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克門家在法國,跟大多數以香水起家的知名廠商一樣,都有著完整的香水製作工廠。
從香料採集,收集香精原料,調配其成分,確定香味的主題,到裝瓶,成批出廠等等,都有一貫作業。
然而香水的調配,卻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羅克門家族世世代代,幾乎都是法國業界知名的調香師,製作香水的技巧更是不在話下。
但是這幾年,羅克門家的氣勢卻不如從前。
一來是因為新一代的調香師,無法調配出現代人所需要、喜歡的香味,二來是因為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再推出新的,暢銷的香水產品,光是守成,並不能夠讓他們繼續保持市場上的優勢。
因此羅克門公司的掌權者,也是羅克門家的大家長,終於被迫向他們不肯承認的一個私生女招手。
只因她研發出的某款香水,目前還是市面上最受歡迎的香水之一,只因為她還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因此他們要她回來。
坐在一張昂貴的大皮椅裡,一位頭髮斑白、衣著華麗,瘦枯的手指上卻戴著又重又大的紅寶石戒指的老人,用著他仍然洪亮的聲音,以法文問道: 「怎麼樣?她有響應了嗎?」
瞭解他問的是誰,凱希加回答道:「目前還沒有。」
「目前?」老人諷刺地笑了,「你的意思是說,以後她就會回來了嗎?」
「不……我……」
「夠了,我們發了這麼多信過去她都不肯回來,哼,要不是因為她的香水配方還不錯,我們也不用做這種事。」
聞言,凱希加皺著眉。
過了這麼多年,爺爺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
因為這個他不承認的孫女,居然是一名優秀的調香師,她在幾年前交給敵對香水公司的配方,到現在仍是炙手可熱的香水產品。
如果爺爺沒有這麼冷酷、狂傲的話,也不會失去他曾經最愛的海特叔叔,更不會落得現在他們公司的香水銷售量下降、股價下跌的地步……
然而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孫女擁有二分之一的法國血統、即便是相信孫女的香水配方能夠拯救公司,他還是一樣從骨子裡厭惡他的孫女。
唉,這種莫名的仇恨,他還要持續多久呢?
凱希加知道,他一輩子也無法明白,爺爺到底在想些什麼。
「請再給她一點時間。」凱希加說道。
雖然石衣熏是一個柔弱的小女人,但是從這些年他對她的瞭解,她其實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子。
從母親過世,到她父親被拘禁在羅克門家,她連他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就被打得遍體鱗傷,離開羅克門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但她似乎沒有心懷怨念……不,也許她有,不過至少她沒有復仇,甚至是在爺爺打算強制要求她回羅克門家,她都沒有任何的抱怨。
她只是想一個人清靜地生活,至少他是這麼想的,然而現在,她想要過這樣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了。
老人在聽到他的話之後,大力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斥道:「她到底在擺什麼架子?難道我給的條件還不夠優渥嗎?」
凱希加搖搖頭,「爺爺,我想她要的……並不是這些。」
如果她只是要調香師的身份,可觀的薪水、羅克門的姓氏,豪華住宅以及高級房車的話,她老早就簽下合約了。
但是她沒有,她只是待在一個被稱之為鄉下的地方,種著她的花,研究著她的香精,樸素且寧靜地生活著。
「那麼她想要什麼,你知道嗎?」
面對爺爺的問題,凱希加沒有回答。
而老人顯然也已經不耐煩了,他在又敲了下扶手後,憤怒地說道:「我不管她想要什麼,總之,我要她回來,」
「爺爺……」
「既然她的身體裡還流著一點我們羅克門家的血,那她就得給我回來,她如果不想回來的話,我也有我的辦法。」
凱希加睜大了眼,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爺爺是想……」
老者冷冷地嗤了一聲,然後以得意的表情說道:「這件事你可以不用管了,因為她遲早要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讓她回來。」
說罷,老人狂傲地笑了起來,卻令凱希加渾身一抖,不寒而慄了起來,
他只期盼,不會再有像當年一樣的悲劇發生了……
* * *
連耘之是一個人緣極好的人。
這可以由他才住在這裡沒多久,便已經和旅館裡的人混得很熟,也和附近的農家聊上兩三句可見。
當然,諾比也是打從心裡喜歡這名高大又英俊的東方人,因為他沒有架子,說話十分幽默,就連他那個頑固的老媽也被他給收服了。
然而,諾比對他更好奇的不是他為什麼可以不用上班,在這裡住了這麼久,而是他總拿了本畫簿,不知道在畫些什麼。
難道他是個名畫家嗎?
諾比覺得,以連耘之的氣質,非常有可能。
「連先生!」追在他的身後,諾比險些就撞上了停住腳步的連耘之,「呼,幸好我剎得快。」
連耘之對他露出微笑,「諾比,有事嗎?」
諾比黝黑的臉上,勾出一抹稚氣的笑容,「你要去找石小姐嗎?」
連耘之點了點頭,「對。」
「她現在可能出門去了,你要去花田才找得到她。」諾比好心地提醒道,然後把手中的東西塞給他。
「這是什麼?」
諾比一臉的笑,活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只詭異的貓,「這是請你順便幫忙送過去給石小姐的東西。」
瞭解諾比的雙關語,連耘之朗笑出聲,「哈哈哈,那還真是謝謝你了,諾比,我一定會交到她手上。」
可話又說回來,根本就是諾比懶得跑這一趟,才把東西塞給他的吧?
不過這小子倒挺精的,才這麼幾天,就看穿了他的意圖,難道他追求佳人的動作有那麼明顯嗎?
但是,多了諾比的幫忙也好,他才能夠多些有關佳人的情報,好讓他能夠多瞭解她的事情。
離開旅館時,連耘之的手上除了隨身攜帶的畫簿之外,還多了諾比塞給他的一個大紙袋。
「應該是走這裡沒錯吧?」
雖然對這裡的地理位置還有一點不太熟悉,不過這裡的居民都還蠻友善的,要是迷了路,他還是可以很快在指點之下,回到旅館。
所以他最近很喜歡在這附近散步,偶爾會找到一處僻靜的草地坐下,打個盹,也是另一種享受。
加上這裡的路其實也不複雜,因此很快就可以弄懂,令他愈來愈享受這一段難得的小小假期。
走了一段路之後,連耘之開始置身在一片草綠之中。
聽說在不久之後,這裡將是一片片的花田,只是他到現在仍不太清楚,將來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
但是令他著實吃驚的事情,其實是……這麼一大片的花田所有人,居然是石衣熏一個人。
或許是他想得太多了,但是一個年輕又美麗的女子,不但擁有一幢自己的小屋,花房,還擁有一大片的花田,實在不簡單,
不久,石衣熏和她僱用的幾名臨時工人出現在不遠處,但是石衣熏那抹纖白的身影,依舊是最受注目的一個。
連耘之見石衣熏工作得相當專注,因此並沒有出聲叫她,反倒是找了一處陰涼的位置坐了下來,開始翻開畫簿畫圖。
不知道為什麼,石衣熏總是能夠令他激發出靈感,讓他不斷地運著筆,設計出一款又一款高雅的女裝。
她給他的感覺太強烈了。
憂鬱的淡藍、花香的淡紫、清亮的新綠,都讓他以藍色為基調,在設計上不斷地註明色彩的用法。
殊不知,石衣熏早就瞧見他忙碌作畫的樣子,不由微微皺起了眉心,拉起帽子,看了他一眼。
連耘之還是一樣,普通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穿在他身上,就是那麼適合,輕鬆而且怡然自得。
他發現她在看他,還笑開了臉,對她揮揮手。
石衣熏見狀瞬間紅了臉,強壓差一點也跟著響應的想法,趕忙垂下臉,當做沒瞧見地加快手上的動作。
但是連耘之卻對她的反應不是怎麼滿意,合上畫簿後,便起身拍拍臀部,朝她走了過去。
而他愈走愈近,石衣熏可以說是全身的每一根寒毛都感覺到他的存在,更加無法忽視他?
連耘之索性蹲在她的身邊,「嗨!」
石衣熏瞄了他一眼,點點頭表示看到他之後,便繼續將養分埋進土裡,好讓花苗能夠順利吸收。
「你在做什麼?」好像根本不知道放棄這兩個字怎麼寫,連耘之指著她手中的粉狀肥料問道。
「只是……翻翻土。」石衣熏輕描淡寫地解說。
連耘之哦了一聲,不過卻是頗有興趣的感覺,一直賴在她身邊不走,讓她渾身又是一陣不自在。
「還是討厭我嗎?」連耘之自嘲地問道。
他不是笨蛋,也沒有瞎了眼,當然會發現,每一次他只要一靠近石衣熏,她就一副全身僵硬的感覺。
怪了,他有長得這麼恐怖嗎?
不然怎麼老覺得她始終對他戒恐戒慎。
聞言,石衣熏詫異地抬頭望了他一眼,同時這也是他們兩個人難得第一次四目交投,因此兩人注目了不到幾秒,石衣熏又迴避開了。
「我……沒有……」石衣熏蹙著眉說道。
誰會討厭他呢?
不,應該是說,每一個和他接觸過的人都很難討厭他吧?
因為她覺得,連耘之就像是和睦的春風拂心,給人一種輕鬆又自在的感覺,又怎麼會讓人討厭呢?
「是嗎?」連耘之沒有責怪也沒有再追問的意思,牽動嘴,又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誤會了。」
畢竟很少有女人一瞧見他就想躲開,因此他會這麼想,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他卻相信石衣熏的話,沒由來地,就是相信。反正她也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騙他,不是嗎?
倒是石衣熏的胸腔一悶,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她苦澀地想起堂哥批評她的話,她既不討喜也不懂得說話,更不懂得與人相處,難怪她始終交不到知心的朋友……
「嘿!別皺眉,我看了會難過!」連耘之彷彿是察覺她內心的想法,突然拍了下她的肩膀說道。
石衣熏雖然嚇了一跳,卻為他的貼心及細膩而再度感到有些心動。
「不……我……」
「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誤會了。」連耘之連忙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然後很快轉移話題,「我替諾比送東西來了,袋子我先放在那裡,等你忙完了,我幫你一道送回去。」
意思就是說,他在等她一起回家。
石衣熏瞟了眼方纔他坐過的草地,那裡果然有一個茶色的紙袋,「謝謝你……下次我不會再讓諾比偷懶了。」
雖然知道這很可能是諾比出的主意,也明白連耘之是有意接近她,但她仍是不太習慣這樣子的事。
尤其是現在,四周被她僱用來的臨時工人都在偷聽他們倆的對話,明天說不定艾裡略太太又會打電話給她,跟她說,她聽到了什麼好消息……
連耘之朗笑幾聲,「不會,我喜歡那個小子,幫他一點小忙,就當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石衣熏感到自己的臉更加燥熱了,止不住狂奔的心跳聲,她只好再度掩護自己的心情。
「我……我要工作了。」
「啊,不好意思,不過我想,你應該可以邊做邊跟我說點話吧?」
石衣熏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而連耘之卻當她是默許,不打算離開了。
「你一個人真辛苦,要管理這麼一大片的花田……」連耘之一邊說道,一邊忍不住環視著這一片綠地。
這裡有著溫暖的人情、美麗無垠的花田,更有著挖掘不完的驚奇,難怪普羅旺斯會是法國最著名的觀光景點。
「不會辛苦……」石衣熏回答道。
這是因為,她從小就受到父母親的影響,是一個喜歡種花、採花,並且從花朵之中發現沒人發現的香精為樂。
因此大學時代,她修了植物學等等的相關課程,回到家就到母親的花店幫忙賣花,看父親提煉香精,日子過得十分快樂。
只是那一切……都變成了回憶。現在沒有人會陪她一起研究這一切,她也只剩下了孤單一個人。
思及此,石衣熏才發覺,也許她也該感謝連耘之。
因為那一天她被打傷之後,連耘之並沒有詢問她有關她堂哥的事情,也沒有過問,那天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情況。:
僅是日復一日,來找她談談天,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說話,而她傾聽,不過他的確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
但是連耘之的回答卻令她再度吃了一驚。
「我想也是,如果是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你不會做得這麼開心。」
「開心?!」
她的樣子……很開心嗎?
看到石衣熏再度流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可愛臉孔,連耘之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觸她粉紅色的臉頰。
「對,因為這就是我看到的你、」
然而這個答案卻讓石衣熏再度說不出話來,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