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郎 第六章
    從小,鐵胤珩就是個不快樂的孩子。

    父母間的爭戰,是他不懂、也不想懂的事。

    可鐵夫人不死心。自他懂事以來,她就不斷地向他訴說她的不幸遭遇,要他時時切記在心──鐵夫人不斷地告訴他,虞婷嫵有多可惡,這輩子都要防備著她,至死方休。

    偏偏從小鐵胤珩就常出狀況,不是這裡傷了、就是那裡痛,鐵夫人都會將這些怪罪在虞婷嫵身上,認為兒子身上的傷痕,都是她暗自造成的。

    因此她慌急了,只好將兒子關在家裡,並派人日夜守著他,讓他動彈不得。

    好動的孩子哪肯如此就範,何況他是個小少爺,一般看守他的丫鬟們根本拿他沒轍。

    有一回,他玩水差點兒淹死,鐵夫人更嚇得只差沒釘個牢籠將他給關起來。

    不知道是哪來的該死算命師,竟然在這時火上加油,告知鐵夫人鐵胤珩命中注定有死劫;若要避開,就必須遠離人群,方可保平安。而鐵夫人竟信以為真。

    這輩子她就只有這獨生子可望了,他可不能出事。

    她當下忍痛地立刻央了在家中作客的韓恪,將他帶回琅琊山。

    鐵胤珩不知道琅琊山在哪兒,但是他知道若上了山,他會比在家裡更不自由。那種迫人的壓力,逼得他想都沒多想,立刻決定要逃。

    當晚,他就準備了幾件衣服,打開後門便溜了出去。

    誰知道這秘密的舉動還是驚動了他娘,鐵夜山莊派了許多人想追回他。

    鐵胤珩只知道不斷地跑,連路都顧不得看了,直到最後,他跑到了一個懸崖邊。

    「小少爺,別再後退了,小心,小心哪──」追在後頭的人大嚷。

    但他聽不見,他只知道自己要趕緊逃離,否則若真讓人抓到帶回去,這輩子就完了。

    他連連後退,不料腳竟踩了空,整個人就這樣滑落了山谷。

    死劫嗎?這就是他的死劫嗎?

    他不斷地猜想──

    然,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不是森冷的閻羅殿,更不是可怕的牛頭馬面,而是個既漂亮又甜美的小姑娘。

    「你醒了?」她朝他揚起一抹甜甜的笑。

    鐵胤珩無法形容那種甜入心扉的感受,但是她的笑容,讓他整個人就像久旱逢甘霖般,快樂地輕飄飄。

    眼前的人是個小仙子吧!他想。

    「你……呃!」他想摸摸那個仙子是否真實,不料卻牽動傷口。

    「小心點,你傷得很重呢!」嬌滴滴的嗓音中充滿了擔憂。

    「傷?我受傷了。」

    「是啊,大哥哥,爹說你從好高的山谷上跌下來,沒死真是奇跡哩,大哥哥,你為什麼會跌下山谷?」美麗的小仙子偏著頭,一臉不解。

    若是她可沒那麼笨,可大哥哥看來也不像那麼笨的人呀!

    「有人想殺我。」他直言道,奪去他的自由,就等於殺了他一般。

    小女孩眼中頓時盈滿了恐懼,在她單純的天地裡,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那怎麼辦?」她著急地問。

    「我也不知道。」鐵胤珩有些黯然。

    小女孩看見他落寞的神情,好替他擔心。

    「別……別怕,這兒很隱密的,我想……那些壞人是找不到這兒的。」她用肯定的語氣繼續道:「況且還有我爹爹呀,他會保護我們的,大哥哥你別擔心。」

    小女孩的臉上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似乎只要有她爹,什麼都不用怕。

    她的笑容,融化了他心裡的恐懼感。

    鐵胤珩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蛋,感受她的溫度。

    「你叫什麼名字?」

    「尹花儂,爹爹都喊我小花兒。」她輕快地道。

    「小花兒?」鐵胤珩真摯地道:「你好美,小花兒。」

    「真的嗎?」聽到讚美,尹花儂的雙眼彎成了半月型。

    「當然是真的。」

    ☆        ☆        ☆

    鐵胤珩永遠忘不了,當時的她笑得有多甜多美。

    可惜景依舊、人已非。

    「你還沒告訴我,究竟為什麼這麼喊我?」落花懷疑著。

    他為何呆愣住,遲遲不說話,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不喜歡這個稱呼?」鐵胤珩反問。

    「我……」落花神一斂,露出了抹詭譎的笑容。「身為禮物,我沒有說不的權利,但憑爺兒作主了。只是聽說……鐵夜山莊和虞家堡勢不兩立,可多奇怪呀,他竟然會在你生辰時,送個禮物給你?而你竟還敢收,難道不怕這『禮物』有詐?」

    想必他已經想到了這點,她就乾脆挑明了講。

    「怕?」他瀟灑一笑。「一點也不需要。」

    「是嗎?若我說,我隨時有可能化作一把利刃,插入你的胸口呢?」她挑釁地戳著他的胸膛問道。

    「如果利刃是你,那我心甘情願。」

    落花有些詫異地抬頭,他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

    「不信?」鐵胤珩由懷中拿出把小巧的短刃,放到她的手上。「我不怕你殺了我,因為這是我應得的。」

    他不該負了她,讓她受盡苦難。他曾經承諾過,他將要永遠保護她。讓她不受任何傷害的。

    「應得?」這人是瘋了嗎?「你到底隱瞞了我什麼?」

    落花心裡有點猶豫。

    鐵胤珩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懦弱,只會迷戀美人嗎?

    不!看他的樣子,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想要喚起她的記憶,可那是什麼?她忘過什麼呢?

    鐵胤珩仍舊搖搖頭,不願說破。

    「早點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小花兒。」他給她一抹微笑。

    「你……」她咬了咬下唇,試探地問:「今晚你不留下來?」

    鐵胤珩看了她一眼,俊逸的臉上寫著一抹認真。

    「我會留下來的,但不要你在這種心態下留我。」

    「爺兒要我用什麼樣的心態留你,落……小花兒照辦就是。」她說得不情不願。

    「小花兒」這稱呼是她最親近的人專屬的,她不喜歡別人也這樣叫她,但一切都是那麼不得已,誰要她現在是個「禮物」呢?

    「我說了,不喜歡『爺兒』那個稱呼。」

    「不然我該稱呼你什麼?主子?」

    「玉行哥哥。」話說完,沒等她回復,鐵胤珩立刻離去。

    「玉……玉行哥哥?」落花跌坐在椅子上。

    這個稱呼,喚醒了她記憶深處的往事──

    「大哥哥,我叫小花兒,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不行,鐵胤珩必須隱藏自己的真正的名字,否則若讓人知道,家裡的追兵一定很快趕到。「我叫──玉行。」

    他將自己名字最後一個字拆成了兩個字,成為自己的新名字,也代表自己的重生,他再也不想回到家裡那座「牢籠」。

    「玉行?玉行。」她甜甜一笑。「好!那我就叫你玉行哥哥了。」

    他輕輕地點頭。

    「太好了,玉行哥哥,玉行哥哥。」

    從小寂寞的她終於有伴了,她好開心、好開心呀!

    真想為此好好慶祝一番,而她慶祝的方式,就是跳舞。

    不斷地旋轉、跳著、唱著,她好快樂啊──

    後來他也發現了她的舞姿,還誇讚她,讓她好開心。

    他說要永遠留下來陪她,這對從小和父親相依為命,在深山裡長大的她來說,是多麼令人狂喜之事。

    他喜歡看她跳舞,每每稱讚得不得了;而她也承諾只跳給他一個人看。

    只可惜誓言猶在耳邊,他竟然先爽約、離她而去了。

    在幾個月後的夜裡,他就這麼失蹤,自此杳無音訊,再也沒出現過。

    直到父親死後,念念不忘的「玉行哥哥」這個名字,也漸漸在她生命中消失……

    如今,怎麼會再有人提起?而且那個人還是鐵胤珩,難道…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她的玉行哥哥,那太殘忍了,她不信,她絕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

    一夜輾轉,來到鐵夜山莊的第一個夜裡,她失眠了──

    ☆        ☆        ☆

    一早,韓取歡便一路直闖鐵夜山莊的議事樓。

    「大師兄,聽說碧雲樓住了人。」她不管其他衝動地問。

    沒辦法,事情真的太緊急了。

    昨兒個宴客,由於來的人幾乎都是江湖人士,她一個姑娘家不便拋頭露面,所以一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個消息。

    幸好現下議事樓裡只有他一個人,要不然以她這麼衝動的個性,恐怕也不會管這麼多。

    「那人的確是牡丹樓的落花。怎麼,有疑問?」鐵胤珩乾脆說得更明白些。

    「什麼?原來……原來是真的?」韓取歡還以為是大家跟她開玩笑的。「大師兄,你是不是腦筋不清楚了?你怎麼會收虞家的禮,你明知道虞家……」

    「虞家如何?」

    「他們會害你的。」她皺著眉道。

    「你中我娘的毒太深了。」他閒適地道。

    「大師兄,你別不信,我都聽說了,當初鐵伯伯生辰宴上,那女人也有參與,而那女人從來不曾在牡丹樓以外的地方表演,就那麼巧,當晚鐵伯伯和伯母就出了事,我看與那女人脫不了關係。」韓取歡斷言。

    「小歡,沒證據的事別亂說。」他不悅地沉聲警告。

    「我是沒證據,但是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昨夜或許是我們防範得好,也或許那女人已經住進了鐵夜山莊,認為下手的機會很多,所以不急。」韓取歡可替他急壞了。「大師兄,清醒些吧,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多謝你的關心,你走吧!」他唇一撇,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大師兄……」

    「小歡,一早你和大師兄吵什麼?火氣這麼大。」段馭飛及時出現,緩和了火爆情景。「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那趕緊再去補個眠吧!」

    「補你的大頭鬼,我才不需要。」

    「那我知道了,這些天忙壞你了,是不是想要些報償?」段馭飛拉著她往外走。「走走,我們上街去,看你需要什麼,我買給你。」

    「我不要。」

    「走啦!大師兄最近也忙壞了,精神不濟,若他有得罪你的地方就多體諒他一些吧!」段馭飛硬是將人給拉出門去。

    臨走前,他接收到鐵胤珩一個感激的眼神。

    ☆        ☆        ☆

    「放開我,放開我啦!段馭飛。」韓取歡不悅地嚷道。

    「好好好,我放,我放。」段馭飛雙手做投降狀。「小聲點,你不希望引來莊裡的人圍觀吧。」

    「哼!」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這沒心沒肝沒血沒淚的傢伙。」

    「哇!小師妹,你罵人罵得可真溜……不,我是說我有這麼惡劣嗎?」

    「當然有,你還見死不救。」

    「冤枉啊,小師妹。」段馭飛大聲喊冤。「你二師兄我向來秉持著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偉大精神,何時成了你口中的大惡人?一定是有人想譭謗我,告訴二師兄,那造謠者是誰?」

    「是我親眼所見的。」韓取歡滿臉的火氣。「你明知道那個叫落花的女人是來害大師兄的,偏偏助紂為虐,而且還不告訴我,你這不是見死不救是什麼?」

    「我?」他真是啞巴吃黃連。「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可別告訴我那女人沒有嫌疑,我告訴你,我不會信的。」

    「就算她真有心害人,恐怕也有人甘心被害,我們也無可奈何。」段馭飛攤了攤手無奈道。

    「你怎麼能這麼消極?難道你真的就任大師兄去胡來?」

    「我管不了呀!」他也很想管,但是自從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過去後,他就決定放棄了。

    段馭飛太清楚鐵胤珩的個性,他是個執著的人,誰也不可能動搖他的心。

    「你管不了,我來管。」韓取歡氣呼呼地道。

    「你可別亂來。」

    韓取歡沒回答,轉身離去。

    段馭飛搖搖頭,看來兩個女人見面,是避免不了的了,但願那位落花姑娘別與她一般見識才好。

    ☆        ☆        ☆

    玉行哥哥?

    為什麼鐵胤珩會要她喊他玉行哥哥?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想了好久,落花還是想不出原因來,只是……心裡那模糊的人影似乎又更清晰了些。

    而那人的模樣,像鐵胤珩,也像虞璜。

    當初第一次看到虞璜時,落花曾有熟悉的感受,但那感受一下子就消失了。

    鐵胤珩不同,每一次的見面,她都發現他欲言又止;而她對他的那股熟悉感,也一次次地加深,這是怎麼回事?

    「讓我進去,我要見她。」忽然一道嬌蠻的聲音揚起。

    「那……那你請稍待,至少也得讓我去通報小姐一聲,別隨便亂闖。」這道著急聲,出自紅綃口裡。

    「亂闖?我看你們主僕才是亂闖之人。」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等等,等等……」

    「紅綃,由她吧!」落花親自走向外室一探究竟。

    韓取歡一轉身,在見到她那嬌媚的容顏後,終於明白了。

    「難怪大師兄會為你而神魂顛倒,甚至連命都不要,原來真的長得宛若天仙。」她不是刻薄之人,說話一向老實,但她不喜歡對方的狐媚樣。

    大師兄?!

    原來眼前這清新亮麗、俏皮可愛的小姑娘就是琅琊老人的掌上明珠韓取歡。

    「原來是韓姑娘,久仰了。」落花眼神一閃,輕揚笑意。

    「呀!你倒是將鐵夜山莊調查得很清楚嘛,連我是誰都知道。」韓取歡俏臉一揚。「那我就直接說了。」

    「請賜教。」

    「我要你離我大師兄遠一點。」韓取歡直說。

    真是個直接又可愛的小姑娘,雖然兩人似乎處於敵對的立場,但落花不否認自己喜歡這樣的小姑娘,至少與她相處用不著防備。

    「這我可作不了主。」落花施施然地走到椅子上,斟了杯茶。

    「你想走就走,誰管得了你?」韓取歡走到她面前問。

    落花將手上的茶遞向她,氣度仍是一派的雍容閒適。

    「我是個『禮物』,難道你不知道嗎?」

    韓取歡毫無防備地拿了茶就喝,後來才想起對方也可能會害自己,又趕緊將手上的茶杯放下。

    「你要走,大師兄是不會攔你的,他呀!可迷戀你得緊。」她藏不住心事的臉上寫著大大的不悅。

    討厭!大師兄一向狠心,老是冷著張臉,連給她一個笑容都捨不得,卻那麼嬌寵這個女人,怎麼不讓人生氣呢?

    「呵呵!」天真的姑娘呀!落花越來越覺得好玩了。「是嗎?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說不定有朝一日,玉……爺兒會收了我入房呢!」

    她故意朝她千嬌百媚地眨眼。

    「你……你休想。」韓取歡被她氣壞了,這女人怎麼說話這麼直接,太不要臉了。「大師兄才不可能收你入房,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鐵夜山莊是什麼地方你一介小小舞伶怎麼上得了檯面?」

    落花如花般嬌艷的容顏突然黯了下去,不知為何,這句話竟然傷了她的心。

    不!不該的,她對鐵胤珩根本沒有真心,她只是來報復的,兩人的身份根本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

    怎麼突然不說話?她不是很伶牙俐齒嗎?

    韓取歡看到她憂鬱的臉色,心裡竟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了罪惡感。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說你的,其實……其實我那好色的二師兄說過,你是江南第一舞伶,可見得你也很棒的。」還沒經過大腦思考,那安慰的話已經從她口中說了出來。

    落花和一旁的紅綃輕愣,兩人相視而笑。

    「你叫韓取歡是嗎?如果我們能做朋友該多好,你是個好可愛、好可愛的小姑娘。」落花真心地道。

    「嗄?謝謝!」人家誇她,她自然而然地道謝了。

    「不客氣。」落花笑容更加燦爛。

    韓取歡忘了該說什麼,也只好跟著她一起笑了。

    直到走出碧雲樓她才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她「好像」是來趕人走的耶,怎麼情況和她所想的差距這麼大,她剛剛到底做什麼呀?

    韓取歡自己也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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