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公子,這兒坐。」索羅莽差小青找了斐冷來書房,見了面,他還是一貫熱絡的笑容,不過笑裡頭,明顯多了幾分的算計。
斐冷一笑。「謝坐。」他不確定索羅莽對他有何打算,不過像索羅莽這樣的人,若是喜形於色,對他而言絕對是件好事。
索羅莽坐了下來,摸撫著他的鬍鬚。「聽小青提起,才知道斐公子和鳳公子還投緣得很。」
斐冷虛應。「沒什麼投不投緣,不過就是四海之內皆兄弟罷了。」
索羅莽嘿嘿笑起。「只見兩次,便可同食共寢,那是宿世結的兄弟緣分。」
斐冷心中盤量,聽索羅莽的話,是以為抓到他斐冷的把柄,打算以此要脅他了。索羅莽要威脅他的事情是……斐冷心頭乍喜,面上卻是偽作結眉,刷地站起身來。「下官魯鈍,相國想說什麼,還請直言賜教。」
「別激動。」索羅莽親熱地拉著他坐下。「你是人才,就是做不了我女婿,我也是拿你當兒子看待,我怎麼忍心毀掉你的前途呢?」
斐冷臉色故意拉下。「什麼叫毀我前途?」一副被逼急,而失方寸的樣子。
索羅莽心中大樂。「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下人要是傳了什麼不得當的事情出去,對你仕途的影響。」
斐冷假意扯動嘴角。「相國是要下官怎樣報答?」
「這話就見外了、見外了。」索羅莽高興地拉拍著斐冷的手。「我沒有要你報答,只是要找你共謀大事,好處是絕對少不了你的。」
「索羅三傑」兵權在握,他早就處心積慮要拉他們進來,共成登基大業。所以他起初是以索羅樺來籠給斐冷,誰知如今竟讓他抓到這個把柄。他自以為,現下要牽制斐冷是易如反掌。
前兩天地道有人闖入的事情,其實讓他心頭有些慌張。他怕皇上那邊已經有動作,來查探他是否有叛變的意圖。又怕他身邊的封不平叫人收買了。雖然說,他另外差人重新去探封不平的底,並沒有什麼不利的消息傳出,但這些折騰也夠叫他心驚的。
大業未成,雖說他掌了朝政實權,但是總難安寢的。
眼下是最好的機會,聯絡「索羅三傑」,一舉改朝,握掌天下。
聽索羅莽這番話,斐冷暗喜,沒想到鳳靈兒是「弄拙成巧」,在這個節骨眼讓索羅莽誤以為可以放心利用他。
按下心中激昂的情緒,斐冷故意斂眉。「相國吩咐的事情,下官一向不敢推辭,但不知道所謂大事為何?」
「這件事情是『天大』的事。」索羅莽意有所指,強調了「天大」二字。
斐冷蓄意倒抽一口氣。「只怕下官沒有這天大的膽。」手指微微顫抖。
索羅莽穩住他的手。「我借你這天大的膽,事後讓你享受不盡的富貴;你若不做——」索羅莽推放了手。「往後你前途如何,我可就保不得了。」
斐冷攏高眉頭,假裝沉思,好半天,才抬眸對上索羅莽。「下官不向相國借膽,只要相國允諾一樁事。」
「這應該的。」索羅莽笑得合不攏嘴。「你說吧。」
斐冷提出條件,是打算以退為進,叫索羅莽以為他已入他牢籠。
斐冷施禮。「下官希望能娶妹子入門,有婚約為憑,下官才有這膽子放手一搏,否則下官就是安居下位,也強過爬到半天高時,摔得粉身碎骨吧。」
斐冷這一著,表面上是要成為索羅莽的自家人,以確保自身的富貴安危,其實背地裡,有兩層用意,一要取信索羅莽,二要索羅莽對索羅樺逼婚,堅定她逃婚出家的意志。
「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才,怎麼能讓你委屈在下位,不過樺兒的心思……」索羅莽持須,心頭打量著要怎麼能一手抓住斐冷、一手保住他女兒的幸福。
斐冷見機插口,推波助瀾。「下官低微,考慮的不過是,屈居人下與保全性命之間的輕重。相國才高,要擇選鴻圖霸業與兒女婚事兩者之高低啊。」
「哈!哈!哈!」索羅莽搭上他的肩膀。「我就欣賞你這點,知道輕重啊。」眼下先抓住斐冷,等他當了皇帝,剩下的事情,再慢慢處理就是了。
斐冷揚唇,真心真意的一笑。???索羅莽和斐冷達成協議後,便迫不及待地讓他為自己安排與裘恨見面的機會。三天後的晚上,他志得意滿地和索羅樺道別,完全不知道索羅樺已經打算好,當夜便要離家。那夜,是他們父女最後一次見面。
索羅莽含笑乘坐轎子,由封不平和他貼身的侍衛護送他到「裘府」。
一入「裘府」,便有總管引他到內室,裡面擺好佳餚,除了裘恨、斐冷、仇煞和楚綾嫣之外,並無他人。
這看來是場單純的家宴,索羅莽也就放心地支開餘下的隨扈,單留武藝高強的封不平在他身邊。
「相國大人請坐。」裘恨報拳為禮,請索羅莽上坐。
「各位請。」索羅莽回禮,邀其它人一併坐下。
楚綾嫣瞅見封不平時,麗容不自然地僵硬,竭力避開和封不平對望。
「綾嫣。」裘恨搭住她的手,嚇得楚綾嫣心漏了一拍,他卻只是無事地道。「難得相國大人駕臨,你為貴客添酒吧。」「是。」楚綾嫣嚥了下口水,強裝笑靨,起身為索羅莽添酒。「請用。」
「怎麼敢偏勞夫人。」索羅莽眼睛直盯著大美人,看她酒壺轉到封不平時神情似有地」緊張,他還以為她只是羞怯怕生,隨口道:「咦!不平未到我這裡當差之前,聽說在夫人娘家待過,說不定你們還相識。」
楚綾嫣雙手突然顫抖得厲害,原該倒給封不平的酒,整杯滿溢。「對不起。」她趕緊放下酒壺。
「沒關係。」封不平脫口而出的聲音,藏不住對她的關心。
楚綾嫣看了封不平一眼,旋即將視線移到索羅莽身上,澀然地扯動嘴角。「多年不見,相國大人不說,我一時還認不出來。」
封不平壓回情緒。「裘夫人認不出我是應該的,以往在楚府,我們也沒見過幾次面。」
封不平這麼說,是欲蓋彌彰嗎?索羅莽心頭打著算盤。
他看他們兩人之間,似有曖昧。轉念思及,若是早日探到這消息,說不定對他完成大業,更有幫助。
斐冷開口拉回了索羅莽的神思。「看來,咱們一桌子的,緣都結得深。」他一聲笑,拿起了酒壺,為其它的人滿上。「斐冷今天甚是開心,就由我來為大家斟酒吧。」
索羅莽率先敬酒。「這一桌的緣分,能牽成,靠的都是斐軍師。若不是你,老夫還無緣得見三傑,這一杯,得由我先敬斐軍師了。」
三傑都是戰場上的生死至交,所以他在此開口,也都稱軍師、將軍了。
斐冷舉杯。「相國大人太客氣了,其實不是您的話,我才無法結識裘將軍和仇上將。」他一口仰干,露出杯底。
裘恨接道:「聽斐冷這麼說,裘恨倒也得感謝相國,裘恨這一生的命運能扭轉,確實是拜相國所賜。」他依樣舉杯,邀敬索羅莽。
索羅莽眉頭斂縮,疊忙放下杯子。「兩位一人一句,倒說得老夫糊塗了。裘將軍沙場揚威,仗得是一身本事,老夫可不敢掠美。」
裘恨先乾為敬,說道:「本事二字,不敢當。裘恨出身草莽,落拓街頭,若說有本事,不過是不怕死的一口氣,既沒智謀,也不識字。」
索羅莽隨即回敬裘恨一杯。「從沒聽人提過三傑的出生來歷,不想,今天竟然有這榮幸耳聞。」裘恨願意吐露這些,他心頭倒是開心,直以為自己與「索羅三傑」已攀上交情。
裘恨親自為索羅莽斟酒。「十年前,我不過是個逞勇好鬥之徒,若不是遇上斐冷,花了五年時間,教我識字,傳我兵法,裘恨一世都不可能當上大將軍的——」他頓了頓口,握住楚綾嫣的手。「也不會得如花美眷了。」
他原以為這是他這世幸福的開始,他真這麼以為的。
楚綾嫣愣瞧著裘恨的厚實大掌,迷濛的美眸流逸出輕歎。
一旁封不平默不出聲,飲盡一杯苦酒。
索羅莽對於能得知裘恨的過往,倒是不勝歡欣,舉杯敬向裘恨和斐冷。「這麼看來,真得感謝斐軍師慧眼識英雄,為國家造就棟樑之材了。」
他心頭高興,三傑中已經有兩傑同他示好,接下來就看仇煞了。
一雙老謀的眼睛瞄向仇煞,他真的不是個搶眼的人,靜默地像道影子似的,並不特別與誰搭理。
斐冷就不同了,他舌燦蓮花、言詞機敏,與誰都像是故交般的熟稔。有誰稱讚,他就趕忙施禮,一副愧不敢當的模樣。「相國切莫誇獎——」只是他再說下去的話,就讓索羅莽意外了。「斐冷所為全是出於私心,斐冷怕死,不甘心死;將軍不怕死,只是不甘心埋沒,我們兩個各取所需,才能做成這筆交易、這樁買賣。」
他十來年隱姓埋名、投身戰場,所謀求的就是復仇雪恨。兵權於他而言,不過就是釣索羅莽的餌。他選擇運籌帷喔,而非衝鋒陷陣,為的就是留下一條報仇的命,今天就是他宿願得償的時刻了。
這番曲折,索羅莽全然不知,只當是聽故事般的有趣,還吃了一口菜。「什麼交易買賣?」只覺得這趟來倒是不虛此行。
斐冷一笑。「我幫將軍立一世英名,將軍助我復仇雪恨。」
這是他們之間的協議,所以從一開始,裘恨和仇煞避不見其它朝中官員,到今天的飯局,都在他一手策劃之中。
索羅莽放下筷子。「是什麼樣的仇恨,斐軍師可願明說。」
「當然願意了,這件事情,我早想對相國說明。」斐冷揚起一道貓捉老鼠似的笑。「從哪兒說好呢,從……從封少俠身上說起吧。」黝黑的瞳眸,膠凝在封不平的身上。
楚綾嫣心兒狂跳,睜眸探看封不平。
封不平的目光,從她身上抽回,投向斐冷。「倒不曉得與封某有何關係?」他一手悄悄地按在劍上,打算隨時做反應。
「封少俠不是領了個暗殺組織,專門為相國誅除異己。」就是語出驚人,斐冷的語氣也還是像閒話家常一般。「這組織十來年前就存在了,封少俠不是第一個頭兒的,第一個頭兒叫蘇津,殺了當時諫議大夫文達道,滅了一家三十七口人,可惜留下了一個遺孤,文君非,那個就是後來的斐冷。」
除了三傑之外,其它人的臉色都變了。
斐冷一笑,嘴角才勾出抹陰寒。「蘇津運氣好,早就暴斃死了,不用像他主子一樣,在這種情況之下,和我碰面。」索羅莽脊柱一凜,直冒冷汗。「原來你……」
斐冷抽出扇子,揮搖著。「我跟你說過了,這桌子的緣,都是你一個人牽來的。」扇子一收,指向索羅莽。
索羅莽已經是他甕中鱉了,他要好好的折磨他,一寸一寸地討回血債。
索羅莽強自鎮定。「我可是朝廷要員,就算你們是三傑,也不能私下動我。」
「哈!哈!哈!」斐冷放聲大笑,那神情已經轉得有些狂邪了。「若只是要取你一人性命,我何苦大費周章。我要的是你——『永不翻身,死亦無葬身之地』。你一生在朝中打滾,不會不曉得『各懷鬼胎』這四字吧。你想取代皇上,皇上還想把你除掉呢。」
楚綾嫣花容慘白,在一旁看得心驚,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被捲入這樣的事情來,她只是害怕,事情這般嚴重的話,封不平怎麼辦。
索羅莽弓高眉頭。「除掉我?!沒這麼容易。」刷地一下,掀翻了桌子,一桌的東西,劈哩啪啦地四散。
突地的混亂中,索羅莽縱身掠出,一把抓住失神的楚綾嫣,短匕一揮,架住楚綾嫣的頸子。「不許動。」說不上武藝高強,可他還是頗通拳腳的。
封不平旋身到索羅莽旁邊,聽到裡面傳來動靜的護衛,連忙持刀闖入,護住索羅莽。
「放開她。」裘恨的眼眸,迸射出兩道火焰。
索羅莽放大膽子地笑著。「你若是放了我,我也是不捨得為難她的。」
斐冷漠然無情地提醒裘恨。「裘恨,你允諾過要幫我報仇。」
裘恨雙手握緊,噴火的眸在索羅莽與斐冷之間轉動。
仇煞持劍,等著裘恨的命令決定下手與否。
楚綾嫣凝望著裘恨,忽地幽笑。「相國大人,你抓了我,是沒有用的,將軍不會為了我,放過你的。」
看今天這樣的局面,她猜想所有的事情,裘恨應該都知道了。
他若知道了,別說不放過索羅莽,應該連她,他都不願放過吧。
裘恨面色轉沉。「將軍!?」這時候,她喚他的,竟不是相公。
噬人的火焰在裘恨眸底暗熄。「為什麼你認定,我不會為了你放過他呢?」
楚綾嫣眼底冒出一股翻轉的水氣,她從沒想過他待她這般好,應該說,她從不願承認他待她是這樣的好。因為那樣的好,她受不住。
斐冷眸中浮掠過一抹森寒,不過,他隨即斂壓下來,悠閒地揮動折扇。「裘恨,你動手吧。我跟你保證夫人絕對毫髮無傷,眼下的情勢,索羅莽根本不敢動她。」
扇子霍地收起,如利劍般地直指索羅莽。「動了她,你斷無逃生的機會,我賭你絕對不敢動她。」眼瞳一斂,寒光逼人。
「試試看。」索羅莽略略出力,楚綾嫣頸上一抹血痕淌溢。
「啊!」一聲尖叫,卻是從索羅莽口中傳出,鏘地一下,他的人跟著滑落的刀子一併軟下。「你……」他不敢相信地反身,方才在他臂上砍了一刀的人,竟然是封不平。
封不平順勢把楚綾嫣攬入懷中,對著索羅莽丟了一句話。「誰都不能傷她。」
斐冷揚唇,索羅莽不會算計到封不平,可是他會。
事情如他所想的發展。他出言相激,引得索羅莽動那恫嚇大於傷害的一刀,也掘了索羅莽的墳墓。
「綾嫣,我們走。」封不平抱著楚綾嫣,打算殺出一條逃生的路。
「休想。」裘恨一箭步地衝上。
「封爺,我們護你。」那些護衛平素由封不平訓練,此刻雖弄不清情形,對封不平卻還講信義,持劍珞開裘恨。
「將軍。」仇煞出劍,絞開護衛的攻勢。
而在纏殺中,斐冷始終沒忘了索羅莽,他將索羅莽拽踢到旁邊,打算還要好好折磨索羅莽,不會讓他這下就死了。至於裘恨和封不平的爭鬥,他不會涉入的,既不會出手幫裘恨,也不會阻擋封不平,因為他還得「報答」方才封不平出的那劍。
「綾嫣。」裘恨挑出一道劍光,閃身攔擋封不平的去路。
楚綾嫣夾身在兩人來回的刀光劍影中,兩人都怕傷了她,卻都沒人願意收手撤劍。她的身子任人擺弄,一顆心只能無力地懸提不安。「求求你們住手吧。」傷了誰,她都不想見到的。
裘恨狠准的一劍刺到封不平臂上。
「不平!」楚綾嫣驚呼失聲。
裘恨的劍頓了一下,封不平咬牙反劍割開裘恨心口。「啊!」裘恨悶喊一聲。
楚綾嫣回頭。「相公——」用手推開封不平的劍,四濺的血在她臉上噴出一道猩紅,和著她淌落的淚水,模糊了本來絕色的容顏。
裘恨癱在地上,楚綾嫣軟跪在他旁邊,流血的手撫上他的臉。「你撐著點。」
斐冷掠身到裘恨旁邊,止住他的血。「撐住。」
「我們快走。」封不平一手抓住楚綾嫣。
「不!」楚綾嫣推開他。「你可以走,我不能走,我欠裘恨的太多,怎麼能走?」
裘恨勉力吐著。「如果只是……因為虧欠的話……那你走吧……」他試著努力、試著付出,可她只是覺得虧負的話,那他何必留她,留住人,也留不住心的。
斐冷塞了顆保命的丹藥給他。「不要說話了。」
楚綾嫣泣不成聲。「對不起。」她到現在才真正體會他的用心。
封不平呆愕地瞧著裘恨。他原來一直恨裘恨橫刀奪愛,恨他冷落楚綾嫣,卻不知道……「啊!」一把刀突然狠狠地刺向封不平。
「你背叛我。」索羅莽持起他剛剛遺落的刀子,奮不顧身地衝向封不平,嘴角陰出一抹笑。「我的敵人可以傷害我,可是我的手下不能背叛我。」
「瘋了,你真的瘋了。」斐冷射出貼身的飛刀,索羅莽應聲倒下,雙眼暴凸。
「不平!不平!」楚綾嫣的聲音抖顫得厲害。
「綾嫣……」封不平臉色轉白。
楚綾嫣緊緊握住他的手。「你為什麼不走,你剛剛為什麼不走?」封不平的手,冰寒地叫她心頭發慌。
封不平擠出笑容。「我要走得開……的話……怎麼……會再回來……」
那句話,熟悉得叫斐冷心顫。情愛的糾葛就是這樣啊。「你不要說話,我為你止血。」雖然他已經沒了保命的丹藥,總要試試。探手,打算封住封不平的穴道,卻讓封不平排開。「我不要……我還要問……綾嫣……」
「我在這裡,你要問什麼,你說。」楚綾嫣把他的手窩在臉上。
「這世上……可能沒有我們……能待的地方……我若到了陰曹……你陪不陪我……」封不平盼著楚綾嫣。
楚綾嫣漾出抹淒美的笑。「你若死了,真以為我還活得下去嗎?」
裘恨看了他們最後一眼,緩緩閉上眼。
斐冷歎了口氣,他知道,這兩個人已經不想活了。
在他眼前漫開的是一攤攤的血,無止盡地,像是漩渦一樣,纏繞的兩股,一股是愛,一股是恨,在其中的恩怨永遠打轉不息。???斐冷沾了滿身的血,在暗夜的街上飄蕩。
清冷的空氣,反溢地好像也是一股腥味,楚綾嫣殉情的血,仇煞收制其它護衛的血,還有索羅莽的血。
他染紅的手,一手握的是恨,一手握的是怨,翻開後,都是空的。
他原以為一刀一刀割裂索羅莽,會是件痛快的事情。可是,在索羅莽倒下後,他竟連割他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累得想回家。
不過,他的家在哪裡呢?他不知道。
只是腳走著走著,便朝「姬紅居」過去。也許是因為這裡有一張笑容,在荒謬的世道裡,有著奇異的溫暖吧。
到了門口,「姬紅居」的燈火竟然已熄,按下心中的不安,他扣門。
良久,門才開啟,開門的姬紅未施胭脂,臉色白得慘淡。「是你?!」她臉上略是訝異,再三看著斐冷,才恢復往日的樣態。「也好,省得我去找你。」
斐冷扯了個笑。「什麼事情,勞你來找我?」心頭卻浮出不安的感覺。
「不曉得。」姬紅背轉身子,領著他入內。「可能是來告知你來送終吧。」
斐冷的笑容凝住。「什麼意思?」
「真好啊!」姬紅回頭,冷嗤了一句。「你斐冷斐大人,也有不明白的事兒,也有算不到的事兒。」
斐冷微哂。「我不明白的事可多了,我就從未明白過我的心。」
姬紅瞅著他,眼神柔了許多。「你這人,倒也肯說實話了。」背過身,她沒再說話,逕自移步到她的房間。
斐冷跟上,到了房間後,只看到鳳靈兒昏躺在床上。「怎麼回事?」
「接好。」姬紅從桌上扔了本東西給他。「這是索羅莽叛國的罪證,師妹就是為了這個差點丟了命的。今夜,我和她闖了相國府的地道,拚死拚活地才把這弄到手,她交代我一定要把這東西交給你;她還說,她幫你尋了別的法子對付索羅莽,要你別再添殺業罪孽了,她不樂見的。」
斐冷倏地凱住,罪證從他手底落下,他愣愣地吐氣。「索羅莽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姬紅飛身,揪住他的領口。「你再說一次。」
斐冷回神,俊容灰沉。「今晚,我和裘恨他們串好了,一起誅殺索羅莽。我們已經領過皇命的。」
「那好。」姬紅鬆手。「恭喜你,大仇得報了。」語氣中說不出的譏嘲。
斐冷微愕。「你們已經知道了?」
姬紅斜睨他。「若不是知道你心中藏的恨懣,師妹怎麼能待在你這麼個人面鬼心的傢伙身邊;她待你掏心掏肺,你對她卻始終隱瞞,你瞞得太好了,她從不知道你刺殺索羅莽的大計劃,還多事多情地要幫你復仇。這下好了,拚了命地,拿回了這形同廢紙的證據。」
她一把抄起證據,撕扯成兩半,狠狠地甩在地上。
那墜地的證據,如同悶摑在斐冷臉上的巴掌,打得他臉上慘白。
他失魂似地移到鳳靈兒身邊,撫上她蒼白的面頰。
姬紅道:「她是中了機關,失了血,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醒不醒得過來,我也沒把握。你有什麼話要對她說的,就趁早說。要不,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說了。」
斐冷入了屋子,見了昏迷不醒的鳳靈兒,臉上恍惚地浮了抹笑。
「你問過我,這世上還有比奪人性命更可怕的事嗎?現下我知道了。」他膩在她的頰邊,輕輕磨蹭。
當看到她沉躺時,他終於知曉了這個殘忍的答案了。
當向做的心會疼的時候,他才真正明瞭她這麼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