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煞(下) 第三章
    房內能幹嘛?當然不能做什麼,只是柳煜揚堅持要幫徒兒上藥而已。

    封亦麒在反抗無效下只能鴕鳥的把頭埋到被子中。

    如果是別人,他八成一拳就把人揍到房外樹上去晾乾,但因為是他最敬愛的柳煜揚,他只能屈服在那難得強硬的要求下。

    好不容易入侵體內的手指離開了,他馬上連人帶被往床角縮。

    「麒兒。」注意到這點的柳煜揚則是很擔心,「師父很抱歉。」

    「不……是我自己決定的,您不必道歉啊……您生氣了嗎?」封亦麒怯怯地看著柳煜揚。

    重視禮教的師父能接受嗎?他們不但是師徒,而且同為男兒身……

    「不是,是……我其實還有意識。」把心一橫,柳煜揚是豁出去了,「因為那時以為是夢,所以很抱歉傷到你。」

    渾渾噩噩之中,他以為又是南柯一夢,只是因為思念而起的幻覺,但並非如此,等到清醒時才發現懷中的人兒是溫暖的真實。

    後來聽襲風說,麒兒是喜歡他的。這讓他欣喜,卻也令他內疚。不論如何,他屈服在藥效之下傷了徒弟是事實。

    封亦麒眨眨眼,一時沒消化完整句話的意思。

    「麒兒?」見他沒反應,柳煜揚掛心地又叫道。

    未料下一秒,他差點因為強大的衝力跌下床。

    封亦麒什麼也沒說,他只是緊緊地抱住柳煜揚,嗅著熟悉的竹葉香,感到一種強烈的安心感。

    師父也是對他同樣感情的,不然就算做夢師父也會把它當惡夢,哪可能就順水推舟的完了事。

    「師父,我再也不要離開您了,如果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您儘管責備我,但請不要討厭我。」他低喃道。

    若要他離開師父,他絕對撐不過再一個三年,一定寧可死也不願意放手吧?

    「傻孩子,師父還怕你又一轉眼就不見蹤影呢!」低頭尋獲他的唇,由細吻到深吻,眷戀溫柔的情感借此表達,直到契合的雙唇分開,柳煜揚看著他羞紅的臉,低啞地呢喃,「那就永遠不放手吧。」

    「嗯。」秀麗的唇角綻放出連百花也為之失色的艷麗微笑,封亦麒滿足地抱住柳煜揚。

    只要有師父的支持,其他的事情就好解決了。天下之大,他只在乎一個人的看法。

    ※※※

    次日,當白彥海再來時,總算見到了柳煜揚。

    封亦麒冷眼旁觀他感動到差點痛哭流涕的表情,納悶地看著襲風。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他為什麼那麼激動?」

    他不討厭白彥海,因為他知道這三年來一心幫著師父的人就是他。

    襲風淡淡地撇開頭,既不作答也不否認。

    「你在鬧什麼脾氣?」封亦麒皺眉,「不要以為幫了我就可以耍脾氣!」

    「麒兒。」在一旁和白彥海交談的柳煜揚抽空喚道。

    「知道了,師父。」乖乖點頭,他只能撤回前言。

    「被馴服了!」輕聲嘲諷,他一個側身避開奪命利刃,反手揚鏢就是索吼銀針。

    封亦麒例落的一回身,手腕一振又攻上。

    銀刀銀鏢忽隱忽現,兩道人影也飄忽不定。往來之間都用上了「無影鬼」的招數,有如鬼魅般的從屋簷打到涼亭,又躍上樹梢。

    刀起刀落之間,不少樹葉枝木落地,就可憐了那些造景盆栽和建築。

    柳煜揚看得是頻頻歎息,白彥海則是目瞪口呆。但他們都沒有阻止,只是觀看這場龍虎之爭。

    半炷香的時辰過了,封亦麒突然跳開,忙著在一旁悶煮一刻鐘的藥盅裡加幾味藥。

    襲風也停了手,因為他知道若他在此時搶攻,封亦麒會跟他玩真的。

    藥,是要給受內傷頗深的柳煜揚吃的。

    「你在燉什麼?」白彥海問道。

    「給師父的藥。」

    「聽說你去救了五大世家在江南的老家?」他試探性地問道。

    封亦麒目一凝,沒好奇地抬頭。

    「怎麼?不行嗎?」

    「我以為你不會救的。」畢竟那時還沒回到柳煜揚身邊,他仍是邪佞猖狂的個性。

    「我本來不想救的。」封亦麒咕噥,「可是師父一定會插手嘛!」

    恩未斷,情未絕,只是緣已盡——至少當初是這麼以為的。

    曾經一度決定從此以後江湖上只有羅煞而沒有封亦麒,但無論怎麼地,他總是放心不下和柳煜揚有關的消息,還拜託襲風去替他打聽。

    然後,一得知柳煜揚的消息,雙腿就不受控制的轉向他所在的方向前進,雙手不自覺地殺盡任何可能危害到他的人。

    只要不見面,他在一旁偷偷瞧著總行。

    有時早了,更有時,可以在遠方捕捉到那令他牽腸掛肚的身影。

    好幾次若沒有襲風搭救,他已魂歸西天。每次襲風都受不了的拖他回小竹屋,一住就是好久,直到他忍不住相思之苦,又偷偷下山尋找柳煜揚的行蹤,知道再度被帶回——

    事情不斷上演著,當他累了,就開始發呆思考著兩人的詫異。

    遷就師父讓他渾身不對勁,想必包容他師父也很無奈。一正一邪,一個處處包容,一個趕盡殺絕;一個溫柔體貼,一個卻狂妄邪佞……

    不安和困擾浮現眼底,柳煜揚心疼地出聲打斷他的沉思。

    「麒兒,別想了。」柳煜揚伸手撩起他披散在背上的長髮,熟練地替他綁成一束。

    「嗯。」但現在他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很笨拙,所以只要在意一個人就好了,其他的,就隨便吧。

    「這麼說有時候柳公子看到的人影真的是你?」白彥海傻眼。

    這對師徒是怎麼回事?各自為了對方好幾次差點沒命了。

    「對啦!」封亦麒苦笑,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靠近點看師父了。

    溫和害羞的眼神讓白彥海詫異在心。

    想不到不過三年的時間就讓渾身是刺的封亦麒收斂到這種地步,雖然沒什麼好臉色,好歹毒辣的唇舌已經好多了,也不再動不動就想殺人——只是一想到他們轉眼間殺盡上百邪道人士仍令人毛骨悚然。

    山腳下的屍骸全是缺手缺腳、開膛剖肚、身首異處,不要說是一般混江湖的,就連各派掌門也望之色變。

    正蹲著在替師父煮藥的封亦麒抬頭看著很明顯在發呆的白彥海一眼,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喂,回魂啦,那些老頭是怎麼回事,一天到晚都躲在書房裡偷偷摸摸的。」

    「去告訴他們,除非他們犯到師父,不然我會讓他們的頭不再與身體相親相愛。」

    「沒的事,他們只是在商討對策如何對付邪道分子,不是在怕你啦。」白彥海歎道。

    還是一張壞嘴,沒進步多少。他撤回前言。

    「麒兒,別這樣說前輩們。」柳煜揚糾正歸糾正,卻沒多要求他一定要做到。

    觀點是個人的,而在場的仍也有半數贊同他的說法。

    「總有一天會知道,這些正道人士其實最貪生怕死了。」不予置評地一笑,封亦麒繼續拿扇子調節火候,「有人撐腰時說話就大聲,就連討伐邪魔外道也是成群結黨,一個人的話就什麼也不敢做了,只會推卸責任。」

    啥?!斜眼看著狀似低喃的他,白彥海沒好氣地道:「好歹我也是華山弟子,請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柳少俠不也是正道人士?」

    「師父不一樣,他總是太好心又太多事,就連不干他的事也一肩扛。」一雙靈活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柳煜揚,眼中十足的促狹。後者則回以一個苦笑。

    「聽起來你很鄙視正道人士,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這個……啊!好了。「忙著熄火端藥,封亦麒隨口回了一句,「因為全是鬼扯。「

    「什麼意思?「

    「意思是正道人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襲風好整以暇的接口。

    「對對對!師父,喝藥了。」封亦麒笑著把藥端給柳煜揚,拉著師父進屋喝藥去了。

    「你們立場有偏見。」見他們走人,白彥海只好面對襲風指控著。

    「你現在才知道嗎?」襲風淡問。

    「我……」他只好落敗。

    無言以對地低頭摘草藥,他選擇了結束這個對談。襲風也不再另找話題,轉身就想走人。

    「等一下。」白彥海突然叫住他,「這個藥拿去,對拉傷很有用。」

    突如其來的友善讓襲風愣了一下。

    接受還是不接受呢?沉吟片刻,他破天荒的接了下來。

    反正羅煞短時間之內也沒空理他,姑且就用這個吧。

    ※※※

    接下來數天,封亦麒幾乎都黏著柳煜揚在房內練功調養內傷,再配以三餐飯後的良藥滋補;襲風則躲得不見人影,但只要一有人靠近別院,他一定馬上現身阻攔。

    而有人吃藥就要有人摘藥,榮幸被「強迫」中獎的當然只有那個唯一能讓封亦麒信任一點點的白彥海。

    屋內是一片溫馨,屋外白彥海則數著草藥閒到發慌。

    想他華山大弟子的身份,這種摘草藥和分類包好的工作本不應該落在他身上,壞就壞在封亦麒半個月前露那一手功夫,再加上個只要有任何人擅自靠近別院就賞三根銀針的席君逸(襲風),現在全山莊只有他敢靠近這裡。

    「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他百思不解。

    一般人駭然他可以理解,但為何連各派掌門也沒過來打過招呼,全都吩咐他「代為聊表慰問之意」。

    「大師兄,師父找你過去。」一個小師弟站在別院外叫道,怯生生不敢踏入一步。

    「這就去。」放下藥罐應道,他戳戳師弟,「別怕得像活見鬼了一樣,不惹他們就沒事了。」

    「可是他們砍人跟砍布袋一樣。」最恐怖的是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神,砍屍體好像砍蟲蟻一樣的睥睨。

    「你就當他們力氣大吧。」苦哈哈地安慰,白彥海穿過中庭又繞過迴廊,最後走到書房門口,「師父,您找弟子嗎?」

    「進來,把門關上。」

    「是。」

    一進門才發現不只是他敬重的師父,各派掌門和大弟子都到齊了。

    不解在心,他仍是向前輩們請安。

    把他的疑問看在眼裡,華山派掌門率先開口:「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十大惡人,他們無惡不作、為非作歹,後來竟收了四個小魔頭當徒弟。」

    「那些小魔頭生性殘暴,跟著十大惡人學盡了殺人放火的本事,小小年紀就上各派挑釁生事,不少人喪生他的手中,」衡山派掌門接著說道,「二十年中作惡多端,其中一人便有了『羅煞』之名。」

    「四年前十大惡人被殺,那四個人下落不明,原以為他們也死了,現在看來只怕是小畜生親手弒師。」青城派掌門沉重地道。

    白彥海眨眨眼,花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前輩們的意思難道是指……封亦麒是……「羅煞」?更令他震驚的,十大惡人聯手卻被徒弟幹掉了?

    「年齡吻合了。」

    「老衲不會忘記『羅煞』無人能及的輕功,當年他夜闖少林寺,單打獨鬥護院十八羅漢,仗的就是那身輕功。」少林方丈頓了頓又道,「封亦麒在救柳少俠時所用的輕功,十之八九是『無影鬼』的招數。」

    「無影鬼」秦笙,十大惡人排行第七,一身輕功罕有敵手,獨創的腿上功夫橫掃江湖,因而聲名大噪一時。

    「加上那時他給白無常服下的毒蠱,全是『毒煞』的獨門蠱物,除了盡得其真傳的『羅煞』外,再也沒有第二人選。」武當掌門又補充。

    「毒煞」江楓,曾邪性大發的一夜毒死上百名好手,此後江湖上是人心惶惶,聞之色便。

    「另外用軟珠索和暗器的傢伙想必就是『襲風』了吧?!他的確繼承了『幻盜』的暗器功夫。」

    「幻盜」齊豫龍,向來偷人腦袋和偷人荷包一樣容易,瞬間奪命的功夫堪稱江湖之最。

    白彥海僵了一下,大腦一片空白,好久才擠出幾個字。

    「可是他們現在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吧?這次晴霧峰被包圍也是他們解的困。」

    「彥海,切莫胡說,邪道人士心性狡詐,他們表裡不一,誰知道這次又藏著什麼鬼心。」

    被師父這麼斥責,白彥海只好沉默的不發一言。

    不再搭理他,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我擔心的是柳少俠,他恐怕並不知情。」

    「這可怎麼辦才好?柳少俠幫了我們不少忙,可不要讓他被小魔頭給騙了。」

    「我也是這麼想,可得找機會告訴他才成。」

    「可是怎麼說?那小魔頭幾乎時時刻刻跟在柳少俠身邊,萬一刺激他就不好了,這幾年來各派受創不淺,實在沒有餘力在這時去對付他們。」

    又是一陣沉默。說實在話,沒有人想去送死。對手可是羅煞耶,五年前未弱冠就有能力單槍匹馬闖少林、挑武當的魔星,五年後不知有多可怕的實力。更何況這會兒還加上個襲風助陣!

    一旁的白彥海突然覺得有種窒息感,他不解地看向這些不久前還是他在心目中景仰的前輩們。

    怎麼回事?此刻瀰漫在空氣中的怯意是什麼?這群人在害怕嗎?因為實力的差距而不想惹事?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這些正道人士其實最貪生怕死了。」

    「有人撐腰時說話就大聲,就連討伐邪魔歪道也是成群結黨,一個人的話就什麼也不敢做了,只會推卸責任。」

    封亦麒的話猶在耳邊迴盪,帶出了他心中的遲疑與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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