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陷美人關 第八章
    段逍一行人匆忙地返回古劍山莊,當眾人見到古明月口吐鮮血、面如死灰地昏厥在段逍懷中時,更是大驚失色,整個山莊上上下下全陷入空前混亂中。

    不多時,古明月已被安放於床上,雙唇已全無血色,印堂上更隱隱泛著淡淡的黑影,樣子甚是駭人。藥兒神色嚴肅,屏氣凝神地為她診脈,清澈的雙眸因此顯得深邃,只見她遲遲不語,旁人雖是心急如焚,卻也不敢驚擾她半分。

    唐琛琛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淚人兒,眼見古明月傷重至此,她一方面憂心忡忡;一方面卻也擔心古青雲是否全身而退,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淚,讓古青雲看得心疼萬分,連忙又哄又勸地安撫著她,保證自己確實無傷在身,唐琛琛這才放寬了心。

    一旁緊抿著薄唇的段逍,卻是百感交集;任誰也料不到堂堂峨嵋派的掌門,竟會如此大失風度,為奪「莫邪」,甚至不顧比武之約出手傷人,此事一旦傳出,非但淨思師太的顏面無存,只怕就連峨嵋派再也無立足之地。想不到,區區一把「莫邪」,竟能讓人性醜惡至此……。段逍心中霎時蒙上一團黑霧。是他覺醒得太晚,師父的前車之鑒;藥兒的殷殷相勸,卻都無法讓他看透,一心想仗義行俠、剷除邪魔、匡正人心,然而他卻看不清、想不明白,在這道德淪喪的武林之中,若不獨善其身便是同流合污,憑他一己之力卻想力挽狂瀾,無異是螳臂擋車,有時,固然是時事造英雄,但一人成名萬骨枯,英雄要踩著敗者的枯骨向上爬,英雄也要丟棄所有人性的七情六慾,方成大器,只是,段逍做不到,起碼,他放不下藥兒。

    「藥兒,明月究竟怎麼樣了?」古青雲捺不住冗長的等待,終於還是脫口而出。

    藥兒放下古明月的手腕,又沉默了會,才抬起了頭,對上古青雲焦急的目光,緩緩地說道:「幸而淨思師大這一掌,在最後略收攻勢,才未傷及要害,暫時性命無慮,只是……這一掌已打斷了明月姑娘的經脈,如今她武力盡廢,脈絡俱斷。」

    此話一出,段逍和古青雲立即臉色大變,久久無法出聲相詢,唐琛琛未曾習武,又不諳醫術,對藥兒話中的嚴重性一無所知,然而見兩人神色大異,立即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明月到底會怎麼樣?」

    藥兒轉頭望向尚在昏迷中的古明月,想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她是感激古明月的,若不是古明月捨身相救,只怕此刻躺在床上的便是段逍了,只是,她真的恨不得當時飛身竄出為段逍擋下那一掌的是自己,因為她知道,從古明月捨身相護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甚至感覺到自己將會永遠地失去段逍。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習武之人一旦武功盡廢,就有如正常人被斷了手腳般,一切行為,都必須重新學習,何況,明月姑娘如今還傷了脈絡,一時間只怕飲食起居都需要人隨侍一旁,就算是悉心照料,只怕也要一年半載才能稍有起色,只是--她習武多年,如今累積的心血一夕成空,我擔心明月姑娘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藥兒的歎息淡淡地迴盪在空氣之中,一番言語卻無比沉重地壓在眾人的心頭,古青雲不敢置信的搖著頭,顫聲道:「明月……明月她一向心高氣傲,她怎麼受得了呢?藥兒姑娘,難道連你也沒有辦法了嗎??」

    「淨思師太的掌氣早已衝破她各個穴門,就算是華陀再世,也無法讓明月姑娘回復武功,至於被震斷的經脈……」

    「如何?有辦法救治嗎??」古青雲連忙追問。

    只見藥兒狀似深思,凝神默言了許久,才像下了個重大決定似的,猛一抬頭,說道:「古莊主儘管放心,藥兒拿項上人頭向您擔保,就算傾畢生絕學,也要治好明月姑娘。」

    古青雲望著藥兒堅毅的眼神,卻能看出她的心中其實有著萬般滋味,只是不足為外人道而已。如今局勢發展至此,她和段逍兩人自然責無旁貸,以段逍的性格而言,斷無可能在此時離開,倘若古明月當真經絡俱斷,成了個廢人,只怕……

    思及此處,古青雲似乎也瞭解到藥兒何以誓言醫好古明月,但不論她所為為何,一旦有了藥兒的保證,他當下也寬心不少,畢竟放眼當今世上,在醫術上可與藥兒匹敵的,只怕無人可勝任。

    正當眾人相對無語時,一直處在昏迷狀態中的古明月,卻悠悠醒來。她先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眾人聞聲,立即將目光全轉移至她身上。只見古明月的雙眼半睜半閉,彷彿連這輕易的動作也顯得吃力無比,她努力地想發出聲音,卻有些力不從心,許久,微弱的嗓音才緩慢的自她嘴中說出:「這……這是哪裡?」

    「明月,你怎麼樣?我是大哥啊?,你看清楚些,這是在你房中,我們回到山莊內。」

    「山莊?」古明月似乎有些意識混亂,凌亂的片段充塞在她腦海之中,卻無法正確地組織出,她只感覺到痛,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迅速地在她體內蔓延,真氣更一點一滴的逐漸消退,她可以感覺到體內細微的變化,但這樣的認知,卻令她感到惶恐。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記得前一刻她還在十里坡上,比武才結束,一回頭,她卻見到淨思師太飛身一縱,挾帶凌厲的殺氣,眼見就要一掌劈向段逍,當時,她連想都沒想,一個箭步便撲向段逍,擋下了那一掌。

    對了!段大哥!

    「段大哥,段大哥,你在哪兒?你沒事吧!?」一想到段逍,古明月甚至顧不得身上的傷,掙扎著要起身,口中還不停問著段逍的安危,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古明月就是使不上力,甚至連撐起身子也做不到。

    段逍見古明月這副模樣,立即握住她無力的手掌,霎時讓古明月安心不少。

    「我在這裡,我沒事。」段逍半摟著古明月,卻無法習慣她身上的香味,剎那間,他想起藥兒身上獨特的清香,雖不濃烈,卻已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再也無法替代的熟悉。段逍一回神,望向眼前的藥兒,只見她別開了臉,傾瀉而下的髮絲擋去了她的神情,段逍怎麼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段大哥。」古明月一喚,喚回了段逍的心思。「你真的沒事,真的沒事嗎??」

    段逍望向古明月懇切的臉龐,看著她溢於言表的關心,更想起她奮不顧身的捨命相救,一時間,也不禁放柔了語調,輕聲說道:「我沒事,明月姑娘,你好好休息,別擔心我。」

    一聽段逍這麼說,古明月這才停止追問,心中一顆大石也落了地,她嫣然一笑,臉頰綻放的光彩溫婉動人,彎成月牙狀的眼眸也顯得柔情似水。口中則柔聲說道:「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古青雲見此情景,忍不住心痛地將臉別開,不忍再看下去。身為古明月唯一的大哥,他是失職了吧!?就連古明月何時將感情全放在段逍身上,愛得這麼深,這麼義無反顧,他都絲毫沒有察覺,他真的忽略了她,忽略了古明月身為一個女人需要被愛的感受。

    此時,倚在段逍懷中的古明月,卻感受到一絲的不對勁。雖然她中了淨思師太一掌,傷勢自然不輕,但也不至於虛弱到連拾手的力氣都沒有吧!?古明月心中暗自懷疑,又悄悄運了幾次氣,卻發現體內全無真氣運轉。這一發現讓古明月大吃一驚,她立即開口道:「大哥,我……我沒事吧!?我怎麼覺得……全身都無力,而且連運氣也感受不到,大哥,你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

    古青雲霎時無言以對,只是與唐琛琛互望了一眼,這一望,唐琛琛的淚水又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落下,無聲的淚珠滑落臉龐,更加引起古明月的不安。

    「怎麼了?為什麼要哭呢?」古明月轉而向段逍問道:「段大哥,你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大嫂要哭呢?你,你說啊?!大哥、大嫂,你們不要不說話,告訴我啊?!我要知道我到底怎麼了,說啊?……」

    「我來說吧!。」藥兒平靜的聲音倏地打斷古明月急切的問話,也使得眾人錯愕的望向她,只見藥兒閃著一雙清靈的星眸,朱唇抿成了銳利的一道直線,臉上沉靜的表情令人無法捉摸她的心思。

    藥兒慎重地望向古明月,清晰地說道:「淨思師太的掌力遠超乎你的想像,況且她用盡了氣力,欲置師兄於死地,你能保住一條命,已屬不易。只是……這一掌已震斷了你的奇經八脈,如今,你武功盡失且四肢癱軟,全肇因於此。」

    古明月一字一句全聽進了耳中,卻怎麼也無法組織起來。怎麼可能?這又是什麼意思?經脈俱斷?那不等於成了個廢人,那不等於告訴她!她這輩子完了,將來她連最基本的生活要素都必須靠他人照料,將來她要一輩子躺在床上,不能動、不能走。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古明月倏地像瘋了似的驚叫,臉上的表情滿佈著恐懼、驚慌,她放聲大哭、大叫,努力想揮動手,卻怎麼也力不從心,排山倒海而來的打擊,讓她亂了分寸,只能無助地搖著頭,倒在段逍懷中,幾近崩潰。

    「明月,你冷靜點!你聽藥兒把話說完,你先別急,先冷靜下來。」古青雲拉著古明月柔若無骨的手,心痛不已的安撫著幾近歇斯底里的古明月。

    「冷靜?我要怎麼冷靜?大哥,我這輩子就這麼毀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古明月似笑非笑,欲哭無淚的表情令在場人士莫不惻然。

    「不會的。」藥兒輕柔的聲音悄悄響起,她順勢坐在床沿,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古明月,堅定、深邃、卻多了些悲傷。「不會的,明月姑娘,你相信我,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一定要治好你,我不會讓你成為一個廢人,更不會讓你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會讓你好起來的。」

    「相信你?我憑什麼要相信--」

    「明月姑娘!」未曾出言的段逍,此時卻打斷了古明月悲憤交加的指責。他望向懷中的古明月,語氣不禁放柔了些,說道:「你放心,藥兒一定能治好你的。她鑽研藥理多年,從沒碰上能讓她束手無策的難題,這點……我是再清楚不過了。藥兒既然說得出口,她就一定做得到,你相信我。」

    「是啊?!明月,你相信藥兒吧!。就連我這種鬼門關都進了一半的人,藥兒也能起死回生,何況你負傷未久,復原的機會自然大增,你千萬要對藥兒有信心,她一定能治好你的。」唐琛琛也連忙為段逍幫腔。

    「真的嗎??」古明月有些迷惘,一時之間,她實在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她什麼主意都沒有了,只能急切地尋找保證,而段逍彷彿就是她唯一願意信賴、依靠的人。「段大哥,真的嗎??我真的能復原,真的還能像個正常人一般的生活嗎??段大哥,你不要騙我,我只相信你說的,你告訴我,我……我好得起來嗎??」

    段逍無言的點了點頭,他信任藥兒,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不會對藥兒所說的話存有半點疑心。

    眼見段逍對自己做出了保證,古明月顧不得有這麼多人在場,緊緊摟住段逍,雖然胸口的掌傷令她連說話都感覺疼痛,但此刻,她卻感覺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古明月貼著段逍的胸口,喃喃說著:「段大哥,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放棄,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段大哥,我不後悔為你擋了這一掌,因為我是心甘情願的,只要你沒事,我怎麼樣都無所謂,真的,只要你沒事……段大哥,留下來好不好,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我,不要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不好,好不好?」

    古明月的話,尖銳地劃破了所有偽裝的寧靜,讓段逍這些時日以來,曾經努力維持的疏遠冷淡,此時都在古明月幾近表白心意的一番言詞中成為塵封的往事,但她愛他啊?!甚至用所有的一切,像飛蛾撲火似的,明知終將毀滅,卻仍毫不保留的用生命愛他,她沒有錯,沒有人能說她錯的。

    「我不會走的,我會留下來。」藥兒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這句話,段逍不該也無法說出口。

    藥兒閉上了雙眼,聽見段逍有些生硬的承諾,像把鋒利的刀刃般,無情地劃破心口。她應該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的,段逍必須留下來,必須照顧她,必須暫時……或許更久的捨不自己,但為什麼?仍感覺自己的心正寸寸剝離碎裂,隨著這樣刻骨銘心的痛楚,逐漸在無力挽回的絕望中一分分地死去。

    睜開眼,卻不偏不倚地對上段逍的眼神,同樣無奈,同樣悲哀,也同樣無能為力。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然而,對所有籠罩在這場無形風暴中的人而言,卻彷彿經歷了一場漫無止境的爭戰。

    藥兒信守著承諾,傾全力醫治古明月的傷勢;半個月來,她不眠不休地埋首於藥典之中,親自調配、煎煮,每一道手續都不假他人之手,只唯恐再出任何差錯,在她製藥的過程中,包括段逍等均被拒於門外,過程極其神秘,眾人雖百思不得其解,但見藥兒已為此事心神耗竭、日漸消瘦,遂也不忍追問。

    就在這樣詭異的情況下,古明月的傷勢竟奇跡似的好轉;在藥兒的囑咐下,她除了每日按時服藥之外,更由段逍逐日灌輸真氣,初時,由於經脈碎裂,加上內傷甚重,每當真氣在體內流通舒絡之際,總令古明月有如萬針鑽心般的痛楚,但時日一久,配合藥效的發揮,不適之感竟日漸減輕,如今,古明月雖仍帶傷臥床,但手腳已稱能使力,這樣長足的進步,令古青雲夫婦更是喜不自勝。

    這日,一如往常,段逍在古明月服下湯藥後為她調息體內真氣,約莫半刻鐘,古明日身上已有熱氣散出,段逍立即收回掌勢,略作歇息後兀自走向窗邊。

    古明月傾坐於床沿,由負責服侍她的婢女拭去頰邊的汗水,稍整儀容,隨後便示意將婢女遺走,房中獨留自己與段逍兩人,然而,面對半個月來未曾展露過笑顏的段逍,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古明月望著日日皆會來探望她的段逍眼神正淡淡地凝視著窗外,俊逸的臉孔仍是如此令她迷戀,同樣的眉眼,同樣的輪廓,為什麼她卻感覺不到初見他時那股爽朗、豪邁之氣,英挺的眉宇中,為什麼又總露出落寞?她不懂,為什麼自己的付出竟得不到響應,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裡,總是映著藥兒的身影?

    「段大哥。」古明月吶吶地開了口,臉上佯裝的笑容仍是明艷動人。她不認輸,她不相信自己連竟爭的可能都沒有,如果愛一個人要這麼辛苦,她絕不後悔。

    段逍聽見古明月的叫喚,緩緩地回過頭來,俊朗的面貌已不復當初,他有些憔悴,有些頹喪,髮鬢下的青碴使他顯得有些黯然。半個月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他與藥兒竟形同陌路,她刻意地閃躲他,所有可能碰面的場合都努力避免,唯一能見面的時候,僅有在藥兒為古明月送來湯藥之際,然而礙於古明月在場,兩人連交談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要解釋些什麼。

    才半個月哪!他的心境卻彷如霎時衰老了十幾年一般。他的性格一向平穩、內斂,素來沒有什麼大悲大喜的情緒,就算是有,他也不過讓它靜靜地在心底流淌、發酵,從不形於表相,是性格使然,但也習慣了如此。這麼多年來,他僅有的喜怒哀樂都源自於藥兒,有時聽著她嬌俏甜膩的嗓音,便恍然失了神,他是著了魔,打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為了這樣一個女子著了魔,所有的一切,只要是為她,他絕不悔。

    只是,他該如何面對另一個和自己同樣深情的女人?

    「段大哥,你怎麼了?怎麼淨望著窗外發愣呢?你沒事吧!?」強擠出口的問話,就連古明月自己也問得心虛。

    「我沒事。」簡短的回答,段逍在回神的那一瞬間,便已收拾起外露的情緒,一貫的淡然,重新回到他俊朗的外表上。「明月姑娘,你好好休息,如果沒事的話,段逍先行告退了。」

    「呃……段大哥,」甫聽段逍這麼說,古明月立即急切地開了口,卻又有些羞赧。「我……我是想說,這半個月來,都是你在照顧我,甚至還讓你為我損失不少真氣,我心裡真的很過意下去。」

    「這是段逍應該做的,明月姑娘不必客氣。至於你的傷勢之所以能復原得如此迅速,全是藥兒的功勞。」

    不經意的,藥兒瘦削的身影再度躍人段逍腦中。她瘦了許多,纖細的身軀似乎風一吹就倒,是因為日以繼夜的煉藥吧!?段逍心想,這幾天,藥兒走路的模樣一拐一拐的,似乎是腿傷復發,她一向不會照顧自己,事事都依賴著他,只怕她忍著傷不說。

    「段大哥。」古明月試探地喚了喚失神的段逍,知道他又掛念著藥兒。「我知道全靠藥兒妙手回春,我才不至於變成一個終生下不了床的廢人,對了,我一直覺得奇怪,藥兒每晚端給我服下的湯藥,說是叫做『雪裡紅』的,大哥問遍了各處名醫、藥坊,從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更別說知道它的療效了,段大哥,你可知道,藥兒是從何處得到此藥的?」

    段逍擰起了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與藥兒自幼長居於九寨谷,一向深居簡出,偶爾藥兒開口要些什麼草藥,也都是由他下山相尋,再不,便是由卓不凡生前煉製而成,他雖不諳藥理,但多年來耳濡目染,對草藥倒也識得不少,但『雪裡紅』一味他卻一無所知。再者,藥兒反常的神秘態度也令人心生疑竇,每到傍晚,藥兒便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才將湯藥端至古明月房中,這其間,誰也不知道她在房中做些什麼,這一切的一切,實在無法令段逍心安,思及此,段逍的眉頭又更緊了些。

    「藥兒自有她自己的主意,我一向不多問的。」隨意應答了句話,段逍卻抹不去心中的疑慮,也許,他不應該只是沉默以對,面對藥兒刻意的避不見面,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只怕更會剪不斷理還亂,他悉心照料古明月只是基於道義責任,倘若因此而使兩人之間原先單純的關係徒生變量,那自然就非他所願了。段逍心想,無論如何,該是說明白的時候了。

    「明月姑娘,這半個月來,你的傷勢已漸有起色,想來不出十天,即可痊癒,到時,段逍也不便再留在莊內,我想……」

    「你要離開古劍山莊?」

    古明月倏地截斷段逍的話,原先含羞帶怯的臉龐蒙上不敢置信的神色,盯著段逍的眼神,有些受傷,有些錯愕,然而最令人不忍的是她的毀殷切切。

    段逍凝眸看她,對上古明月那一雙溢滿柔情的眼眸,心中沒有半絲動搖,只怕她愈陷愈深,難以自拔,至於對他的一片真情,他卻是不能、也不願接受。

    「是,我會離開,帶著藥兒,也許……還是回到九寨谷,還是繼續我們從前的日子。」

    「為什麼?段大哥,」古明月顫聲問道,盈眶的淚水幾乎決堤。「為什麼呢?古劍山莊的生活不好嗎??為什麼非得去過那種與世隔絕、深居簡出的日子?」

    段逍靜默了會,他一向不擅言辭,想要解釋些什麼卻有些力不從心。「這裡的生活很好,只是不適合我們,對我及藥兒來說,已經習慣了只有兩個人的生活。」

    「習慣?」古明月的聲音驀地顯得尖銳,一隻手緊抓著床邊的雕柱,難掩心中的激動。「沒錯,那只是習慣,只是日積月累的習慣罷了,那可以改變,可以重新來過的,段大哥,你是真的不明白嗎??你只是習慣了有藥兒的生活,所以才覺得她重要,才將她看作是一生一世想在一起的人,但……那只是習慣啊?!只要你試著改變,試著去適應,也許你就會發現,她並不是那麼的與眾不同,不是那麼值得你放棄一切的,願意用全心全意響應你的更不只藥兒一個人,你知道嗎??」

    她真的想問,真的有太多的不平堆積在心頭,只是慢了相遇的時刻,只是相處的日子太短,難道就能否定她所付出的一切嗎??她深愛段逍絕不亞於藥兒,難道只因為「習慣」兩字,她就必須承受這樣的苦楚?

    「明月姑娘,你說得沒錯,習慣可以改變,可以重來,但真實的情感卻只有一份,一旦付出了,就再也收不回來。我習慣了與藥兒的生活,無關乎其它因素,因為她是藥兒,她有那樣的性格、那樣的脾氣,只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而我只是幸運,免去了在人世間尋尋覓覓的過程便能與她相遇,我們一直都是屬於彼此的,無所謂響應不響應,愛上她是我這輩子的宿命,而我甘之如飴。」

    段逍的嗓音平淡而堅定,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只因對藥兒的情感在年少的歲月便掙扎過數千次,而釐清後的思緒只是讓他更瞭解,這樣的一份情感能強烈到什麼樣的地步。這些年來的歷練讓段逍日漸沉穩內斂,然而懂得隱藏太過狂烈的情感,不代表他願意輕易放手,他等了這麼多年,等著藥兒長大,等著她自己去摸索、釐清,而今,他盼到了他所想要的一切,怎能放手?哪怕要負盡天下人,他也只求無愧己心。

    「你愛她?」古明月搖頭,止不住的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腦中空洞洞的,儘是段逍的一字一句。為什麼要讓她知道?為什麼要讓她承受這樣的事實?「你愛她……就因為你愛她,所以,就把其它人的真心全部抹煞?所以,就可以對別人的付出視而不見,段大哥,我是真的……」

    「明月姑娘。」

    段逍驀地喝止住她,空氣倏地冷凝於糾結的氣氛中,只有古明月的淚像永無止盡似的漫流著。

    段逍在心中歎了口氣,他是不忍,不忍古明月將心中的情愫徹底表白,不忍她一片癡情卻落得萬般皆空;他既受不起她情深義重的付出,便只能選擇絕情,多餘的遲疑、猶豫,只會使她愈陷愈深,但那並不表示他能輕慢古明月的一片真心,他知道那需要多大的勇氣與真情,只是,他知道自己受不起,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再去愛另一個女人,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將傷害減到最低,只是讓古明月保有最後僅有的尊嚴。

    「明月姑娘,」段逍放低了嗓音,看她的眼神卻依舊毅然坦蕩。「段逍不值得你這麼做,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必須讓我自己來決定,不是嗎??」

    古明月揚眉說道,聽來卻令人感覺悲哀、蒼涼。她緩緩地吸了口氣,用手背顫抖的抹去淚痕,一抬頭,方才情緒失控的古明月倏地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絕不認輸的古明月。她告訴自己,這樣的結果,早就可以預知的,而她仍然義無反顧的陷下去了,她仍然選擇愛上他,因為她知道,自己和段逍一樣,一生只能愛一次,所以他們都拿生命去愛,不論有多苦,要受多少傷害,這樣的愛收不回來了。

    「你說過要照顧我的,你承諾過會陪在我身邊的,段大哥,你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我相信你不會背棄你的承諾,至少,在我傷癒之前,你不會離開古劍山莊的,不是嗎??」古明月靜靜的說著,平靜的模樣與方才判若兩人,話裡似乎仍是毫無放棄之意。

    「是的,在你傷癒之前,我不會離開,但是……」

    「夠了,這就夠了。」古明月不讓他把話說完,只是喃喃的念著些什麼,而後疲倦的閉上了眼,又睜開來,無意識的揮了揮手,帶著虛弱的聲音說道:「段大哥,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出去吧!。」

    段逍無言,默默的望著她,表情仍是令人無法捉摸的冷然,望了許久,見古明月只是自顧自的失神冥想,只有微微歎了口氣,往房門走去。

    在帶上門之前,段逍又望了古明月一眼,蒼白的絕艷,執著而堅定,她是這樣一個女子,任世上哪一個男子都無法不動情,她絕不需要愛得這般辛苦、這般狼狽,而她卻愛上了他,一個已經交了心的男人。

    愛情哪,它究竟是上蒼的恩賜,抑或是魔鬼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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