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將 第七章
    見到以為已經離開人間的孩子回到自己身邊,那種強烈的喜悅不是三言兩語便可以表達清楚,幾個人激動地將顏年年抱過來又抱過去,活像在玩弄一個再珍貴不過的大娃娃一樣。

    不過他們的擁抱時間並不長久,與顏年年分享過激情的幹將開始懂得什麼叫作醋意。不等所有人抱完,直接拉過顏年年將他帶在身邊,過去一直看不出表情的俊臉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幾個成過親的人大概都猜出了怎麼一回事,唯一一個對這件事情臉不變色的人就只有顏德羽;早在一開始他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他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事?」顏善仁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

    「是我對干將做了什麼事,爹!」主動的人是他,不關干將的事,不過他倒是沒想到家人居然能夠猜出來。

    「年年,你怎麼可能?」這比天降紅雨還要令瞭解顏年年的顏家人感到驚訝,他們所知道的顏年年是多麼溫和斯文,沒有攻擊性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他把人家給……

    「是真的,爹。」溫和是他的性子沒錯,可主動也是

    他的一部分,過去沒有機會表現出這一部分,才會讓大家感到如此驚訝。

    這下子顏善仁不曉得該怎麼辦好了,他沒有人可以發洩心中的震驚,又不忍將怒氣發洩在最疼愛的么子身上。「年年,他……他是男人啊!」就算本體是一把劍,但化為人形的確是一個男人沒錯。

    顏年年看了干將一眼。「是男人沒錯,我沒辦法想像干將變成女人的模樣。」那可能會讓他神智錯亂。

    「年年!你知道這是……」

    「斷袖!背倫!」顏年年替他說出一直說不出口的字眼。

    「年年你……」顏善仁不曉得該怎樣面對這件事,他捨不得苛責愛子,可心裡也無法接受兒子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爹,別想太多,我能讓你煩惱的時間不會太多的。」

    「我不准你這麼說,你爹我寧可讓你煩我一輩子!」顏善仁大聲吼著。

    看老父眼眶微紅的模樣,顏年年的心裡也一陣酸楚,他的家人是多麼的疼愛他這個無法盡孝的不孝子啊!

    「是我對不起您。」

    「別責備自己,這種事沒辦法聽由自己的想法的。」顏德羽倒了兩杯溫茶,一杯給老父消消氣,一杯給顏年年安定心神。才剛回來而已,這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

    「德羽,你怎麼……」顏德真奇怪地看向氣定神閒的坐在右首雕花牙凳上的顏德羽,不懂為何他不但不反對,甚至連驚訝都沒有半分。

    顏德羽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呼一口氣,再深吸杯中的茶香。「我只不過想了很多,也比大家早看出一切,我們都說只希望年年能夠活得長久,可自己心裡頭有多少的希望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大家都能把這些期望歸零,相信你們現在也不會有太大的反對才是。就像上次年年說他想出門時我所說的一樣,一切還是交由年年自己決定吧!他已經是個懂得自己在做什麼的大人,別再將他當成孩子。」

    顏善仁盯著手中的茶杯,黃綠的液體裡沉澱著細細茶渣,隨著輕輕著震動搖擺不定,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也許德羽說得對,但我還是無法接受。」自小接觸的禮教人情,今他無法容忍自己的兒子跟男人苟且。「可我也不會阻止,年年想做就做吧,你自己覺得快樂就好。」心到底是偏向兒子的。

    顏年年壓抑心裡的激動,手不自覺向後抓著干將的手,用盡全身力量去握著那有力的支撐。

    原來這種無法向世人宣告的愛情,走起來這般壓抑苦澀,無奈地是竟在自己的心裡頭,找不到一絲該有的悔悟,可見自己陷得已經太深,早沉溺在這濃濁的漩渦裡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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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時間沒如此悠哉地坐在竹林的亭子裡休息了?

    仲夏流轉仲秋日,夜裡風寒無盡時。與干將的相遇不過才多少的時日,在人生裡恍若一刻的時光,情感像是一輩子的長久,生活像是一日的流光。

    「能聽聽我的請求嗎?」望著天際,顏年年對著天空說話,竹林空間裡,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的人,他到底是在對誰說?對誰請求?

    「我不曉得您能不能聽得見我的請求,但誰都好,只要能讓我的請求成真。」他悠悠歎息,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但除了這個方法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方式了。

    「我的請求其實不難,至少對你們來說不難,只要能夠在我死之前提醒我一聲就可以了。」他的要求就是如此簡單,在他將死之前告訴他。

    「你的要求的確不難……」一道聲音空然迴盪於竹林之中,一陣陰風襲來,亭子裡顏年年對面的席位上多了一個人影,這人影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審視顏年年的臉龐。「看來你對你自己的身體很清楚。」

    顏年年的訝然僅僅一次心跳的脈動,他曉得自己的請求的確是傳達到他所想要傳達的地方。

    這次來的人跟上次兩個拘魂使看起來不太相同,白蒼蒼的臉上溫和許多,卻更有一份威嚴。

    「能不清楚嗎?」伸手入懷,掏出一條帕子,潔白的方巾上沾染著不該屬於方巾的顏色,那是剛剛從他口中不小心溢出的腥甜,最近這些日子裡,這樣的情況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對了,還沒問該怎麼稱呼您?」朝鬼神打躬作揖似乎奇怪了點,這見面禮還是免了。

    「判官,別對我用敬語,你我身份差不了多少。」

    「怎麼說?用茶嗎?」溫煦的笑容,好似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來自地獄的判官,而是從遠方而來的好友。

    判官頷首,接過他倒來的清茶徐徐喝下。「你出生時應該有個人告訴過你,你的本命乃天上星君。」人間的茶,好久沒喝了,身為地鬼是無法親自取用人間食物的,必須由人類奉上。

    「那是真的?」沒想到原來自己曾為天上神呢!多不可思議。

    「沒錯,你的確是天上天帝最為寵愛的星君,本來不過是下凡歷劫,沒想到你卻願意替人類背負罪責,徒惹生生世世受輪迴之苦,直到罪盡為止才能重返天界。」這點出乎了所有天界人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天帝,還曾經試圖想要改變他的決定。

    「可我現在終究是人類不是嗎?」那是他不復記憶的數不盡前世,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

    「依然不同,就像此次的拘魂令事件一樣,天帝不但不降罪於你,還特赦你多一些留滯人間的時光。」判官再喝下一杯茶,黑黝黝的眼瞳裡別有深意。

    聽他的話,再瞧見他的眼神,顏年年頓時有所瞭解。「多謝!」

    判官微笑。「別客氣,陪我多說說話,順便讓我將這些糕點用完就可以了。」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恩情,不過是一個提示,提示下的條件雙方都心知肚明。

    顏年年唇角朝右輕勾。「鬼界吃不到這些東西嗎?」

    判官搖搖頭。「吃得到,不過都是冷的就是了,地下除了磨人的地獄之火外,其他的東西全部都是冷的,儘管我們不需要食物,但偶爾會想嘗些熱的東西,不為口腹之慾,單純是一種懷念。」鬼界除了鬼將十八殿閻王之外,其他都是在人間凜然之人所成,當人的日子不算短。

    「可以帶回去嗎?」

    「不了,再熱的東西遇上地獄陰風也會變成冷。」拍掉手中的殘屑,喝下最後一口熱茶。「我走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

    「我曉得。」過去他曾經奢望過,如今與判官的一席話讓他瞭解自己的奢望並非不可能。「對了,還沒問你,你怎能聽到我的請求?」難道他一直都在他身邊?

    判官發出笑聲消失在竹林裡。「你沒聽過舉頭三尺有神明嗎?若不曉得人的一言一行,怎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呢?」

    顏年年瞭然,然而心中又有了一個問題。「再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沒有人的空間裡卻有人聲實在是件奇怪的景象。

    顏年年尷尬的搔搔頭。「可以告訴我,我的竹軒是在哪個方向?」這亭子的四周圍全是青竹,瞧不見青竹外的景觀,再加上他奇差無比的方向感,在自家竹林裡迷路已經不是頭一次。

    無人的空間裡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而後傳出大笑聲。

    「就在你的後方。」他大概可以猜到星君為何特別受天帝的寵愛了,那種溫和糊塗卻又精明堅毅的性子實在是難得一見、難得一見。

    他這個忙是幫到了,接著也只能等待成功或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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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這麼晚?」在竹林外等待顏年年的幹將終於等不及,乾脆入林去找人,兩人在半路上相遇。

    今天一早年年就提著茶壺跟一籃秋盈準備好的熱糕點,說要自己一個人在竹林裡喝茶賞景,突如其來的怪異行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天來年年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穩定,昨晚還發了燒,因此即使只有半個時辰的光景,他的心也覺得不安。  

    「沒很久嘛!才不過半個時辰。」顏年年笑笑,將空茶壺跟空籃子全部交給干將一個人提,讓他有事情做。

    「你都吃完了?」他記得裡頭東西不少,年年的食量沒那樣多。

    顏年年呵呵傻笑。「肚子餓,一個人慢慢吃就把它吃完了。」沒想到判官瘦瘦的,體型看起來不比他這個藥罐子高上多少,倒還挺能吃的。

    「吃這多,不怕不舒服?」年年的胃不好。

    看著干將,顏年年略微詫異地眨眨眼。

    「怎麼了?」他不喜歡這個眼神,可以猜想得知等一下的回答一定也不會讓他喜歡。  

    但見顏年年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口氣很慢很慢的對干將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干將。」

    果然……  

    干將瞪他。「我這是關心你。」

    結果顏年年很感動地頭兒猛點,可笑聲完全不配合地笑個不停,無法停止。

    他的幹將也懂得雞婆、懊惱呢!

    「年年!」  

    笑聲還是繼續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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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的時候,通常就是小偷光顧的最好時機。

    此時此刻,巷道裡出現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影,偷偷摸摸地掩飾身形來到顏家家院的圍牆之外,兩人左顧右盼、小心注意四周有無閒雜人等,那模樣一看就覺得來路不正。

    「爹,我們真的要嗎?」較小的身影聲音很小聲小聲的問,但是在寂靜的黑夜裡仍清晰可聞。

    「當然,這一南下才曉得那兩個人不但有無價之寶干將,原來還是富可敵國的江南顏家之子,看來即使干將到不了手,至少也可換些價值連城的古董出來。」

    他聽過顏家的不少傳聞,曉得顏家的人喜歡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珍奇之物,加上產業多得驚人,每一個大城裡都可以瞧見顏家的商行,用膝蓋想也知道一旦成功,絕對是一輩子吃穿不盡。

    他已經可以想像自己坐擁金山的模樣了。

    可惜他的兒子沒有跟他相同的想像力。「可是爹,你自己說過不偷太有錢的人家的。」

    爹說這些太有錢的人家都會請武功高強的護衛守更,偏偏他爺兒倆偷術不會太差,但是武功連武林裡五流的對手都比不上。搞不好兩人都還沒有機會摸到什麼價值連城的珠寶或是無價之寶干將,一翻牆而過就跟對方的護衛面對面、眼對眼互相瞧個仔細。

    到時候就真的是走著瞧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了!」想起顏家庫房裡成山的金銀財寶,猥瑣男子立刻將過去立下的信條給忘得一乾二淨,兒子說的話全當成是在放屁。

    過久了窮苦的日子,過得都怕了,他非得乘機大賺一筆不可!

    「爹。」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奶奶的,不准再多嘴,存心觸老子霉頭!」要不是怕聲音大大引人注意,他早就一巴掌送過去,哪容得他在耳邊哩唆!

    「是。」那孩子覺得自己快尖叫了,恨不得立刻引來人讓爹打消計劃,從小他就不喜歡爹這樣偷人東西,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偷技一直學不好的原因,他根本就不想學嘛!

    猥瑣的男子雙腳一蹬,起身躍上琉璃瓦,藉著月光瞧清楚了自己所在位置大概是在庭院少人居住的地方,這些他都研究過了,現下眼前的這些流水亭石、朱欄彩檻完全證明了他的猜測。

    一個不錯的開始!

    孩子看父親已經越過牆頭,只好無奈地跟著爬上去,月光下的琉璃瓦閃爍流光,還記得白天來時是多麼的華麗景象。

    跳下圍牆,瞧見父親已經迅速地穿過小橋往主樓閣前進,四處一切都是烏漆抹黑的,除了幾個門戶有燈火閃爍之外,其他的地方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

    儘管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可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也許就是太過於順利了,因此才格外有種心驚膽戰的罪惡感,而且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好像在告訴他:你快完蛋了!你快完蛋了……

    眼見父親又跨人一道穿廊,他連忙尾隨而人,接著他不安的念頭終於成真了,一道不算大聲的驚呼自父親口中響起。

    「怎麼……」聽見父親的聲音,他立刻趕上去,結果一句很簡單的詢問就這麼哽在喉嚨裡。

    黑暗中有兩雙照照生光的眼睛正對著他們。那兩雙眼睛他都看過,而且還非常的熟悉,其中一對的主人曾經被他偷過錢,曾經捉過他,曾經笑著瞧他把錢給還回去。

    他終於曉得為什麼眼皮一直跳了,人家根本就站在那個地方等他們兩個上門,虧他跟爹還躲躲藏藏地目以為很高明。

    幸好他的爹對他這個兒子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情東窗事發後馬上抓起他的手就跑,速度比來時還要快上不只一倍。

    偷空瞥眼發現人家根本站在原地瞧他們兩個逃開,似乎一點追人的意思也沒有。為什麼?

    問題的答案很簡單,捉了送進官府只是害了那個孩子,他年紀還那麼小,不該因為父親的犯罪而跟著受苦。

    早在兩人進到蘇城之後偷偷向人詢問他們倆的蹤跡,就有居民來告訴他們這件事;因為顏家在蘇城裡是出了名的和氣近人,幾乎所有的街坊鄰居都跟他們有所交集,受過顏家幫忙的也不少,因此若是一有事情,好心的居民們都會先過來跟他們通風報信。

    結果他們就很輕鬆地撤掉一部分的家衛,等他們來光臨。

    「不應該放了他們的。」看見兩個身影在黑暗中成為豆大的小點,干將有種不安的預感。

    「為什麼?大人雖然看起來大概是惡習難改,但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為,而那孩子看起來心地不錯,該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是顏家一向的傳統,會給意圖不軌的惡人一次機會,有不少人就是因為如此而改過向善,現在安居樂業的成為良善小民。

    干將皺眉,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單純地感覺到放那兩個人離去似乎不會有好事發生。

    「我還是覺得不該放他們走。」

    干將說的話必定有他的原因。「要將兩人追回嗎?」

    干將緊鎖眉間。「那不過是一種預感,既然這是你家人的決定,那就別更改它好了。」目光直鎖兩人離去的方向。

    不遠處的流水靜逸流動著,水光映著天上的月亮,映照屋樑也閃耀幽光。

    希望一切不過是他的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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