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啦——」久久發出刺耳而尖銳的慘叫,一邊手腳酸軟地往後直退。
「快來人,殺人啦——」
耳膜受到強烈的衝擊,邢天放卻只是皺眉。他怪異地盯著眼前的小人兒,一臉不耐。
「住口!」他低喝。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很有效地止住了久久的噪音。
久久害怕地閉上嘴,看著鮮血自他額間流下,染紅了衣襟,她喉嚨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嗯?」邢天放挑起一道眉。「你說什麼?」
「……你要……殺我嗎?」久久得分好幾次才能將話說完。
怪異的神色再度浮上邢天放的瞼孔,他鎖起濃眉,有點不明所以。「我為何要殺你?」
久久咬住下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總不好對他實話實說吧!
「殺妻」不過是街頭傳聞,誰也沒法證明邢天放真的做了這些事,況且依自己現在的處境,還是不要惹惱他比較好。
見她抿唇不語,邢天放也失去了耐心,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體貼的男人,更何況現在的他十分疲憊。
方才布莊無故發生大火,他忙著率眾滅火與救人,一不留神傷了額角,身上衣服也燒破好幾處。
等大火撲滅之後,他還得迅速處理善後、安撫受傷的工人,並且清算損失的財物。弄了一晚上,好不容易事情平息,才終於得以脫身回府休息。
一晚上下來,邢天放體力早已透支,壓根兒忘了久久的存在,現在的他什麼也不想,只想趕快躺下來,好好地睡一覺。
偏偏一進門,這小傢伙就像殺豬似地一直鬼叫,叫得他耳朵生疼、腦袋脹痛,他知道自己外表冷厲……或許有些凶狠,但也無需如此吧!
此刻的他四肢酸痛、精神緊繃,可沒心思去顧及久久的感受。
「我很倦,服侍我更衣吧!」邢天放在床畔坐下,閉上雙眼假寐。
他一坐下,壓迫感頓時減少許多,加上他又閉上那雙嚇人的冷酷雙眼,久久這才提起勇氣,發抖地接近他。
雖然身在青樓,但鴇母從未讓自己服侍過男人,她對男人的接觸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加上邢天放要她要得倉促,鴇母也還來不及傳授她任何「男女之事」,因此面對這樣一個陌生而強壯的軀體,久久頓時有些退怯了。
就在她猶疑不定的當兒,邢天放竟已躺下身沉沉地睡去,鼻間甚至發出輕微的呼吸聲。直到這個時候,久久才有勇氣仔細觀察他。
邢天放,傳說中的人物,竟然毫不設防地在她眼前沉睡,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害怕?
額頭的血已凝住,刺目的血塊猙獰地凝在那雙墨黑的眉上,臉側、額上都是汗水與煤灰,他的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蓋出兩道黑影。
他的嘴唇是一種特別的蜜棗色,不厚也不薄,卻很有力很壓抑地緊抿著,只有在嘴角的部分微微往上勾,稍梢洩露出他不輕易認輸的個性。
混著胡人血統的他,輪廓十分鮮明,卻又不突兀,若撇開他的「惡名昭彰」與「財雄勢大」,其實他的長相是頗英俊的。
只是他琥珀色的眸子太嚇人了些,又犀利又冷酷,讓人覺得好無情。
正在胡思亂想間,門外突然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嚇得久久猛地一跳。她回頭看看,發現邢天放仍兀自熟睡,便輕聲走到門邊,將門拉開一條縫。
「你是……」
門外出現一張蒼老黧黑的面孔,一望即知是長年在陽光底下幹活的人。只見他搓著雙手,滿臉不安。
「大老爺在嗎?」
久久回眸望望那強健的身影,接著低聲說道:「大老爺睡了,你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家那口子已經沒事了,她已經醒過來、也能說話了,所以我特地趕來跟大老爺稟告一聲。」老人臉上浮出擔憂的神色。「大老爺還好嗎?我瞧他似乎受了嚴重的傷……」
「他很累的樣子,跟我說沒幾句話就睡了。」真是天祐我也,久久心裡想。但還是忍不住問:「剛才究竟發生什麼事?」
「姑娘不知道?」老人詫異。「方纔布莊無故失火,所有工人都被困在裡邊,火勢燒得好大,沒一個敢進去救人,後來大老爺來了,什麼也不說,就……」
說到這裡老人突然眼泛淚光,他用袖子擦擦眼睛。「大老爺救了好多人出來,還請全城大夫來診治,若不是他,我們一家子就要天人永隔了。」
「啊……」原來他身上的傷是這樣來的。
久久有些恍惚,一時不大能接受老人所說的話。
「姑娘面生的緊,您是……」老人小心地問道。
久久臉一紅,吶吶地說:「我是大老爺新買回來的……的……」丫鬟?不是,女人?太直接了,侍妾?她又說不出口。
老人見她吞吞吐吐,立即瞭然於心。
大老爺真是好人啊!竟然放棄如此良辰春宵,他簡直要感動的涕淚四縱了。「那奴才就不打擾了,請夫人代為轉告一聲,感謝啊——」
見老人遠去了,久久合上門,悄悄轉回房內。
看不出他是個好人呢!知道他的義舉之後,她心裡似乎沒那麼怕了。
不顧自己生命、入火場救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與高貴的情操呢!
他貴為京城首富,旗下奴僕數千。對他來說,奴才的生命如螻蟻般低賤,就算損失也不可惜。
身為賤民,久久太清楚達官貴人對他們的態度,奴婢常被視為主人財產的一部分,動輒打罵、躁躪,比畜生還不如!
可他竟會為這些人冒險犯難、親身入火窟之中。
這樣一個男人,真的會殺妻嗎?
久久凝視他粗獷英偉的臉孔,心裡突然泛起一股連她也不明白的衝動,在腦袋還來不及反應前,她已經伸出小手,觸碰那微微扎手的男性側臉。
好……好奇妙的感覺。又熱、又暖、又舒服,和女性的細緻白嫩完全不同。手指不自覺的順著滑下,經過隆起的喉結、鎖骨,接著抵住了結實的胸膛。
她攤開手掌,感受掌心裡的奇妙觸感,他的心跳沉穩、有力,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樣。
這顆心,究竟是冷是熱、是柔軟還是冷硬?
她有點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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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延燒的飛快,才一眨眼,四周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驚駭的尖叫自耳邊傳來。
「兒於、兒子,你在哪——」是女人撕心扯肺的哭喊。
「娘……」灼熱的氣流捲了過來,帶著刺鼻的濃煙,小男孩嗆咳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娘……咳……咳咳……」
「兒子!」女人又驚又喜地喚道。「站在那裡不要動!娘馬上就來找你。」
「娘……」小男孩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心裡急了,他只想趕快到母親身邊去,好帶她脫離火海。
熱浪一波一波地襲來,燒得人鬚髮都捲起來,小男孩身上燙傷多處,衣服也燒破好幾個洞。
這是他最心愛的衣服啊!但在這個當下,他卻更關心母親的安危。
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明明睡覺睡得好好的,為何世界忽然變了個樣?
煙霧愈來愈多、愈來愈濃,小男孩被薰得滲出眼淚,咳嗽連連。空氣也變得稀薄,他想大口喘氣,卻反倒吸入更多濃煙。
啊啊……他要死了嗎?
母親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小男孩大喜,立刻要衝上前去。可就在這瞬間,忽地「轟隆」一響,著火的樑柱忽然掉了下來,蓋住了那熟悉的身影……
「不——不不不不不——」
尖銳刺耳的聲音猛然響起,震得他渾身僵硬,熾熱的火舌毫不容情地撲上來,小男孩只覺得全身劇痛,火焰就要淹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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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喳!」冰涼的水自臉上灑下,瞬間消去窒人的灼熱感,卻也將邢天放驚得從床上一躍而起。
「你幹什麼?!」他粗聲吼道。
原以為會看見一個奴才畏畏縮縮地道歉,沒想到眼前卻沒半個人影。
邢天放詫異。
人呢?眼光不自覺得往地上-去,只見一個小人影狼狽地五體投地,臉埋在洗面盆裡,嘴中一邊還唉喲唉喲地叫。
「好痛喔——」她啜泣,小臉垂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孔。
邢天放忍不住皺眉。這小姑娘是怎麼搞的,如此笨手笨腳,連端個洗臉水都會跌倒?
不過也虧她那麼一潑,將他自噩夢中揪醒過來。腦中殘留著不愉快的記憶,夢裡的火燙彷彿烙印,直到此刻還在他身邊盤旋不去。
已經好久沒做過這個夢了,若非昨天那場大火勾起他的記憶,他幾乎要忘卻這件事了。
伸手拭去臉上不知是水是汗的液體,他沉聲望著坐倒在地的久久喝道:「你在做什麼?」
久久捂著鼻子,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我……我不是有心的。」邊說邊感覺到鼻端流出兩道暖熱的液體。
昨天胡亂在床角睡了一夜,直到現在她還腰酸背痛中。本想打盆水給大老爺洗臉,沒想到卻不慎跌了個狗吃屎,鼻頭還在盆底重重地撞了一下。天啊!好痛……
更慘的是,她竟然將整盆水倒入大老爺的床上?!
不知是鼻子太痛、還是知道自己即將大禍臨頭,久久只覺得鼻頭發酸,兩眼直冒淚水。
「嗚嗚嗚……請饒了我吧!大老爺……我是無心的。」小手黏黏熱熱地,好難受喔!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平常的她很伶俐、很乖巧,也很會做家事,她只是不習慣陌生的地方,不習慣打水的方式、沉重的木桶、銀製的洗臉盆,和其他的其他……
她會學的,只要再讓她待上一兩天,她保證她會很快上手,不會再像今天這麼笨手笨腳了。
「你說完了沒?」邢天放似乎有點不耐。
他突然蹲下來,一把就將瘦弱的久久自地上提了起來,久久驚慌地瞠大水眸,顫聲叫道:「我不敢了,真的……請饒了……咦?」
他的兩隻長指按上久久的鼻樑,一邊將她的小頭顱往後仰。「別動,就維持這個姿勢。」
從未與異性有過如此親密舉動的久久,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珠也失去了活動力,只能呆愣地凝視前方。
大老爺在做什麼?在青樓待得久了,要說自己多純潔無瑕是騙人的,不過她可從來沒見過,男人會這樣「懲罰」女人的。
說懲罰又不像,若要她窒息而死,那大老爺應該捏住她的頸子,這樣死得比較快不是嗎?為何捏住她鼻子,而且還留著孔道給她呼吸?
「大老爺……」她輕輕地叫。
「別說話!」又是一聲低喝。
久久只好閉上了嘴。她不安地動了動僵直的眼珠,視線不自覺的飄向前方。
許是睡了一晚,邢天放的孺衫凌亂,上面還有燒破的痕跡,加上久久方纔那麼一潑,他幾乎有些衣不蔽體了。
透過濡濕的白衣,邢天放肌理強健的胸膛呼之欲出,那漂亮的麥色肌膚,隨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久久頓時覺得有些臉紅心跳。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奇怪的人,一方面怕這個男人怕得不得了,一方面卻又為他心跳加速。
啊……自己是怎樣?哪裡出了毛病嗎?面對這樣一個危險的男人,她的腦筋彷彿接錯線似地,竟然胡思亂想起來。
兩人就用這個怪異的姿勢靜默著,誰也沒開口,直到久久的小腿開始發麻,低沉的嗓音才自她頭頂響起。
「好了!」
好了?高大的身影逕自轉身離去,久久一時之間還回不過神來。
「大老爺……」
一開口說話,才發現原先血流不止的鼻子止了血。啊啊,原來他是在幫她啊!她還以為大老爺要殺她呢!
想到這裡,久久不禁嗤一聲笑出來,心理的恐懼頓時又少了幾分。
「你好意思笑?」邢天放不悅地交握雙臂,語氣倒還和緩。
「還不快服侍我更衣!」
他注意到自己還穿著昨晚的衣裳,這表示自己昨晚吩咐的事,這小丫頭根本當耳邊風。
「更衣……」要脫他的衣裳?
久久猶豫,但又不能不做。她緩慢地靠過去,以極慢極慢的速度,伸出顫抖的小手。
該從哪裡下手好?她長這麼大,還沒脫過男人的衣裳啊!虧自己方纔還誇下海口,說自個兒什麼都會,這下子可自打嘴巴了吧!
等了半天,還沒見久久過來,邢天放忍不住奇怪地回過頭。見她一臉無措地站在原地,他挑起濃眉,詫異地問:「更衣?你不會?」
「這……會是會……」久久搓著手,滿臉通紅。「但我沒幫男人……男人脫過衣裳。」
原本微揚的眉頭這下子揚得更高了,幾乎要埋進發線之中。一時之間,邢天放腦筋有半刻空白。
他竟然從青樓買來一個不會幫男人更衣的丫頭?
奇也怪哉!
也罷!反正他買她原也不要她服侍,既然她不懂,那就……算了吧!
揚手要她出去,卻又在她急忙逃出那瞬間,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呃……未時三刻。」
未時?!邢天放聞言驚跳起來,他匆匆拉過外衣,也不管內衣仍然濡濕未干,就這樣胡亂套上。
幸好時辰未過,邢天放邊穿上靴子邊想。
今早和波斯來的異國商人約在外邊談生意,沒料到昨晚突生變故,讓他累極而睡,幸而及時醒來,才沒誤了大事。
見他一陣狂風似地匆匆往外衝,久久連忙讓出一條路,卻又忍不住喊道:「天寒地凍的沒換衣裳,大老爺,你會受涼的。」
是啊!也不知道是誰害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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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清脆的敲門聲不輕不重地響起,把仍在半夢半醒間的久久嚇得醒了過來。
啊啊!挑水煮飯洗衣灑掃,她一樣都還沒做,怎麼就這麼睡著了,不行不行!她得趕快去做才行。
久久慌亂地往門口沖,差點與來人撞個滿懷。
「唉喲!」
來人輕呼,彷彿被久久的莽撞給嚇壞了。「夫人……」
「啊?呃……」聽到陌生的稱呼,讓久久愣了一下,這才抬眸注視來人。
眼前的少女年紀比自己略大一些,清柔雅致、體態婀娜,好一個美人胚子。
「夫人,奴才各叫水頤。」美少女聲如鶯喃。
「水頤?你的名字嗎?真是人如其名,端地風雅麗致啊!」她搖頭晃腦稱讚。「不知水姐姐找我何事?」
「快別這樣說,您可是大老爺新迎進門的妻子,也是我們邢府的新主子,我哪裡敢受這等稱呼呢?」
水頤笑吟吟地欠了欠身,水眸滴溜溜地往內室望去。「對了,大老爺尚未起身嗎?奴才們可來服侍過?」
「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服侍過大老爺,讓他安心出門去了。」說到這裡,久久心虛地吐吐舌頭。
「是嗎?」水頤懷疑地看著她。「大老爺出門必然身著新服、腳踏淨靴,額系雪白纏頭、腰圍五尺長鞭,加上今年冷得早,還得外加一件銀槍雪貂氅,至於隨身物品,那……」
等等!久久聽得頭暈眼花,腦袋混沌。「大老爺什麼都沒帶,穿著昨晚的衣裳便出門了。」
「什麼?!」水頤驚叫,眼淚開始嘩啦啦如瀑布般淌下。「都是我的錯,是我誤了事兒……唉喲!」
哭了半晌,突然驚覺起來。「已經是用膳時分了,這些奴才恁地可惡,都這麼些時候竟無人來服侍,真是太過分了。」
她拉住久久的手,氣勢咻咻地往外衝。「從今兒個起,您便是邢府的主子,我得好好教教下人們,什麼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