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古這樣的女人,基本上不值得人去讚揚。
起先,她有一個畸形的名字——羅賓漢,這源出於她那奇怪的家庭。
再來,她沒受過學校教育,使她對外的成長封閉。
第三,她的父母從不曾管束她,所以她的個性獨樹一幟。
這使她有時像孩子一樣天真,有時像少女一樣靦眺,有時像商人一樣現實,有時像強者一樣地咄咄逼人。
她卯起勁來可以死纏著人不放;她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她可以前一刻厚顏的對人諂媚,下一刻卻又對人置之不理;她有一籮筐的缺點,總之,她是個討厭鬼!
「喂,你在想什麼?」小古睜著眼無辜的問道。
辛笠靠在窗台上已經有好一會兒了,但是,他發覺他還沒把她的不良列舉完。
「你怎麼不說話了?」小古向前想靠近他。
辛笠離開窗台避開她。一整個下午,他們就這樣地在房裡迂迴。
「你又來做什麼?」他冷淡的問。
這樣的語氣要是出自於比爾的口中,小古一定馬上溫馴的閉上嘴;但如果是辛笠,那對小古而言根本毫無作用。
「你知道嗎?昨夜我那情人沒來找我。」
「為什麼跟我說這件事?」辛笠面無表情的問她。
「我想你或許有興趣知道。」
「我沒興趣。」
「哇!整個下午你都這麼酷,跟我的情人好像。」
「是嗎?我記得前一陣子你還認為我土氣。」
小古的字典裡大概沒有「羞愧」兩字,她根本不把辛笠的話當作是諷刺,仍涎著臉嘻嘻的笑。「唉,過去的事還提它做啥?男孩子的心眼別那麼小嘛!」她三言兩語地將話帶過去。
辛笠真想把她轟出去,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碰到她,她立刻會像八爪魚一樣黏死他不放手。
「你對男人的印象轉換得可真快。」
「謝謝。」
「謝謝?」辛笠不自覺的提高音量。「小古,我這是在諷刺你,難道你聽不出來嗎?」
「唔?是嗎?」小古一臉不解。
看她真的聽不出來,他無奈的詛咒著,雙手一陣亂揮,她快要把他逼瘋了。
「算了!誰在乎?以後別再來了,我今天就要離開旅館了。」辛笠下了決定。
「為什麼?」小古驚訝的疾聲詢問。
「不為什麼。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事了,我明天就回英國。」
「你不可以!」小古霸道的反對,見辛笠慍怒的眼神,馬上收回囂張的氣焰,「你不理我了嗎?」
「你不是已經做了選擇?」
「我」
她的三心兩意使辛笠感到不耐。「小古,難道你就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嗎?我也有我的原則,而我不能容忍自己是第二順位。」
「我又沒把你當作是第二順位。」我認為你可能就是比爾,只是還不敢確定而已。小古在心中默默的加了兩句。
「那你願意選擇我嗎?放棄你那該死的夢中情人?」
萬一她判斷錯了,辛笠不是比爾那她該怎麼辦?這個險她可不敢隨便亂賭。
「你不介意我已經跟他有夫妻關係了嗎?」小古開始找借口搪塞。
「既然他都不在乎我是奪去你處女之身的人,我也不會在意你們曾經有過什麼。」
「我想你最好還是考慮幾天吧!」她積極的建議。
「不必了,小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拖時間,但我不跟你耗了,明天我會如期離開。」
小古本來想如果能拖個幾天,讓她確定辛笠就是比爾後,再給辛笠一個答覆。但這招顯然行不通了。
她不懂辛笠為什麼不乾脆承認算了?會不會他根本就不是比爾?
這有可能。畢竟誰會在平常扮演兩種角色?又不是精神分裂。不過,為什麼偏偏比爾昨夜不來找她?這讓她又不得不懷疑是辛笠在心虛。
「你走吧!」幸笠堅決的下逐客令。
小古打量著他一臉決心的模樣,明白自己已經沒有籌碼再喊價。她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急得不得了,偏偏腦袋瓜一時又想不出啥好辦法來拖延。
「呃」她假裝有話要講,辛笠還算有風度的等著她開口。
她突然發現自己以前為什麼會把辛笠當成笨蛋?
辛笠看出來她的意圖,他直覺想笑,卻又無奈的搖頭,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他索性轉身動手收拾行李。
小古注意到辛笠微揚的嘴角,她鬆了口氣,以為自己已經得到緩刑,但見他收拾行李,又驚慌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她失聲問道。
「我現在就要走。」
「不要!」
「嘿!你管得著嗎?」
她是管不著,因為她沒權利管。她跟辛笠什麼關係也不是,憑什麼管?不過,對於她想要的東西,她從不曾猶豫過,也從來不曉得什麼叫作挫折,她的字典裡更沒有「放棄」二字。
她要定了她的夢中情人,所以她要絆住辛笠。
「好吧!」有了這種衝到底的決心,她的思路突然清晰起來。「等我今晚把事情辦妥了,我也要回去了。咱們也算相交一場,或許哪天有空我會去拜訪你。」
辛笠點點頭。「隨時歡迎。」然後他不經意的問著:「今晚你是要向你的情人告別嗎?」
「不是。」小古心裡賊賊的笑著,她若無其事的回答,「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他,或許他今晚也不會來找我,我是看中了一條項鏈,想拿回去孝敬我媽咪。」
「哦?多少錢?或許我可以代你送給媽咪。」
她很高興辛笠不是立刻畫清界線,仍然跟著她稱呼她母親。
「不知道。」她無所謂的聳肩。「好多個零,沒算。」
「不知道?那你怎麼知道要準備多少現金。」
「我沒有準備現金。」
「啊?想不到你信用卡的使用額度這麼高,或是你用支票?」
「我有說要用信用卡嗎?我也不用支票。」小古老神在在地回答。
辛笠停下手邊的工作,心中有不祥的預感。「什麼意思?」他沉聲的問。
「嘻嘻,你怎麼一臉凝重?又不干你的事。」
「小古,別嘻皮笑臉,你打算偷嗎?」
「咦?你怎麼一猜就著?」
「少裝成一副吃驚的模樣,我知道你一肚子壞主意。」
「哎呀,你傷了我的心了。」小古故作難過樣。
「不可能的。等你全身都爛透了,你的心臟仍會固執的繼續跳動。」
「而你如果死了,那張刻薄的嘴一定是最先爛的地方。」
「我的嘴如果刻薄的話,那你的嘴對文明的進展才是具有毀滅性的效果。」
「那你真該把身體藏起來,它的殺傷力足以構成社會案件。」
辛笠不怒,反而陰惻惻的一笑。「這是恭維嗎?」
「不是。」
「我也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總比你表現得像個沒知識的村夫好。」
辛笠終於知道諸葛亮為什麼可以罵死王朗了。此刻他是熊熊怒火無處發洩,幸好他身強體壯,否則「羅賓漢氣死辛笠」恐怕會流傳於後世。想到此,他突然啞然的笑了出來,他是怎麼了?
「好吧,我宣佈你獲得勝利了。」
小古被辛笠放鬆的模樣弄得困惑不已。
「你不跟我吵了?」
她不甘心的模樣讓辛笠笑了出來,他背上行李袋,往門口走去。
「喂,你要去哪裡?」小古擋在他前面。
「回家。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他的語氣就像她是一個聽不懂話的小孩,這激怒了小古。
「好!你走就走,沒啥了不起!不對!我先走,是我甩了你,可不是你甩我!」
她怒氣沖沖的跑開,臨走前還不忘狠狠的推辛笠一把,以為他會跌倒,她就可以嘲笑他。可是她雖用足了力氣,辛笠卻僅僅退了一步,她怕他會報復,立即溜得不見人影。
「原來她忌諱別人當她是孩子。」辛笠自言自語著。
是了!一定是被她鬧昏了頭,不然他怎麼遲鈍的現在才發覺到?
他終於有了反撲的機會,原本的沮喪迅速轉為雀躍;他心中有個鬼點子正慢慢的成形。
而這次,他一定會給小古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哪裡有項鏈可以讓她偷?
小古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手放在膝上,另一手撐著下頦,她皺著眉思忖箸。
辛笠如果是比爾,辛笠如果還有一點良心,辛笠如果真的在乎她
「那他今晚一定會出現。」她順勢的脫口而出。
說不定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現在人已在飛機上了。小古心中馬上反駁剛才樂觀的推測。
但她想了想,直覺辛笠不是這麼殘忍的人,隨即又開懷了起來。
這時,洋房的門被打開,她看到依舊戴著面罩的比爾走了進來。
說也奇怪,自從懷疑比爾可能是辛笠以後,她突然不再視他為天神,能夠冷靜的看著他而不低下頭。
他的身材與辛笠幾乎差不多。她怎麼會像條豬,到現在才發覺?而她之前竟還大言不慚的對辛笠比較兩人之間的差異。
他的態度自信,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辛笠似乎從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氣度。小古猜想,她不是從不曾仔細注意過辛笠,就是他刻意掩飾著,或者比爾真的不是辛笠?
因為在此之前,她還不認識辛笠,他幹嘛費心扮兩種角色戲弄她?他又不是那種成天無所事事的無聊人。
這份猶豫又讓小古對比爾謙恭起來,她不自在的放下雙腳,克制自己想動手整理衣服的慾望。直到他走到她跟前蹲下,她本能的注視他的眼。
那分明是辛笠的眼睛。
媽的,他誆我!
想到他將她耍得團團轉,她就一肚子火。
可是,她隨即羞愧的想起自己南轅北轍的對待兩個他的方式。不過,要她去承認自己的現實個性,那可不!
辛笠尚不及開口,小古往後一縮,跳到椅背後,手順勢一拉,一張網掉下來纏上了他。
「搞什麼」
「嘿!你現在看起來可真狼狽。」小古消遣他。「辛笠!」
辛笠停止掙扎,以免自己更為難堪。「辛笠是我弟弟。」他冷靜的應答。
小古的表情立刻轉換成不安,對啊!辛笠有個哥哥,他們的身材、相貌或許很相似。
「不會吧?」她懷疑的問著。
「你何不自己過來看看。」
他挑釁的話惹得小古慢慢的走過去。
辛笠看準了時機,他往前一撲抓住了小古。
小古掙扎中扯下了他的面罩。「該死!你又騙我!放開我啦。什麼時候你的動作又變得這麼靈活了?」
辛笠緊緊的抱住她把她壓在身下。「我本來就是這麼靈活。」
「你這殺千刀的,騙得我好苦!你跟我搶東西,撕走了我一半的藏寶圖,還裝成老土讓我嘲笑,欺騙我的感情,還——」
「等等,你被我這樣抓著,數落我就少了氣勢。不如你先拿開網子。」
小古一聽,覺得他言之有理,便替他除去網子。
「喂,你要去哪裡?」辛笠一獲得自由後立刻往大門走去,小古急忙追問。
「走人。」
「你又騙我!」小古憤慨的指責。
「小古,你知道什麼叫惡人先告狀嗎?」
「我知道,就像你現在這樣。」
辛笠無奈的朝上空了空。「我對你寬以待己的能耐算是大開眼界了。你認為我騙你,其實你對我的行為也算不上光彩的事。你迷戀於自己幻想出的情人,也毫無愧疚的拿我當後補。」
「誰教你放意弄得土氣!」
「我沒有。克萊得姆家族財勢向雄厚,狗仔隊常常盯著我們不放,辛笠這個中文名字與這樣的裝扮,可以讓我免除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好吧,那我們兩不相欠,從頭再來。」她蠻橫的建議。
辛笠吃驚的看小古一眼。「能像你這麼厚顏的女人還真少見,我倒認為我們是結束了,而不是開始。」
「你不怕我已經懷孕了?」
「克萊得姆家的男人一向不容易使女人懷孕。」
「羅氏家族的女人一向容易懷孕。」
辛笠聽了大笑出聲。「相信我,我見識過真正會生的家族,他們散佈於世界各地,不是你們羅家只有兩個女兒而已。」
「你的『天使比爾』不要了嗎?」小古搬出畫來威脅他。
他聳聳肩。「天使自己會回來。」
「你的名字叫作比爾,那是真的嗎?」
「嗯,比爾.克萊得姆二世。以『天使比爾』命名的。」
「真是奇怪的取名方式。」
「你的羅賓漢也不遜色。好了,我要走了。」
「那我怎麼辦?」
辛笠在門口停下來,側身回望她。他冷酷的開口:「或許你可以再一次聽從你那對眼睛的建議,它們的辨識能力可真差,再說,你我又不相干。」說完後他不再猶豫的離去。
小古落寞的坐回沙發,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辛笠不要她了,怎麼辦?
她該死的「大小眼」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都斷送了!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放棄。
可是,一想到她對他這麼勢利又現實,他根本對她是失望透了。
不過,只要有心悔改,一切都還有機會的。小古又激勵著自己。
何況,她還有別人所沒有的超強鬥志。
加油吧!不管是比爾還是辛笠,她都要定他了!他別想輕易地擺脫她。
小古決定到英國去找他。
一個星期後,小古再度踏上克萊得姆家的土地。
為了向辛笠示好,她特地回家把「天使比爾」帶來。
她在鐵門外徘徊,遲遲不敢按鈴。一向自恃頭腦靈活的她,在想到自己以前對辛笠的種種,而現在她卻要對他低聲下氣的,就有說不出的尷尬。
「總要想個辦法讓自己別太受委屈。」她喃喃地念著。「辛笠這傢伙一定會連本帶利的向我要回他所受的屈辱。」
突然間,她背在肩上的包包帶子斷落,「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她回身,看見袋口露出了「天使比爾」的一角。
奇怪!她抬起背包,小心的拿出畫來。
「我明明包得好好的,怎麼跑出來了?」小古仔細的檢查畫有沒有損壞。
畫中的比爾在夕陽下美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倏地,她腦中靈光一閃。
對了,辛笠一定會用她偷了他們家的傳家寶等類似的話來攻擊她,她得不動聲色的把比爾放回去才行。
由於有了目標,小古反倒不急著見辛笠。她將畫放回背包內,使出拿手絕活,輕鬆地躍過高聳的圍牆,往樹林走去。
克萊得姆家的狗群在傍晚的時刻通常是自由的,它們四處的奔跑嬉戲。這時,有只靠近樹林邊的威斯拉犬突然停了下來,朝空氣中嗅了嗅。
它似乎感覺到什麼,興奮的吠叫幾聲並搖晃著尾巴,便往林子裡奔去。
其它的狗群在聽見同伴的召喚後,也陸續跑進樹林中。
「狗兒怎麼不吵了?」傑斯.克萊得姆十二世打進一個球後問著弟弟。
辛笠皺著眉,看來這一局他又要輸了。
「或許它們的喉嚨都發炎了。」他不耐的回答。
傑斯咧嘴一笑。「你回來後怎麼就一副陰陽怪氣的?」
「我認為用『嚴肅』這兩個字比較貼切。」
「聽你這麼一解釋,我就知道你是為了女人而煩惱。是我們家狗兒替你選的那個女人嗎?沒想到你的報應來得這麼快。」
「我們真的最親兄弟嗎?」
傑斯大笑出聲。「你得原諒我,機會難得嘛。」
辛笠把桿子丟回架上。「要不要練練筋骨?」
「在這個時候?不,謝了,我可不想被當成沙包。」
「難道你就不能承襲一點祖先的榮譽心,接受我的挑戰嗎?」
傑斯笑著走出撞球室,朝身後的辛笠擺了擺手。「榮譽心今天沒帶在身上,下次吧。」
辛笠歎了口氣。
尊嚴不容許他再想起小古,不過卻綁不住自己對她的思念。
那個古靈精怪的女人現在在做什麼呢?
小古正在被狗舔!
十幾隻狗把她當骨頭般拚命的舔著。
它們熱情的歡迎她,教她幾乎被它們所吞噬。
尖銳的哨聲響起,狗兒們一愣,開始往回奔。樹林裡一下子又只剩她一人。
小古爬起來撿回背包,拿出礦泉水洗淨狗在她臉上留下的唾液。
夜色已暗,她走出樹林,遠處的奧克山莊燈火通明,現在正是用餐的時刻,卻也是警戒最松的時刻。
小古把背包丟在一旁,只拿著「天使比爾」,隨即毫無困難的進入奧克山莊,直奔書房,將「天使比爾」物歸原主。
不知道是她的錯覺或是幻想,她竟可以感覺到畫中的比爾朝她一笑。
小古不安的甩甩頭,走出斗室,一瞬間,所有克萊得姆家的祖先畫像似乎都亮了起來。
「密室的燈光換了嗎?」她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異狀。想起辛笠曾告訴她天使自己會回來的話,她不由得一陣毛骨悚然。
「別自己嚇自己。」小古替自己壯膽。「一定是太餓了。產生了幻覺。」
於是在回到樹林前,她順道取走了一隻烤雞。那是當晚廚子為克萊得姆家的兩位少主所準備的主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