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煞(下) 第二章
    「嗯……」

    模糊的雙眼一下子對不上焦距,封亦麒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能看清楚房內的擺設。

    這裡是哪裡……啊!

    倒抽一口氣,他不顧身體的不適三兩下的爬起來。羽被滑落到腰際,在黑亮的長髮若隱若現的遮掩下,微微敞開的衣襟開口內吻痕分外顯眼。

    「師父?」人呢?完了,他睡太沉了!

    嗶!蒼羽飛到床邊,側頭看著慌忙想下床,卻差點跌倒的人。

    「蒼羽,師父呢?」他急切地問。

    嗶嗶!這廂老鷹不顧他的焦急仍在撒嬌。

    「可惡,叫你學聽話不學……」低聲咒罵了一下,封亦麒披了外衣赤腳走到門邊,手才搭上門板就聽到柳煜揚和襲風的聲音。

    他頓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停下動作。

    「是真的,我不是說了那是因為他接受了體內所有的毒氣,就算是藥人也難免難受個幾天,你每隔一個時辰就問一次不煩嗎?」襲風翻個白眼。

    更何況某個笨蛋還不安分的同時進行以內力替人療傷。

    「能讓他吃藥嗎?」

    「沒差的,世界上哪種藥他沒吃過?」相對柳煜揚的急迫關心,他的話就有點風涼了。

    「昏迷一天正常嗎?」

    聽到這裡,封亦麒一挑眉。原來他昏睡一天啦!怪不得師父起來了。就在他暗忖之際,耳中仍不斷傳來交談聲。

    「……你對羅煞不用有愧疚,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襲風的說法讓封亦麒震驚得啞口無言,打開門想藥阻止也來不及了。

    「襲風!」他氣得跳腳。

    這傢伙竟然對師父說他是羅煞……慘白著臉,他眼中儘是驚恐和憤怒。

    竟然這麼輕易就說出來了,他都還沒解決和師父發生關係這件事,這傢伙就開始火上添油了。

    不安地向後退,不穩的腳步被門檻絆倒,他差點跌死,幸虧柳煜揚伸手摟住他,將他發抖的身子攬入懷中。

    被他瞪視的襲風面不改色的沉默,反倒是柳煜揚先開口了。

    「麒兒,你還在發燒,怎麼不多穿一件?」一如以往的溫柔口氣中有著些微的尷尬。

    封亦麒無助地看著地面,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怎麼也不敢偷看柳煜揚的臉色。

    怎麼辦?萬一師父嫌惡他的話……

    「麒兒?」柳煜揚輕摟他僵硬的身子把他往房裡帶,襲風則沒好氣地靠在門邊。

    「你要蠢到什麼地步?他早就知道了。」先點出他身份的是柳煜揚又不是他,嘖!

    「什……」愕然抬頭,他來不及開口就被塞入被窩中。

    「我早就猜到了。」柳煜揚輕道,心疼地撫摸他蒼白的面孔。

    「什麼時候?」封亦麒顫聲問,臉色是一片慘白。

    早就被猜到了?師父早就知道了卻一直沒說?

    「在竹屋時我就心裡有底了。想了三年,再不明白也會明白了。」柳煜揚說道。

    「炙炎掌是『狂魔』的成名招式,你的輕功在雪地上完全不留腳印,除了『無影鬼』外江湖上幾乎沒有人做得到,再加上早有謠傳羅煞是『母煞』培育的藥人……師父可沒那麼腦袋不靈光。」他坐到床邊,用拇指指腹阻止封亦麒咬住下唇的動作。

    「那,您不討厭我嗎?」

    「你對師父的態度有變過嗎?」面對他戰戰兢兢的疑問,柳煜揚輕笑反問。

    「沒有。」

    「師父對你的態度有變過嗎?」他又問。

    「……沒有……」這次語氣中帶有一絲哽咽。

    「既然如此,師父有理由討厭你嗎?」真是個傻孩子。

    「可是,我給師父添了很多麻煩……」他無法忘懷那貫穿全身的無力感和悔恨。

    「師父從沒說過那是麻煩啊,那時候是師父的錯,對不對,嗯?」溫柔的看著封亦麒,像呵護什麼易碎物品般抱住投入懷裡的身子,「麒兒,你擔心太多事情了。師父沒有在意你惹出的事情,就像你擔心師父太好講話一樣,師父也一樣擔心你的事。」

    柳煜揚拍拍他,柔聲笑道。

    封亦麒呆呆地抬頭看著柳煜揚,毫無防備的眼神顯得脆弱。

    「我不是故意讓師父困擾的,真的很抱歉。」哽咽的說道,他傾身抱住柳煜揚,「師父,對不起,如果我沒有任性離開,就不會讓您受這麼重的傷了。」

    當他看到柳煜揚渾身染血跌出斷崖時,全身血液都凍結了。第一次嘗到徹骨的寒意,就連現在回想起來也是顫抖不停。

    唯一一次,他感謝十大惡人教導他獨步武林的輕功,讓他能及時救到柳煜揚,也是唯一一次,他慶幸自己的武功夠強,能手刃敵人而不耽誤太過時間,他甚至慶幸自己是藥人,才能解開那些劇毒。

    柳煜揚輕輕拍著懷中人兒的背,像從前那樣輕撫他背脊,直到他不再發抖。

    「師父沒有生你的氣,你這孩子別太擔心。師父也不覺得困擾,若真要說師父心情不好,也是在意你的關係。」

    為了這情感纖細的徒兒,他只好一反什麼都不說的本性的解釋著。

    「在意我?在意我什麼?」封亦麒為了這從來不曾發生的句子迷惑。

    從來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就算真的不讓他死,也只是為了他們自己。

    「師父掛心的可多了。一下子在意你不好好吃飯;一下子又牽掛你不知道有沒有穿足衣服;也擔心你一個人在外會不會惹上麻煩;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按時上藥……」

    「只要是你的事師父都擔心牽掛在心裡啊。」和煦的聲音不變,他靜靜陳述著。

    「傻孩子,別哭。」感覺到胸口的濕熱,柳煜揚心疼地低哄。

    「對不起、對不起……嗚……師父……」他終於忍不住地哭出聲。

    斜靠在門邊的襲風冷眼看著一個忙著安慰人,一個忙著哭的慘況,識相地抱著蒼羽走出房間再帶上門。

    「哼,總算解決了!」靠著門板,他呼了口氣。

    不過說真的,他倒有點羨慕柳煜揚……「那小子從來不哭的……」至少不會在他人面前哭。

    十六年下來第一次看到羅煞哭……他已經從保護人的位子中退下了,再過幾天確定沒事就可以走了。

    強風吹亂了一地落葉,蒼羽飛上樹梢,金色的眸子沒漏看襲風在前額飛舞的劉海下,眼中若有似無的情感。

    ※※※

    當白彥海一腳踏入庭院時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那雙冷淡的雙眸中飽含讓人無法忽略的濃烈情感。

    他一驚,也不知道該退還是該進,最後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你還好嗎?」

    襲風看向來者,在瞬間又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淡漠。

    「沒事。」

    是這樣嗎?白彥海聳肩,他來的目的可不是和這個人閒話家常,也無意探入隱私。

    「柳公子在嗎?」

    「在處理私事。」私房事。

    「那我們不可以去找他喔?」吳曲恩自她大師兄身後探頭出來。

    她好擔心柳大哥喔,可是爹都不准她過來。光是大師兄身上的傷就如此淒慘,她真不敢想像「據說」傷得比大師兄還重的柳公子現在情況如何了。

    襲風看著她,不予置評地沉默著。

    「師妹,你答應我不搗蛋的!」低聲叱喝,白彥海又道,「方便我們問一下嗎?我很擔心柳公子的傷勢。」

    一天半下來,他來過不止兩次,但每次都被人擋了回去。

    「活著,也死不了。」

    對於白彥海,襲風采取保留的態度。既不排斥也不接納,因為他看出這個人和一般的正道人士不一樣。

    「那豈不沒好轉?」還是一樣的說法嘛!白彥海歎氣。

    「尺度很大。」輕揚唇角,襲風對這個臉部表情豐富的人挺感興趣的——因為很好玩!

    一個人怎麼能有那麼多表情和口氣變化?像他,一個月能變出三種表情就不錯了。

    「那……」他一時語結。

    是沒錯,只要活著又死不了,其中的情況可多了,可是他完全抓不準啊!

    一旁的吳曲恩不顧形象的翻了個白眼,直歎她的大師兄沒救了。

    出江湖那麼久,怎麼還是在口舌上輸人啊?!

    「大師兄,你走開啦。」一手推開白彥海,她站到襲風面前,「你別耍我師兄了,他來探望朋友你插什麼花!」

    嘶!白彥海差點嚇到沒魂了。連忙手忙腳亂地把師妹拖回來。

    這小丫頭找死不成,沒見識過這傢伙殺人不眨眼的本事嗎?更何況人是封亦麒帶回來的,在容忍度方面多少得打些折扣。

    當他是食人虎嗎?襲風納悶地盯著白彥海,他防成這樣做啥?既擋不了他也救不了人。

    算了,懶得理他們。

    回身走到庭院中的涼亭裡,他用單手剝著薄餅吃。

    這個不自然的動作吸引了白彥海的注意,他向前走了兩步。

    「你的手,怎麼了?」

    「沒事。」犀利的眼神本能地掃向白彥海,隱藏弱點是他們的生存守則。

    「可是你……啊!那時候受傷了?」他想起當時在斷崖邊只手撐住兩人份體重的情況。

    「沒有。」他的語氣變硬了。

    「別逞強行不行?我拿藥給你。」

    這小子是故意忽視他的警告嗎?襲風皺眉。第一次遇到完全不怕他眼神的人,當然,存心找茬打架的十大惡人和那三人例外。

    「不必了,只是拉傷,再幾天就好了。」等羅煞恢復正常再向他拿藥就可以了,他不會用別人給的藥。

    「拉傷拖不得……」白彥海突然消了音,錯愕地看向幾步外緊閉的房門。

    襲風也投以同樣錯愕的視線,只因那人錯想的對話。

    「師父……不要啦……」

    「你乖,別亂動!」

    「可是……嗚!」

    「忍一下就好了,嗯?」

    「會不好意思……」

    怪怪嚨滴洞,這像是大白天會出現的對話嗎?羅煞,你毀了你師父的清譽。襲風是無奈加三歎,忍不住仰頭看向藍天。

    白彥海則是漲紅了一張臉,啞口無言地呆在當場。

    「柳……柳公子是在……」

    看著他活像是吞了顆雞蛋的拙樣,襲風突然有點想捉弄人的衝動。

    「就是那回事。」他狀似認真的點頭。

    「什……」活像一顆雞蛋哽在喉嚨中,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表情讓襲風幾乎快笑場了。

    「師兄,那個人是誰?」從頭到尾沒搞清楚狀況的吳曲恩拉拉白彥海的衣袖詢問聲音的主人。

    「是柳公子的徒弟。」白彥海猛然省悟師妹還是黃花大閨女,連忙拉著她走人,「有勞閣下代為轉達柳公子,我明兒個再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襲風勾起唇角,招了蒼羽到手臂上,輕輕撫摸它。

    「這樣就跑了,真嫩啊!在正道人物中,他算是罕見的沒心機了。」他喃喃自語道。

    能活到現在也真是奇跡。但,話題再轉回來,這房內是在做啥?怎麼叫得那麼引人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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