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颱風來的當天,街上靜悄悄地,沒有任何預期中的風雨,相反地,反而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明倫在醫院裡照舊忙碌著,病人依然和平常一樣絡繹不絕,擠滿了整個候診室。現在,似乎只有繁重的工作才能使她忘憂吧!因為忙碌能使人停止一切思考;她熱愛這份工作,尤其是面對患者及其家屬感恩的面容時,心裡所受的屈辱與不平就會被撫平。但此刻,她已分不出到底是她需要病患的程度深呢?還是病患比較需要她?原來,在施與受之間其實並沒有很大的分野。
在忙碌裡,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當明倫感到有些倦意襲上心頭時,竟己是夕陽西照了。她和同事交完班,換回便服輕鬆地走出醫院正門,才剛走幾步,就聽到後面有摩托車的喇叭聲,明倫下意識地回頭一瞥,竟看見Sara。
「嗨!」Sara露齒一笑,表情煞是輕鬆愉快;只見她一身短袖牛仔上衣及長裙,腳上穿著一雙雪白的休閒鞋,真是布衣釵裙難掩其風華!再搭配她所騎的紅色迪奧機車,明倫不禁看呆了。而從旁經過的人們也不禁頻頻投來注視的眼光,他們心中大概也都不約而同地讚歎
—好個俏姑娘!
看明倫久久不說話,Sara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說:「我剛從才藝班下課回來,本想直接去頂好買些乾糧和電池,但是想想你也該下班了,所以順道來接你,我們一起去買東西好不好?」
Sara此刻朗爽而大方的笑容完全不同於幾天前的冷漠、高不可攀,明倫迷糊了,竟感到一絲陌生和不敢相認的錯覺,遲遲沒有反應。這時,她背後有一輛救護車正滑下車道朝她們駛來,明倫一怔,立即跨上機車後座,扶住Sara的腰。
「坐好哦!」Sara回頭朝明倫叫道:「我要飆了!」
明倫下意識地摟緊Sara,只聽見狂風從她耳邊呼呼掠過,車子一部接一部的像螢幕般地快速輪轉著,紛紛被拋到腦後;當前面一個紅燈乍然亮起時,Sara並不停車,反而加足了馬力,車尾像著了火般直直地射出去,朝一排正要前進的大小車輛的眼前橫衝而過!人們還來不及反應的臉上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刷了過去,一兩秒鐘後才心有餘悸地回過神來,有的人還朝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痰,罵聲「干!」。
明倫乾脆閉上眼睛,來個視而不見;在黑暗中,她只覺得車身忽左忽右,時而直衝,時而緊急煞車,恍惚中,她似乎聽到Sara說了一句:「到了,下車!」
明倫睜開眼睛,果見頂好的招牌就在路旁,她如獲大赦般連忙跳下機車。
「Sara,你都是這樣騎車的嗎?這簡直——簡直就是玩命嘛!我不敢再讓你載了。」
Sara朗朗一笑,脫下安全帽,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颱風待會兒就來了,所以今天騎得比較快,你放心!等我們回去的時候,我會騎慢一點。等我一下!我先去停車。」
Sara的態度很親切、很有耐性,沒有一絲刁鑽蠻橫,令明倫感到非常訝異。不一會兒,Sara停好機車,一蹦一蹦地趕了過來,很自然地挽著明倫的手臂走進頂好超市。
「我們來吃火鍋好不好?」Sara從冷凍食品櫃裡抓出一盒火鍋料,歡喜地念道:「裡面有大白菜、蛋餃、粉絲、貢丸、蝦子……,哇!好多東西,太棒了!」
由於Sara的嗓門很大,讓不少來採購的人們不禁紛紛側目,有的,甚至還偷偷捂著嘴偷笑。
「笑什麼?」Sara瞪那人一眼,道:「沒看過別人買東西呀?無聊!」
「Sara,好了啦!」明倫勸阻她繼續說下去。
被Sara喝斥的婦人嚇得連忙走開,好像是撞見了瘋子一樣,那驚慌失措的表情讓明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今天中午,朱友信打電話回家了!」Sara突然說道:「我們聊了很久很久,他終於不生氣了,我好高興!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你,真的!」
明倫非常意外,怔怔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知道你昨天中午去他店裡勸他回家,並講了一些話,小弟全都告訴我了。還有,那天晚上我喝醉的情形,阿諾也跟我說了!他說,你幫了我很多忙,像你這樣的人,已經很少見了。可是,我這人一喝醉酒,就忘記自己說了什麼話,如果有什麼地方得罪你,我很抱歉,千萬別生氣啊!」
Sara這一番坦白誠懇的話暖化了明倫冰冷的心,而她那美麗又孩子氣的笑靨就像具有某種魔力一樣,揮去了她所有的不快和惱怒。有一瞬間,明倫幾乎要原諒Sara的所作所為了;但另一方面,她也暗自感到可恥,因為她對她所做的一切,最終還是為了她自己,而毫不知情的Sara卻只是單純地感謝她。其實,說也奇怪,明倫並無一絲快感,若在一個星期以前,她一定會感到非常得意的。
「不用謝我!」明倫僵硬地說:「你自己要好好保重才是真的,不要——那麼消沉。」
最後一句話令Sara的臉色稍微黯沉了一會兒,但很快地,她又回復了正常。「是!遵命。以後我不會再給各位添麻煩了,而且我還要禁慾一個月,暫時杜絕男色,直到我弟弟搬回家為止。」
聽到前面幾句,明倫早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聽到最後,不禁詫異道:「怎麼?朱友信還不肯搬回來嗎?」
Sara搖搖頭,歎道:「他暫時不回來,因為他害怕回來之後我又會故態復萌,所以嘍!等學校開學後,他才會搬回來。」她話一說完,便推著推車往前走,專心購物。
明倫終於明白何以她的心情會那麼好的原因了,便也放鬆心情,愉快地加入採購的行列。兩人撤除了所有的心結後,選購物邊愉快地聊著。
「講一個黃色笑話給你聽。」在排隊等待結帳時,Sara側過頭來附在明倫的耳旁低聲道:「有一位已婚三十年的婦人對她的心理醫生抱怨說:醫生啊!我跟我先生結婚那麼多年了,可是他卻從來都不知道我何時會有高潮,怎麼辦?」
「那怎麼可能?」明倫訝異地問道。
「是啊!醫生也問她:那怎麼可能?結果你猜那婦人怎麼回答?」Sara笑不可抑地,幾乎彎下腰來。「那婦人回答說:因為每當我高潮的時候,他都不在場啊!哈哈……」
明倫一愕,突然領悟過來,也忍不往跟著她恣意地大笑起來,愈笑愈克制不住,笑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這笑話是我從電視長片裡看來的,你覺得好不好笑?」
明倫笑岔了氣,簡直有些控制不住。
就在她們笑翻的當兒,明倫的眼角餘光映人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提著菜籃,以嚴峻的目光看著她們,而且直盯著明倫,那銳利的眼神令人在百里之外都能感覺得到;她轉過頭去,立刻迎上鄧超那噬人的眼神。
糟糕!明倫想起來了,鄧超碰巧就住在這附近的大樓裡,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他。她面色慘白地,遠遠地朝他點了一下頭,神情狼狽之至;他則牽動一下嘴角,大概是冷笑吧!看到他這種反應,令明倫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悸。
「那個人是誰?」Sara好奇地問:「他為什麼一直看著你?」
「喔!嗯……他是我們醫院的醫師。」
「真的?那你為什麼不過去和他打個招呼?」
「剛才已經打過了。」明倫敷衍道。
「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到?喔!難道點一下頭也算打招呼?」
「Sara!」明倫生氣了。
Sara聳聳肩,扮個鬼臉,道:「我是開玩笑的,別生氣!」
然而,隨著排隊結帳隊伍的移動,鄧超就愈來愈靠近她們了,明倫不由得心浮氣躁起來。
「Sara,我們換別的收銀台結帳吧!」
「不用這麼麻煩吧!都已經快輪到我們了,而且每個隊伍都好長,沒必要再從頭排起啊!」
Sarp說得沒錯,不知何時己有一大群人擠過來排隊結帳,而且每個人的手裡都提著滿滿的貨品。莫可奈何之下,明倫只好以「坐以待斃」的心情眼看著鄧超一步步靠近她們。不一會兒,他就在她們旁邊了。
「嗨!鄧醫師,你也出來大採購?」明倫硬著頭皮應酬道。
鄧超嚴肅地點點頭,表情似乎不太自然。「是啊!傭人請假了,所以我只好親自出來買東西。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家不是在——」
「鄧醫生,這位是朱友梅,我的朋友。」明倫趕緊打岔道,然後Sara介紹他。「這位是鄧超醫師,他是外科權威,我從他那兒學到不少東西。」
「你好!」Sara朝他嫣然一笑,是少女特有的活潑爽朗打招呼方式。但是,明倫注意到鄧超卻迴避著Sara的目光,冷淡的略點一下頭;他那冷漠的表情裡有一股令人受不了的傲岸,那是一種自認具有某種權威的人所習慣流露出的架勢,用以摒拒人們唐突的熱情。
Sara的好意撲了個空,心都涼了,但礙於他是明倫的醫院同事,也只好勉強憋住怒氣,把頭轉向別處。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鄧超鍥而不捨地繼續追問。
「喔!我是——剛下班,順便來這裡買點東西回去。」
「喔!」
這時,Sara突然回過頭來,以極其自然的反應補充道:「明倫現在租我的房子,就在這附近。」言畢,彷彿她已盡完責任似的又轉過頭去,注視著前方。
鄧超張大著嘴,思索片刻,突然領悟過來,兩眼迸射出光來……
「原來你——」鄧超完全瞭解是怎麼回事了,驚訝地呆望著明倫。這時,前面的隊伍突然朝前迅速移動,鄧超無法停留太久,只好依序前進;而就在他經過Sara身旁時,即頻頻打量著她,Sara感到莫名其妙,但也禮貌性地對他微笑。
過了一會兒,明倫和Sara終於結完帳出來了。
「你們那位鄧醫師架子好大、好無禮!」到了外面,Sara忍不住嘟起嘴來抱怨著。「從來沒有一個man敢對我如此,通常他們都會拜倒在我的萬人迷微笑之下。」
明倫知道Sara又在開玩笑,便不以為意地安慰道:「他不是針對你才如此,他對任何人都是這種態度——高高在上,視而不見。你不必期待他會有什麼好臉色或說好聽的話。他現在之所以會理我,完全是為了想勸我回病房做他的左右手,再續以前的合作關係。」
「那你為什麼不回病房?」
「我——唉!說來話長,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我們走吧!好像快下雨了。」
然而,當她們跨下台階時,卻看見鄧超站在對街望著她們,明倫的心再度揪緊,又開始戒備了。
「Sara,你先去牽車,我在這兒等你。」
「喔,好!」Sara看看明倫,再看看對街的鄧超,以乎明白了什麼,識趣地離開了。
等Sara一走開,明倫便越街去找鄧超。
「剛才那個女孩就是你先生的女友,也就是上次你去看她房子的那位,對不對?好像叫什麼?叫什麼?……」鄧超手撫著額頭,做出苦思狀,那故作的姿態分明就是在使壞,而且一點也不掩飾。明倫很吃驚,因為從未見過他這樣子,一陣不祥的預感突然掠過她心頭。
「她叫Sara。」明倫主動告訴他。
鄧超用力拍了一下腿,恍悟道:「對了!她叫Sara。Miss張,你怎麼不聽我的勸告,竟然搬到她家裡去了呢?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只是想多瞭解她一些,這樣我就可以進一步知道她和我先生交往的情形了,這叫做知彼知己。」
這番話似乎打動了他,她注意到他眼裡惡作劇的意味漸漸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鄭重且認真的神采。明倫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你——算了!」鄧超無可奈何地搖頭。「本來我還想趁機要脅你,逼你回病房。哈哈!我這個念頭真是太卑鄙了,看來,我真不是當壞蛋的料。」
「你現在還好吧?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剛才看你跟那個Sara有說有笑地,你們一點也不像敵人哦!」鄧超打趣地道。
「我跟她才不是敵人哩!請你別誤會。」她澄清道。
「喔!其實,敵人也好,朋友也罷!我還是認為,你根本不必費心地去搞懂這個事,一切還是以自己的生活為重,自己過得好最要緊,其他的,都不要去管。」鄧超自嘲地苦笑道:「我知道你現在聽不進這些,所以——那我走了!」他逕自坐進車子裡。
「鄧醫師,關於回病房的事……」她追問著。
鄧超搖下車窗,揮揮手,道:「算啦!你真的以為我那麼少不了你嗎?比你能幹的人多得是,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個了。我只希望,念在過去同事這麼多年的份上,你聽聽我的勸,不要做出糊塗事,好嗎?」
「好,你放心吧!」明倫笑著說。
鄧超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搖搖頭,一副不大放心的樣子,開著車走了。看來,他對明倫的所作所為仍然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她卻料不到他竟會說出如此充滿感性的話來,她在意外之中更滿含感激,過去長久以來在工作崗位上所受的委屈,彷彿就在那一席的溫言暖語中,紛紛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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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倫從回到住處後臉上都一直掛著微笑,是那種情不自禁的、打從內心裡感到愉悅的笑。Sara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邊默默地打蛋花,給火鍋添水,並為哈利準備晚餐。最後,當她們安穩而舒適地坐在客廳裡吃火鍋時,Sara終於按捺不住地問道:
「明倫,你跟鄧醫師很要好嗎?」
「很要好?」明倫詫笑道:「不會吧!普通好啦!我們之間只是同事之誼。」
「是嗎?那我可不可以問一些比較深入的問題,如果你不想答的話,那就不用勉強。」Sara神秘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是女人嘛,對不?而現在這裡又沒有男人在場,我希望我們不要講那些冠冕堂皇的門面話,直接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你覺得這樣好不好?要不然,我會覺得,這番談話很沒有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明倫暗忖:難道她對她的身份起疑了嗎?還是這鬼靈精又想出什麼整人的新花招,企圖從她身上挖掘什麼?望著Sara那張變幻莫測的笑臉,明倫不由自主地戒備起來。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哈哈!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那個鄧醫師?因為從剛才在超市遇到那傢伙一直到現在,你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哦!」
明倫鬆了一口氣,又覺得啼笑皆非,因為這種充滿曖昧的揣測壓根兒就是無稽之談,也荒誕之至!鄧超怎麼可能會引起明倫或其他人的「非分之想」呢?因為在她們護士、心目中,他無疑就等於醫院門口的石碑一樣,只是某種「標記」罷了!
聽了明倫的回答,Sara不太滿意。
「我不相信你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當他教導了你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你不會有一點點祟拜之情嗎?然後,隨著朝夕相處、一起工作,那份隱隱約約的同事之愛,難道不會逐漸演變成男女間的愛情嗎?」
明倫差點衝口說出:是不是就像你和致遠之間的情形那樣?由同事變成「同床」。
「Sara,我老實告訴你好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明倫沉住氣,顫抖地喝下一口熱湯,然後正色地說道:「我很尊敬鄧醫師,也很感激他在工作上的指導,但除此之外,在私底下,他是一個既自大驕傲而且又相當主觀的人,因此坦白講,我不太喜歡他;而且根本不必傷腦筋去想這個問題,因為我是個已婚婦女。」
「呵!」Sara讚歎道:「『我是個已婚婦女』,真神氣!是不是只要打了『己婚』這個預防針,就可以對所有的男人免疫了?真好那,那我太需要啦!」
「你——簡直就是歪曲事實嘛!」明倫勉強笑道。
「我沒有歪曲,我就不相信你對鄧醫師從未產生過幻想!難道你沒有想像過跟他上床的可能?我不相信!」Sara笑道:「除非你只是私底下偷偷地在想,或是在跟你老公做愛的時候,想像是在跟他『做』?」
「你神經!」明倫吃了一驚。「Sara,不要把每件事都扯上性,好嗎?我承認,人的腦子裡是充滿了各種雜念及慾望,有時是人類自己所控制不住的,但那絕對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那是兩碼子事。當然啦!過度的壓抑自我是不對的,但是,故意強調某一點也是一種病態。」
Sara歎了一口氣,平和地說:「你說得對!現在,我相信你是真的不喜歡他了。」她說完,竟若無其事地夾起一個蛋餃放進口中嚼著。
明倫看了,一愣,就像吃東西吃到一半,突然被人喊停一樣——噎住了。這個Sara,真是拿她沒轍!
咦?不對!Sara為什麼挑起這個話題死咬住不放呢?明倫疑惑著。
「Sara,你是不是——你該不會對鄧醫師產生好感了吧?要不然為什麼一直在盤問我呢?」
Sara差點把一口湯噴出來,詫笑道:「拜託!那個自大狂,誰受得了?連你都覺得不可能愛上他了,更何況我才和他見面短短幾分鐘,怎麼可能?」
「那你為什麼——」
「我的重點並不在他,在於你啊!」
明倫一愣,僵在那兒,而Sara則不急不徐地繼續說道:「我感覺你不太快樂。明倫,你是一個既保守又緊張的人。我在猜想,你和你先生之間一定不太協調吧?喔!我指的是各方面,不光只是性而已。」
「那你可就猜錯了,我的婚姻跟大多數人一樣——很平凡。我感到很滿意、很知足,至少,我個人是這麼認為的。」
「喔,那好吧!我全猜錯了。我原以為你跟你先生處不好,而那個鄧醫師是你外面的精神寄托呢!Sorry!都是我不好,把你攪亂了。」
Sara的善良與坦白令明倫覺得很感動。
「有時候,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幸福?」明倫囁嚅地說道:「截至目前為止,我每天都一直不斷地盡力處理好各種事務,我關心別人,而別人也仰賴我,好像這就是我來這世界的目的一樣。我喜歡讓別人滿足,那會讓我感到自己很有用,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快樂吧!我也不知道。」
明倫的聲音在靜謐的客廳內微弱地輕揚著,而窗外的風聲則愈來愈大,幾乎掩蓋住她的聲音。突然,一股莫名的、強大的悲哀冷冷地籠罩著她!一剎那間,她過去所珍藏的、堅信不移的信念,竟有如禁不起陽光照射的底片——全曝光了!她首次注意到自己多年來所堅持的理念,居然是如此地卑微!這不禁使她大大地吃了一驚!
啊!究竟是什麼人偷偷地把她改造成這副模樣?又是誰操縱了她的人生?
她的思想、信念和理想,似乎都沿著既有的模式在進行著。
明倫呆住了!她的臉色慘白,心跳加速,喉頭像被什麼梗住似的,以致於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
Sara依舊滔滔不絕地往下說道:「我跟你就不一樣,我從來就不會被別人阻礙住,也不會被別人的想法所困。我覺得你有時候也可以學學我啊!不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那麼累,適度地放鬆一下自己也很好。」
明倫微弱地說:「可是——那樣不是很不負責任嗎?人生並非如此地輕鬆,我可放鬆不了。」
「算了!我自己也沒什麼可取之處,還是別學我好了。」Sara笑笑,又舀出一大碗湯喝著。「嘖!我們這次弄的火鍋真成功那!太好了!明倫你看,沒有朱友信,我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明倫笑著說:「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這時候,廚房裡傳來一陣門被風吹動的嘈雜聲,Sara站起來,跑到後面去關門,明倫也跟著去幫忙了。
當兩人一起檢查屋子裡所有的門窗是否關牢時,Sara突然對明倫說道:「唉,你老實說不要緊,我真的是一個很差勁的人嗎?為什麼大家都在指責我呢?就連朱友信他也……也許我真的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吧!」
原來,她仍對「那晚」的事耿耿於懷。
出於禮貌,明倫只好違逆著本意,首次以充滿善意的口吻說:「至少,阿諾他還愛著你啊!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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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二點之後,狂風大作,窗戶被刮得砰砰作響。明倫幾乎徹夜未眠;她聽見Sara把哈利牽進客廳裡的聲音,以及她哼著歌鎖上門的聲響。
明倫靜靜地聆聽著,然後朦朧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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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裡,她聽到母親在廚房裡輕輕哼著歌,那聲音又軟又甜,充滿了慈愛。
「媽——」五歲的明倫悄悄走進廚房,見到才二十五歲的母親穿著小碎花圍裙,正舀著稀飯把它裝到碗裡。
「明倫乖,把稀飯放到桌上,去叫爸爸跟阿姨起來吃早點。」母親愛憐地摸摸她的頭並說道。
進了臥室,明倫看到大床上橫陳著兩個人,走近一瞧,原來是爸爸跟阿姨,她睜大了眼睛注視這一切,然後,她尖叫著跑進廚房。
「媽!爸爸跟阿姨他們——」明倫驚訝地問道。
「噓!」母親生氣地制止她的喊叫,繼之以安詳和藹的語氣,不急不徐地說道:「傻丫頭!一個是你爸爸,一個是你的親阿姨,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都是媽媽的家人嘛!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就好啦!對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明倫生氣得大吼:「媽,你快點趕走阿姨啦!叫她快滾!」
「唉!媽媽也沒辦法,誰教你爸爸那麼喜歡她?」母親哀歎道:「而且媽媽又打不過他們倆,怎麼辦呢?對不對?算啦!明倫不要想那麼多,你看!媽媽現在不是很開心嗎?呵呵呵……」
母親姑息而軟弱的笑容,令明倫感到作嘔,她當著母親的面狠狠地吐了一大口痰。
「我恨你!」明倫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這句憋了許多年的話,也把自己從夢中喊醒了。
汪汪汪……樓下的哈利像是呼應著明倫淒厲的吼聲,發出一陣狂吠。
明倫在黑暗中驚悚地清醒著,窗戶卡卡作響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魔鬼的呼喚。方才夢中的景象歷歷在目,令她悚然而驚。奇怪?那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了,何以她現在又想起了它呢?然而,夢中那充滿屈辱的憤恨卻又是那麼地真實,尤其是母親軟弱的表情,更令她捶胸頓足!
她想起來了!從小到大,她的童年一直是活在父親不斷「有女人」的陰影之下,他背叛了全家人,但表現得最為激烈的不是母親,卻是小小的明倫。明倫記得自己一直不斷地力勸軟弱的母親鼓起勇氣來「反抗」父親的不忠,可是,母親卻處處以各種借口(甚至拿她們姊妹作為擋箭牌)來逃避,對父親依然順從而卑躬屈膝,她甚至還把這一切的不幸歸罪於她們。「如果你們是男孩子的話就好嘍!這樣的話,你們爸爸就不會找別的女人了。」
明倫最感痛苦的莫過於過年祭祖的活動了。她們三個姊妹在磕拜過祖先牌位之後,總會聽到父親拿著香對祖先們哀歎道:「紀賢(父名)不孝,至今仍然無後,愧對列祖列宗們……」這時,站在一旁的她們,總會面面相覷,覺得這真是奇恥大辱!
父親從不正視她們,亦從未關心過她們,而母親的軟弱怕事,也從未給她們任何支撐的力量。她們的家就像是一個空洞沒有靈魂的空殼子,空蕩蕩地,沒有任何重心。待她們能夠自立後,便毫不眷戀地飛出「牢籠」,各自重新生活;而她們的母親也隨著人生義務的終了而撒手西歸,結束了她平淡乏味的一生。但她們的父親,卻在她們母親死後,便迫不及待地與交往多年的女友結婚了,第二年如願產下一子,從此展開他的另一段人生。自此,他們一家人便分道揚鑣,互不相干了。她現在想想,父親之所以一直耐心等到母親過世後才再娶別的女人,大概是對她們母女四人最大的恩義吧!他可沒趁她們年幼時拋棄她們啊!
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但令明倫深感不平的是,她們姊妹三人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擺脫掉一直盤據在心頭的陰影——無自信與自卑,它們像咒語般緊附著她們,只要任何一個充滿權威的男性聲音都可以輕易啟動那些咒語的開關,令她們猝不及防地掉入昔日的深淵裡,淪為心牢的獄囚。為了強力對抗它們,明倫投考護專,接受嚴格的醫事訓練,畢業後又跟隨素有「冷血殺手」之稱的外科醫生工作,在在都是為了通過層層的考驗,以鍛煉出堅強的理智與自傲的勇氣。其目的,不都是為了趕走母親所遺留下來的「軟弱」因子嗎?
是的,明倫盡力地反其道而行,將她母親重重地拋在後面了!
但是,就在她不計一切地勇往直前時,卻忽略了自己依然重蹈了母親的覆轍。為了博得別人的重視,她像機械修護師一樣忙碌個不停,哪裡有問題便修補哪裡,她是銅牆鐵壁,能讓大家安心的依附。她自以為是的堅強、冷靜,實則是建立在別人的評價上,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外表及作為上雖與她母親截然不同,可是在內心裡她們其實都是一脈相承的,她們都在害怕著、恐懼著。
強風依舊猛烈地吹擊著玻璃窗,時有急雨從縫隙中滲入。明倫走下床拉開窗簾,但見外面的世界漆暗無比,只有凌亂的樹影搖晃著,彷彿世界末日即將到來;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回到床上了。
*************
次日清晨,當東方微露曙光時,Sara跑上樓來敲門。
「明倫!快點起來,我帶你去看某樣東西。」
「汪汪……」哈利亦在門外咆哮著。
好半天,明倫終於醒過來,卻仍然昏昏沉沉;她摸索著下床,打開門。
「什麼事啊?」
站在門外的Sara,一臉興奮而且精神抖擻的樣子,連哈利也在一旁拚命搖著尾巴。
「先別問,快去換衣服,我在樓下等你!」
「Sara!」明倫企圖叫住她。
「快點喲!」Sara拉著哈利跑下樓。
奇怪?到底是什麼事呢?明倫簡直就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搞不清楚狀況。現在才清晨而已,更何況外面的風雨似乎仍未減弱,真不曉得Sara又要使出什麼花樣來「整」她了!自從搬到這裡之後,她發覺每次只要跟Sara接觸,總是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狀況,而且都讓她驚奇不已,這使她備感壓力。
不一會兒,明倫滿腹狐疑地下樓來,但見Sara一身輕便的裝束,精神奕奕地站在客廳中央,手拉著哈利。
「怎麼?我們要出去嗎?」明倫十分訝異。
「對啊!我們去忠孝橋看淡水河。」
哈利叫著附和了兩聲,狀極愉快地拚命搖尾巴。明倫不懂,一臉的茫然。
「你知道嗎?颱風還沒走,去橋上看河水最棒了!那滾滾波濤好壯觀啊!我猜,你一定沒看過吧!對不對?」
明倫聳聳肩,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沒錯!我是沒看過,那我們走吧!」
Sara有點意外,料不到明倫竟一改平日婆婆媽媽的習性,居然毫不考慮地就答應了,不禁喜出望外!拉著哈利,蹦蹦跳跳的轉身就走。
她們才走出院子,即被一股強力旋風迎面吹擊,再看看院子裡東倒西歪地被折斷的夾竹桃、青楓、九重葛、茉莉……真是滿目瘡痍,慘不忍睹!Sara回過頭來問明倫「怕不怕」,明倫則笑答:「如果你跟哈利都不怕了,那我也不怕!」於是,她們便浩浩蕩蕩地迎著風雨出發了。
她們才剛騎車上街,明倫就後悔了,因為強風夾帶著急雨,不斷的打在她們身上,而橫倒的路樹也時時阻礙著去路,還有那搖搖欲墜的廣告招牌,也令人提心吊膽不已;她想起在急診室的傷患以及報紙上報導的傷亡名單,不禁心生恐懼起來,也懊惱自己因一時的浪漫作祟而衝動行事,真是害己不淺啊!
狂風不斷從耳邊呼嘯而過,阻止了明倫幾度欲出口的——我們回去吧!莫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壯起膽來摟緊了Sara的腰,再回頭看看跟在一旁的哈利,它似乎也含笑地回望著她。
由於風大,又牽著狗,她們行進的速度很慢;Sara的心情很好,一路上輕輕地哼著歌,無視於滿目的凌亂。
「我們的城市好醜,像只癩痢狗。」Sara指著兩旁參差不齊的樓房及各屋頂凌亂交叉的天線,大聲地吼叫道:「如果我來當市長的話,那麼我將以藍天為屋頂,摘下白雲當被蓋,引彩虹為橋,以樹為路,以鳥聲為天籟,讓夢想築成家園……美不美?」
明倫笑笑不出聲。
「這可是阿諾做的不押韻童詩哦!很幼稚吧!哈哈……」
「是很美,那是每個台北市民的夢想,阿諾倒是把那種心情表達得很好。」明倫說道:「只可惜我不是詩人,不懂這些。我只希望——我只希望……
「希望什麼?」Sara疑惑地問著。
明倫暗忖:我只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她希望生活能夠回到原點,沒有任何人受傷害。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Sara叫著。
明倫大聲地說:「我說,我希望有情人皆成眷屬,就像你跟阿諾,你們早點結婚吧!」
「我跟阿諾?哈哈!不可能的啦!」
「為什麼?」
「我只跟他『做』過兩次,可是感覺不對!完全不對!」
明倫在她耳邊催問:「為什麼?阿諾他很愛你啊!」
Sara似乎有點驚訝的說:「阿諾他跟你這麼說嗎?」
「是!」明倫有意說謊,不過事實確是如此。
「不對!我跟他『做』的時候,一點感覺也沒有,真的,我發誓!我覺得他應該也是這麼想。」
這回,明倫可真的傻住了。
「不過你放心!」Sara吼叫道:「我一定會找到真正屬於我的人,真的!我會很努力地去尋找。」
這時,她們轉上了西寧南路,途中經過開封街時閃進一輛軍用大卡車,車上載了一群年輕的阿兵哥,當他們越過她們時,都聽到了Sara的末一句話,個個都振奮起來,忙不迭地紛紛朝她倆吹口哨、傳遞飛吻,嘩笑地嚷開來。
「你在找什麼?在找我嗎?」
「不對!她在找我啦,找我啦!」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的阿兵哥趴在車後門邊說道。
「小姐,你好漂亮,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對啊!交個朋友。」
明倫很生氣,但通常遇到這種情形,她都覺得莫可奈何。然而,她從後視鏡裡,卻瞥見Sara的嘴角漾起笑容,那是一種含著惡意的笑。
「哈利,去!」
Sara鬆開了綁著哈利的頸鏈,讓哈利衝向前去拚命朝卡車上的人吼叫著,那幾個人立刻反射式地往後縮,臉上都是大吃一驚的表情。
Sara朝他們叫道:「哈利正在找老公,你們哪一個願意,趕快答應它吧!哈哈哈……」
哈利高壯、威猛的態勢讓車上的士兵們膽怯,他們那惡作劇的興致被狠狠地扼殺了,不禁都不約而同地現出惱怒的神情。看到這情形,Sara愈發得意地大笑,直到卡車走遠了,她才停下來喚回哈利,幫它重新鎖上鏈條。到這時,明倫才深深佩服她的反應。
「多虧了哈利,要不然,如果我手上有一把黑星手槍的話,一定會朝他們轟過去。」
「我也是啊!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把它帶在身邊的緣故。」Sara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道:「男人歌頌美麗和德行,但卻也忍不住想去侵犯它、褻玩它。所以,有時候只有『暴力』才是他們唯一懂得的語言。沒辦法!」
聽了她的這一番話,明倫不由得想起昨夜的夢與自己的母親。
「走吧!別破壞了興致,淡水河正在等著我們哩!」Sara突然愉悅地說道,同時發動了引擎,哈利也高興地叫著。
過了一會兒,她們終於到了忠孝橋。
就在狂風的吹襲下,河水波濤洶湧,一波又一波的滾滾而來,發出巨大的衝擊聲,那聲音像爆炸,震得人心刺刺麻麻的,像被電擊到一樣。
明倫乍見那有如小山高的浪,幾乎快昏厥了,連忙扶住欄杆;而天邊的雲則不斷地被吹散,灰濁的浪、灰灰的雲,人站在強風裡似乎也變成一堆灰泥了。然而,她還是感到很快樂,覺得自己好像隨時要御風而去。
「哈利,我們來跳舞!」Sara突然說道,便搖晃晃地在橋上翩翩起舞起來,時而芭蕾時而翻滾,有時則被狂風推跑幾步,有時則被濕滑的路面所絆倒。哈利興奮極了,亦翹起尾巴跟前跟後地跑跳著,有時竟也不慎滑倒,跌得四腳朝天,引得明倫和Sara捧腹大笑。
「明倫,你也來吧!跟我們一起跳!」
「喔!不要!」明倫羞澀地說:「我還是看你們跳好了。」
風雨未曾減弱,但Sara和哈利一點也不在意,在無人的橋道中央來回地舞著、跑著,而明倫則被層層波浪迷惑住,看癡了。
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漸大亮,Sara大概是玩累了,拉著哈利走過來,對明倫說道:「唉,我們走吧!」
「好。」
兩人便又騎著車,緩緩地朝回家的路上前進,在途中Sara問明倫:「好不好玩?」
「嗯!很有意思,真是壯觀極了!」明倫笑道:「感覺好舒暢,好像把所有的煩惱都拋掉了!」
明倫並不知道她自己昨夜裡的叫嚷聲驚醒了Sara,因此才令她興起邀她一起去看河的動機。說也奇怪,對這位才認識不到半個月的房客朋友,Sara居然覺得頗為投緣;兩人間的某些想法和理念似乎不必多說,三言兩語即能溝通領悟。原來,在本質上,她們竟然那麼相同,即使彼此有某些地方不一樣,亦能互相包容、欣賞。
一種類似於惺惺相惜的感覺在兩人心中悄悄滋長著,連明倫自己也訝異於此一微妙的心態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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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們快回到家時,遠遠就看見一輛舊喜美車停在巷子轉角處,明倫心想,一定是阿諾來了。
「啊!一定是我弟弟回來了。」
Sara十分開心,迫不及待地便衝進家門,但是,卻見阿諾獨自坐在客廳裡吸煙,室內一片漆暗。
「你們可回來了!跑到哪裡去啦?」阿諾一見到她們,立即被她們全身濕淋淋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天哪!你們掉進水溝裡去了是不是?」
「我弟弟沒回來?」Sara問道,邊脫掉濕漉漉的外套。
「我去找手電筒。」明倫藉故避開了,因為她看得出阿諾眼裡的依戀。
「你們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好擔心。」
Sara一蹦一蹦地跑去浴室抓了條大毛巾來擦頭髮、擦臉,一邊回頭嚷著:「我跟明倫去看淡水河,好壯觀哪!明倫,你說是不是?」
Sara沒有聽到回答,心想:明倫大概上樓了吧!
黑暗中,阿諾的身影也悄俏閃進浴室,把正要出去的Sara嚇了一跳。
「討厭!你跑進來做什麼?」
「昨晚我本來很想過來陪你的,可是我爸拉了一票牌友,結果硬是被強留下來摸八圈,所以……」阿諾的聲音軟軟地。「Sara,我一直好想你啊!」說完,他整個人便壓上來將她按在牆邊,頭一歪,便吻了她,可是,Sara卻笑著將他推開。
「做什麼?」阿諾很意外。
「明倫在啦!」Sara說道:「現在不要啦!而且我也該替我弟弟想想了,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決定當聖女?」阿諾不以為然的說:「你還是在想念上一個傢伙對不對?」
「怎麼我就那麼倒楣?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卻喜歡上別人!Sara,我認識你最久,瞭解你最深,我親眼看你一個男人換過一個,可是為什麼你就對我這樣不公平!」阿諾神情激動地說:「我對你的心,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你的意思是要算總帳嘍?」Sara不甘示弱地說:「喂,大少爺!我可不欠你什麼哦!我早說過,我們認識得太久了,跟你在一起,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好了,我們出去了啦!」
可是,阿諾卻一把揪住她,口氣嚴肅地說:「你把話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我喜歡你,可是我實在不希望再跟你發展『其他』的關係。阿諾,真的很對不起!」
兩人默默佇立良久,氣氛很凝重;有一剎那間,阿諾漲滿的怒氣似乎快把Sara吞噬掉。
「你很想宰了我,對不對?」Sara故意刺激他。
阿諾仰頭痛苦地歎了一口氣,憤然地推開Sara,氣沖沖地走了出去。殊不知明倫早就站在浴室外邊將方纔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了,她一看見阿諾從裡邊出來,便連忙閃躲開來。
「看!我總算找到手電筒了,真難找啊!」明倫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今天要上班嗎?」阿諾問道。
突遭此一問,明倫不知所措。「嗯!是啊!待會兒我就要出門了。」
「那好!我開車順道送你去醫院,我們走吧!」阿諾負氣地說。
明倫遲疑地回頭「徵詢」Sara的意見,可是Sara卻毫不在乎地揮揮手,說:「你們去吧!」她一說完,便摸黑上樓去了。
在去醫院的途中,阿諾一路無言,臉緊繃著,明倫幾度想開口說話,卻又硬生生地將話嚥回去了。
「你一定覺得我這個人很矛盾。」在等紅綠燈時,阿諾開口說道:「上回我說不想再和Sara攪和下去了,可是卻又不由自主地跑來纏她,那實在太不像我了,有時候我真的很痛恨自己。」
明倫沉默地望著他,心裡充滿了同情。此時,她真想把她母親的故事告訴他,讓他瞭解,那的確是很難解開的心結。有些人就這樣子埋葬了自己,但有的人,卻能在暫時的執迷之後,又重新出發。
明倫謹慎地說:「我想,你不應該就這麼輕易的放棄,因為你們認識了這麼久,又那麼互相依賴,Sara也許一時還想不通,等她年紀再大一些,我相信,她就會明白你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聽了她的話,阿諾很意外。「你的意思是,要我再繼續等下去?唉!我已經從國二追到現在了,難道還不夠久嗎?不行!我受不了了。」
「你上次不也說受不了嗎?可是依我看,你的受不了只是為了無法突破兩人之間的障礙罷了。如果想要改變你們目前的關係,只有鍥而不捨、堅持到底才行,但是,這也要有方法謀略。我想,你的方式大概用錯了。」
這時,綠燈亮了,阿諾怔了一下,連忙踩了油門往前行。
「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什麼方式錯了?」阿諾邊開車邊問。
「依我這旁觀者來看,我認為你太像一個父親,你太寵她了。Sara不是一個傳統型的女孩子,她似乎很討厭依附別人!」
阿諾不吭聲,似乎也認同了明倫的觀點。
「也許,我可以從旁幫助你,盡可能改變她對你的觀感,光靠你自己盲目的摸索總不如兩個人齊心協力吧!我很樂意促成你們這段姻緣。」明倫半開玩笑地道。
可是,阿諾卻直視著前方,沒有應和明倫的話。從他沉默而受辱的表情看來,明倫感到自己似乎犯了大錯。她不過是個局外人,憑什麼來管他們的事?
尤其她所謂的「幫忙」,不過是在嘲諷他對Sara多年來的付出完全是白費心思。
「對不起!」明倫懊惱自己的失言,歉疚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能幫得上忙,如此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阿諾很快地說道:「我也很感謝你的好意。」
車子繼續在大雨滂沱中行駛,兩人不再多言了。
到了醫院後,明倫目送著阿諾駕車離去,但腦海裡揮不去的卻是他滿懷沮喪和失意的影像。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應該展開怎麼樣的「計劃」了,那就是——她必須火速拉攏Sara和阿諾在一起,趁致遠尚未回國之前,她必須將Sara的心思轉移到阿諾的身上。這麼一來,等致遠日國後,目睹自己的「情人」己移情別戀了,焉能不失望?一想到致遠臉上的失望表情,明倫就覺得,為了這一切所花費的時間跟心血都是值得的。
啊!太好了。此刻,所有的問題都弄明白了,甚至連接下來的「目標」也都搞清楚了,明倫感到精神為之一振,返身愉快地走進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