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京城,明亭香越是不安,因為到那時她便得與這對父女分道揚鑣。經過池畔的事後,她告訴自己,與博穆分手她不會有任何的戀戀不捨,惟一讓她掛心的是寶吟丫頭,這段時日相處下來,與她真有母女的感覺。
與寶吟共騎於馬背上,兩人細數著天上雁鵲與地上花草,她不時地能感受到騎在右側的博穆所投射過來的目光,熱切的程度不遜於池畔之時,令她心慌意亂。
那日他若未曾說出傷人的話,直接造成既定事實,她或許不會如此氣惱;但是他那紈挎子弟的口吻,不知怎地就是令她氣沖牛斗,無法視之如常。
「阿瑪喜歡香姨。」在一陣安靜之後,寶吟輕聲道。
明亭香欲置若罔聞,卻無法成功,於是輕聲斥道:「胡說。」
一陣輕笑逸出寶吟口中,「阿瑪看香姨的眼光,好似瞅著烤野兔,恨不得一口吞下肚。」比喻雖然不恰當,卻是六歲的寶吟所能理解的。
「或許你阿瑪餓昏頭了。」明亭香輕蔑地說道。
「才不呢!」寶吟急於與明亭香分享觀察所得。「阿瑪吃得比誰都多,而且香姨身上的香氣和野兔並不一樣。」
話罷,寶吟轉頭在明亭香身上吸吸嗅嗅,希望她亦能有此香氣。
向前傾身俯首,明亭香以鼻尖於寶吟的頭窩處磨蹭,享受著她天生的乳香與絲滑的膚觸,麻癢的感覺今寶吟格格嬌笑著。
在馬兒穩定的步履不為背上所載乘客嘻笑所影響,令她們無後顧之憂地玩鬧。
「兩位姑娘有何喜事,可否分享?」博穆趨近詢問,欲加入她們的行列。
「阿瑪喜歡香姨。」寶吟心無邪念地說道。
目光焦點略微調整,博穆轉而盯住明亭香,「的確,阿瑪喜歡香姨。」
寶吟滿意地點頭贊同,伸手自領口掏出一件物事,當成珍奇般獻寶。
「香姨也喜歡寶吟,還答應回府之後,會替我調出專屬於我的香氣,讓香囊貼身合用。」
瞧著於女兒細小指尖晃蕩的香囊,博穆伸手向前欲取,寶吟毫不考慮地將香囊遞交至父親的大手上,速度之快令明亭香來不及阻止。
緋紅色的緞布,以銀絲繡著一對鈐鐺,香囊隨著行動擺盪飄出芳香。
質地與樣式和他珍藏的香囊或許不同,但是針法如出一轍,可以瞧出是出自同一女子之手。難怪他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現下終於恍然大悟,於三年前的冬夜中,兩人早有一面之緣,她就是在冬雪中凍得發顫的小東西。
「看來你的女紅精進不少。」博穆甩著香囊說道。「怎麼我們見面的季節若非嚴寒即酷暑,你想未來可有中庸之道,於春秋兩季共處?」
被他認出身份,明亭香亦喜亦羞,雙頰緋紅。
將香囊交還寶吟,看著她急忙戴回頸項,珍視的程度與他相同。
至此他更相信她足以擔當襄王福晉身份,她已然獲得他們父女倆的喜愛。
在前方等候的克善示警盜匪來襲之時,他已不浮躁猶疑,決定返回皇城的首要之事,便是請求太皇太后下旨拴婚,拴住兩人的未來。
他願將惟一的掌上明珠交託予她,他願為保護她們賣命,置死生於度外。
當博穆抽出長劍,與四名護衛圍成一道防線之時,他所保護的不再只是女兒,而是一個屬於他的家庭,有妻、有女,還有未來可能報到的幸福。
「你必須動手。」
「我不行,他是活生生的肉體,不是塊布料,我下不了手。」
「可惡,你非動手不可。」
七嘴八舌的爭論聲將博穆自黑暗中喚醒,伴隨而來的,是背上如火燒的灼熱。
忠心的僕人圍在他的周圍與明亭香爭吵,她絞扭著手指,眼眶不住泛淚,咬著牙不停搖頭拒絕,寶吟亦陪在她身邊哭得跟淚人兒一樣。
他們專注於爭執都忘了他的存在,他為了排解爭端,張口出聲欲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不料逸出雙唇的卻是一聲呻吟。
「別動,王爺,您受了重傷,急待治療。」倪忍急忙出言阻止。
背上的灼熱所為何來,謎面終於解開。
「那為何你們忙著逞口舌,放著我血流不止置之不理?」博穆用僅存的力氣挑起了右眉質問。
明亭香聞言將手指絞得更緊,指尖的血路被阻斷,指甲蒼白得與她的臉色相仿,她的表情彷彿吃下了令人作嘔的食物,瀕臨惡吐的邊緣,比起自身的傷勢,她的狀況反倒讓他擔憂。
「您的傷口需要亭香姑娘的針業工夫縫合,方能抑止血流。」倪忍語氣中不乏抱怨。「現在只等姑娘鼓足勇氣就成了。」
雖然保命要緊,但是博穆不會自私地只顧自己。
這種程度的傷口,身經百戰的他們早已視之如家常便飯,比這更血肉模糊的,更是屢見不鮮。可是亭香對血腥之事從未接觸,於此時手軟退卻是情有可原,強硬要求她可能造成反效果,她要是昏厥不省人事,他可不敢想像由倪忍幾個大男人在他身體穿針引線會是什麼情況,而由寶吟動手,他鐵定是生不如死。
他將手臂以肘關節支地欲起身,不意卻牽動傷口,引起灼熱的疼痛,博穆倒抽了一口寒氣。
不忍他多受無妄之苦,明亭香又雙手抱住他的巨掌,輕柔地置於大腿上。
「你得動手,要療傷只能靠你。」博穆氣若游絲地要求。
「我……我……做不到。」明亭香囁嚅地婉拒,淚如雨下。
「堅強一點,讓我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流盡血液致死,你願意嗎?」
明亭香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
「那就動手吧!」博穆反手握住她白皙的柔荑,使盡最後的力氣鼓勵她,立即精疲力竭再次陷入昏迷。
這對他而言是天賜的恩典,起碼她不必看著他咬牙忍受痛苦,明亭香抹去臉頰涕淚縱橫的痕跡,將他的手臂於他身側安置妥當,她起身備妥即將使用於他身上的針線,拚命深呼吸穩定雙手。
原本穿在博穆身上、被盜匪一刀劃開、沾了血的坎肩與長袍,早已被脫下丟於一旁,在她面前的,是他強健結實的背,與那條自右肩砍下延伸至左腰的傷痕。
光是瞅著血淋淋的傷痕,明亭香便已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昏黑,但是她拚命告誡自己不能昏倒,這是她暗戀了六年的男人,是君子也好,是無賴也罷,她還是愛著他。
倪忍抓起先前清洗傷口使用的燒刀子,舉至明亭香鼻尖處。「喝一口。」他命令著。
此時只要能暫時轉移往意,明亭香是來者不拒,抓住了瓶身,她想也不想地一口狠狠灌下。燙辣嗆喉的燒刀子驅逐了她的恐懼,不住顫慄的身子穩定下來,腦海中一片空白。
針線泡在放了酒的淺盤,除去可能沾染的不潔之物,以防引起感染發燒致命。
「倪忍壓住肩膀,阿古那壓腿,克善將寶吟帶開。」現在明亭香已可以掌控場面,氣壓群雄下達命令,此時的她已不再是先前哭哭啼啼的小媳婦。
被賦予任務的每個人依令行事,未被點到名的左尼圖,自動捧著裝著針線的淺盤,立於一側提供一臂之力。
「準備好了嗎?」明亭香環視眾人。
每個人皆點頭以對,但她的視線焦點專注在傷口上,對他們的回應視而不見。
「那就動手吧。老天保佑!」
至此明亭香已無路可退,只得勇往直前。
平常動慣了的人,是無法忍受靜坐著不動的,若換個時候,博穆早在能坐起身時,便會迫不及待地上馬背,哪有可能像娘兒們似地窩在馬車裡!
但是對明亭香與寶吟在馬車內的所作所為極其好奇,而且車廂內狹小的空間,充塞著親蔫的氣氛,三人真有如一家人,父親同母親帶著獨生女兒出遊。
「王爺,茶。」明亭香將涼茶遞了過去。
盯著寶吟吐著舌頭在一小方布巾上穿針引線,博穆不由自主地背脊發涼,逐漸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
「傷口還疼嗎?」瞧他臉色發白,明亭香關懷地問道。
接過涼茶淺嘗一口,博穆忍不住苦著臉大做鬼臉。
「不能喝酒嗎?喝涼茶太過娘娘腔。」飲食被控制在清淡而無味的日子過久,他都快忘了何謂美食。
「不能。」不只是明亭香,連寶吟也加入反對的行列。
「現在是傷口收口的重要時期,酒只會引起傷口發癢,你寧可抓得鮮血淋漓,留下疤痕嗎?」
「男人身上的傷痕可比朝廷所賜的功勳,越是位高權重,越是得以相互輝映,是勇士的象徵。」博穆側躺著,一手支頤,說得志得意滿。
「滿口胡說!」亭香嗤之以鼻。「那我不得以滿頭白髮捨美相陪。當你多一道傷,日夜不休、衣不解帶的照顧你便能讓人多了五根白髮,數數算算加起來,不得白了頭!」
聞言,博穆心中有愧地坐正身子,正式地向佳人叩謝兼請罪。
「小生失言,多有得罪,望姑娘大人大量,饒了小的一回。」
本來只是當玩笑話,與他抱怨兩句,抗議他不將受傷當一回事,更沒有體諒她看在眼中、疼在心裡的擔憂,不意他居然慎重其事地道歉,忙仔細打量著他的表情,怕是他存心捉弄。
見她有猶豫之色,博穆怕是適才玩笑開得太過火,以至於她不願前嫌盡釋。
「姑娘看在寶吟薄面上,再給在下一個機會,瞭解在下不才並無惡意。」
「是嘛,香姨。阿瑪不乖,罰他替你做一件事,就原諒他吧!」被抬出來當擋箭牌的寶吟不明就裡,毫無心機地為父親求情。
「成,別說是一件,十件都成。在下必當嬋精竭慮以效犬馬。」
他不以為何難之有,以她一個姑娘家,所缺少的不過是畫畫時少人磨墨,整線時缺人團線,全是舉手之勞而已。
「王爺當不必如此,亭香照顧王爺是出於自願,並非貪圖您的報答。」明亭香婉拒。
不甘被晾在一邊,寶吟拋開繡圖,抱著明亭香撒嬌。「那我呢?」
明亭香此時非常歡迎寶吟的打擾,樂於移開與博穆膠著的目光,將注意力分與寶吟。
「你呢,不就是香姨的心頭肉,哪裡少得了你的存在。香姨會以京城第一美少女的目標,將你拱上寶座,把其他格格比下十八層地獄去。」明亭香慈愛地伸手揪住寶吟滑潤豐盈的雙頰起誓,並將兩人的額頭頂在一塊兒,逗得寶吟嬌笑不止。
瞅著兩人母女似的相處情況,博穆心中好生羨慕,直想介入之中與她們打成一片。每每瞧見寶吟膩在亭香身邊,他便希望自己有榮幸能取而代之,與她窩在一塊耳鬢廝磨。
初受傷的二日,她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邊。換替傷藥時,由她身上透出一股淡淡幽香,逗弄得他心癢難耐,不顧自己是帶傷之身,仍是興奮地昂挺起來,幸好他得趴臥病榻,才沒讓她瞧明瞭身體的異狀,否則她老早尖著嗓子大叫,躲得遠遠的。
其實她也並非純然懵懂無知,他全身上下已被她瞧光了,大可不必扭捏做作。但是人家好歹是未經人事的閨女,還是保留一些霸氣,別把她嚇走。
「這丫頭的淘氣作怪肯定是京城第一,無人能出其右,找不到能與她並駕齊驅的了。」博穆認為眼下仍是以寶吟為話題較妥切。
網子已然撒下,而收取的時機就得謹慎,早了或遲些,她肯定會以最快速逃脫,得一步步消除她的戒心,將她牢牢地困在情網中。
「那代表她是克紹箕裊,得到了她的阿瑪真傳。」
難得一見的,一抹黝黑的膚色藏不住的紅潮襲上博穆的臉龐,他不曉得過往荒唐不羈的年少輕狂她知之甚詳。
「是嗎?」寶吟像挖到寶似地興奮,瞪大了眼睛連聲道:「告訴人家,快告訴人家。」
「別……」博穆阻止明亭香透露過去的事。
那種狂浪不羈的行徑並不適合孩子聽聞,尤其調皮如寶吟,怕會起決心傚尤,屆時或許會無知地闖下滔天大禍。當今社會對男性是采寬鬆的容忍,只要不是殺人越罪,便可冠以無傷大雅而饒恕。
但是身為女性,不論年紀長或幼,當一腳跨越男人定下的界線——那道界線定圍困在女人腳邊,只要抓住機會便大加撻伐,不可能心慈手軟。
明亭香卻將他的急切實之不理,逕自對著寶吟繼續說道:
「你的阿瑪住在宮裡時,有一天晚上嫌天氣太熱,睡不著,不想聽近身嬤嬤嘮叨,一個人摸黑爬上屋頂去睡,差一點被當成了刺客,惹得一大夥人氣極了,打得他的屁股開花,足足有一個月沒法子坐下。」
熟悉的情境發生在寶吟身上,次數之頻繁已難以計數,但是她從未嘗試過屁股開花,不禁躍躍欲試。
「還有,有一回蒙古獻上一批駿馬結先帝,你阿瑪相中了其中一匹性子暴烈難馴的馬兒,趁著沒人注意時,自己偷偷地拎著鞍轡,不顧危險地闖入馬廄,決心要馴服它為已有,當然是瞞著皇上沒說。可是那馬兒別說是騎,連馬銜都不願配戴,一光火起來,竟大鬧皇宮馬廄,你阿瑪還沒能坐下馬背,便翻落在草堆中,差點兒沒成為蹄下亡魂。
不過,馬兒光火算不上什麼,他還得面對先帝的怒火,權衡輕重之後,前者不啻小巫見大巫。以皇帝九五之尊的地位,一句話便能讓人掉腦袋,即使是手足兄弟亦然。」
一聽阿瑪有危機寶吟立即反應。「後來呢?後來呢?」她不願有人動阿瑪一根寒毛。
明亭香笑著轉而看向博穆,與他深沉幽邃的綠眸相對,閃爍其瞳中的光芒令她為之傾倒。
「先帝與你的阿瑪交換條件,若是他上書房同師父唸書,便將馬兒賜給他,由他慢慢去馴服,否則便交由宗人府論罪發落。」明亭香看著博穆說出最後結局。
聽見阿瑪脫險,寶吟重重地吁了口氣,「還好,還好。」
博穆忍住衝動,不去反駁寶吟的話語。當初上書房中,以他的底子最為薄弱,與其他貝勒、貝子無法齊頭並進,被欺負得可修了。若說光明正大一對一的單打獨鬥,他可以一敵十仍綽綽有餘。但是那些個小王八羔子才不興正道,只敢在背地搞花樣,玩不過便集體圍毆,他當真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那些麻煩事兒,他可是一個勁兒往下吞,沒像個娘兒們四處嚷嚷,而那幾個小龜蛋也不敢隨便張揚,別說他們捉弄的是王室宗親,光他們人多勢眾,玩陰的尚玩輸他,一傳揚出去便別做人了。
但是從明亭香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她瞭解內情,明白發生過何事,並為他一掬同情之淚。
這要發生在平時,他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但若是得自於她,卻出奇地令他心情暢快,樂於接受。
右手向前伸出,他靜心等待著她會有何反應,是選擇心靈相通,相知相惜,亦或只是甩過頭去,來個相應不理。這是一個測試,但是她並不知情。
隨著車輪輪輔聲,他覺得一顆心似乎成了輪下犧牲者,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因為她卻仍未有所反應。難道一切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博穆不住地反問自己,不願相信最慘烈的事實竟然發生。
就在他已經失去信心之時,明亭香終於緩慢但真實地握住他的手,他迅速地反應,緊握住不放,像抓住希望一般,手中的柔荑如浮木,令沉溺在苦海的他獲得救贖機會。
她並不知道手一交出去的同時,她的未來也同時地交了出去。
關閉三年的襄親王府,在得知主人將歸來之時,慈寧宮便派出人手,代主打理清掃裝修的工作,以最佳狀態迎接主人回家。
當年襄親王出征之際,便以優渥銀兩遣散府中僕傭,此次聞知主人回家,不少僕人回流,再次為襄親王府效力。
統籌所有大小瑣事的潤祥公公,是太皇太后多年的心腹,此次出宮理由自是不單純,暗地裡奉了懿旨觀察襄親王與寶吟格格,一解太皇太后多年來的疑問。
早在巴時,派在城門口的探子回報已瞧見襄親王一行人的座駕,潤祥公公便召集府中的所有僕婦,群集於門口排成兩列,準備歡迎王爺與小格格的歸來。
於新漆的朱門前,眾人難掩興奮,不住拉長脖子翹首盼望車馬的出現。
以前的老僕眼尖,認出領頭的倪忍,克制不住歡欣興奮之情,驚呼聲此起彼落。
馬車於敞開的朱門前停住,眾人屏息期待將出之人。瞧見主人挺拔健碩的身影下馬車,已有人濕了眼眶,其次步下車門的女子並不熟識,提供了一個情緒整理的機會,但是緊接著出現的嬌小人兒,除了小格格之外是不作第二人想,幾個情緒激動難抑的老僕,再也無法抑制地嗚咽,涕淚如雨下。
「奴才們恭迎王爺、格格回府。」
不知是何人帶頭,一瞬間自門外向內延伸,原本站著的男男女女全跪在地上高呼,聲音響徹雲霄,傳至幾里外仍清晰可聞。
在明亭香的扶持下,博穆看著這座華麗的府邸,首次有了回家的感覺。這感覺並非來自僕人恭敬屈卑的言詞,是由立於左右兩名女子所帶來,他們好像出遊歸來的一家三口,樂於在屬於自己的屋簷下好好休息,消除旅行帶來的疲憊。
「奴才奉太皇太后懿旨,恭迎王爺與格格歸來。」潤祥甩著馬蹄袖殿後跪下。
「起來吧,不必大禮伺候,各自歸位去忙各自的事吧!稍晚再一一面敘。」博穆下了回府的第一道命令。
僕傭們謝過之後,將眼淚、鼻涕一大把地全往袖子上抹,歪歪倒倒地自地上爬起緩步離去,又哭又笑的表現令寶吟一頭霧水。
「潤祥公公,太皇太后老人家可好?」博穆問候著長輩,這可不是虛應故事,而是真心憂慮。
「太皇太后身子骨一向硬朗,但是只要一思及王爺與格格身在前線,安危瞬息萬變,她老人家不免哀聲歎氣。」潤祥忠實地報告。
「我捎回京的家書可有收到?」
「收是收到了,可是您總是千篇一律只寫安好,其他便略過不提,令太皇太后一顆心高懸,不得安穩哪!如今您與格格都回京,可得早些進宮去,別再讓太皇太后心心唸唸。」
或許是身為宦官,脾氣與行事作風較偏女性化,潤祥忍不住嘮叨了幾句,但知他忠心護主,博穆只淡然一笑不予追究。
「明日上朝述職後,便進慈寧宮向她老人家問候,煩勞公公代為通傳。」
「那格格……」
博穆於回答前不由自主地看向明亭香,復又回過頭看著寶吟,饒是想留下好印象,難為了她筆直文雅地站立不動,可說是她有生至今最偉大的成就。
「寶吟明天會由明亭香姑娘陪同入宮,也請公公先行稟明。」
在宮闈服侍太皇太后身邊不是一天、兩天的新手,見證過大清皇朝自盛京打進紫禁城,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適才王爺異常之舉,一一落入潤祥眼底,他發覺到這名陌生女子來頭非同小可,而且不僅止王爺倚重她,甚至寶吟格格也移至她的身旁,牽住她的手緊握不放,看來也是依賴甚重。
當下他立刻明白王爺的暗示,明白一定有所用意,目的為的是這姑娘,他得先讓太皇太后心裡有個底,別嚇著了她老人家。
而且王爺主動告知她的姓名,自是要他查明一切向太皇太后報告,由她來下定奪。
這一切的佈局,令潤祥好生佩服。不論這三年王爺於雅克薩是過著何種生活,和碩襄親王較三年前更為內斂沉穩,成為一個不可小觀的人物。
在現下朝綱不振,佞臣把持的劣勢中,他或許是皇上惟一的倚靠,潤祥欣喜的發現,終於有人能為主子分憂,即使那人目前仍態度不明。
「這一切偏勞公公了。」
博穆意有所指的聲音將潤祥自歡欣中喚醒,深感肩背上擔負的是重責大任。
「奴才一定不負王爺吩咐,肝腦塗地亦完成所托。」潤祥承諾。
王爺所求的亦是太皇太后的期望,若是能成全兩人,化解他們心中芥蒂不是不可能,而且將能為皇室帶來新希望。
潤祥衷心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