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兩張一樣一樣的臉孔,梅翎十分困惑。
臉雖然長得一樣,神情卻是不同的,一張臉死板板的,黑瞳裡沒有情緒;另一張臉則生氣盎然,唇邊還帶一抹甜美的笑。
梅翎直接轉向那張臭臉。「夜蝶,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還不等夜蝶答話,日蝶已搶先開口。
「我是來幫忙的啊!一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原來夜蝶拜託你幫我媽媽調製香水,身為她的女兒,我自然得盡一份心意。」
日蝶眼中透出傷感的神色,模樣看來十分楚楚可憐,她壓低聲音說:
「媽媽病重,我們做子女的,只能夠盡量讓她開心、盡量幫她完成心願。既然媽媽希望聞到昔日懷念的味道,我就一定得為她做到。」
「你真善良。」梅翎微笑。
梅夫人在他離開台灣不久後,便因為交通意外而過世,結束了她派對女王的一生,因此梅翎很能體會姐妹倆的心情。
「你真這樣認為嗎?」日蝶的小臉上滿是光彩。
梅翎輕輕頷首。他望望天色,見太陽已近斜角,便說:「玫瑰該澆水了,如果你不介意等會兒的話……」
「我是來幫忙的,別小看我!」日蝶一把搶過夜蝶手中的水管,天真地說道:
「澆花我最行了,夜蝶,快幫我去開水。」
「不用水管澆水,今天開花灑。」經過這些日子,夜蝶對植物栽種,已頗有心得。「以淹水的方式澆灌,一個夏季只能做幾次而已,否則花的根部會腐爛。」
日蝶面孔一紅,覺得妹妹似乎在扯她後腿,因此不高興地說:「胡說,玫瑰哪這麼容易爛?快開水。」
夜蝶無奈地望向梅翎。梅翎連忙解釋:「Ok!夜蝶說得沒錯,開花灑即可,不用水管了。」
「那……」日蝶臉上掛不住,一時尷尬起來,賭氣便將水管扔在地上。「既然如此,夜蝶你作什麼拿水管來?」
「我只是要把它收起來而已,誰知你急忙忙地搶過去!」見姐姐無理取鬧,她也不高興了,聲音開始提高幾度。
見兩姐妹快吵起來了,梅翎只得出來打圓場。「日蝶,你別忙了,回屋子裡休息,等我們弄好再一起吃午餐。」
「我不要!」她發小姐脾氣。「我要跟你一起工作。」
「這……」梅翎為難。
他根本沒想到,丁日蝶竟會跑來這兒幫倒忙,本想讓夜蝶應付她,可兩人一副快吵起來的模樣,他哪敢放兩人一起工作。
無奈之下,他只好說:「既然如此,你跟我來吧!我教你施肥、檢查葉片,這是最簡單的工作;至於夜蝶,這邊的事就麻煩你了。」
夜蝶憋著氣,一聲不吭,看著兩人朝花田的另一端走去。
這究竟算什麼啊?他竟然選擇日蝶,而把自己扔下不管?!
明知道梅翎只是應付日蝶,明知道他眸中有為難的神色,但她還是氣他為了日蝶,而丟下自己一個人!
遠遠看兩人走在一塊,日蝶一雙手還緊緊環住他的手,一陣陣苦澀不斷湧上心頭。
日蝶喜歡……不,是愛他!身為妹妹,幫姐姐追求愛情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她倆追求的是同一分愛情啊!
她應該相讓嗎?
事到如今,夜蝶已經確定自己的心意了——她是喜歡梅翎的。
即使他混賬、輕佻、可惡並且無禮,可她就是對他動了心。
因為他是第一個,敢突破她冷若冰霜的外表,進而與她親近的男人!
因為他是第一個,會對她說故事、為她清理傷口的男人!
因為他是第一個,讓自己開心的男人……
可是,日蝶卻意外地插了進來,讓這條曖昧不明的路,多了一道牆。
她該怎麼辦呢?
自從日蝶加入後,夜蝶沉默了許多,她不像以前一樣,愛和梅翎抬摃了。而隔著一個丁日蝶,梅翎也不好對她太放肆。
日蝶無時無刻,都緊緊黏在他身邊,無論是吃飯、工作、甚至休息時也毫不放鬆,每日非得到了回家時刻,才會依依不捨地話別。
說沒有不開心,是騙人的!因為日蝶,兩人的距離拉遠了;偶爾他想靠近她說話,日蝶就立刻過來打斷。
他總是沒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然後離去,任由日蝶在身後追逐叫喚。
夜蝶不明白,為什麼他對日蝶,就擺出一副彬彬有禮、客氣而疏離的態度,對自己卻……卻又吻又抱?
明明長相是一樣,也是同一個家庭出身,她實在不知道梅翎的標準在哪裡。難道說,她臉上透出什麼不道德的訊息?
正在沉思之際,遠處又傳來日蝶興奮過度的笑聲。
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望望手錶,也差不多是該走的時候了。這陣子因為日蝶的關係,梅翎將調香工作移到深夜,為了避嫌,她也不願意留下來幫忙。
因此調香工作,反倒又落回梅翎一個人身上,她才剛取得進入調香室的資格,真正的工作都還沒開始,便面臨退出的命運。
也好,反正她完全不懂調香,她退出,或許反而能加快進度。
事情到這個地步,老實說,她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鋤草施肥的工作,找誰來做都可以,並不是非她不可。
她現在應該回歸公司體系,把堆積的工作處理完畢,而不是留戀著不肯離去。
走上小土坡,她深深吸著濃郁的馨香空氣,心情再也不若來時愉快。
「夜蝶!」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夜蝶動作一僵,心跳開始不由自主地加快。
「有事嗎?」她擦去掌心沁出的汗水,故作淡漠地問。
「你打算回去了嗎?」梅翎總是能輕易看穿她的想法。
為什麼?!是自己的心思太簡單?抑或是他特別在乎自己?
她不敢想。
「不回去,我能做什麼?」夜蝶落寞地說:「調香我做不來,又不會分辨花草香氣,除了當當園丁、整理雜草之外,其他我一概不懂!」
「我原先是想訓練你,讓你至少能為你母親調香的。」梅翎說:「你蠻有調香師的天分,只是沒訓練。」
「謝謝你誇獎,這也是我外公會選我接掌『珩香品』的原因,不多一點天才,怎能封住悠悠之口。」
她對梅翎露出一抹俏皮的微笑。
梅翎微笑,貝一般的牙齒閃閃發亮,刺痛了她的雙眼。
「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繼續參與調香。我大略知道要用哪幾種香氣,來調出你所需要的味道,不過最重要的一味,還是得靠你的鼻子才知道。」
望著日蝶匆匆奔來的身影,夜蝶絞著雙手,淡淡地說:「我自信沒那麼重要,你太誇張了。」
「並不……」話還沒說話,日蝶已經跑上前來。
「什麼事?」她氣喘吁吁。才坐下來歇息一會兒,梅翎便跑得不見蹤影,害她找得好辛苦。
「沒事!」夜蝶不等梅翎說話,便搶先說:「我的工作到今天為止,明天我不來了,日蝶你好好加油!以後就靠你了。」
或許是錯覺吧!她覺得日蝶,似乎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但她不想管了,她只覺得好累、好累。
這種生活不適合她的,她丁夜蝶是個工作狂,除了工作、睡覺與發呆之外,什麼都不懂得做。
該是回到原來生活的時候了。
是夜,今晚的星星特別明亮。
酒吧裡——
梅翎坐在吧檯前,凝視著五顏六色的調酒。
「再來一杯馬丁尼!」花澤瑞啃著酸澀的青橄欖。「只能再喝一杯,不然會攝取太多熱量。」
才剛說完,一隻膚色黝黑的手,迅速接過他的酒,接著一口倒進嘴裡。
「喂!你瘋啦!喝酒要節制,小心破壞你靈敏的嗅覺。」花澤瑞提醒他。「你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心裡煩!」梅翎耙梳頭髮,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新產品銷售不好啊?」花澤瑞心腸很壞地詛咒他。
「若是那樣,事情倒還簡單。」
花澤瑞一愣。
「難道還有更嚴重的事嗎?」
「告訴我——」梅翎拉住他的衣領。「你怎麼認識丁夜蝶的?」
「當然是曾經合作過啊!」花澤瑞被問得莫名其妙地。不過下一刻,他就露出不懷好意的眼光。「你該不會是對人家有意思吧!」
「可以說是。」梅翎坦承不諱。
「不會吧!」花澤瑞驚訝,口中的酒差點噴出來。「丁夜蝶可是有名的冰山美人唉!不少男人曾經被她一瞪,當天晚上就不行了。」
梅翎一拳擂上花澤瑞的肩膀。「講話好聽點。」
「這是事實!不是我誇張,你知道偉達企業的小開吧!」說起他人是非,花澤瑞便眉飛色舞,簡直跟三姑六婆沒兩樣。
「聽說他本來有意於丁夜蝶,還特地訂了珍貴的黑玫瑰送她,結果你知她怎麼說?」
梅翎一聽,職業病忍不住發作,吐槽道:「其實黑玫瑰並非黑色,它其實是很深很深的藍色。」
「那不重要!」花澤瑞打斷他,亢奮地說下去。「丁夜蝶跟對方說:『請不要送我這麼不切實際的東西,而且我有花粉過敏症。』」
花粉過敏症?梅翎一呆。
有嗎?她在玫瑰田里可是活得很好哇!
想起她拒絕別的男人的模樣,梅翎忍不住竊笑。「我就是喜歡她那不留情面的個性。」
花澤瑞眉頭揚得高高地,像是在看怪物似的盯著他。「先生你品味很特殊呢!不會吧!你還真看上了她不成?」
「她是個很有趣的女孩!」梅翎下了一個結論。
丁夜蝶並非冰冷淡漠,她只是不擅長與人相處,再加上姐姐的光芒太盛,長久下來,個性壓抑過度,自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不過她小時候還真壞!竟然推他入水,而且一點歉疚也沒有。
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湧上心頭,梅翎困惑。
「既然你喜歡她,就去追啊!幹嗎一副衰樣?」花澤瑞說。
「我受不了丁日蝶。」梅翎打個長長的阿欠。「很纏人啊——好悶。」
「丁日蝶是出名的大美人,想追求她的男人不知凡幾,你竟然這麼說她?」花澤瑞駭笑。
「她?是很美。」長得與夜蝶一樣,當然是美。「不過她像一杯人工甘味水,美則美已,毫無靈魂,至於夜蝶就不同了!」
梅翎拿起酒杯,並注視杯中透明而朦朧的酒液。「遠看清澈如水,品嚐卻多滋味——」
花澤瑞不予置評。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他也只能說個人品味不同。
忽然,梅翎全身一震,臉上透出奇異的神色。
他原本懶洋洋地靠在吧檯上,現在卻整個人立得直直地,雙眼發光,看來是有東西吸引了他。
他只考慮了一會兒,便向前方走去,伸手攔下一個方才經過兩人的矮小男子。
怎麼回事兒啊?花澤瑞緊張,趕緊也衝上前去。
只見梅翎與對方快速攀談起來,用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兩人足足聊了十分鐘,男子從身上拿出某種黑乎乎的東西,梅翎接過來,淺淺聞嗅著。
他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與男子快速交談幾句後,便滿臉笑意地轉過身來。
花澤瑞看得心驚膽跳。「阿翎,你在幹嘛?手上那個……毒品?家裡向來不准我們碰那個的,快放掉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是好好一個人,什麼時候染上的?」
梅翎沒好氣地看著好友自說自話,等花澤瑞廢話告一段落,才慢慢地說:「住口,瑞!我找到調香用的重要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