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的氣氛,有如釜鍋燒水,瀕至將沸而未沸之境,輪值當差的宦官腳步謹慎,宮女們踩著花盆鞋亦無聲,每個人都戒慎恐懼,生怕壞了大事。
太皇太后高坐鳳椅,身旁伴駕的是聖母皇太后,兩人年齡差距甚大,但在孀居三年之後,皇太后的外貌竟比太皇太后更為顯老。
兩人瞧著底下幾個特意召喚入宮的姑娘,每一個無不在馬甲、長袍上大作文章,以鮮艷的顏色、華麗的刺繡令她們眼花撩亂,頭上的拉翅珠光寶氣,以誰家的稀奇來較勁。
相形之下,高踞於鳳駕的太皇太后與皇太后一身的黑色和明黃色,好似老烏鴉般讓人嫌棄。
「俗不可耐。」年輕的皇太后沉不住氣首先發難。
「玉華。」太皇太后喚著皇太后閨名。「看來今日注定失敗,咱們就認了吧,一切都是天命。」
思及自己又再一次地運用地位賦予的權力,干涉博穆的婚事,太皇太后不免感歎為皇太后立下了壞榜樣。
近日雖然正值炎炎夏日,身邊當值伺候的人與進宮拜見的百官命婦,無不汗出如漿,反觀她卻總覺一股寒意沁肌入骨甩脫不去,想來大去之日不遠矣。
輕聲一歎,太皇太后暗中數算著送別的親人,遠在盛京有皇太極與他的皇后——大玉兒的姑姑——還有宸妃以及其他幾個大妃、皇子。近在北京有她的親生子順治皇帝、多爾袞,和幾個早夭的孫兒。
頓時,一陣濃烈的苦澀襲上心頭,令她的神魂飄飄飛出冰冷的慈寧宮、紫禁城,回到了幼時策馬驅羊,放鷹追獵的草原。在那兒除了一望無際的天,一望無際的草原,再沒有別的了。
做作的嬌笑聲打斷了太皇太后的傷懷,無奈地將視線移向座下的幾個大妞。她們每一個的家庭背景,皆出自八旗下主事當家門下,絕對匹配得上一個和碩親王。若是十三歲的博穆,他可能認為誰都可以,只要有張漂亮臉蛋,其餘的他不在乎。而這幾位在外表上絕對稱得上絕色。
可惜他早非吳下阿蒙,懂得欣賞內涵,此次的婚配不再只是為了求嗣,也為求一賢妻相伴終老。
這個小小的心願在皇室貴族中,是天大的奢望。每一個人雖然權力在握,但充其量也不過是政局中的一顆棋子,進退的命運掌控在當權者手中,身不由己呀!
「太皇太后,可要她們先行跪安,好圖個清靜與寶吟見面?真格想來,這好歹也算是家人團聚,實不宜外人在場。」皇太后建議,恨不得將這群活像麻雀般嘰嘰喳喳的年輕姑娘趕下十八層地獄,來了眼不見為淨。
自沉思中回神,太皇太后僅打量了一眼,便知發生何事。
身處深宮內苑,又是正值狼虎之年,皇太后的心情她感同身受,畢竟她亦是這麼熬了過來,箇中滋味不是當事者無法體會。
「罷了,多幾個不多,就讓她們去喳呼熱熱場面也好。慈寧宮平日太過冷清,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了呢。」太皇太后道。
身為後宮掌權第二順位的女人,皇太后自是無話可說,而且撇開後宮的稱謂身份,她們仍有姑婆與孫甥女之分,長幼有序也無法僭越。
「玉華,別在這等小事上與她們斤斤計較,會顯得小家子氣,一個母儀天下的女人不該如此。」太皇太后藉機會教導。
「臣妾謹道教誨。」皇太后虛心受教。
「花些心思在幾個托養格格身上吧,有事可做比較不會想東想西。」
清朝若是近親中有一晷歡貼心的男孩、女孩,可以領進宮中撫育,或是後宮妃嬪所出亦可,前者多是為娘家錦上添花,未來若撫育的后妃得寵地位,將可以攀上位高權重之地位;而後者是地位卑下或不得聖意的嬪妃,為保所出子女的未來,將孩子托養給皇后或更高位的女人。
看似金碧輝煌、人人稱羨的宮廷生活,卻有著許多女人的血淚、怨念、哀傷、血腥全掩蓋在其下,令人不忍卒睹。
即使已晉陞至皇太后高位,但是她的生活卻仍是孤獨、哀怨,令人失望。
要在這權力中心生存下去而不致瘋狂,惟一要訣便只有「忍」字,忍得至善至美,忍得海闊天空。
未來的日子仍長久,還有得煎熬。
「寶吟格格、明亭香姑娘在宮外求見。」候在外的太監跪稟。
似乎是寒冬在一瞬間取代了盛夏,原本嘈雜不休的女人們頓時成了啞巴,終於曉得顧及形象,紛紛站立如松般筆直。她們的意圖已是司馬昭之心。
絕對要將明亭香給比下去。
暗自嘲笑這些女子,兩位太后端住了架子,準備上一場嘔心泣血的大戲,非把滿地鋪滿芳心碎片不可。
「宣進。」太皇太后下令。
宮外太監扯開了嗓門,以細而尖的聲音宏亮大吼:「太皇太后有令,宣寶吟格格、明姑娘晉見。」
宮裡的轎子於辰時派至襄親王府前,明亭香不敢心底直呼來早了,臉上縝定的表情幾乎跌碎在地上。
兩頂轎子停在朱門前的意義,毋需宦官宣旨便可知——她也得進宮。
伴隨進宮的主意早已打定,但是原先設定的身份是伴護,跟在轎子旁進宮門。卻沒料到宮中會慎重其事派轎迎接,明黃色的宮轎除皇室成員外,惟有有功於朝廷者方有此殊榮,倒令她受之惶恐。
經宮中之人再三保證,始提心吊膽地坐入其中,在轎夫平穩速健的腳步下,幾難覺察任何不適的搖晃,一路向宮門前進。
寶吟只當今天一趟是入宮探險,如往常一般活潑開心,像匹小馬蹦蹦跳跳靜不下來,即使兩頂轎子相距二十步之遙,她透過小窗觀看北京城街景的驚呼聲仍是清晰可聞。
與她長年在戰區看見的荒漠、草原相比,京城的繁華在六歲女娃的眼中,可比天堂,未曾見過的玩意兒,未曾嘗過的小點零嘴,那股躍躍欲試的熱情,讓人跟著興奮起來。
明亭香幾乎忘了進宮面見太皇太后的緊張,幾乎。
她並不冀望太皇太后會認識有如芝麻蒜皮份量的她。每年只有在聖壽節——太皇太后生日時進宮拜壽,且是夾在一群同級人家閨女之中,排在最後的幾列,只差幾步就置身慈寧宮外。
今日蒙思召兒,肯定昨日潤祥公公定有所誤會,評斷她有烏鴉變鳳凰的企圖。這是事實,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窮此一生高攀不上,卻也不容許有人借此大作文章,干擾博穆與寶吟的生活。
立於慈寧宮外,明亭香的身子冷了大半,決心亦一點一滴瓦解中。她是太過於逞強了,想自己見過的場面及人物寥寥可數,怎敵得過這些當權者呢?在等待宣見的時候,她直想拉著寶吟的小手道出皇宮,回到襄王府去自欺欺人。「姨,不舒服嗎?咱們回家去吧。」
寶吟似是窺知了她內心深處的願望,說出此刻她欲掉頭離去的衝動。
但是她怎麼能連個稚兒的氣度都比不上?明亭香甩開蟄伏於內心黑暗的畏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
宮門執事大呼宣見的當兒,明亭香令寶吟行於前方領頭,依禮她是屬於卑下的一方,不該僭越身份上的樊籬。但是寶吟不依,硬是牽住她的手兩人齊頭並進,一路行來令她心神不寧,生怕隨時有人以此借口將她打入大牢論罪處置。
深宮中不論主僕尊卑!皆講究儀禮排場,就怕人不知道,硬撐足面子好在外人面前顯顯威風,過足癮頭。
明亭香戰戰兢兢,怕一個失神,自己跌入了萬丈深淵沒話說,若是牽連了博穆一家,她可是千古大罪人。
「孫兒寶吟叩請太皇太后聖安,太后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這幾句話早被耳提面命倒背如流,寶吟只是照本宣科,並不困難。
「奴才明亭香恭叩二位太后聖安並請罪。」明亭香沒有封誥,只得自稱奴才。
一瞬間慈寧宮中靜無聲息,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她沒有等人來論罪便自請處分,表明己身的誠意,可以將注意力全集中到她身上,而不會傷及無辜。
「平身。」太皇太后在一陣寂靜之後,終於開了金口。
寶吟忙不迭地起身,但見明亭香仍跪著不起,慌忙地又跪了下來。
「起來吧,光瞧著你們的腦勺能說什麼!要降罪之前,也得瞧瞧你長得是賀是扁。」
心疼寶吟磕痛了膝蓋,太皇太后愛屋及烏地用了緩兵之計。
至此明亭香明白若執意不起會惹得二位太后反感,亦拖累了寶吟,始扶起了這個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小丫頭,自跪姿換成站姿。
寶吟身著石榴紅的長袍,裙擺處繡上吉祥的石榴花與吉榴果,是明亭香日夜趕工的成果,想在祖孫第一次會面,在老人家的印象加分;並且連夜調香,將坎肩與長袍染上香氣,只要風兒輕輕一吹,便能帶起一陣香風沁人心脾。
為了不喧賓奪主,明亭香挑選了件鵝黃色長袍與同色坎肩,不加以華麗的繡飾,僅有幾朵雲紋在樸實的布面上,於行走時,裙擺翻動令雲朵栩栩如真。
而且兩人捨棄插上華麗富貴的簪飾,僅以帶穗拉翅冠於頭頂,更讓人能毫無負擔直視。相較之下,其餘穿金戴銀的姑娘便顯得過於招搖。
瞅著明亭香那張清麗的小臉,一對凝水明眸輕輕眨動,無言地要求著,二位太后便知曉博穆不會再看得上其他的女人。
若是眼神可以清楚反映靈魂,那她眼底的愛意便不會是虛偽,而她事事以寶吟與博穆為優先考量的作法,更令人放心將未來交託於她。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兩人互視後,不約而同有了結論。不管外頭風風雨雨,她們得合二人之力促成好事,不能棒打鴛鴦,造成遺憾。
「啟稟太皇太后,和碩襄親王求見。」宮門執事跪地恭稟不啻在女人堆中投下亂石,惹得鶯燕狂飛,眾家女子無不整衣理冠,以期將最完美的姿態展現,一舉擄獲郎心。
情勢行至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太皇太后將快箭斬亂麻,省得夜長夢多而又生枝節。
「宣。」她也想瞧瞧是否真是郎有心、妹有情。為了安撫她的良心,該是在這事兒上盡己所能促成,好還清欠下的人情債。
留守府中的克善捎至班房的口信一收到,博穆不待皇上邀他同行,便匆匆告知先行至慈寧宮。
太皇太后率先宣見寶吟和亭香,而非等候他作陪,內情必然不單純,想必潤祥看出了事情真相,亦作了詳實稟明,令太皇太后按捺不住猜測,提早下旨派轎。
宮轎一出宮,流言便有如燎原大火,立時將傳遍京城上下,更有數個版本可供市井小民選擇,好在茶餘飯後之際拿來當閒嗑牙的話題。
捨棄皇上賜御的肩輿不坐,博穆足不點地地奔跑,他估量以腳程來算,他仍是比較快。
直至慈寧宮,他氣息平穩深長,未曾淌下一滴汗,官服平整無皺。
得到宣見,他忙急行而入,甩著馬蹄袖單膝點地行禮。
「起來吧,先敘敘家常。」太皇太后賜起。
博穆口中洪亮回應:「是。」起身與明亭香並立,將馬蹄袖復原。
此舉看在明眼人眼底,是劃出了一道無形界線,將他們三人與其他人分開,形成一個團結形象。
這一刻,太皇太后的反對更化為雲煙散去。
「臣欲向太皇太后討個恩典。」博穆不願多花心機,先開口為強。
「所求何事?」
「請求太皇太后許臣婚事。」
「匹配何人?」
「明亭香。」
簡單的名字令眾人倒抽一口氣,魯莽王爺又故態復萌了,這是大夥兒不言而喻的心聲。也只有他才敢將這種應當細心商量的婚姻大事當成兒戲。
全體人士的目光焦點不由自主地移向鳳座,現下只有二位太后有權決斷此事。
當然,其他仍抱著一絲攀龍附鳳奢望的女人,自是希望是後者發生,如此才能在一陣廝殺後脫穎而出。
太皇太后與皇太曲對視半晌仍陷入長考。依眼下朝中情勢,女流之輩實不宜涉入過深,她們希望能將此事在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之下完成,造成既成事實搪塞那些利慾薰心的權謀人士。
「啟奏太皇太后,此事萬萬使不得,依王爺與皇室的血緣,婚事當以謹慎為要,怎能令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登堂入室,或許她包藏禍心,有意淫亂宮闈。」多明格格開口說道。她與鱉拜有血緣親屬關係,憑仗著他目前高張的權勢,讓她的身價水漲船高,一般尋常凡夫俗子不能入她眼,這和碩襄王福晉之位她是勢在必得,不容許任何人染指。
旁邊幾個格格沒膽子跟著發難,卻都給予她無言的支持,拚命點頭。
她的言論博穆充耳不聞,但是那利刃般的言詞,刺傷了明亭香的心,令她全身不住輕顫。
察覺到她的異狀,博穆不顧禮教,反手將她柔若無骨的手掌包人掌中,無聲地宣示保護、而寶吟亦依樣畫葫蘆,牽著明亭香的手站立。
三人同一陣線,無視旁人的反對,卻氣煞了多明格格,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臣以為娶妻當娶德,太皇太后以為如何?」博穆開始積極爭取。
「應當如此。」皇太后代為回應。
「臣的情況與旁人大異,尚有孩子的考量,若是盲目之下選錯妻,豈不害了寶吟一輩子。」
以寶吟當擋箭牌有失厚道,卻是十拿九穩萬無一失,太皇太后愛孫心切,自是不忍虐待情事發生。
的確,既非出己身,而往後若是產下嗣子,若非雍容大度之氣量,恐怕無法見容寶吟。
「這是王爺多慮。」多明格格吞忍不下這口氣。「格格是個乖巧多禮的女孩,人見人愛得緊,誰不會掏心挖肺地疼愛她。」
語罷,欲表現她亦有母性光輝,便向寶吟靠近,哪裡知道碰上了硬釘子,寶吟一個勁兒的抱住亭香的大腿不放,似乎想融入她的身體尋求保護。
多明格格氣憤暗咬貝齒。
眼見又將掀起一場女人戰爭,太皇太后玉掌擊在鳳椅椅臂的鳳頭上,制止了多明格格的意氣用事。
「哀家並未老眼昏花,亦尚未糊塗昏庸,這件婚事自會有個決斷。」
但是多明格格不肯輕易停手,仍是要強出頭主導結果,不顧此舉已是冒犯鳳顏,脖子與腦袋隨時都有可能分家,不過有鰲拜的勢力支持,她並不為性命憂心。
能成為太皇太后坐鎮後宮統領各宮嬪妃,大玉兒可不是菟絲花,風一吹便伏地任人踐踏,她銳利的眼光卻如千年寒冰,令沸騰的情勢瞬間冷靜,多明格格頓時噤若寒蟬。
「認清你自己的身份,多明。慈寧宮不是你發潑撒野的地方,鰲拜寵你寵上了天,不代表你可以目無法紀,回府去閉門思過,不許再踏入宮門一步。」
被下了宮門禁入令,多明格格的未來已然蒙上一片黑紗,將來各府貝勒、貝子拴婚、指婚時,不再將她列為第一人選,甚至可能敵而遠之,不論她的後台有多硬,入不得宮門,便無法加入權貴核心,一切都只淪為空談。
「亭香今晚留宿宮中,明日哀家會有決定,你們全退下吧!」
執事太監領旨將所有人驅離,但是寶吟仍不肯放開明亭香,奴才們不敢動粗,便回望太皇太后,等她作決定。
「罷了,寶吟也留下。」
趁著沒人注意,博穆與寶吟父女倆暗地互使眼色,有這個丫頭做內應,可以讓明亭香有個輕鬆自在的夜晚,不至於被太皇太后的氣勢完全壓制。
一切靜待明日分曉。
翌日,慈寧宮熱鬧得有如民間的迎神賓會,平時鮮少進宮的命婦紛紛進宮,而家中有待嫁秀女的,更是攜女入宮共襄盛舉,準備在情況有變時,強力推銷女兒,與皇室攀上親家。
除了多明格格之外,昨日進宮的格格也全員到齊。她們擔心賢明的太皇太后是否會一時糊塗,做下錯誤的判定。
自然有心人之中,亦混雜了生事分子,志在破壞博穆的人格,令他在朝廷上無法立足,置身權謀核心之外。
「在說出哀家的決定之前,就當是個大放送吧!有意征逐襄王福晉的格格站出席。」
太皇太后突如其來的話,令在場人士呆若木雞,久久無法反應,但是薑還是老的辣,年齡較長的福晉們立刻回復過來,伸手推了女兒一把,讓一群正值試婚年紀的女孩,像待價而沽的馬兒,任人自頭至腳打量評估,只差沒有要求查看牙齒。
「就只有這幾個嗎?」好似人數過於稀少,太皇太后煽動著。
緊接著又有幾個格格不怕羞地站出來。
看著座前站滿的人,太皇太后滿意地點頭。「潤祥。」她輕聲呼喚。
「領旨。」主子並沒有多說,但是他早已明白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向宮門使了眼色,底下的人示意守候在外的宮女入內。每個宮女手上捧著托盤,盤中放置細瓷描繪蒔花的茶盞,裝著黑烏濃稠的藥汁,頓時一陣藥味充塞於眾人口鼻間。
茶碗數量與女孩數量一樣,每個格格面前都有一碗。
「襄王福晉的責任可不是憑子為貴,該當以寶吟格格為優先,既然如此,就不用成為生產工具,喝下去吧。」太皇太后語氣冷冽地說。
幾個涉世未深的格格仍未明瞭何事發生,但是幾個飽經歷練的命婦已慘白著臉,拚命對女兒搖頭阻止。
「這是什麼?」一個不明就裡的格格問道。
「這是絕嗣湯,喝下一碗,今生就不能生育。」太皇太后盯著指甲套說著。「身為福晉,就待將寶吟格格視如己出,扶養她長大成人乃至出閣。」
女孩們一個個僵在原地,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怕那菜汁會飛入口中。
坐上福晉位子又如何,一生無所出沒幾年便會被妾室取而代之,那還不如暫時委身為妾,看準時機扶正。瞬間,座前滿滿的女孩全退開來,只剩下明亭香隻身站著。
她二話不說,一手抓起藥碗,仰頭將藥汁灌入口中,喝得一滴不剩,鎮定地把瓷杯放回托盤。
博穆與寶吟立刻奔至她的身邊,扶著蒼白的她坐下,寶吟哭得涕淚縱橫,而博穆擔憂得眉心緊蹙,寬大的手掌不住顫抖,氣得想空手折屋,以洩心中不平之氣。
「當著太皇太后的面,我向你承諾,此生不會再娶其他妾室,若往後無嗣承繼,將來的額駙便是嗣子。」博穆緊盯著太皇太后,四目交接,以眼神強調自己所言非假。
太皇太后立即答應:「我答應你可以不必為後嗣娶妾,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亭香飲下的只是補氣血的湯藥,不會影響日後的生育。」
情勢大逆轉,所有人無不暗悔錯失機會,他們沒有想到太皇太后還有這一手。
「傳令欽天監,擇一良辰吉時,為襄王爺大婚。」
「慢。」
突如其來的制止,令太皇太后不悅。
「莫非太皇太后忘卻亭香是我多磐未入門的妾室,怎可二次婚配!」多磐貝子挺身攪局。
對這件事太皇太后早有準備。
「列名造冊的秀女私下婚配是犯下祖規,依律當處何罪?」她向潤祥詢問。
「啟稟老佛爺,奴才查過,是充軍五年。」
「由朝臣審判嗎?」
「不,是交予宗人府。」
主子、奴才一搭一唱的,嚇出多磐一身冷汗。
「這不公平,是我先提親的,為何會婚配予襄親王?」多磐不服地大吼。
「若論先後,我只先聽到博穆的要求。」
目的無法達成,多磐不會讓博穆得到完全的勝利,「你那頂綠頂戴是永遠也紅不了,過去是,未來亦是。一個寶吟格格便罷了,將來若亭香產下嗣子,你可得張大眼睛瞧清楚可是你的種,哈哈——」
仰頭狂笑著被侍衛架離的多磐,已種下了一顆懷疑種子,在博穆心中的黑暗角落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