他的床上,間潔的扔下一句「這個借你」,然後瀟灑走人。
而他則呆愣當場,直到身旁的毛球動了動,發出一聲抗議的嗚叫,他才反應過來這只可憐的鷹又被主人當球丟了。
從那天起,蒼羽每晚陪他睡被窩,羅煞則每天抱怨他把蒼羽寵到不像只老鷹……
搖搖頭,推開窗跳了出去,他站在屋外的空地上,佇立寒冷的夜風中,仰頭看著冰冷澄黃的月牙。
再過幾天就要下雪了吧!?
嘗試性的運運內力,舒緩了下胸口因為四周驟降的溫度而引起的不適,他揮掌在漆黑的夜裡練起功來,逐一將十大惡人的招式演練,揮掌劈腿,橫掃落葉,內力帶出一道道風牆,將飛舞的枯葉卷在一塊兒,然後射出數百支銀針,針針將落葉釘在青竹的竹節上。
咻!軟珠索甩出,運足力的結果是打在青竹上,竹身迸裂,響亮的碎裂聲在夜晚十分明顯,飛散的竹片被他撈回手中再射出,同樣釘在方纔的枯葉上。
腳尖才點地,他身影斜射出去,只手撐地翻轉,整個人竄上竹林頂端。
啪!一條鞭子從竹屋的窗戶甩出,像靈蛇一般的直逼他的足踝,被他避開後打上青竹,同樣打爆一根竹子。
如此暴力的功夫這座山只有一個人會用……
「羅煞。」
「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覺,幹嘛敲鑼打鼓的叫我起床陪你看月亮!」被吵醒的封亦麒長髮垂散,右手孰鞭,僅穿單衣的赤足站在地上,美艷的容顏儘是被吵醒的不愉快,在看清楚天上的景色以後,更是不滿的補充一句,「更何沉還不是滿月。」
被他這麼一說,席君逸才注意到他退得不夠遠,依羅煞的耳力是足以將他剛才的行動聽得一清二楚,想必柳煜也聽見了吧?
「抱歉。」淡淡說道,他轉身就想再走遠一點。
「慢著!」封亦麒叫道,轉身向柳煜說了些什麼,然後拿了外衣和鞋子穿上,「反正醒都醒了,我陪你練功吧!」
他不是不知道襲風夜夜驚醒,就算他盡力不想吵到他們,偶爾的槌桌甩杯聲還是很清楚。況且,隨著睡眠不足加上身體虛弱,襲風的氣色真的……愈來愈像鬼!他終於知道說書先生口中的「三分不像人,七分頗像鬼」是何種境界了。
「不用……」
「你敢轉身我就偷襲你!」恐嚇的殺氣陡增,封亦麒皮笑肉不笑的說。
席君逸懊惱的瞪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被一掌炙炎掌逼退三步。
看來羅煞的武功是不減反增……斂了神色,他出掌回擊,轉眼間兩人交手七八十回合,交錯的身影愈來愈快,掌風及震出的氣流吹得落葉分飛,竹林中沙沙作響——
實力相當的兩人打起來一下子便難分難捨,招招比狠比快,若讓人瞧見了恐怕還會以為他們是背負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在一決生死。
黑天,緩緩飄落白雪,清冷冷的落下,柔柔覆蓋大地。
今年冬天的初雪,同樣冷得讓人心寒。
分心了!逮到席君逸那一瞬間的分心,封亦麒一出手就是狠招,犀利的五指扣上他的咽喉——
「這下子你問題大了,竟然會分心。」他歎息,看著凝望白雪而有些怔怔出神的席君逸。
「他……應該不怕冷吧?」低聲呢喃的話語含在口中,席君逸拉開封亦麒還搭在脖子上的手,輕咳了幾聲,左手習慣性的捂上心口。
「啥?」他沒聽清楚。
「沒有。」
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封亦麒輕輕問道:「襲風,其實我不懂你為什麼不肯去找他……」
「已經結束了。」席君逸輕道,接過封亦麒扔來的披風。
自己現在的身體沒資格逞強,就連看起來根本像女人的羅煞也可以輕鬆單手撂倒他。
「真的結束你會吃不飽、睡不好嗎?」一針直剌罩門。
「就是完全結束了才難過。」他無聲的笑了,眼裡全是無奈,讓封亦麒看得難受死了。
他想殺人!
因為這個襲風的態度讓人以為是誰家死了人!不,甚至死了整村的人都不應該這麼嚴重!
「襲風,別放棄,一定可以有辦法的。」他推推席君逸。
「沒有辦法。」
「為什麼?」
「因為是我決定放他走的,他根本無法背叛師門,我若強求只會讓他更加內疚,命運……就是這樣……雖然有了交點,但在過了短暫的重迭後,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相遇的。」
聽見席君逸如此消極示弱,封亦麒咬緊牙說道:「當初是誰說過沒有人擋得住我們兩人連手的?五嶽派算什麼?找絕魂再搭上血魄,一兩天就可以殲滅了!」
他不喜歡這樣子的襲風,非常不喜歡。死氣沉沉的,讓他看了就生氣。
似乎是他說過的樣子,席君逸微眼看向竹林深處,黑暗後頭是遙遠又有些生疏的過去。
那時的他,還不僅感情這種事情,如果考慮到對方,就不是打打殺殺可以解決的……
不然要比打,要比殺,全天下還有誰可以跟他們較量?!
「那時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抱歉。」
說完,席君逸看著仍不斷飄落的白雪,「不談了,羅煞,你該進屋了。」
再談下去,那擔心徒兒的柳煜揚會出來逮人吧?!
望著席君逸擺明著「我不想談了,你可以滾了」的態度,封亦麒僵硬了一下子,然後聽見腦袋中理智斷線的聲音。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抱歉你個頭!他奶奶的熊,你現在就給我去見白彥海,不然我就殺了他再滅華山!」他憤怒嘶吼,瞬間,席君逸的臉色在瞬間奇差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