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蜷縮在屋角,動也不動,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小孩死掉了,但靠近他的人都知道,一碰他,他就會如觸電般顫動一下,然後隨即蜷縮起來,如含羞草一般縮進自己的世界。
屋內亂哄哄的,五坪大的客廳裡四、五個女人的聲音足以媲美兩個菜市場。
「說起這個楊小晶實在太惡劣了!我們這些朋友相信她,才借她錢,結果她說跑就跑,而且還連夜搬走,根本就是惡意不還錢……」
「是呀!那是我辛苦存的私房錢,要不是她跟我說一星期後就還我,說得好可憐,我才借她,早知道……死小晶!她一定會有報應!」
「她騙我說要急著周轉,給我一分利成才答應!現在可好了,別說一分利,我看一毛錢也拿不回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都氣憤得高亢,每個人的表情是又憤慨又不甘心。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此刻已在他們心裡瓦解。
「現在怎麼辦?這間屋子什麼都搬光了,只剩個小孩兒……」有人出聲問道。
大家不約而同,視線全轉向縮在角落呆若木雞的薛允翔。
「這對夫妻也太夭壽了,居然就把孩子丟下,自己落跑!」
「該不會是忘了把小孩帶走吧?」
「傢俱都記得搬了,孩子會忘了帶?鬼才相信!」
「我聽楊小晶提過,這孩子是掃把星,說不定他們是故意不要這孩子的!」
「掃把星?是不是真的啊?」
「聽楊小晶說,自這孩子出生後,他們夫妻就衰運連連,做什麼事都失敗,這孩子命中帶克,跟誰誰倒霉……」
大家討論的聲音愈變愈小,但眼神不時懷疑地投向角落。
「我借她錢要不回來已經夠慘了,可沒餘力再養這孩子。」有人趕緊聲明。
「我家有三個孩子,已經搞得我精疲力竭,我沒辦法再多照顧一個……」
「我……我老公多疑,我突然帶個孩子回去,鐵定鬧家庭革命。」
「我一個人,帶著孩子不方便!」
最後,大家很有共識地一致「突然」有事,而且「不得不」馬上處理,一分鐘以後,屋內迅速清空,又回到先前的安靜。
久久之後,角落裡傳來小小、小小的啜泣聲。
那種想忍住、卻又禁不了,從喉頭發出的小小聲音正悲傷哭泣著。
雖然從小媽媽對他不是打就是罵,沒給過他好臉色過,而他的爸爸常是見不到人影,總在外面賭到一毛錢不剩才回家,但他們是他的爸媽啊!今早一醒來,發現家裡的東西全都不見了,連平常用尖叫聲把他嚇醒的媽媽也不見了,整間屋子空空的,是不是被小偷偷光了?怎麼也把他媽媽偷走了呢?
薛允翔驚懼地只能躲在角落裡,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已經餓得全身沒力,站不起來了,而爸媽都沒回來,來了一堆不認識的人。
好可怕啊!媽媽,你在哪裡啊?快點回來啊,我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啦!再也不偷跑去看別人練跆拳!他小臉上滿是淚地祈求著。
有人輕輕拍他。
是媽媽回來了嗎?薛允翔高興地猛然抬起頭。
見到的是一雙溫婉關心的眼,是跆拳道館那個小女孩。薛允翔不自在地舉起手擦掉臉上的淚痕。
「我叫舒心,住在你家斜對面,就是那家正剛貽拳道館。」
薛允翔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今天是冬至,我們家煮了好多湯圓,我跟我爸吃不完耶,你可以來幫忙吃嗎?」舒心得十分誠懇。
薛允翔聽見自己肚子咕咕叫得好大聲,但他強迫自己沒聽到。
「我……我要等我爸媽。」他小聲堅定地道。
「那你留個紙條說你來我家吃湯圓,等你爸媽回來後一看到紙條,就知道來我家帶你回去,這就行啦!」
他猶豫一下,又搖搖頭。
「我媽不喜歡我亂跑去別人家。」他媽知道後一定會把他打死。
舒心正遲疑著要怎麼說服他時,房東太太怒氣沖沖跑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段太太一進屋內便失聲高叫:「天哪!那對夫妻居然真的給我跑啦?要死啦!」
她一轉身,看見舒心跟薛允翔,二話不說直直用力扯起薛允翔的衣領。
「你快把你爸媽給我找出來!你們欠了我五個月的房租,我是心軟看你們可憐才讓你們欠著,沒想到你們居然腳底抹油落跑,我不管!這次一定要統統繳清,一個子兒也不能少,快叫你爸媽出來給錢!」
「段媽媽!你快把他勒死了,快放手啊!」舒心著急地喊。
段太太低頭一看,這小子果真一臉刷白,半點血色也沒,好像真沒氣了似的,嚇得她趕緊鬆手。
這一鬆手,原本就全身無力的薛允翔馬上整個人攤軟在地上,動也不動。
「萬一把他勒死,你就慘了啦!不但要不到錢,說不定還要坐牢呢!」舒心氣急敗壞地走向薛允翔。
段太太一聽嚇壞了,半天不敢做聲。
舒心快速蹲下來察看他的情形,還好,仍有鼻息。
她抬起頭,義正辭嚴地看向段太太,「段媽媽,是他爸媽欠錢不給,又不是他!你找個小孩子要錢有什麼用呢!」
「我……我急了嘛!我手頭也不是很寬裕,被他們這一搞,教我怎麼活啊……」段太太開始抱怨連連。
舒心無心聽段太太嘮叨,她瞧著昏迷不醒的薛允翔沉思幾秒,很快做了決定。
她彎身一把背起他又瘦又小的身子。
「我帶他回去給我爸爸看看,段媽媽,您就守在這兒,或許他爸媽會回來也不一定。」她決定先帶他離開這間什麼都沒有的家。
待段太太緊張地點頭後,舒心則以最快的速度背著他跑回家。
一小時後。
舒正剛和他女兒舒心坐在餐桌前,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小男孩把最後一碗湯圓吃完,而且還做了漂亮的ending--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好了不起喔,一整鍋湯圓你全吃光了!」舒心笑嘻嘻地說,那是他們家準備給來道館練習的學員吃的,大約十人分。
「呃,對不起,因為好好吃喔,我吃著吃著就吃光了……」薛允翔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又滿足地打了個嗝。
「喜歡吃就好,別客氣!」舒正剛好久沒看到吃東西這麼認真的小孩,連湯都喝光光呢,看來他是餓很久了。
這男孩之前被女兒背回來時,臉色蒼白得就像快死掉了,正當他準備用心肺復甦術救人時,慧黠的女兒卻把一鍋熱騰騰的湯圓端出來,結果這男孩一聞到香味便自動醒了,接下來就是看著他一碗接一碗地吃,沒有停過。
舒正剛百思不解,這麼可愛的小孩,父母怎麼捨得遺棄他?見到他吃飽後,自動將碗筷鍋子拿去流理台,開始洗了起來;小小年紀,洗碗的手勢嫻熟快速,看得出是家事已經做得很習慣的小孩,這更加教舒正剛納悶。
「伯父,我吃飽了,謝謝你的招待,我要回家了。」薛允翔禮貌地說道。
「你爸媽不是都走了嗎?」舒正剛才一說完,便被女兒撞了下腰間。
「沒關係,我想回家等他們回來。」薛允翔仍有禮地說。
「我想,段媽媽可能不會讓你再住下去。」舒心輕聲說道,她對臉色倏地垮下的他微微一笑,「我們家有多一個房間,可以先借你暫住下來,若你爸媽回來,也可以馬上找得到你。」
「可是……」他遲疑著不敢接受。
「我們也不是讓你白吃白住喔,我們道館正缺一個整理道具的人,」舒心轉頭向她爸求證:「爸,你說是不是?」
舒正剛頗為驚訝地看著女兒俐落地處理這件事,一聽問話,連忙猛點頭。
薛允翔又驚又喜,至少等待爸媽的這段期間他不必餓肚子了。
「我看你不說話就是答應嘍?來!」舒心微微笑地伸出手。
「什麼?」薛允翔看著她那雙小手,呆了一呆。
「我帶你去參觀我們道館哪,走!」舒心直接抓起他的手就往樓下跑。
舒正剛眼看著這一切,才八歲的女兒儼然已有乃母之風,做事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簡簡單單就讓他們家多了一個成員;他心知肚明,薛允翔的爸媽是不可能回來帶他走了。
他不知道答應留下這孩子到是福還是禍啊。
也罷!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福禍總是相臨,何必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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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丟下我啊!不要啊……」
薛允翔又哭又喊,直到有一雙手把他搖醒,他睜開眼一看,是舒心。
「又作噩夢了?」一身睡衣、顯得凌亂的舒心,看得出來是剛從床上跳起直接跑來隔壁房間。
薛允翔一臉愧疚。搬來這兒住已經快半年了,噩夢沒斷過。
「對不起,又把你吵醒了。」他垂下頭,遮住自己的臉,他一定哭得很難看。
「沒關係。」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在他床邊坐下,「你剛才作了什麼噩夢?」
「我夢見好多好多毛毛蟲一直往我身上爬,我嚇得叫媽媽救我,可是她一看到我這樣子就拚命往後跑,根本不理我……」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哽咽,雖是夢境,卻是清晰得嚇人。
「下次若再作這種夢,記得喊我,知道嗎?我一定會來救你的!」她用力給了一個承諾,然後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你怎麼來救我?」他懷疑地問。
「我爸說我八字很重,惡鬼都不敢靠近我,噩夢也一定不敢來啦!」坐在床沿好冷,她忍不住掀開他的被子鑽了進來。「天氣好冷,借我窩一下,哇!」
「怎麼了?」他嚇一跳。
「你手腳好熱喔,真舒服!」她不自覺地將腳伸進他兩腳之間,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吸取他的體溫,「我因為血液循環不好,從小就手腳冰冷,冬天躺在被窩裡,睡到半夜被窩暖和了,可是我的手腳卻仍一樣冰冷。你瞧,我的腳像不像冰棒?」
薛允翔呆呆地看著她。
「怎麼了?很冰,不舒服嗎?」她直覺要把腳收回。
薛允翔趕緊搖頭。
「不會不舒服,只是,從小我都一個人睡,沒有跟別人這樣碰過手腳。」這種新奇的感覺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我之前都是跟我爸睡,他好愛打鼾,而且聲音好大,自從我上了小學後,我就自己一個人睡了,」她小聲在他耳邊說:「偷偷告訴你,我爸腿上都是毛,碰到好癢,我都不敢碰他呢。」
「你爸……很會打鼾?」他好驚訝,舒爸看起來好嚴厲,在他眼中像個偉大的巨人,難道也會像卡通裡七個小矮人那樣嘴巴吐著泡泡打鼾?
「對呀!還有韻律呢,會這樣,呼--咻,呼--咻,好吵喔。」她邊說邊模仿著,唯妙唯肖的樣子很是生動。
薛允翔見狀,忍不住笑開了,舒心自己也跟著笑起來。
兩個孩子在被窩裡咯咯笑個不停,剛才作噩夢的凝重氣氛似乎一掃而空。
「你……有沒有作過惡夢?」他問,像他就常常作噩夢呢。
「沒有,我很少做夢。」她轉頭瞧他,「以前,你也會像這樣作噩夢嗎?」
他點點頭。
「你都作怎樣的噩夢呢?」她實在很好奇,噩夢到底長什麼樣子?
「好多喔,有時會夢見大嘴怪獸來吃我,或者是好多好多可怕的鬼來抓我,有的沒有頭,有的全身都是血……」
「哇!真的好可怕喔,你有沒有跟你媽說你作這些噩夢?」
他猶豫幾秒後搖頭。
「為什麼呢?我聽說做了不好的夢要趕快說出來,這樣才不會再夢到。」
「我媽不喜歡聽這種事,她……說我是個倒霉鬼、掃把星,才會作這些惡夢。」
舒心聞言皺起眉頭,他媽媽的大嗓門在這條巷子裡是有名的,而且常常會罵阿翔一些難聽的話。
「阿翔,你媽媽……是不是你的後母啊?」她悄聲問出好久以來心中的疑問。
「才不是!我是我媽親生的!」他大聲說道。
「如果是親生的,她為什麼對你這麼壞呢?」她不解。
薛允翔停滯好幾秒後才囁嚅低語:「因為我是倒霉鬼,常讓她生氣。」
「胡說八道!」她不以為然地說:「我覺得你媽真的像灰姑娘裡的後母,又壞心又刻薄。」
「你……你不要說我媽媽的壞話!」他小小聲的反駁。
「本來就是!沒有媽媽會把小孩子丟下,自己不見了;而且這麼久了,也沒有回來看你,也沒打電話,她根本是個壞媽媽……」
「她不是!她不是!你再說我媽媽的壞話,我就……我就跟你一刀兩斷……」他愈說喉頭愈形哽咽,心裡明明就已經知道這項事實,仍不肯承認。
舒心沒再說話,緊張的氣氛在空氣裡凝滯。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這麼說,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舒心語氣軟軟地跟他道歉。
他聞言,立刻鬆了一口氣。他並不是真心要跟她一刀兩斷,但她態度大方的道歉,反而讓他不知所措。
她再度伸手拉拉他,「你真的生氣了嗎?」
「沒。」他聲音很低很低。
「沒生氣就好。我不想跟你一刀兩斷。」她蜷縮著身子,又靠近他一些。「我一直想要個弟弟或妹妹,可是我媽好早就死了,沒辦生一個來陪我,現在你來了,可以做我弟弟,而且你長得好漂亮,像洋娃娃呢。」
「可是我不是你弟弟啊。」他們的爸媽又不一樣。
「其實我好高興你來我家,或許在我家住久了,你就會變成我弟喔。」好溫暖喔,她有些睡意朦朧,口齒開始不清不楚。
「可是我的爸媽跟你的爸媽又不一樣。」他仍堅持著。
「嗯,我終於有個弟弟來陪……」舒心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轉身,她為自己又調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我真的不是你的弟弟!」他仍著惱的辯著,怎麼她都不聽呢?
舒心最後再也抵不過渴睡的慾望,終於沉沉睡去。
薛允翔瞧著近在眼前的睡臉,決定不再辯下去。他悄悄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緊緊地握著,好一會兒後,他帶著安心的微笑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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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心是活耀亮眼的,是精力無窮的,是善良溫柔的,是……」
這樣寫好像怪怪的耶,薛允翔搖了搖頭,又把草稿撕掉。老師派他參加全國國中作文比賽,明天他就要交稿,但已經撕了十幾張紙,仍是寫不好。
看著稿紙上的題目--「我最重要的人」,想也不必想,當然是舒心!
七年了,他爸媽不但沒回來,甚至連一絲消息也沒,似乎根本忘了這裡有個兒子。而舒爸什麼也沒提,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收留他;舒爸知道他早過了就學年齡時馬上幫他辦入學手續。比同齡晚讀兩年,再加上他連幼稚園都沒念過,剛開始很多課程他都跟不上,全靠舒心幫他,每天晚上飯後她會陪他複習功課。她不但督促他的功課還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讓他漸漸淡忘被遺棄的自卑與恐懼。
起初他以為又高又成熟的舒心比他大,結果。對照生日日期,他驚訝的發現她不但跟他同年,還比他小上三天,因此還讓他樂上好久呢。
是舒心讓他不再餓肚子,是舒心讓他不再作噩夢,是舒心嚇跑了許多原本想欺負他的人,是舒心一直陪著他……哎,反正舒心有說不完的優點啦,但要把它寫出來,他又覺得很肉麻;而且,這一篇文章沒得獎就算了,萬一不小心得獎就會被貼在學校的佈告欄上,如此一來,不就有好多人都知道舒心有多好?也就會有更多人喜歡她……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意興闌珊,不想把舒心寫進去。她的好,他一個人知道就好了,幹嘛要讓這麼多人都知道,然後來喜歡她?
一轉念,他決定換上另一個沒舒心重要、但也很重要的人,主意一打定,他開始振筆疾書。
才剛寫完,有人敲了他的房門,他一回頭,舒心正好探頭進來。
「我要去逛街買東西,要不要一起去?」她有什麼事總會找他結伴同行。
「好,等我把稿子收好。」他再快速檢查一遍,確定沒有任何錯別字。
「這文章是你要參加全國作文比賽的那一篇嗎?」舒心已經站在他身後瞧見標題,眼神一亮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他沒有猶豫地遞給她。
她習慣性地在他旁邊坐下,他也立刻有默契地讓出椅子的另一半空間給她,兩人很自然地擠在同一張椅子上;她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則靜靜地凝視她。
自從她上國中後,每天要早一個小時搭公車到位於鄰縣的學校,他們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一起上下學。她念的是升學率極高的明星女校,校規十分嚴格,她原本一頭柔軟烏黑的及腰長髮,現在剪成了齊肩短髮,姣好的瓜子臉更顯小巧,加上她與時下怕曬太陽、拚命想美白的女孩不同,她喜歡運動,喜歡在陽光下奔馳,所以有著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整個人看起來具有十足的健康美。
怎麼舒心跟他同年,卻高挑修長儼然有了少女的味道,國一的他卻仍瘦弱矮小?跟她相比之下簡直像個小學生,感覺似乎離她好遙遠。薛允翔心頭不自覺湧上一股郁卒。
「你寫的爸爸寫得很棒很神耶!」她轉頭興奮地看著他喊道:「哇!才幾年而已,吾家有男初長成,居然長成一個小才子呦!」
「亂說什麼啦!」他不高興地抽走她手上的稿子,起身站在桌前悶悶地整理。
她也隨即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垂眼瞅著他。
「阿翔,怎麼了?」剛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不高興?她說錯什麼了嗎?
薛允翔仍悶悶地不說話,他也無法解釋心中突如其來的不悅。
舒心見他不願說,只好故作可憐兮兮狀。
「人家好不容易拚死拚活把繁重的功課趕完,要帶著我們家的美少男出去逛街透透氣,沒想到不小心把美少男惹生氣了,怎麼辦?可憐又無助的舒心好害怕呀!」她伸手推推他,「帥阿翔,好阿翔,別生氣了啦!我們一起逛街去吧?」
薛允翔每次一看到她誇張的要寶模樣,氣就立刻消了,但他仍不做聲沒說話。
「好吧,好吧,你就狠心讓我一個人孤伶伶的去逛街吧,然後不時就會有小流氓來脅迫我去看電影,要不就是色色的老阿伯帶我去喝可怕的摸摸茶……」
薛允翔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呵,你笑了,表示不生氣嘍?那會陪我出去吧?」她馬上開始挽著他的手臂,一掃剛才的悲苦形象。
「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他就是對她沒轍。
「有呀!我要你做我弟弟你就不肯啊。我爸要領養你,你也不願意。你知道我爸有多喜歡你,他一直希望把你栽培成道館的繼承人!」她立刻舉證。
「我的跆拳道練得又不好,而且我還小,接棒人那種事離我太遠。」他努力練習跆拳道可不是為了要來當舒爸的接棒人。
「你呀,爆發力很強,而且動作很靈活,雖然個子小了點……」
「我會長高的!以後一定會比你高!」他用力地道,彷彿也對她承諾。
舒心微微一笑。
「好啦!我知道你以後一定會長得像大樹一樣高,到時候我讓你保護我啦,好不好?」
他認真望她。「一言為定,以後你只能讓我保護喔。」
「行!不過別指望我給你保護費喔。」她一逕笑著拉他,沒注意他話中有話。
兩人坐公車來到市區。
他們倆先去書店逛一圈,買齊文具用品後,又站在書店免費看了好幾本書後,接著舒心帶著薛允翔走到一間休閒服店。
「你要買衣服啊?」他知道她一向是有需要才會來逛街買東西的。
舒心沒說話,一逕往男裝部走過去,專心地挑著休閒服。
「你要買衣服給……舒爸嗎?」他觀察了一會兒,決定問道。
只見她挑了好片刻,突然拿起一件藍色休閒長褲在他身上比著。
「你覺得這顏色款式好不好?」
薛允翔一愣,掩不住喜地問:「你……要買給我嗎?」
「我看你的長褲都變短了,最近天氣變冷,你也該換件合適的長褲了。」舒心笑著瞅他一眼,視線又轉回到各式的長褲上,又挑出一件,「這件呢?啊!灰色好像太老氣了,爸比較適合,你不行。」
此刻,薛允翔感動得真想一把大力抱住舒心謝謝她,她好細心,對他真的好好喔!竟然注意到他的長褲已經不太能穿了。
結帳時,一群女生突然嘰嘰喳喳地衝了過來,語氣極其興奮。
「真的是你!好巧喔!」女孩一頭俏麗短髮,一邊眼睛還不斷瞄向薛允翔。
「小佩、葳葳、小瓶兒,你們一起來逛街啊?」舒心抬起頭從容一笑。
「我們約好來看電影的啊!」葳葳大方地看向薛允翔說道:「我們約你你不來,原來是陪男朋友來買衣服喔。」
「你男朋友長得不錯耶。」小瓶兒推推舒心曖昧的笑道。
「他是我弟啦,才不是我男朋友,你們想太多了。」舒心笑著否認。
「真的嗎?你弟?怎麼沒聽你說過?」小佩驚喜的問道。
「介紹你弟給我們認識一下吧。」葳葳直接要求道。
「阿翔,她們都是我的同班同學。」舒心拉著他大方的介紹著。
「你叫阿翔?年紀多大啊?」
「你長這麼漂亮,有沒有人找你拍廣告呀?」
「你皮膚好白好嫩喔,可不可以借摸一下?」
幾個女生像色女一樣,不但愈靠他愈近,似乎還準備伸出魔手對他毛手毛腳,這讓一直忍著氣不說話的薛允翔終於受不了。
「舒心,我肚子餓了!」他一說完話,便抓起她的手直往店外沖,飛也似地逃離那群色女的魔掌。
「啊!我跟我同學還沒說完哪……」
直到走了好遠,遠到不會讓那群八婆兼色女吃到他這塊嫩豆腐,薛允翔才停下腳步,氣呼呼地轉身瞪著舒心。
「咦?」舒心四處東張西望,一臉的不解。「你不是肚子餓了嗎?跑來這公園幹嘛?難不成你要吃昆蟲呀?」
薛允翔又氣又惱,瞪著她仍不說話。
舒心對著他左瞧瞧、右瞧瞧,終於伸出手捏住他的雙頰。
「餓壞啦?怎麼變呆了呢?」她笑笑道。
「我、生、氣、了!」他終於開口,臉仍是冷的。
舒心愣了一愣,趕忙放下手。
「對不起嘛!誰叫你的臉這麼可愛、這麼好捏!別生氣嘛,下次不捏就是了嘛,好啦,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她討好地說,不喜歡看他生氣。
「我不是氣這個。」過了好久,他才慢慢吐出這句話。
「不然你在氣什麼?」她想了一想,「氣我不經你同意就帶你來買褲子嗎?」
她……他快被她氣死了!
「才不是!」他氣惱地瞅她一眼,「下次不要跟別人說我是你弟!」
舒心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件事!」她挽著他的手臂笑道:「你會不好意思啊?我那些同學沒惡意啦,她們就是這樣,看到漂亮的男生就會不小心露出本性,誰教你是超級無敵的美少男呢。」
「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他氣得甩開她的手,「我才不是你弟!」
舒心整個人愣在當場,她從沒見過阿翔這麼生氣。
「可是……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我弟啊……」她吶吶地說。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連吼三聲後又再堅定地大叫一聲:「我不要你做我姐姐,我也不要做你的弟弟!」
舒心似乎被嚇到了,她看著薛允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有我自己的爸爸媽媽,你也有自己的爸爸媽媽,你幹嘛老是要把我跟你們家扯上關係?我姓薛,你姓舒,明明就不相關,你們家收留我,就非要我做你們家的小孩嗎?我不想姓舒!我討厭姓舒!」他一古腦兒地說出口。
舒心望著他,眼底充滿了震驚與……失望,但她仍是靜靜地聽他說完,沒有任何反駁與怒氣。
「好了,我明白,我跟你道歉,下次我不會再這樣做。」她真心誠意的說道。
薛允翔還沒從怒意中回神,仍頑固地低著頭。
她綻開一抹笑輕推他。
「你不是肚子餓了嗎?我們找地方吃飯吧。」
她出乎意料的平靜反應,讓薛允翔抬起了頭,他感到不解。
和舒心靜靜走了一段路,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為什麼沒生氣?」
她反問:「我為什麼該生氣?」
他頓時啞口無言,不如該怎麼說。
「我沒生氣。」她吐了口氣緩緩說道,「你說的沒錯,你沒必要非做我們家的小孩。而且你還有自己的爸媽,他們隨時可能回來,是我們太一廂情願。」
「舒心,我並不是這意思……」
「就說了我沒生氣啦!」她微微一笑,習慣性地伸手挽住他。「我只是有點失望,畢竟我們一起生活了好幾年,感覺就像一家人。我也一直這麼認定。但我明白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
「我也是把你們當一家人,可是……哎呀,這要怎麼說嘛……」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家人」跟「做她弟弟」根本是兩件不一樣的事啊。
「沒關係啦!」她諒解地拍拍他的手開玩笑道:「我會很有耐心地等到你改變心意說『我願意』喔!」
我願意?薛允翔還在消化這句話的時候,舒心已經拖著他走進附近的小吃店了。
好久之後,他才想起這句話的怪異之處,這不是男生向女生求婚時,女生的回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