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煞(上) 第九章
    能者多勞,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嗚,他無能行不行,他不要多勞啦!

    無數次企圖以這句話安慰自己繼續走下去的白彥海在看到柳煜揚身上從左胸劃至右邊腰側的血痕時終於崩潰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哪弄來這道傷的?」他失聲尖叫。

    「白兄,傷口不深。」柳煜揚苦笑安慰,「有人幫了我,我沒事。」

    在那危機之時,那長髮的主人用自己的劍救了他,結果反而自己受了傷。他想出手去救,另一名男子已經先行帶走了他。

    疑問,至今仍盤繞心底。

    那個人,是麒兒嗎?

    「又來了,別告訴我你又看到他的背影了。」白彥海自動自發地開始協助柳煜揚包紮傷口。

    「是這樣沒錯。」他也很坦率的承認。

    「老天,基本上只要披頭散髮又瘦一點的人都很容易被你『錯看』吧?別這樣,該清醒了!」他垂下頭,唉聲歎氣地說道。

    「……抱歉。」

    「你不用道歉,是我失態了。」一抹臉,白彥海只能繼續說服自己,能者多勞!

    柳煜揚將白布尾端打了結,穿好上衣,吞了顆護心丹後起身。

    「你可以嗎?受了內傷,是不?」白彥海回道,遞了杯水給他。

    「不要緊的,小傷。」他溫和一笑。

    望著柳煜揚「用來騙人很好用」的笑臉,白彥海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然後更加喪氣。

    「白兄?」

    「你的說法和我的認知有差,再休息一下吧,傷口還在流血,要不要找大夫幫你縫合啊?」一根手指指向飛快速度滲透白布,又染紅外衫的血印。

    低頭一看,柳煜揚蒼白的面孔浮現一抹歉然之色。

    「那就麻煩白兄了。」原來,傷口還是比他想像中的深啊!

    頭開始昏了……

    「什麼?」白彥海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能接住柳煜揚傾倒的身子,嚇得他魂都飛了一半,「快找大夫過來!」他對著正在收拾殘局的眾人大吼。

    可惡,再不想點辦法,柳公子第一個撐不下去了。

    木然地把柳煜揚交給大夫去急救,他一個人走到庭院裡的榕樹邊,難過的用力槌著粗糙的樹身。

    「混帳,沒有人有辦法嗎……?封亦麒,你不會真的死了吧,快回來……柳公子需要你啊……」

    柳煜揚身為懂得醫術之人,自然對保養身體非常瞭解,可是三年下來,他敢保證柳煜揚已經快被疲勞和心病拖垮了。

    唯一能解除這個狀況,唯一有權利指著柳煜揚鼻子抗議,強迫他休息的人,只有下落不明的封亦麒一個人而已。

    可是,無論他們三年來想盡辦法,就是找不到封亦麒這個人。

    他就像是春雪一般,在陽光下融化了,蒸發了,完全不留一絲痕跡,彷彿從未存在過。唯一能證明他存在的,只剩下碧泉劍和在那斑白的桌上,幾乎快被柳煜揚用指尖反覆觸摸磨平了的刻字。

    「師兄,不好了,師兄!」一個師弟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深吸一口氣,白彥海強迫自己偽裝出師兄該有的態度不急不徐。天知道他快急死了,但為了安撫師弟的心,只好努力騙人了。

    「什麼事?」

    「師、師娘和小師妹她們……」他大口喘氣。

    「她們怎麼樣了?」白彥海臉色一變。

    「她們被困在晴霧峰山頂,師父和各派掌門想去救人卻……」

    「卻怎麼樣?」白彥海追問。

    「卻不知為何,內力盡失!」小師弟紅了眼眶。

    「你說什麼?!」白彥海狂吼。

    ※※※

    打從各大派接二連三的遭到邪道人士無預警的奇襲進攻,各門派已不適合作為安置受創的門徒或家人的場所。

    為此,柳煜揚會商眾人,決定買下晴霧峰安置老弱婦孺。

    所謂易守難攻,他們只要守好晴霧山莊,其餘人手便可無後顧之憂與邪派周旋……

    為了確保山上人員安全,柳煜揚依地形設計了各式陣法,完美地封死了可以攻上山的路線,徹底鞏固了山上的安全。

    誰知道一夕之間,磷幫和惡龍幫召集全部黨羽及依附者,加起來上百人改攻為困,滴水不露的包圍住晴霧峰,存心要讓他們彈盡糧絕。

    消息一出,各方人馬紛紛趕來救援,卻是久攻不入。

    眼看邪魔外道愈來愈逼近山頂,山下的人更是心急如焚。山上有他們的師兄弟、妻子和兒女,有的人連老父母也在山上,可就算殺紅了眼,奮不顧身的想殺出一條血路,卻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就在危急之時,更糟糕的事發生了。他們竟然不知不覺的中了毒而內力盡失,倖存的只有後來才趕到的少部分援手。

    原本在南方搶救同樣被圍攻的五大世家的柳煜揚和白彥海等人一得知,連傷口都來不及等到結痂就日夜趕路趕回來。

    「師父,師娘和小師妹……」白彥海焦急地道,「請師父答應讓徒兒夥同師兄弟們殺出一條路。」

    一想到嬌柔美麗的吳曲恩被困,視她如親妹妹的白彥海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成,在你們回來前好幾派好手都試過了,結果不但攻不進去反而折損了好些人。更何況我們現在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中了什麼毒,內力盡失,去了也只是送死,還有內力的也只有你們幾個剛趕回來的,自己飲食起居小心點。」華山派掌門憂心道。

    「可是……」

    「今夜再和他們商量看看吧。」他制止了仍想開口說話的徒兒,然後沉默地離去。

    「師……」

    「白兄,令師有他的苦衷,依現在的情況,即便殺上山去,也救不了幾個人,反倒會使更多人被困。我們現在想的該是如何能擊退這些人。」柳煜揚拍拍白彥海的肩膀,自己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晴霧峰。

    「柳公子?」

    「包圍了十天卻不繼續進攻……想必是另有所圖,短時間之內不必擔心上頭的人了。」

    「真的?!」

    「應該是的,不然他們一天一天的砍樹,我的陣法也早就被破解了。現在既然不進攻,一定有其原因。」柳煜揚沉吟,「再觀察一、兩天,我去找對方領導人好了。」

    所謂口出驚人之語就是指他的說法。

    白彥海震驚地瞪著他,接著想也不想地拉住他。

    「不成,絕對不可以!前天你為了擊退魔教頭子受了不輕的傷,現在冒這險太不要命了。讓我去,你在這兒跟前輩們討論救人之道。」

    「不,這是我的責任。當初說服眾人以次安置家人的人是我;設計陣法的也是我,今日會逢此劇變,是在下的疏失。」垂下眼,柳煜揚道,握住碧泉劍的手卻又是如此的堅決。

    「不是的,當初沒人會想到他們會如此耗竭人力……你這又是何苦呢?」白彥海急得跳腳。

    「白兄!」無奈地輕喚,柳煜揚顯得有些為難,「這是我選擇的路啊。」

    早在三年前,他選擇了對抗邪道人士而放開了抓著他的那雙手,從此以後,他無法回頭。

    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白彥海忍無可忍地低叫:「還不夠嗎?你明明已經知道再怎麼折磨自己,他也不會回來了!」

    別人都說他是犧牲奉獻,性情溫柔不忍心旁人受傷所以捨己為人。但在他看來,柳煜揚只是在折磨自己,折磨逼走愛徒的自己。

    一針見血的言詞讓柳煜揚慘白了臉。內心被看穿的感覺並不好受,卻硬生生被迫想起麒兒,更令他心底泛起疼痛。

    「是的,他不會回來了。」無論他受傷或怎麼,再也聽不到徒兒又氣又惱的指控了,「是不是天底下的師徒都這樣?別離真的好傷神……還是我已經……」

    忘不了。

    在已經變成獨自一人的今天,他才明白了內心深處不被認可的情感。

    是他救了麒兒,還是麒兒救了他?!

    懷中空出的位子、失落的體溫,每當午夜夢醒,習慣性地想摟住不存在的人,最後呆坐到天明。

    他愛他啊,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心失落在總是看著他的人身上。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經化作往事煙塵,再也無法挽回了。

    逆倫的話沒說出口,白彥海卻已瞭然。驚愕地瞪著柳煜揚卻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化作一聲長歎。

    「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不自己去找他了?這樣或許最好……」

    離開他也許是唯一的路,麒兒是那般的尊敬自己,若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是那般醜陋,想必會厭惡他吧?

    若是那樣,就讓他膽小的希冀一下,奢望在麒兒心中,仍是只記得他好的那面。

    「柳公子,你……」

    「什麼都不用說了。」

    清風捲起他寬鬆的衣袖,他比起三年前消瘦多了的身影消失在迴廊的盡頭。

    「那……那最錯的人豈不是我?是我打斷你們的生活啊!」白彥海氣急敗壞地朝柳煜揚的背影消失處怒吼。

    時空流轉,不會變的是人還是心?

    庭院裡桂花陣陣飄香,訴說著曾經擁有的甜蜜。

    轉角暗處,原本只是想來替封亦麒探探情報的襲風瞇起眼,看著先後離去的兩人。

    「或許,羅煞那小子擔心太多了。」他低聲沉吟。

    就因為那個害羞的小子,重返江湖的他們現在才仍是在四處攔截邪道人士,殺來洩憤其實是派遣無聊。

    可是如果柳煜揚也有那個意思,直接搶人就可以了……

    有時候還真覺得這一對有點煩人!兩個都有意思就直接打包送入洞房就好了,幹嘛花個三年在無聊的思念上。

    思想不按論理道德走的襲風不爽地在心中咕噥。

    他討厭多事,更討厭不乾脆的事。沒談過感情的他又怎知道感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解得開的。

    搓搓下巴,襲風突然開始猶豫要不要告訴封亦麒這件事。

    告訴他固然好,但是如果造成他不顧一切想搶救柳煜揚就不好了。反正只是去談個條件,死不了的啦……

    可是,這次是白無常領軍吧!

    想起那個使毒的貨色,襲風無奈的決定折返去告訴羅煞這個壞消息和好消息。

    希望那小子不會拖著他闖大軍,他可是非常、非常的愛惜生命!

    不怕死、不會死,不表示就愛拿生命開玩笑。

    ※※※

    三天前——

    接連趕路的封亦麒和襲風在一次無聊的對話中注意到沿途道路驛站和客棧的角落畫著各式各樣的怪圖案。

    一般人可能會以為是小孩子的塗鴉,但他們看得出是各大派邪道兄弟的召集令。

    他們原本預定朝柳煜揚所在的地點前進,但一直閃入眼簾的圖印有些礙眼,再加上襲風從正道人士那裡竊聽到的情報,結論已出。

    「怪怪,這些傢伙想背水一戰嗎?」封亦麒蹲在牆角,仰頭看著襲風。看了他們這次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殺了所有正道份子,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柳煜揚。

    毒蛇代表黑龍幫、蠍子代表使毒、紙傘是召集令……各派的暗號交雜著,簡直是大雜燴。

    「可能吧,有大行動。」初步判斷至少有十幾個幫派相應。

    「要救嗎?!」他在問同伴的時候也問著自己。

    「我不幹。」

    那樣衝上山去只會讓自己也被包圍然後身陷險境,他從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更何況對手是白無常那傢伙,不小心點吃虧的絕對是自己。

    「可是師父會去。」

    這才是他猶豫的重點,沒有柳煜揚,他哪管別人的死活。

    「那我們從旁攔截,先斷其後援,再殺他個措手不及。」襲風淡淡開口。

    知其計再反用其計,這樣勝算大多了。

    「來得及嗎?」事情攸關柳煜揚的性命,他不得不小心。

    「我們聯手,要殺到潰不成軍不是難事。」

    只要用盡殘酷與強悍的手段,交織下來的血腥場面便能讓大多數的人喪失戰鬥意識四處奔逃,這樣就夠了。

    「同感,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吧,我很好奇自己的實力變得如何。」

    三年來,只有每天和襲風切磋武藝——開始是襲風不想讓他整天呆呆出神而刻意出招惹他,後來卻變成習慣。就算因為想劍柳煜揚而偷偷下山,也為了掩飾身份而不敢隨便大展伸手,因此,他很期待這次的機會。

    「呵呵!」

    大概也只有這時才能聽到襲風的笑聲,無情、噬血的笑容。

    討論完了,他們懶懶地走回位子上,招了躲在一旁的小二。

    「上菜,好吃的全拿上來,吃的飽便成。」

    「我可沒銀兩。」封亦麒醜話說在前。他全身的家當都留給柳煜揚了。

    「從不期望你。」襲風冷哼。

    笑話,這三年他向他拿過銀子嗎?!

    右手手掌一翻,一錠沉甸甸的影子拋給小二。

    「是是是,小的馬上送上。」

    「襲風,你要淌這渾水?」

    咬著筷子,他突然想到襲風一向最討厭管閒事了。就算是他沒事做無聊好了,怎麼真的有興致一路陪他跑遍大江南北?

    「不行嗎?」

    「你有什麼企圖?」

    不能怪他不識好歹,實在是襲風此時的作風和以往差多了。

    看著封亦麒防備的眼神,襲風笑了,卻換來警告的視線。

    「我不過是想看看能讓豹子變家貓的人是什麼樣子而已。」而就他所見,是個把拖泥帶水的個性傳染給羅煞的人。

    封亦麒馬上皺眉,惱怒地瞪著襲風。

    這小子暗指他變溫馴了?

    「想死嗎?」威脅馬上揚起。

    「你會動手嗎?」他依舊是那個不在乎的調調。

    「不會……但是只要你有傷害師父的可能,我會動手。」冰冷的視線掃向襲風的俊顏。

    以外形來看,三年下來封亦麒陰柔的外表並沒有改變多少,反而那般媚惑人的氣質因為他眉宇間的輕愁被突顯得更加姿色萬千。光是那雙同時融合冰火的瞳眸就不知迷煞多少人了,再配上黛眉、英挺的鼻樑、略帶嘲諷而總是微微上揚的櫻唇,那張臉出現在人世間就是個奇跡。加上他身子骨本來就纖細,修長的四肢襯出良好的身段,不仔細看還會以為他是足以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若再配上總是一臉淡漠卻英俊有型的襲風,怎麼看都是才子佳人,只不過他們的對話血腥暴力到足以列入風化管制。

    「你認為我會傷他嗎?」挑眉,他靜靜地反問。

    「我不是你。」意思是不知道他會不會。

    低頭猛吃送上的菜餚,封亦麒無意隱藏自己的殺氣。

    「我以為你該信任我一點。」輕揚的嘴角與其說是難過倒不如說是滿意。

    「我們是同一類人。」封亦麒不領情地輕笑。

    同樣地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師父對他是重要,但對襲風而言只是隨手可殺的人,難保會發生什麼事。

    聽到他的答案,襲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喝了口茶。

    「我目前無意與你為敵。」

    至少他現在很滿意這種狀況。

    目前嗎?!封亦麒側著頭,邊喂蒼羽吃東西,一邊掃視週遭的狀況。許久之後,才點頭。

    「哪天想死時記得告訴我一聲。」他會直接了結他的。

    直接的話被旁人聽到搞不好會以為他們是世仇,襲風抿唇,接過小二用防水油紙包好的包子,走出客棧。封亦麒任蒼羽停在他肩上,跟著走出門。

    「騎馬嗎?」襲風突然間道。

    「可以啊。」

    他們專注地聽著由遠而近的馬蹄聲,算好時機輕功一施展,翻上自身旁揚長而去的駿馬,各自出手擺平馬背上的人,然後取而代之。

    嗶!蒼羽不贊同的揚翅低鳴。

    「吵死了,他們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跟蹤我們幾天了。」封亦麒不耐煩地道。

    這只鷹比他還受師父教化,一隻知書達理的鷹……嘖!

    八成是看他們一路出手闊氣才想討點銀兩花花,只不過,獵人與獵物之間的界定一向模糊。

    用力一夾馬腹,一陣煙塵後,他們已經消失在遠方,只留下呆愣在店門口的店小二。

    「好邪門的功夫……」店小二傻眼,看不出那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有這種功夫。

    晴霧峰下,黑壓壓的一片人海,肅殺之氣蔓延,其中不時傳出低俗的護罵。

    他們包圍此處已經近半個月,每個人都是摩拳擦掌想大開殺戒,偏偏領頭的不下令,害的他們幾乎鱉出病來。

    尤其現在又看到上等獵物自他們眼前晃過,更是讓他們殺意四起。

    柳煜揚屏息走出人海,一個人走向人海中央。

    他知道這些人巴不得他千刀萬剮,自古以來正邪難兩立,更何況他手中的碧泉劍不知使多少冤魂命喪黃泉,今天走這一遭,他早有回不去的心理準備。

    但,就算一個人也好,他也要讓被困的人安全下山。

    人牆在他眼前散開,兩個人影出現在他眼前。

    「柳煜揚?」白無常輕搖手上扇子。

    「正是在下。」話一出口,喧鬧叫囂聲四起,三年下來,邪道份子對柳煜揚簡直深惡入骨。

    「好膽量,閣下今日來是想談條件嗎?」白無常狡詐的笑著。

    果然如盟主所料的前來送死了。他是該佩服盟主的料事如神還是嘲笑柳煜揚的故作清高?!

    「你們佔領晴霧峰卻不出手,難道目的不是要我們出面一談嗎?條件開出來吧,先讓婦孺下山。」

    連日來的疲累讓他失了一貫的閒適感,斯文的淡笑掩不住疲倦之色。

    「呵呵呵呵,虎爺實在嚥不下柳少俠你隨手殺了黑龍幫副幫助蕭大哥的那口氣,我不放不下華山派白彥海殺盡我的徒子徒孫那筆仇,所以,就你們兩個當賭注,叫他上山,然後我們談點有趣的遊戲。」

    「只衝著我們又何必扯上老弱婦孺?」

    「因為盟主不耐煩了。」白無常冷笑。

    「盟主嗎?」

    怪不得邪道人士能統一行動,這個盟主的統率力十足啊!相形之下,凡是都要各派掌門聚集討論的正道這邊似乎有些缺乏向心力了……

    縱然苦笑在心,柳煜揚仍是傳了消息給白彥海,並交代他轉告各派掌門伺機救人。

    畢竟只有他們兩人事小,現在還牽扯上近半百的老弱婦孺。

    白無常陰森森的看著真的前來的白彥海和柳煜揚,接著帶他們走向晴霧峰易守難攻的主因——深大數十丈、寬數丈,兩側懸崖向內凹陷的斷崖。

    「柳公子,真過意不去,讓你淌了這渾水。」白彥海面無懼色地看著深不減底的斷崖,半晌又看向白無常和虎峒。

    為了救師娘和小師妹,就算是千刀萬剮他也認了,就是可惜了柳公子一條命。

    「別在意,就算白兄不找我,依我的個性還是會涉足的。」雲淡風輕的說道,他眼中有著不容忽視的堅持。

    「兩位說完了嗎?」白無常有趣地問道。

    「就等你開口!」白彥海冷哼。

    「有種!」虎峒喝彩,眼底卻是令人心寒的顏色。

    「這裡有兩瓶蠱,一個是九色殘蠱,另一個是冰寒蠱。兩個加起來無藥可醫,只喝一罐普遍天下也沒幾人能解,我不管你們怎麼分配,反正我要你們喝完它。喝完以後不准抵抗或反擊,每挨我或虎爺一擊,我們釋放一人,如何?」白無常好心地公佈遊戲規則。

    孰勝孰敗,一開始便有了定局。

    白彥海一瞬間變了臉色,柳煜揚則面不改色地點頭。

    「給我吧。」柳煜揚伸手討了瓷瓶。

    「柳公子,我喝!」白彥海出手阻攔。

    無言的默契中,他們決定只有一個人喝,畢竟若兩個人都身中劇蠱,山上的人就沒救了。

    「在下略通醫術,小徒也精於毒蠱,或多或少都有些抵抗力,給我吧。」不給他動手的時間,柳煜揚一手架開他的想搶的手,一鼓作氣喝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盈滿口中,柳煜揚忍不住慘白了臉,鮮血自他唇角滲出。

    「柳公子……」白彥海擋在柳煜揚身前,「我先接你們的招數!」

    「真是有義氣啊!不過不管如何你們都會死,而且,我想把他做成我的人蠱。」白無常狀似遺憾的搖頭,眼中卻是邪念不斷。

    光是想到能夠怎麼折磨人就令他渾身興奮。

    「姓白的,少在那邊說閒話,我要宰了那個柳煜揚。」渾厚的嗓音表明了老者實力極高,身材高壯的虎峒一手就推開擋路的白無常。

    相中的目標物被搶了,白無常卻沒說什麼,他是個聰明人,不會選擇在此刻與率領磷幫人眾上千的虎爺為敵。

    不過是個對手,要換就換吧!

    於是他轉向白彥海:「既然如此,我就和你玩玩吧。我不會殺你的,因為你將成為我的『容器』。被虎爺打完的人是不能用的。」

    十之八九會內臟破碎不堪,他是無法拿來養蠱的。

    「姓柳的,接招吧!」同時,不耐煩拖拖拉拉的虎峒怒吼一聲,出掌便打去。

    白彥海連忙想攔截虎峒,好替柳煜揚再爭取一點時間,卻差點被白無常的利刀削中,只得側身避開。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柳煜揚扎扎實實挨了這一掌。

    「咳!」鮮血湧出,他吃力地調息內力,「第一掌,放人。」

    既然已經注定他撐不了多久,還不如趁他有力氣時多撐幾掌,盡可能多救點人。

    有點悲觀卻很實際,這就是柳煜揚個人的思考特色。

    「好!放人。」虎峒狠笑,揮手示意手下開出一條路讓第一個人下山,圍在山腳下的正道人士馬山就有人迎上前來把他接到安全之處。

    「有本事就繼續把人帶走啊!」餘音未了,虎峒虎虎生分的一掌又已擊向柳煜揚。

    「虎爺性子仍是一樣急啊。」白無常邊笑邊揮劍迎戰。

    兩對交手呈現明顯對比——

    柳煜揚原本身手飄逸,招招精、準、巧,只不過現在身中毒蠱又受限不能反擊,只能一招招硬是挨下,虎峒則打得沉猛有力,招式狠、殘、絕,仗著他絕對不能反擊,一掌接著一拳,強大的內力幾乎要震碎柳煜揚的五臟六腑。

    反觀白彥海本也是精於用劍不下白無常,現在同樣受困,只能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有心情想這些,眼見受困的人一個又一個下山,在山下或斷崖對面的各派好手加起來上百隻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中央的的四個人轉。情緒激動的已經瞪紅了眼,直恨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兩人被打。

    邪道份子則是叫囂呼喝,紛紛替虎峒或白無常加油。

    柳煜揚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慢慢地拖,盡量不要讓自己受到正面重擊,原因在於他看出虎峒的招式極耗內力,久戰必衰。既然他志在拖延時間好救人,自然就慢慢的耗下去才是上策。

    但一直打不到他要害的虎峒氣急敗壞的下手越來越狠,中毒極深的柳煜揚光被掌風掃到都被震退幾步。

    「嗚……」胸口的異樣感驟增,他痛苦的一個踉蹌,精深的內力化為虛無,錐心的寒氣一下子侵入五臟六腑。

    虎峒眼見機不可失,一掌也緊跟著擊中柳煜揚門戶大開的胸口。

    衣衫被血染紅,柳煜揚吃力的硬是在懸崖邊停住倒退的腳步,但虎峒殘酷的一掌又馬上打到。

    再也收勢不住,他被虎峒打出懸崖,漸出的鮮血飄散在空中——

    ※※※

    「啊!」眾人大叫,一旁的白彥海不顧白無常的攻擊想救人卻被虎峒一掌打回。

    就在眾人以為柳煜揚必死無疑的時候,只見一道黑影以風馳電掣之勢竄過虎爺身側,不要命地躍出斷崖抱住柳煜揚,凌空翻轉硬是減了下墜的趨勢,然後用幾乎不可能的輕靈身手穩穩地落回懸崖邊。

    但他錯估岩石的鬆軟度,腳下地面承受不住兩人的體重而崩塌,兩人猛然往下墜,幸好一條軟珠索及時裹住他的右手臂。

    就這麼短短孰秒,身穿黑披風的人便已借力帶著柳煜揚往上爬。

    一瞬間,柳煜揚已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你是誰?」虎峒怒吼出所有人的疑問,瞪視同樣身穿黑披風,站立崖邊的人。

    來者回以冷淡的一瞥,他長髮隨行的一條黑繩綁著,幾撮劉海在額際飄揚,俊朗的臉上除了漠視外,只剩下毫不在意,囂張氣人。

    嗶!

    蒼羽自空中盤旋而下,迅猛地抓向虎峒。虎峒狼狽一避,反手擊出一掌,蒼羽馬上凌空反轉,改停在那人伸出的手臂上。

    「蒼羽!」白彥海脫口說出。

    是他嗎?他回來了?太好了……

    一放鬆,撐不住地跌跪在地上,他嘔出好幾口黑血。跟擅長使毒的白無常打,他著實受創不淺。

    站在崖邊的人是襲風。

    一手撐著兩個人的重量,他袖口一震,奪命的金屬射向白無常和虎峒咽喉,以逼他們退開白彥海身邊。

    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封亦麒忙著將純厚的內力灌入柳煜揚體內,護住心脈的熱流將寒意壓下,柳煜揚喘息著看著再熟悉也不過的眼神。

    「麒兒……」

    看出他眼中的掛心,封亦麒拉下擋住面孔的披風,一張陰美絕色的面容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師父,徒兒會處理好的,您再等一下,我馬上帶您回去療傷。」

    不同於以往柔嫩的童音,低柔的嗓音帶著一抹邪氣和更多的柔情。脫下披風蓋住柳煜揚身上,順手點了他幾大要穴阻止毒性蔓延,銳利的眼神夾帶殺氣射向虎峒。

    這人正是和襲風東闖西打地殺了上百人的邪道份子的封亦麒。

    三年光陰令他改變不少,不但身高、聲音變了,就連性子也改了。更加內斂深沉,完若一隻黑豹般的狡猾小心。

    「你們是誰?」白無常為了這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大為警戒。

    「將死的人不必知道。」襲風清冷的聲音彷彿索命閻羅。

    「老子是你的祖宗!」封亦麒嗓音不客氣的宣示。

    「你有那麼不成才的子孫?」

    「孔子的子孫不一定都有用。」

    「喔……」

    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堆其實一個字也沒說,白無常也動了怒。

    「你們想違約嗎?那就別怪我下令殺光山頂的人了。」

    聞言,封亦麒猖狂地大笑,連襲風都面露不屑。

    「你別蠢了,上面的人干我何事?想拿他們威脅我,你是不是邪道分子啊?」封亦麒森冷冷地笑道,「我們只靠實力做後盾,什麼友軍,什麼約定,什麼道義全是狗屁,所以我們才比正道人士活得長久。而你現在在說什麼約定?有你這種領導人,你們今天是輸定了!」

    他就知道……白彥海苦笑,才想說些什麼卻接到了柳煜揚叫他安靜看著的眼神。

    「你真的不怕我下令?」不可能不怕的……可是這個人剛剛說……「我們?」難道他們也是邪道人士?

    「只要有人有那條命殺上山。」襲風不客氣地撂下狠話。

    「你們究竟是誰?」白無常寒了聲。

    封亦麒想了想,任披散的長髮掩蓋住他的表情,然後愉快地笑了。

    「如果你們的盟主是血魄那小子,我們是他的肉中刺吧。」

    實力不相上下,一旦為敵,真是怎麼也拔不掉的眼中釘、肉中刺。

    「什麼!」白無常一驚,「難道你們是……」

    不等他說完,襲風軟珠索橫掃他咽喉,掃去了接下來的話。接下來一面與白無常交手一面料理妄想上山的人馬。

    封亦麒則是俯身查看柳煜揚的情形,然後輕柔地笑了笑。

    透過笑容,他無言地送出只願意讓柳煜揚一人知道的訊息——

    師父,徒兒回來了。師父希望的事,徒兒一定會辦妥。

    柳煜揚也懂他,蒼白的面容露出一抹相信的笑容。

    見狀,封亦麒緩緩起身,一抬眼,銳利的眼神刺穿虎峒。

    「磷幫幫主虎峒?我來會你。」傷害師父的人,他絕對不饒恕!

    「你找死!」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了,這個年為弱冠的小子有什麼本事。

    他打從心底瞧不起這個看似姑娘家的小鬼。

    一掌又擊出,除了深知他實力的柳煜揚和白彥海,均是一陣不忍心的慘呼。

    封亦麒冷笑,笑容仍凝在唇邊,右手抽出柳煜揚腰上的碧泉劍,一道銀光卻已抹過虎峒頸項,再劃過胸口直到腰際,接著由直翻橫一斬,迅速還劍入鞘。左手接著以十成的掌力把他打到大遠方。

    乾淨例落的把磷幫頭子分了屍,也沒弄髒自己的衣服。

    就這麼一瞬間,稱霸一方的磷幫幫主敗在大意和錯估對手實力之下。

    「師父擅長的是劍法,用下流手段佔上風的低等熊叫什麼囂。」在所有人駭然的瞪視下,他冷冷地批評。

    白無常又驚又怒地看著封亦麒和仍在人群中晃動殺人的襲風。

    「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各幫高手馬上就到……」

    「你指的應該不是我們一路走來順手解決掉的傢伙吧?!當然也不會是在山腳下當肥料的屍體吧?我現在怒火正高,最好是有高手讓我挫顧揚灰。」封亦麒輕蔑地道。

    隨手丟下自各方人馬搜集的令牌,他百般無聊的說道。這叫高手?他和襲風當比賽在殺,殺到最後破百懶得數了。隨手摸來的令牌就多到可以玩骨牌了,更別提他懶得從死屍上拿來的份。

    「沿途的弟兄被你們殺光了!」白無常失聲尖叫。

    莫非他們錯把這兩人殺的人全歸類到正道人士頭上去了?

    「沒有,我趕著上山,逃竄的就沒追了。」淡淡地說道,他注意到柳煜揚氣息紊亂,「用紫月甘草來做毒引,你之前在井水中下了迷幽草,兩者混合具有化解內力之效。想借此逼散各派人馬的內力,這也是各派遲遲不敢出手的原因。不錯,能下毒下的如此不著痕跡。就苦了我不知情的師父和白彥海。」

    隨口說出毒藥名稱的本事充分讓人瞭解到封亦麒比白無常更精通毒蠱。

    說著他口氣一轉怒喝,森冷的瞪視著白無常:「把解藥交出來,不然准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不知是過度恐懼還是怎樣,白無常反而哈哈大笑,「哪來解藥,冰寒蠱加上九色殘蠱,藥性相沖相剋,沒一種藥成。」

    能拖一個人下地獄的結果也不錯。

    封亦麒一聽大怒,飛快地移到白無常身邊,一出手便讓他四肢關節脫臼,接著捏碎他的下顎,然後把幾顆蠟丸送入他腹中。

    「想玩是不是?白煉蠱、殘情蠱、楓噬蠱和炎蠱,一樣藥性相沖相剋,好好享受你剩下生不如死的七七四十九天吧。」

    就見白無常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全身抽搐在地上翻滾,接下來淒厲的哀嚎自他口中傳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殺了我……殺了我……」

    看到這種景象,剩下的邪道人士救也不是,逃也不是,全都僵在山下。

    「全給我滾下山去,下次再讓我見到,一人就送你們一隻金蠶毒蠱!」封亦麒怒斥,跪坐到柳煜揚身邊不再理會逃竄的眾人,「師父,你再撐一下。」

    柳煜揚吃力地抬手觸碰封亦麒的臉頰,歉然地撫過他頰上的傷疤:「對、不起……」

    「師父不是故意逼你逼太緊……」暗紅的血液不斷自他全身傷口流出,「別哭……」

    毒性已發作,他現在光說一句話都用盡全身力氣。

    這句話差點讓封亦麒眼中的水霧化作淚珠滴下,但他還是忍下了。

    「是徒兒不懂事,師父您睡一下,徒兒馬上就幫您醫治。」點了柳煜揚睡穴,他拭去柳煜揚額際的汗水。

    襲風緩緩走回他身邊,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溫柔抱著柳煜揚坐在地上的封亦麒。

    「現在怎麼樣?」

    「回山莊,我要想辦法救師父。」

    「可能嗎?」看樣子那些蠱是血魄養的,要解可能不容易。

    「我是為了幫他才回來的。」封亦麒搖頭,「幫我把白彥海一起帶上去,幫他解毒。」

    「你回來開善心當鋪嗎?」怎麼來個買一送一大放鬆?

    「因為,這會是師父的希望。」

    這是他唯一得到的答案。

    不再管為什麼,只要是柳煜揚希望的事,就是他該做的事!

    ※※※

    正道人士一片喧嘩的看著封亦麒,之中有不少人記起了許久以前的往事。

    曾經,他為了柳煜揚而自殘,接著帶著傷痕纍纍的心離去。

    如今,他回來了,為了柳煜揚而回來。

    他的行動,一直都只為了一個人。

    不理會眾人的視線,封亦麒只是一味地低頭凝視柳煜揚蒼白的俊容,眼中盈滿眷戀不捨的情感,最後,他俯身緊緊抱住柳煜揚。

    一旦他回來了,就絕計不容許其他人傷害師父。

    站在一旁許久的襲風開口打斷封亦麒的沉默,幫他抱起柳煜揚。

    「喂,該走了。」只怕再拖就沒救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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