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郊區,一處佔地頗大的私人醫院,這裡以完善的醫療設備及優秀的醫生著稱,它的後方還有種植一片佔地不小的櫻花林,是東京市民眼中絕佳的賞櫻地點。
風一吹,空氣中帶有淡淡的花香。
純白如處子的櫻花瓣鋪滿石板小徑,略帶寒意的冬日下全是怒放的櫻花,鮮美的花兒隨風輕舞飛揚,美得不太真切,美得令人嚮往。
兩名護士有說有笑地各以輪椅推著病患出來呼吸清晨的空氣,煦陽灑落於兩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臉上。
這對可人兒讓人眼睛一亮,一個長髮、一個短髮,擁有完美且令人驚歎的美貌,光潔的肌膚在日陽下彷彿半透明,姣美的臉蛋令旁人不禁想再多看一眼,最重要的是,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護士順其意,將她們推至庭園內花崗石所圍成的水池旁,安置好之後便離去了。
「總算走了。」短髮少女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伸了個懶腰。
長髮少女微微一笑,拉妥披在身上的羊毛外套,細聲叮嚀,「別忘了,咱們手上還插著針管,動作太大是會走針的。」話落,翻開膝上的素描簿,畫起如夢如幻的櫻花海。
時間真快,櫻花雨飄墜的季節又來了,代表新春也將到……
「人家躺在床上好幾天,好不容易才能出來透口氣耶。」短髮少女不高興地嘟起唇。醫生好不容易准許她們出來,要不然再這麼躺下去,她的骨頭恐怕就要散了,沒想到在外頭散心還得受限制!
長髮少女聽她語帶抱怨,側臉微笑。「我躺在床上的時間可比你久啊。你小心點,動作也別太大,傷口若再裂開,我相信,你會躺得更久。」小妹就是活潑了點,總叫人擔心。
短髮少女掩嘴咯咯笑道:「姐,你老是這麼嚴謹,要是追你的男生聽到你說教語氣,會打退堂鼓的。趁年輕,談個戀愛吧!」哪個少男少女不在青春年華中談情說愛。
長髮少女停下筆,眼眸帶笑的朝妹妹眨了眨。「我還有好多事要做,談情說愛只會浪費我的時間。」
「我總看你很忙,但十五歲的年紀,你究竟在忙些什麼?」花樣年華的歲月中,除了求學玩樂外,能做得了什麼大事;好比她,日子過得多輕鬆自在。
「忙課業、忙私事,還得幫爸爸處理點公事。」長髮少女伸手接過徐緩飄落的花瓣,對著掌心的粉嫩,有感而發道:「你說的對,我把時間排得緊湊,將自己搞得很忙,累壞了身體。」
「連你都贊同我說的話。」短髮少女不怎麼熟練的推動輪椅,挨近她身旁。「你身體好不容易好一點,以後得多留點時間給自己,有空就出門旅遊拍照或畫畫,別再煩家族裡的事了。」
大姐在繪畫上的天分是眾所公認,原本只是一項興趣,誰知學校老師多事,將她的作品拿去參賽,初試啼聲便拿下全國小學生水彩作品大獎。之後,學校只要曉得有美術比賽都派她去參加;去年,她還獲得國際青少年插畫比賽的首獎呢!
下個月,日本要舉辦的國際型大賽,到時她又得趕一幅畫出來參加。
她不想大姐的才華埋沒在沉重的家族事業上。
「要我不掛心是不可能的。」
「有老爸、伯伯、叔叔及堂哥撐著,你大可不用管事。」家族中有一票大人在,他們這些「小孩」大可不必插手。
「好啦,聽你的,往後我少管點事。」
怎麼聽都像在敷衍她似的。「厚!人家關心你耶!況且醫生也說過,從今以後,我們都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太勞累,你就聽他的話,好不好?」
長髮少女聞言,看著近似自己的面孔,眼眸頓時蒙上層水霧。「是姐姐對不起你,害你也得跟著受苦。」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隨之滑出眼眶。
見她一哭,短髮少女這下慌了,神情為之緊張。「你別哭嘛!再說我們是好姐妹,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就算有錯也沒什麼好對不起誰。」她心慌地連忙以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醫生說過,開過刀的人情緒不能太激動的哦!」尤其體質較差的大姐更得注意。
「是我害你少了一顆腎,害你再也不能自由在玩樂,我……」她哭成淚人兒,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她腎臟排毒功能漸失,妹妹也不必挺身捐一顆腎給她。
妹妹是位健康活潑、熱愛自然的陽光女孩,因為捐一顆腎給她之後,對於熱愛的運動及飲食都必須有所限制,無法再像往昔隨意。
「我們同在媽媽的肚子待上九個多月,一同上學、一同遊戲。為什麼同日出生的我就那麼不爭氣,只愛玩樂,不愛讀書,而你卻樣樣出色。」短髮少女掬起甜美的笑容,親暱地拉拉她的手。「看你躺床上那麼痛苦,等器官還不知要排到什麼時候,反正我們是雙胞胎姐妹,捐一個給你,肯定適用。」
長髮少女聽了感動不已。「我……對不起……」
「別再說對不起了,再說我就翻臉。」短髮少女斂起笑意,板起臉孔威脅著。
長髮少女連忙拭乾淚水,瞧著長相與自己相像的妹妹。「看你,就好像在照鏡子。」若不是髮型不一樣,幾乎無法認出誰是誰。
「你有見過同卵雙胞胎長得不一樣嗎?」短髮少女沒好氣地說。
「我們長得一樣,但個性卻南轅北轍。」她們若不是有差異極大的性子,旁人根本無法分辨出誰是誰來。
「這不是很好嗎?你沉穩求真的個性,是日本畫壇未來的新星;而我活潑熱愛生命,只想安心當位小護士就心滿意足了。」她握住姐姐的手,笑中帶有感激,「若不是你全力支持我,我哪會考上護理部,謝謝你。」
全家人都認為她應該棄醫從商,幫助家業,只有姐姐不顧家人反對全力支持,這份情,她永遠銘記在心。
「對了,我聽到消息,你跳級保送到東大美術系,恭喜你。」短髮少女一臉欣喜對她道賀。
大姐能上東大,很了不起耶!她身為妹妹,與有榮焉。
沒想到長髮少女卻說出令人意外的話——
「我不打算去讀,我想學商,幫爸爸。」
「好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機會,你卻要放棄你的興趣!」短髮少女激動地大叫,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畫畫依舊是我的興趣,我是不會放棄的。」她又伸手接過一片飄落的花瓣,眼神仰望那片湛藍的天空。「在小弟長大前,我想幫爸爸的忙。」
「可是你的身體——」
「我曉得我的身體向來不好,但春日家總得有人出來接手集團的事,我的能力應該可以的。」
春日家雖然財力雄厚,可是同輩的堂兄弟個個都往它界發展,沒人願意在集團內做事。想起老邁的父親、伯叔們,讓她覺得春日家第三代總有一人出來掌局。
短髮少女聞言再度紅了眼。「都是我不爭氣,害了你,對……不起。」說完淚水一顆、兩顆的落下,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心疼。
「別再說對不起了,再說我就翻臉。」長髮少女將妹妹剛才對她所說的話再說一次。
兩姐妹互視一會,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長髮少女拍拍妹妹的手,美麗的臉蛋浮起淡淡的微笑。「有空哭倒不如幫我想想,畫些什麼好去參加下個月的比賽。」
短髮女孩一向少根筋,有了新目標就容易忘了剛才的憂傷,果然認真地提供地點,好讓姐姐有景好入畫。
一陣微風吹過,花瓣紛繪飄落,許多路過的人驚艷於櫻花雨中那對貌美的雙胞胎姐妹,聆聽那銀鈴般的笑聲。
笑聲裡,她們計劃著出院後,攜手結伴到哪裡去玩!
十年後
叩、叩……步伐紛亂的鞋跟敲響,由長廊轉角朝開刀房急快前來,定眼一看,是名神色慌亂的藍衣美人。
見到守在開刀房外的至親,她快快走過去,憂心忡忡地扯一下那中年人的衣袖。
「爸,若葉的手術成功嗎?」
「紅葉,你怎麼來了?」是誰通知她的?
春日太郎表情震驚不已的看著慌張而來的大女兒,方啟口時,她微怒搶白——
「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您也不通知我一聲呢?要不是我打電話回家,小媽告訴我的話,我大概也不會知道若葉受傷的消息!」
今早她起床做早餐時,胸口突然很悶,像在警告她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心裡安不下,她於是打通電話回家,才曉得妹妹車禍開刀的消息,連忙搭車趕回東京。
春日太郎太瞭解這對雙生女兒彼此間特有的感應能力,聽說雙胞胎之間多多少少會有些心有靈犀的感應。
「醫生才剛出來說若葉沒事了,等會將轉入普通病房休息。」
春日紅葉聞言,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
這時,春日太郎的手機響起,聽完電話後,他臉色微變。
「爸爸等會還有會要開,若葉就交給你照顧了,有什麼需要打通電話回家,你小媽會幫你處理好的。」
她點點頭。「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若葉的。」
剛拆完線的春日若葉,此刻正半躺在病床上優閒地翻閱雜誌。
「又是魚湯!」她一臉嫌惡地看著端至面前大碗公內的熱湯。
日本雖屬環海國家,漁貨量年年外銷他國,大多數的日本人都愛生鮮猛食,但偏偏就有例外的。
春日紅葉折疊好妹妹的衣物後,細心吹涼燙得冒煙的熱湯。
「小媽特地煮給你喝的,別辜負她一番好意。」
春日若葉拿起湯匙,一臉無奈的看著面前的熱湯。「小媽也真是的,明知道人家不愛吃魚,還煮魚湯給我喝。」
春日紅葉笑看愁眉苦臉的妹妹。「你也曉得小媽是傳統日本女性,除了以家事、照顧我們為己任外,其他事她便不多管。」她將從書店買來的報紙、雜誌擱在湯碗旁。「小媽待會來看見你糟蹋她的好意,肯定傷心得紅了眼。」
一想到小媽恐怖的淚水攻勢,春日若葉冷不防地打個顫,只好勉為其難捧起碗憋氣喝湯。
見妹妹乖乖喝湯,春日紅葉打開手提電腦,處理公司以電子郵件傳來的事務。
她是集團的高層,有太多事情待她處理著。身為一位數日不事的主事者,她至少還有點良心,幫忙處理以電子郵件傳來的急件。
春日若葉大碗一擱,連忙吞了好幾口開水,去去口中油膩帶腥的味道。
春日紅葉推開病人專用的活動餐桌,將護士交代的點滴交至妹妹手裡。
「連換的點滴都交給你!」春日若葉不敢相信的低呼。
這幾位剛從母校畢業的學妹,連這點小事也要她這位重傷人士親自動手!
待她傷好後,她們就慘了,看她怎麼整人!
「你也知道,外科病房向來很忙,所以嘍,護士們請你自己換。」春日紅葉為她拿下快滴完的點滴,新舊兩盅一塊交給她。「快把管換好,我好架上。」
十日前,若葉方由台灣飛回日本,在機場轉搭計程車回家前,竟被一輛不長眼的轎車撞倒在地,右腳嚴重骨折,開刀後,勢必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恰巧她又住進她所服務的醫院,外科部所有年紀輕輕的護士,全都輪流來照顧她們的學姐,其中不乏年輕、暗戀她的醫生前來關心。
若葉的人緣向來好、面容姣美、待人和氣,這也難怪她會成為外科部門最受歡迎的護士。
起初,她來到病房照顧若葉時,外科部所有工作人員見到她們兩姐妹,紛紛訝異天底下怎麼有如此相像的人,要不是一個短髮、一個長髮,他們還分不出采誰是誰呢!
從小到大,這種情況她們也司空見慣了。
春日若葉服完藥,趁大姐將空藥瓶拿到護理站之際,偷偷打開一封英文標題的電子郵件。
「這全是商業郵件,你又看不懂,別亂打開。」
春日紅葉返回病房,將溫茶擱在矮櫃上,將雜誌交至她手中,順勢將手提電腦轉到自個的面前,瞧見打開的郵件內容後,笑了笑,便將它刪除掉。
瞧見大姐專注工作的模樣,春日若葉也不好打擾,只好看雜誌打發時間,直到她翻到其中一本的某頁時,眼睛突然瞪得奇大——
「你最近有將畫送到藝術學院參賽嗎?」
據她所知,大姐有一段好長的時間不動畫筆了。
「有啊!今年我畫了一幅畫,名為『蔚藍』,是有送去參賽。」她戴上眼鏡轉身看她,「怎麼了?」
「中獎了!」春日若葉激動地指著佔滿一頁的圖畫。「你得了首獎!獎金五百萬日幣,還能接受日本美術協會邀請,與多位畫家一同舉辦畫展耶!」
「那又如何?我又不打算出面領獎。」話中毫無喜悅之意,她依舊埋頭於電腦中一封又一封的文件。
「什麼!」春日若葉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她剛才聽到的話;
待春日紅葉解決完第一份郵件,將某些該注意的事項回傳給負責的相關人後,拿下細框金邊的眼鏡,看向一臉不解的妹妹。
「這是我在好玩的心態下將畫送去參賽的,壓根沒想過會得獎。你也曉得,我長久住在山形養病,除了集團傳來的文件多得讓我傷腦筋,連靜下心想畫都抽不出時間。半年前,要不是因為腎上腺出了點問題,住進了醫院。那段無聊的日子,每日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我才拿起久違的彩筆,完成了『蔚藍』。」
她拿過妹妹手上的雜誌,見那幅藍天中層翅翱翔的海鷗,眼中含笑,淡道:「那時在病房中的我,透過玻璃窗,看著美麗的海景時,好想像海鳥一樣悠遊飛翔於藍天白雲中。畫只是我心境及情緒上的表現,得不得獎對我而言,沒有什麼影響。」畫只是她當時心情的象徵,從不志在得獎。
聽到這席話,春日若葉心頭頓時難過。
大姐身體本來就不怎麼健康,當年完成換腎的手術後,她放棄東大美術系跳級保送生資格,之後與一般學子全國性考試,以漂亮的成績考上東大經濟學系,課餘時間還得到總公司學習,繁雜的事務纏身之下,在她升三年級那一年,身體終於承受不了而再度入院。
醫生曾告誡他們,別讓她太過勞累;爸爸考量過後,硬將大堂哥拉進總公司幫忙,好讓大姐輕鬆完成學業。
大姐畢業後,正式進入「日滿集團」,在爸爸身旁做了一年的特功,再度因身體狀況欠佳到醫院接受治療好一段時間,從此以後,她長久住在山形縣內,透過網路與爸爸、大堂哥連繫,以便處理公司的事務。
春日家能有今日盛大、傲人的規模,在外人眼裡,只看到爸爸及阿徹堂哥的功勞,而曉得內情的自家人,十分明白其中有一大半得歸功於退居幕後的大姐。
大姐遺傳到媽媽的藝術細胞,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她甚至還具備卓越的經商天份,那雙平靜無瀾的雙眼似乎能看清每個案子有多少成敗機會。這幾年來,公司所提出的企業案,幾乎都是她勞心勞力,經過多方的意見,加上審慎的評估後,再讓人執行。
若形容大姐是「日滿」幕後操盤手,最為貼切也不過了。
只是,在她人生的黃金歲月裡,因欠佳的身體及家業給綁住了,不然以她的藝術才華及商業天份,她一定能在藝術界或商界開拓屬於她的天下。
「我可以回來幫忙的。」春日若葉突然進出這句話。
春日紅葉曉得妹妹話中的意思,搖搖頭說:「我還等你當上護士長的那一日,小弟再過幾年就學成歸國,到時我的擔子也放下,你不必為我擔心。」
當年,大姐給了她一個機會往醫界發展,她怎麼能辜負她的好意呢?
春日若葉見她笑容中的堅持,綻出招牌的笑顏,「明年護士長退休後,我可能會當上主任,到時你得請我吃大餐!」
「不必了,那一日到來時,我會親手烹煮好吃的料理為你慶賀。」
兩姐妹有說有笑的度過一個美麗的初春下午。
一個月後,春日若葉傷勢穩定,經醫生允許後,在週末搬回家。
春日紅葉扶持腳打石膏的妹妹回家時,客廳裡除了迎接她們的小媽外,幾位公司高層主管及大股東與她們擦身而過,神色慌忙地走入家中的小型聚會室。
她微皺眉,心想:發生什麼事了?
「小媽,家裡怎麼來了這麼多客人?」
春日夫人是位傳統的日本婦女,以夫為天、以家為中心,忙著端茶的她,轉頭看向兩位甫踏入家門的女兒。
「昨日公司好像發生大事,你爸爸連忙召集所有人來家裡開會。」說完,她幫忙傭人將女兒的行李提進房間。
「姐……」家裡的氣氛怪怪的。
「先回房,我進去看看。」
她將妹妹扶進房間休息,再回到一樓的聚會室,隔著門板卻聽到……
「為什麼會讓人掏空三十億日圓?」
「你們這些財務分析師、會計師連這都看不出來?」
「不知每年支付你們千萬年薪是幹什麼的!」
「虧我們還那麼信任財務經理,沒想到他會卷款潛逃,二十億……」
春日紅葉光聽這些內容,就曉得公司發什麼什麼事情了。
她緩緩的閉上眼,心情非常低落。沒想到她住院半年內,沒空審閱公司帳冊、報表,加上用人不善,竟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來。
總數加起來五十億圓,不是個小數目。依目前集團的獲利情況預估,是有實力在一年內賺回,可是今年度有多項海外投資約三千萬美金,而「日滿」在股市行情被投資者評價極高;加上家族的人應該已經先收購市面上的股票,如今在日經指數持續上漲中,她有意炒到最高點再放手,倘若被傳出虧空的消息,後續效應簡直無法想像。
「春日兄,你別不說話!」
「你可是總裁,得想想辦法啊!」
春日紅葉曉得父兄被逼得無言以對,她只好緩緩地拉開門。
眾人怒目轉向門口,想著究竟是哪個人不識相敢開門打擾。
「紅葉!」春日太郎及春日徹一臉訝異。
她何時回來的?
春日紅葉跪坐在父親身後,朝其他人彎身行禮,「各位好,我是春日紅葉。」
在場所有人紛紛瞠大眼看著她。原來她就是「日滿」謠傳中的幕後操盤手,春日紅葉。
她目光平靜地看向面前三位會計師及財務分析師。
「我若沒記錯,集團內所有報表會先請財務經理簽名後,再由幾位會計師簽名公告,以各位在業界的專業,數目這麼大,應該能很容易看出端倪才對?」
三名被點名的「專業人士」無人敢發言。
「但神不知鬼不覺被運走的三十億日圓,我會追究清楚的。」話落,她拿起父親面前另一份資料,淡淡開口,「光是下個月與美方合作的案子,前期頭款就快一千萬美金,折合日圓近十八億。你們看,公司能在一個月內在不打草驚蛇,不對銀行進行融資等動作下,籌得這筆數目交付美方嗎?」
在座無人敢發言。
眾人的無聲令她怒氣直升。「每當集團大賺時,你們都搶著要多分股利,現在公司財務出現危機,卻又說不出具體的意見來。」她深吸一口氣,平緩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這消息請各位務必守住,我會在近日內想辦法將五十億的缺口補上。」語畢,她彎身行禮後,起身離開聚會室。
回到房裡,合上門後,她背靠著門板,神情苦惱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消息總有一天會流到市場上。
她得在最短的時間調齊錢,以應付給美方的前期頭款,還得在最快的時間內,把被虧空的金額給補妥。
可是,她再怎麼神通廣大,在短期內是不太可能的啊!
春日紅葉並未如期回到山形,每日都待在春日家與父兄叔伯談要事,一忙起來就忙到三更半夜,近幾日的疲累令她身體有點不適。
「叩叩。」
她擱下筆,轉過身。「請進。」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春日太郎走進來,關愛地問著女兒。
她拿下眼鏡,疲憊地揉揉太陽穴。 「我還不想睡。爸,您這麼晚來我房裡有事嗎?」
他坐在單人椅子上,看著女兒。「大阪那方面有人願借出五十億日圓讓我們應急。」
春日紅葉嘴角浮現幾日來唯一的笑意。「金額這麼大,是誰願意借咱們?」風險太大,連有交情的銀行都不敢隨便貸放。
「是……」春日太郎吶吶不敢說出口。
「爸,別賣關子了,快說嘛!」
春日太郎將目光轉至窗外,吞吞吐吐地說:「是……鬼堂家!」
聽到「鬼堂」兩個字,她的笑容頓時消失。
「您明知道鬼堂家與『日滿』搶生意搶得都快結仇了,為什麼還去求他們?」
春日太郎當然曉得女兒氣鬼堂家的原因。
這幾年,她暗中操盤集團大大小小的事情,其中令她頭痛不已是鬼堂家的主事者——鬼堂浩一老愛搶原本該是「日滿」的生意。最可惡的是,他們還老愛與她玩猜數字的遊戲,每項競標工程幾乎和她報的價相差無幾。
「是鬼堂浩一來電提出的。」春日太郎老實說出是對方主動來電。
他自行打電話來!難不成消息……
「市場上是否傳出不利『日滿』的消息?」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槽了!
「沒有,我也不明白鬼堂浩一為何會曉得這件事?」春日太郎至今仍想不透,鬼堂活一為何曉得「日滿」的狀況。
有鬼,這裡頭一定有鬼!
她轉過身面對電腦,冷冷地問:「他一定有什麼條件吧!」
春日太郎鼓起勇氣才開口,「他……要你與若葉其中一人嫁進鬼堂家。」
「什麼!」紅葉尖叫,簡直不敢相信她剛才聽到的話。
要她或若葉嫁入鬼堂家。
哼,開什麼玩笑!
「先別氣,聽我說完。」春日太郎擦了擦汗,趕緊安撫女兒的情緒。「鬼堂家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若要繼承家業得在三十歲前娶妻。因為如此,他才開出條件,讓你們其中一人嫁給他,待財產全過人他名下後,便可以離婚。最重要的事,這筆錢要什麼時候還都可以。」這也是不得已的下策啊!
「您打算讓誰嫁入鬼堂家?」她雙手環胸問著父親。
「原本是打算讓若葉出嫁的,但她的腳傷……」這一點令春日太郎頗為傷腦筋。
他有一對美麗的雙生女兒,他當然不想大女兒那麼早就嫁出門,畢竟「日滿」有很多地方還需用到她的經商才能,若讓她嫁入鬼堂家,難保對方不會利用她的能力壯大自己的版圖。
可是若葉腳傷嚴重,又怎麼結婚?
聽到這裡,她便明白父親的語意。
「才一年的時間,我想,我應該可以應付。」她淡然說,好像事不關已。
「但你的身份……爸爸也很擔心。」
春日紅葉眼波平靜地看向一臉擔心的父親。「我會以若葉的身份嫁過去。」
「別勉強自己,若不要,爸爸再想別的辦法!」天下父母心,他不願女兒嫁得不情願。
她微笑起身,拉開房門。「爸,我會嫁過去的,時間不早了,我困了,您也該回去休息吧。」
待父親走了後,春日紅葉躺在床上,心中的情緒再也無法隱藏,難過地閉上眼。
她從未奢望過,自己會有段婚姻,更未想過,自己的婚姻會與金錢扯上關係。
若葉有美好的人生等待她,不該犧牲在這場利益交換的婚姻裡。
更何況她欠若葉太多、太多……多得她還不起。
她嫁入鬼堂家縱使百般不願,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才一年,很快就會過的。
鬼堂家是大阪有名的大世家,在地價昂貴的市郊交界處,擁有一塊佔地極大的私人宅院。
庭園內,幾棵老櫻花木開滿了粉紅的櫻花;引水的竹筧每隔一段時間便將集半滿的水倒入水池;石燈籠、關守、飛石及修養整齊的花草,幽靜傳統的景物,構成十五、十六世紀特有的茶道庭園。
「叩。」
竹筧規律地敲出聲響,水池旁有一名老婦人,她正將手上的魚飼料,慢慢丟給水中優遊戲水的彩色鯉魚。
這時,一名高大俊逸的男子朝老婦人走了過來。
「奶奶。」
她轉過頭,一臉慈愛地看著他。
「我若沒打電話要你回來,奶奶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的人。」
鬼堂浩一來到她身旁,揮退女僕,接過推輪椅的工作。「我這不就回來了嗎?」他緩緩推著輪椅,於落滿櫻花的庭園內走著。
坐在輪椅上的鬼堂老夫人,示意孫子將她推到庭園內一棵百年櫻花木下。
「奶奶要我回來,是不是有事要問我?」
「聽說你將五十億日圓借給『日滿集團』。」
鬼堂浩一不怎麼高興地皺起眉。「澤田大叔告訴您的?」他這銀行副總怎麼那麼多事,連這種小事也向奶奶報告!
鬼堂老夫人安扶似地拍拍他的手。
「若是不是澤田來電告知,我大概也不曉得我的乖孫子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她口氣略帶責備。
孫子結婚,她這個做奶奶的並不是第一個知道,心頭當然不舒服。
鬼堂浩一聽出她的不悅,蹲在她面前坦白告知,「我是以五十億日圓與春日家交換一樁為期一年的婚約。」
「奶奶曉得你三十歲得依家規娶妻,好繼承鬼堂家的財產,但……奶奶希望你娶的是你真心喜愛的女孩。」鬼堂老夫人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擔心,生怕這樁商業婚姻會對這孩子造成影響。
鬼堂家在好久前就有這麼條不成文的規定,凡是要繼承家業的子孫,得在三十歲前娶妻,否則資格一律消除;雖然這一代的鬼堂家只有鬼堂浩一是唯一的男丁,財產理所當然由他繼承,可老奸巨滑的鬼堂老太爺在過世前特地立下遺囑,鬼堂浩一若不在三十歲前結婚,所有財產將全捐給慈善機構。
鬼堂浩一笑道:「欲求真心,談何容易!」
他的笑容令鬼堂老夫人有些感傷,這孩子活得太過孤獨了。一場交通意外,讓當時僅十三歲的浩一失去了父母,悲傷過去後,他強迫自己早熟,年紀輕輕地就看清商場上的爾虞我詐。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看到他真正的笑容。
「奶奶的朋友中,有好幾位有生得漂亮的孫女,要不要介紹給你,別隨便找戶人家的女兒為妻。」她熱絡說著。據她所知,春日家與鬼堂家在生意上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她不想孫子娶來人家的女兒後,防人如防賊,這樣的婚姻生活會很痛苦的。
「不必了,我已答應娶春日家的女兒進門。反正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了,我想她在這一年,會在眾人面前安分扮好她該扮演的角色。」
他想,在金錢的威脅下,他那位未曾見過的新娘嫁過來會安分點的。
既然他都不想換人,鬼堂老夫人只好接受。「我記得春日家有一對雙生女兒,是哪位要嫁進門?」
「春日若葉。」
「我還以為是春日紅葉會嫁過來呢,聽小道消息說,她一手扛起『日滿集團』,經商的能力能與你相比,甚至還有人說,若娶了她進門,根本是迎了尊財神爺進來,原本我想……」
「奶奶……」鬼堂浩一低喊一聲。
鬼堂老夫人覷了他一眼,見孫子表情不悅,悻悻然道:「娶春日若葉也好,聽說她是位護士,至少她進門後可以幫你的腳做簡單的復健。」
「她也會陪您的。」鬼堂浩一招來一名傭人,將推輪椅的工作交給她。「往後一年,我與她會住在這裡,好掩人耳目,希望不會吵到您。」說完,他便往大屋的方向走去。
鬼堂老夫人愕了好一會,看著孫子挺拔的背影,她的笑容愈來愈大。
這孩子自學生時代搬出去後,這幾年她可是費盡心思及口水,都勸不了他再搬回家與她同住。
終於讓她盼到他要搬回來!
若不是端著鬼堂老夫人的身份,她真想放聲狂笑。
看來春日家這位女孩,能為這屋子帶來點生氣,或許能為她帶來好運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