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七里坡換下一身衣裳,二人一藍一白、一武一文,與方纔的黑衣蒙面人大不相同 。
「這兒說話不方便,賢弟請隨我來。」
輕搖白扇,卓玉凜又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富家公子哥兒,讓人想不出他拿劍 時的凌厲。
趙臨鋒輕笑。這人真有意思。
「還請卓兄帶路。」
卓玉凜伸手瀟灑一擺,舉步走向城內。
「你我年歲相差無幾,我看以後還是互稱姓名吧。」卓玉凜邊走,邊朝身旁的趙臨 鋒眨眼。「經過今晚,我想我倆的關係應該是躍進了一大步,就別再客套了。」
「求之不得。」趙臨鋒一展笑顏,相當認同。
沒多久,二人便來到胭脂樓。
趙臨鋒有點詫異。
「別擔心,我不會把你賣了的。」卓玉凜不正經的開口取笑,並將他拉了進去。
兩人對於裡頭的笙歌酒舞一概視而不見,直接往常三娘的後院居所走去。
「玉凜,這兒是?」趙臨鋒看他如識途老馬似的,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往裡頭走,心 中著實懷疑。
卓家應該沒有經營妓院才是。
「這兒的老闆與我是好友,咱們今日就借她的地方一用。」
雖然與常三娘之前曾有些尷尬,但卓玉凜寧可帶趙臨鋒來這兒,也不願帶他回自己 家中。
畢竟,趙臨鋒一直很想見冬兒。
而自己尚沒有把握能留下冬兒。
「卓公子,您怎麼來了?」
接到通知的常三娘放下客人,急忙回到自己的院落。
自那夜後,他就沒再來了,再次見到卓玉凜,常三娘自然是滿心歡喜。
「三娘,給你介紹一下,武臨鏢局總鏢頭趙臨鋒。」卓玉凜泰然自若的笑著為二人 介紹,彷彿那晚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
常三娘神色一黯,不知該憂該喜,也只有強打起精神,朝趙臨鋒一福身。
「三娘見過趙公子。」
趙臨鋒回禮,看著眼前的二人。
那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但他不能說什麼。
怪的是不期然的,此時落南城那位刁蠻小姐的含嗔小臉突然躍上眼前,似在呼喚著 他。
「三娘,我與臨鋒有事商談,恐怕得借你這兒一用。」沒注意到趙臨鋒的失神,卓 玉凜輕搖白扇,笑著對常三娘說。
「我這就讓人別接近這兒。」
常三娘自然不會多問,順從的退了出去。
自己怕是沒那個資格參與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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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常三娘出了房間,卓玉凜這才發現趙臨鋒的不對勁。
「怎麼,看呆了嗎?」若不與冬兒相較,三娘稱得上是絕色美人。
「不,我只是想起一個人。」
方纔的姑娘雖美,仍是比不上沉問蘭。
「是嗎?」卓玉凜也不多問,將話題導向正事。「今夜一事,你有何看法?」
趙臨鋒也拉回心神。「我可以確定陳儒是當年的主凶,但就是缺乏決定性的證據。 原本我以為在藏寶庫裡頭一定可以見得到夜明珠的,這下子恐怕一切都要從長計議了。 」
「我也覺得陳儒不似一般商人,加上我臨走前發出暗器,他卻連避也不避,可見此 人若不是心機深沉難料,就是我們誤會他了。」
「不可能,我追查多年,當年的賊人都已一一查出,就剩主謀領隊的陳儒,不可能 有錯。」趙臨鋒想起自己這些年的追捕,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斷了線索。
「但目前找不出夜明珠的下落,該如何是好?」
卓玉凜雖然看似不在意的扇著涼,眸中精光已現。
「經過今夜,陳府可能會加強守備,若夜明珠真在陳儒手上,恐怕他更是會夜夜抱 著睡了。」
趙臨鋒呼了口氣,「真想直接揪著他上柳家人墳前,一刀殺了他祭地底下的亡靈! 」
卓玉凜淡笑。「這也行。」
「我是想,但我爹不肯。」趙臨鋒一翻眼。「說什麼要讓人心服口服、俯首認罪; 況且,那夜明珠乃是柳夫人遺物,我也想替柳家千金奪回。」
「這話倒也有點道理。」卓玉凜點點頭。「咱們一件一件來,除了夜明珠之外,還 有什麼能定陳儒的罪?」
「恐怕很難。」趙臨鋒有絲洩氣。
「這樣啊!」卓玉凜拉長了語音,想著該如何是好。
「夜明珠的事,我會再重新調查。」
沒辦法,他只好從另一方面重新開始。
「那,我就去查查陳家的事好了。」
卓玉凜搖搖扇,對陳儒這人起了點興趣。
剛才陳儒是沒出手,但普通商人會那麼一派鎮定,甚至連躲也不躲嗎?
「也只有這樣了。」趙臨鋒雖無奈,但仍是堅持到底。
「還有,不知你與冬兒小姐談得如何?」
卓玉凜微楞,復輕笑。
「真是對不住,我還沒說。」
「那……能否安排冬兒小姐與我見上一面,我想當面和她談談。」尋回柳家小姐這 件事也放在他心上十五年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點線索,趙臨鋒是難掩興奮之情。
卓玉凜看著他形於外的欣喜,卻覺得有些怪異。
看著他臉色微變,趙臨鋒皺起眉頭。
「怎麼了?有什麼困難之處嗎?」
「不,沒什麼。」卓玉凜以笑帶過。「既然如此,我這就回去和她說。」
「那我就先謝過了。」
看著趙臨鋒毫無保留的笑,卓玉凜心裡卻直發愁。
怎麼辦?該怎麼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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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色明媚,樂東城的大街,充斥著小販與上街的人們。
唐拾冬望著窗外的熱鬧情景,不由得綻出一抹笑。
現在這時候,城東的「挽夕湖」應該有不少遊客吧!春季的挽夕湖,是最美不過的 了。
熙來攘往的人群啊,自己恐怕是成不了其中之一吧!畢竟她身上肩負著太重的責任 ,而且她也沒那個清閒命。
「冬兒小姐?」錢莊樂東城南分號的王帳房低喚,注意到她的分心。
「抱歉,一時閃了神。」唐拾冬回過頭,朝在座的帳房們致歉。
今日是一月一度的議會,錢莊各分號的帳房都會到總鋪,對唐拾冬報告本月份的營 運,再提出一些權限不及的問題請她裁奪。
唐拾冬自十二歲開始跟著唐總管走遍卓家產業,十五歲開始正式接觸,到了十六歲 ,已一人獨自扛起八家錢莊、六間酒樓的營運。
一開始,所有的管事、帳房們全都不服,頻頻向卓老爺進言,說什麼也該勸凜少爺 回來主事,就算凜少爺不肯,也還有唐總管啊!
總之,怎麼也不該由一名年方十六的女娃兒來接管;即使她再如何嬌美惹人憐,也 不過是個女娃兒,真讓她主事的話,教他們這些四、五十歲的人老臉往哪兒擱?
但卓老爺只是淡笑,要他們有點耐心,張大了眼睛等著看,她唐拾冬到底有沒有能 力暫代總管之職。
而事實證明,唐拾冬果然能勝任。
一年一年下來,六位管事與八位帳房個個心服口服,再也沒人去向卓老爺抗議,卓 府的下人們亦同,「冬兒小姐」的稱呼就這麼產生了。
不過,最大的推手還是凜少爺吧!
現在冬兒小姐的經營理念,據說全是少爺由她小時候一點一滴灌輸給她的;而「小 姐」這稱謂,也是少爺的堅持。
在卓家,冬兒小姐的地位是很不同的,雖然她是唐總管的義女,不是卓家主子,卻 又與僕人不同。
當然,聽說這也是凜少爺的安排。
只可惜,凜少爺現在說什麼也不肯回來管理家業,要不然以凜少爺為主、冬兒小姐 為輔,卓家事業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在場的眾人,心裡總是有這麼一點遺憾。
「怎麼了?」唐拾冬含笑看著眼前的伯伯們,不明白怎麼自己回神了,他們卻又呆 了。
「沒事。」王帳房代表回答,重新開始報告自己那家錢莊這個月的總營收與發生的 問題,沒再去在意那小小的遺憾;畢竟已兩年多了,少爺一點回頭的跡象也沒有。
唉,幸而還有個冬兒小姐,要不然卓家該怎麼辦吶!
唐拾冬沒去在意他們臉上微歎的神情,也大概猜得到他們在想些什麼。
但很可惜,她自己很明白,少爺的事,不是他們一群人想破頭就有用的;所以,她 只是認真而專注的看著桌上的帳冊,聽著帳房、管事們的報告。
總之,她能夠做的,她盡力而為就是。
至於少爺,只有等他自己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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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結束了冗長的討論,帳房、管事們魚貫而出。
唐拾冬才想稍微喘口氣,一身白長衫的卓玉凜就帶著笑容進來了,手上還端著杯茶 。
「我的好冬兒,聽說例會剛結束,喝口茶休息一下吧!」將茶放在她面前,卓玉凜 臉上淨是不捨的神情,只不過不太能讓人相信。
至少,唐拾冬是不會相信的。
「天要落紅雨了,少爺您居然還知道這兒的路要怎麼走。」
自他兩年前「出走」,將所有事務撤手後,就再也沒來過本鋪了,今天怎麼這麼好 興致?
「少爺我不笨啊!怎麼會找不到呢?」面對她的冷嘲暗諷,卓玉凜採取一貫的裝傻 策略。
「是呀!少爺是不笨。」只是懶散又找死。
「就不知道今兒個少爺難得繞到本鋪,是有什麼重有的指示嗎?若有需要,我這就 召回諸位管事們。」
「人走都走了,還叫回來做什麼。」揮開扇子、微聳著肩,卓玉凜說得雲淡風輕。
「您難得來一趟啊!」唐拾冬露出甜笑。「若不趁這機會讓管事們和您見面,說不 定下回在街上遇見他們,還不敢確定是不是您呢!」
卓玉凜看著窗外,心中的鬱悶一絲不存。
一向如此,和冬兒在一塊兒,光是說話就覺得有趣。
「這個你就別替我擔心了,憑少爺我這玉樹臨風之姿、猶勝潘安之容,那些管事們 想忘了我,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忍不住,唐拾冬笑了出來。
怎麼有人臉皮這麼厚啊!
「是,少爺您說的甚是。」
「冬兒,還是你明事理。」卓玉凜嘻皮笑臉的坐到桌上,傾身讚了她一句。
哦!她好想笑。
唐拾冬推開他,救回被坐住的帳冊。
「我說少爺,您今兒個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這兒雖然稱不上 是三寶殿,不過卓玉凜沒事是不會往這兒跑的,免得被捉來做事。
「我?」卓玉凜笑得瀟灑。「我見今日氣候宜人、暖而不炎,最適合出遊不過;而 獨樂樂又不如眾樂樂,所以……」他看了唐拾冬一眼。「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冬兒你。 」
「我?」唐拾冬指著自己,笑著搖頭。「我哪有那空閒,多謝少爺了。」
「別拒絕得這麼快嘛,我就不相信你不想去挽夕湖。」卓玉凜眨著眼,其中有著狡 獪。
唐拾冬一時語塞。如他所料,她是真想去。
「如何,我猜中了吧?」卓玉凜眼神晶亮,笑容亦更燦爛。「從小帶著你逛遍整個 樂東城,你就只愛初春的挽夕湖。」
「少爺記性真好。」一開口,唐拾冬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有些瘖啞,連忙 喝茶掩飾。
沒想到他都記得。
「你家少爺天生記性好啊!」
卓玉凜仍是一副大言不慚的模樣,說得是面不改色。
「如何,走吧!我們倆也很久沒去挽夕湖了。」
「您不是常上那兒的胭脂樓?」斜睨著他,唐拾冬口氣少了平日的正經,反而有絲 笑鬧。
卓玉凜臉也不紅,大笑著拉起她。「你倒是挺注意我的事。」
「我……」唐拾冬搖頭。面對他這種人,真是沒法子。
「少爺,我還有事,您自己去吧!」
「我就是要你陪。」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卓玉凜拉著她就往外走,絲毫不介意二人 相握的手。
跟在他後頭的唐拾冬怔怔的看著二人交握的手,有一瞬間的迷惑。
以往,他總是這麼牽著她到處走,再早一些,他甚至是抱著她四處玩……多希望二 人能回到那無憂無慮的童年。
她不再掙扎的隨卓玉凜走出錢莊。
好吧!就讓她再放縱一次吧!
最後一次。她這麼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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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挽夕湖,景致十五年來幾乎沒變,遊玩的人倒有增加之勢。
「好久沒來了。」
站在湖畔,唐拾冬唇邊含著笑意,幾近著迷的看著湖上風光。
從小,她就喜歡這兒。
「想來就來啊!誰教你老愛待在帳房裡。」卓玉凜立於她身旁,手上的白扇有一下 沒一下的扇著,臉上的笑意不減。
每回來這兒,就不禁想起她幼時,二人總是一起來這兒玩,乘舟看風景。
唐拾冬微怨的看了他一眼,大有責備之意。
若不是他,自己何必老待在帳房。
卓玉凜對她的注視視而不見,只是笑著回想。
「冬兒,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你跑得太快,就在這岸邊摔了一跤。」扇柄朝不遠 處一指,卓玉凜腦中還浮現當日的情景。
那時真是嚇了他一大跳。
「記得,我十二歲那年。」唐拾冬也想起來了。
都六年了。唉,人若能不長大,該有多好。
「你記性倒好。」卓玉凜看著她,「我還記得你摔傷了腳,卻沒哭。」
「因為人多嘛,哭了多丟臉。」唐拾冬一笑,隨口回答。
「是嗎?但我卻差點讓你嚇破膽。」卓玉凜也是一笑。「那時若不是我趕緊抓住你 的手,恐怕你就會一路滾到湖裡,想哭都不能了。」
她雖然愛來湖邊,卻怎麼也不願學泅水。
唐拾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該說多謝凜少爺出手相救嗎?」
她記得自己六年前應該很正式的謝過他了才是啊!
「出手相救事小,可我不記得你有給我什麼謝禮。」卓玉凜收起笑,表情煞是認真 。
「謝禮?」唐拾冬瞪大眼,訝異於他提這件陳年往事,居然是為了討謝禮!
謝禮?他想要什麼?
「是呀,別的不說,你腳受傷的那一段時日,我可是親自照顧你、自願當你的枴杖 呢!這份恩情你又該怎麼還?」卓玉凜轉身面對她,眼底有抹淘氣,表情卻是正經八百 。
雖已氣得咬牙眼冒火,但唐拾冬仍是謹記著他是少爺,是主子;還有,如他所說, 他也真是自己的恩人。
有點死皮賴臉的恩人。
「凜少爺的意思是?」
「嗯,我想一下。」卓玉凜作勢思考。「古人不常有一例嗎?以身相許,你看如何 ?」
「凜少爺!」果然,他又在鬧她了。
把她氣得七竅生煙,真那麼有趣嗎?
「如何,願不願意?」卓玉凜挑起眉,等著她的回答。
「別鬧了!」
唐拾冬真會被他氣死,老愛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在氣憤之餘,亦會有絲難受?他卻總愛提這件事。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呀!
卓玉凜看著她,一反常態的安靜。
但唐拾冬卻沒發覺,也沒心思發覺,此時她只有一個念頭:快跑!
「凜少爺,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您就慢慢玩吧!」
遊湖的興致全無,唐拾冬現在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沒有卓玉凜的地方。
卓玉凜沒有阻止她,只是在她轉身的那一刻,一向帶笑的眼眸卻有絲挫敗。
她,仍是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