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幽山莊。
夜色清涼如水,柔和的微風吹過,使白晝時的酷熱微微降溫,添了些許舒適。
祈馭風雙手負在背後,立在「昊風樓」二樓的欄杆上,凝視著沒有星空的夜晚,緩緩歎了口氣。來到江南些許時日,卻始終沒有未籬的消息,叫他怎安得下心?未籬也太不懂事了,在外頭混了這麼長的時日也不會捎個信報平安,存心想讓他這做大哥的急白一頭青絲。
正懊惱間,忽地一道黑影閃過他的視線,快得幾乎捕捉不到。「什麼人?」他目光如劍,銳利地望向黑影一閃而逝的方向,眸光隨即與在角落守衛的展楓交會;展楓立即施展輕功向黑影逃離的方向追去,無聲無息,如鬼魅。
祈馭風瞇起眼,靜待展楓回報。無幽山莊防守嚴密,不應有刺客出現才是。
約莫一刻鐘,展楓才姍姍而回,面容上佈滿寒霜,夾雜著懊惱與疑惑。
「追丟了?」
「展楓無能,未能追到那名黑衣人,不過途中屬下拾到這塊白布,極有可能是他不慎弄丟的,請王爺過目。」他雙手奉上那張皺巴巴的白布給祈馭風。祈馭風接過白布,攤開一看,臉色越發難看,狐疑地抬頭與展楓對望,在展楓的眉宇體間讀出了與自己相似的猜測。
「是山莊的地圖。」他皺眉,訝然開口。
「不錯,王爺,看來這黑衣人在莊內至少待了一段時日,否則怎可能將地圖畫得如此詳盡?至於畫山莊地圖的用處,無非是想以不正當的行徑拜訪山莊了。王爺要如何處理?」展楓說完自己的想法,靜待祈馭風指示。
祈馭風思索片刻,眸光頓時一亮,冷然一笑,道:「既然對方要咱們山莊的地圖,咱們就畫一幅給他。展楓,找悠然過來,這事兒正巧用得上他的長才。」
見展楓一臉疑惑,祈馭風詭異一笑,道:「悠然是模仿他人字跡的高手。」
* * *
圖呢?混入無幽山莊裡頭當僕役的游青,此刻正急得一身是汗,睜大眼仔細地在靠近昊風樓處尋找失落的地圖,並隨時耳聽八方的注意周圍的風吹草動。
昨晚他冒險到昊風樓勘察地形,即使再如何小心翼翼,仍是教祈馭風給發覺了。著急之餘,他施展輕功立即逃逸,幸好昨晚沒有月光,讓他驚險逃過一劫。但回房後,他伸手探人衣襟卻是空無一物,登時讓他萬分錯愕,暗自叫糟。
地圖毀了無妨,但可別被別人撿去才好,否則東窗事發,一切都玩完了。但即使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昨晚的情況仍容不得他出房尋找,只得神經緊繃地躺在床上一夜無眠。總算讓他熬到了清晨,他便匆匆忙忙穿好衣衫,沿著昨夜的路徑走,期盼能找到失落的地圖。
到底掉落在哪兒了?炎炎夏日,雖是清晨,但他仍滿身是汗。越往昊風樓接近,他就越緊張。饒他是寒衣社裡頂尖的臥底高手,此時也冷靜不了,暗自祈禱這麼個大清早,可別讓人瞧見了才是。這次任務比往常任何一樣都艱難許多。無幽山莊規矩不少,侍衛把守嚴密,有些地方又是嚴禁下人踏入,他費了不少心思才有門道接近某些禁地。而昊風樓,在祈馭風到達之前也被視為禁地,防守嚴密至極,連小小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就算他絞盡腦汁仍不得其門而入,否則他也不可能選在祈馭風來到山莊之後才冒險進去探路。
唉!光是畫那張地圖,就已花了他數個月的時間!實在是無幽山莊的實力不容小覷,且是大大出了他意外的「不容小觀」。
也不知找了多久,終於讓他眼尖注意到,在離「昊風樓」不遠的一片庭園景致中,兩顆人工大石的小小細縫,有樣白色的模糊物體,登時讓游青眼睛一亮。他立刻走向前設法將它弄出來,攤開觀視,心中頓時狂喜,失而復得的喜悅充塞胸膛。果然是昨晚不小心掉落的地圖,看樣子應是他施展輕功時不慎掉落的,幸好未被拾走。他連忙將地圖塞入衣襟中,快步離去。
待游青離開後,展楓修長的身軀出現在早在暗中觀察良久的紀悠然身旁。
「就是他了?」他盯著路盡頭已看不見的身影。
「看樣子是吧!」紀悠然咬牙,阿青來到「無幽山莊」多月,他竟沒瞧出他心懷鬼胎,真是嚴重失職。
「那圖……沒問題吧?」雖然昨晚親眼看見紀悠然的巧手,簡直將游青的筆跡模仿得維妙維俏,但他仍有點擔憂游青會瞧出端倪。
「哼!不會讓他有機會發現問題的。」紀悠然口氣不佳,看樣子甚是著惱。
展楓自然明白他的懊惱,沉默了會兒,才道:「切莫打草驚蛇,這兩天叫侍衛多注意他的行動,但千萬別讓他瞧出破綻,有什麼舉動立刻回報王爺。」
「這我明白。」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自然是盡力補救,這點紀悠然再明白不過。
* * *
一顆小小頭顱,一雙纖纖玉手,正壓在他胸膛上,散發出女性特有的馨香。
這就是衛扣寒清醒時看到的景象。
想必是為了照顧他,累到睡著了吧?他心疼地想著,雙手不自禁揉了揉尉籬的秀髮。
祈未籬長長的睫毛一動,登時醒轉,抬起頭瞧見衛扣寒已清醒,喜道:「衛大哥,你醒啦!身體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說完不等他回話,連忙抓起他的大手專心把脈。
衛扣寒失笑出聲,籬兒怎地像個大夫似的。昏睡數日,他絲毫不知眼前的小女人可是醫術一絕的女神醫哪!他大手覆住尉籬的小手,啞著聲道:「不礙事,毒似乎解得差不多了。倒是你,為了照顧我一定累壞了吧?」他輕撫她的臉頰,揉揉她臉上掩不去的黑眼圈。
祈未籬雙頰一紅,輕輕搖首道:「還好,我等會兒補眠一下即可。衛大哥,是什麼人要毒害你?你有很多仇家麼?」她關心的還是這件事。回想到十歲時曾救過他,如今又救他一次,兩次都是因中毒而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衛扣寒默然,許久沒有答話,心頭卻思索著沈秋棠為何要毒害他。他倆應沒什麼仇恨才是。這事他會查清楚,但無須對籬兒說明白,省得她老是為他牽掛。
淡淡一笑,他柔聲道:「籬兒,別擔心了,這次是意外,我會處理。」衛扣寒坐起身,正要下床,祈未籬連忙將他推回床上嚷道:「別起來,你精神這麼差,還是在床上多躺躺,『寒衣社』不會因為你多躺幾個時辰就倒的。」她蹙眉數落一番,絮絮叨叨的模樣讓衛扣寒又好氣又好笑。
「是啊魁首,您應該多休息的,這些天尉姑娘可累壞了!您可別再出什麼狀況,人家可是嬌滴滴的大美人呢!」司傲一進門就來這麼戲謔的一句,令祈末籬真想縫住他的嘴。跟著司傲進門的管劍情和江文華也跟著附和:「魁首,這次可多虧了尉姑娘,否則您這條命可就保不住了。」管劍情捧著一碗藥,交給祈未籬。
衛扣寒失笑,說得太誇張了吧?就算籬兒不照顧他,組織裡又不是沒下人。他接過祈未籬送來的藥汁一飲而盡,苦澀的藥味讓他不禁皺起眉。
管劍情看在眼裡,明白魁首仍不明白他們的語意,便道:「魁首,這次救您的人可是尉姑娘喔,文華這庸醫根本診不出您中什麼毒。」
衛扣寒聞言,訝異地抬眼,無言地詢問。
「什麼庸醫!尉姑娘都說了,那是西域罕見的毒物,天下間大概只有十來人知曉,我診不出是正常,要真診出來才有鬼。尉姑娘可不同了,你要我怎麼跟柳布衣的弟子相比呢?」江文華不滿地捏了管劍情一把,惹得管劍情哀叫連連。
「你是柳布衣的弟子?」見她不以為意地微點了下頭,衛扣寒這下可對尉籬另眼相看了。莫怪她十歲時可以幫他的傷口包紮得「完美無瑕」。看來他的籬兒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驚奇呢。
* * *
休養了幾天,衛扣寒起身至書房,審視積了不少的文件。這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他不禁揉揉額旁的穴道,藉以提振精神。
「衛大哥?」祈末籬端著一碗茶水,在門口探頭往內張望,輕聲喚道。
「籬兒,進來吧。」衛扣寒一聽是她,心情大好,合上文件,出聲要她進入。
祈未籬舉步進入,將茶水端到案前,美眸直望著衛扣寒,微動唇角,不語。
衛扣寒喝了口茶,見她欲言又止,便溫言道:「籬兒,怎麼啦?」
「衛大哥,前些天你說那是意外,你會處理,但我還是擔心嘛!要是哪天你又中毒了,可我又不在你身邊,那……」她咬牙,挺擔心衛扣寒的安危。
「籬兒!」衛扣寒喚著,站起身來到她身邊,雙手摟過她纖細的腰身。
「衛大哥,你已經中過兩次毒了,這之間可有什麼關聯麼?」
歎了口氣,衛扣寒決定老實說了。
「說實在的,衛大哥也不曉得這兩次中毒是否有所關聯。知道衛大哥為何總是有心事嗎?其實這些年來我並不好過,仇人的實力太過堅強,我只有苦苦鍛煉,就等著報仇雪恨的那一天。血海深仇壓在心頭是很痛苦的,幸得水凝仍保有那份純真,沒有和我同樣擔負著這壓力。」
「水凝?」這名字陌生得很。
「水凝是我惟一的手足,她已經出嫁了,有個極為疼她的相公,她能幸福,多少讓我安了不少心。」
祈未籬聽完,默然不語,但望著衛扣寒的眸光卻是灼熱的。她心疼這看來冷淡嚴肅的男子,一肩挑起血海深仇,被仇恨壓得喘不過氣來。想她出身富貴,何時受過這種苦來著?爹娘疼她疼得緊,王兄當她是府裡的寶貝,若有麻煩事,也被他們給扛下來了,哪裡輪得到她擔憂了?
「衛大哥,讓你家破人亡的到底是誰?」寧王府中高手雲集,或許她可以請王兄助衛大哥一臂之力也說不定。
衛扣寒摟著尉籬的身子,道:「籬兒,別問了,你別太過擔憂,現在只要等到對方的地形圖到手,我就可以展開復仇計劃了。」
「衛大哥……」祈未籬不依地抬首望他,但衛扣寒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 * *
游青將「昊風樓」的地形圖補齊後,盼了幾日才逮到機會離開無幽山莊。
他用最短的時間辦完山莊的事情後,為防有人跟蹤,穿梭在人聲嘈雜的市集中,末了才轉個彎進入一條小巷裡。
確定四下無人後,他輕巧地進入一間毫不起眼的民房。
房子主人司徒源裴是游青在「寒衣社」的好夥伴,一見到他,欣喜地立即上前詢問:「游青,是你!魁首交代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游青取出地圖,交給司徒源裴,急切道:「源裴,就是這張地圖,麻煩你幫我交給魁首。未免讓人懷疑,我必須返回『無幽山莊』。」
「怎麼回事?」司徒源裴關心地問道。
「沒時間多說了,記得告訴魁首,『無幽山莊』實力不容小覷,要他小心為上。」說完,游青立即轉身離去,留下抓著地圖、一臉怔然的司徒源裴。
* * *
回到「無幽山莊」,門口守衛一閃而逝的謹慎沒逃過游青的眼。游青敏感地感覺氣氛不對,狐疑地打量瞬間恢復往常的守衛。他猶疑須臾,仍舉步進入,納入眼簾的陣仗令他錯愕地退了一步。
「王爺?紀總管?」他怔愣地盯著眼前山莊裡的大人物,半天說不出話。莫非東窗事發?他腦中思索片刻,仍不知哪裡出了問題。
祈馭風上下打量游青,微微點頭。游青讓人過目即忘的面孔,的確很適合當臥底。他斜睨身旁面色難看的紀悠然,決定仁慈些讓他發洩一下,故而負手而立,袖手旁觀。
「紀總管,怎麼了?」游青見大夥兒一徑兒盯著他,就是沒人說話,雖然心中忐忑,仍沉穩著問道。
「怎麼了?」紀悠然冷哼。「你還敢問我怎麼了!阿青。」
游青臉色閃過一絲驚詫,但仍平穩地回道:「小的確實不知發生什麼事呀!」
祈馭風聽完游青的回答,不禁微挑起濃眉,暗自讚許他的臨危不亂。
紀悠然臉色更難看了,冷哼道:「不知道是吧?我問你,你剛才去了哪裡?」
「小的……剛才去『王記』補貨,一早福伯說『王記』這次送來的貨品缺漏了幾項。」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手上那兩包貨,證實自己所言不假。
「嗯哼,補完貨之後呢?」
「補完貨……小的就回返山莊了。」他不會被跟蹤了吧?游青想了想,推翻這個猜測。不可能,他確信自己進入小巷中時有觀察仔細,即使對方輕功絕頂,也無法在那狹小的空間內隱遁。
「買個貨需要從一早買到現在啊?現在已經是申時了,阿青。」
怎地紀悠然連他幾時出門都知道?游青心一沉,仍裝得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回道:「回紀總管,小的雖然進來山莊工作了數個月,但補貨這事兒是頭一次做,難免生疏,才會拖到現在才回來,請總管您別見怪。」
「這樣啊,那可是我錯怪你嘍!」
游青垂下眼簾不敢多言,隱隱感到氣氛詭異。
「阿青,或者……我該叫你游青?這幾個月是辛苦你了。」
游青錯愕地抬頭望向紀悠然,目光瞬間膠著在他手中玩弄的白布,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嘖!能在短短幾個月內畫出這麼完整的圖,真了不得。」紀悠然攤開那塊白布,裝模作樣的觀摩一番。「山莊大門進來有三條走道,嗯……比例畫得真精確,一目瞭然,要得。喔!山莊的湖也畫進去啦,我說游青啊,你忘了標湖泊的深淺了,要是不小心跌下去,怎知救不救得活呢?還有啊,缺了重點哪,游青,王爺住的『昊風樓』沒畫上去,這可是個致命傷喔。」
不待紀悠然說完,游青手上補齊的貨品「啪」了一聲落了地,面色慘白地盯著紀悠然,顫聲道:「地……地圖怎會在你那兒?」昊風樓沒畫上去?什麼意思?
紀悠然斜睨他一眼,裝傻道:「怎會在我這兒?不就是你自己弄丟的麼?」
游青愕然,心思一轉,霎時明瞭前因後果。「你們……將地圖掉了包?」
「挺聰明的嘛,反應真快。沒錯,我們是掉了包。」紀悠然愉快地欣賞游青精采絕倫的面部表情,原本極為惡劣的心情瞬間好轉許多。
「地圖……被改過了?」他一人被抓事小,但圖若是假的,豈不連魁首都遭殃?
「呵!你說呢?」
游青瞬間倒抽口氣,僵在原地怔然失神。幾個月的努力,就這麼給毀了,還為魁首帶來危險,饒是游青反應機敏,在此時也是全無對策。
「夠了,悠然。」祈馭風淡淡開口,向前進了一步,盯了游青一會兒,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沒有回應,氣氛顯得僵持。展楓見他不語,冷冷威脅道:「游青,王爺在問你話,你最好老實說,別跟自己過不去。」游青回神,瞇眼盯著展楓,寒聲道:「休想從我口中問出什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眼前的情勢,他也不須做無謂的抵抗。
展楓一聽,瞬覺火大,正待向前教訓他一頓,卻讓祈馭風伸手制止。
「無妨,對方遲早會上門的。來人啊,先將他押入地牢!」
「是!」兩名侍衛立刻拿繩索縛住沒有絲毫反抗的游青,將他帶下去。
「王爺,這次是悠然用人大意,請王爺降罪。」
祈馭風難得心情不錯,道:「幸好沒釀成大禍,這次就算了,但以後行事小心點。從今天開始,山莊嚴加守衛,這件事交給你了。」
* * *
「魁首,這就是咱們在『無幽山莊』臥底的游青派人帶回的地形圖,請您過目。來人還為游青帶話給魁首,『無幽山莊』實力不容小覷,請魁首小心為上。魁首,連游青都覺得棘手了,看來『無幽山莊』的確不好對付。」在書房內,管劍情將地圖攤在桌前,讓衛扣寒一觀全貌。
「這我知道,不過有這地圖相助,相信會容易許多。」
衛扣寒將圖仔細審視完,默記在心中,滿意地抬頭問道:「游青現在人呢?」
「游青他人尚在『無幽山莊』,想必是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有立即離去。屬下認為這樣倒好,若能來個裡應外合,計劃更是萬無一失。」管劍情有條有理地為衛扣寒分析。能成功得到「無幽山莊」的地形圖,令他原本擔足的心不禁鬆了口氣,希望之後可別出任何差錯才好。
「是啊,魁首,游青還是別離開比較適當,若現在要他撤離,恐怕會驚動『無幽山莊』的人,若他們有了提防,咱們這虧可吃大了。」司傲隨即附和,和管劍情一般想法。
衛扣寒思索會兒,點頭道:「那就別撒,你們也將圖記下吧,在腦海中多少也留點印象。」
* * *
「衛大哥?衛大哥你在麼?」敲了許久的門,依然沒有半點回應,祈未籬不禁推門入內。書房內一塵不染,桌上擺著幾本未合完的帳冊,還有幾卷畫軸,卻沒有衛扣寒的影兒。
沒找著他,祈未籬有些失望,她百般無聊地隨意瞄了帳冊幾眼,隨即移開視線,對捲好的畫軸倒是有了一點好奇。不曉得衛大哥的喜好是啥?這可以翻麼?沒有衛大哥的允許,不曉得他知曉了會否生氣?她四處張望,心頭矛盾,卻擺脫不了心中的好奇。隨即翻開其中一卷精緻的畫軸,是一幅高雅的水墨畫,落款人是衛延昭,蒼勁的字跡令未籬好生欣賞。這是衛大哥父親的遺作吧?
她攤開另一卷畫軸,畫中是一名栩栩如生、美麗絕倫的女子,巧笑倩兮地凝視著前方,眼底儘是頑皮之色。這竟是她的畫像!祈未籬驚奇地看著畫中的自己,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衛大哥畫的吧?看來衛大哥的繪畫功力頗為高深,竟能將她的神韻刻畫得如此真實。祈未籬頰上綻出一朵甜蜜的笑靨,對這幅畫簡直喜愛到了極點。
另一卷畫軸沒有鑲邊,外表也不似適才那兩卷白淨,微皺的紋路在在顯示這卷畫軸並沒有經過特別的處理,祈未籬更加好奇,纖手攤開觀視。
這是一幅華宅的地形圖,鉅細靡遺地畫出這幢宅院的路徑、每條路徑,甚至微不足道的小徑相差距離多遠,建築物的大小,門口守衛人數多少,都標記得一清二楚。
普通的地形圖會標示出守衛幾名麼?祈未籬皺眉看了個大略,覺得這地圖似乎似曾相識,她將眸光的焦距定在這張圖角落的一行小字,雖然字跡凌亂,仔細一看仍瞧得出寫的是什麼,這一看使她臉色大變!
此即是「無幽山莊」的地形圖。青字
這是「無幽山莊」的地形圖?衛大哥要「無幽山莊」的地圖做什麼?
此時衛扣寒數日前的言語落入她的腦海:
「現在只要等到仇人的地形圖到手,我就可以展開復仇計劃了。」
地形圖……復仇計劃……衛大哥所說的血海深仇,莫非竟和寧王府有關?
十幾年來的血海深仇,十幾年前……是爹?
她再往地圖仔細一瞧,眉頭卻越皺越緊。這圖有問題。雖然她一直待在京城,從未去過無幽山莊,但她幾年前曾親眼看過無幽山莊的地圖。
還記得那時她嚷著要跟去山莊,但王兄仍不讓她跟,怕她頑皮闖出禍來。後來被她吵得受不了,才拿地圖給她看,過過乾癮也好。這個署名「青」的人所畫的地圖,其實與她之前看過的地圖相差無幾,但卻有不少小地方出了問題;這些小地方不會引人注目,卻是關鍵所在,足以教人有去無回。
「你在這兒做什麼?」
突然而來的低喝嚇壞了祈未籬,手一鬆,畫軸「啪」的一聲,摔回案桌上。
「衛大哥!」她撫著胸口,望向來人。
衛扣寒大步跨入書房,目光停留在案桌須臾,隨即轉回祈未籬身上。
「你翻了畫?」他問得溫和,聽在祈未籬耳裡卻格外刺耳。
「嗯!」她強自鎮定,緩緩開口道!「這幾天你忙得不見人影,我本想來書房找你,你正巧不在,我……看到桌上的畫軸,出於好奇,所以……」祈未籬沒再說下去,心中驚疑不定,揣測著衛扣寒的心思。
衛扣寒深深望著她,看出她的疑懼,心頭深感奇怪,腦中閃入了一個惱人的猜測。最後,情感勝過理智,他深信籬兒不是他所想的那種人。
衛扣寒臉上曲線逐漸柔和,緩緩走向案桌,拿起那卷畫軸,低聲道:「你看了這幅圖,應該知道了,是吧?」
祈未籬噤聲不語,緊盯著衛扣寒的側面,等他開口解釋。
她在等什麼?期盼自己根本想錯方向,寧王府和衛大哥的血海深仇原就毫無關聯麼?祈未籬微動唇角,有些自嘲。
果然,衛扣寒歎了口氣,說道:「不錯,我要報仇的對象即是無幽山莊的主人,你可知其主人是誰麼?」不待祈未籬回答,他逕自說了下去:「其實無幽山莊,即是京城威名赫赫的寧王府在南方的別苑,主人就是寧王爺,現在當家的,就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之子。」他望向她,正巧看到她身軀猛地一顫。
「籬兒,你沒事吧?」衛扣寒皺起眉,望著她驚懼的瞳眸,伸手拂去她些微凌亂的長髮,一臉擔憂。
「我……我沒事!寧王府的威名我自然聽過,可卻沒聽聞有什麼窮凶極惡的風波傳出呀。而且老王爺在位時,傳出不少讓人歌功頌德的事跡,對社稷有相當的貢獻,卻怎地——」
「哼!祈天問只不過是一隻裝模作樣的老狐狸罷了。」衛扣寒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俊容上是一片肅殺。祈未籬再怎麼想辯駁,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只得鬱鬱不樂地深鎖眉。
「祈天問那賊人當年為了一本劍譜,滅了我廷雲莊,把我爹與他多年來的結義之情棄之不顧!呵,七十多條人命,只為了區區一本劍譜?如此矯揉造作的小人,你要我如何相信他在京城裡的『善舉』?!」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我還是不敢相信祈……祈天問會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衛大哥,你能否再查個清楚?」祈未籬不死心,不相信爹會是這樣的人,十多年來對她的慈愛及對百姓的仁慈,怎可能是假的呢?
「不用查了,難道我十六年來會誤認毀家仇人?籬兒,你在怕什麼?」衛扣寒注意到祈未籬一臉死灰,失去了往昔動人的神采,不懂她為何如此驚愕。
「我……我怕你會受傷,寧王府的實力不容小觀,能不惹自然是別惹。」
「即使龍潭虎穴也要一闖,否則家仇如何報得了?籬兒,你對『寧王府』似乎很有研究?」他狐疑地盯著尉籬看,想從她眼中讀出蛛絲馬跡。
「寧王府威名赫赫,總會有流言傳出的。」祈未籬垂下眼簾,語氣異常低落。
「籬兒?」衛扣寒皺眉,今天的尉籬不尋常得古怪。
「衛大哥,我今天有點累,先回房了。」不等衛扣寒回話,她頭也不回步出書房,沈甸甸的心情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深愛的男人竟和爹爹是仇敵?全都亂了,她完全毫無頭緒。
「籬兒?」衛扣寒目送她的離去,疑雲頓起。
* * *
祈未籬跌跌撞撞地往居處奔去,仍無法消化適才得知的真相。衛扣寒對「寧王府」強烈的恨意就像是把血淋淋的劍,毫不留情刺向她的心窩。但即使痛徹心肺,她仍不相信爹會做出如此罪大惡極之事。
「小姐,原來您在這兒啊!」紫芹驚呼出聲,毫不遲疑地往祈未籬走來,口中仍沒好氣地叨念著:「我的好小姐,您要鬧失蹤也知會我一下嘛!害我在這兒到處亂鑽,還是找不到您半個人影兒,您剛才上哪兒去了?」
祈未籬緩緩抬頭,白慘慘的嬌容讓紫芹為之一愕。
「小姐,您臉色好難看,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紫……紫芹……」祈未籬哽咽得說不出」句完整的話,只茫茫然望著紫芹。
紫芹連忙扶助她,攙扶她進房坐在椅上歇著。關上房門後,她才急道:「小姐,您別嚇紫芹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祈未籬注意四周,確定沒人在附近後,才哽咽地在紫芹耳邊說出這件事。
紫芹聽完,臉色登時跟著慘白,錯愕地瞪著祈未籬,不敢相信地顫聲道:「小姐,這……這怎麼可能?你……沒說錯吧?」她現在真心希望郡主只是在跟她開玩笑。但,郡主慘無血色的蒼白在顯示她是認真的。
「這……您叫紫芹如何相信呢?」紫芹喃喃念著,心中想著衛扣寒說的若是事實,那深愛衛扣寒的小郡主該如何自處?司傲呢?司傲是不是也和衛扣寒一般,對「寧王府」恨之入骨?
「紫芹,我不相信爹會做出這種事。」
「我也不信啊。」紫琴失神地低語,沒能接受這件事。
「紫芹,那地圖是假的。」祈未籬平復心情,冷靜說道。
「什麼?」她望向祈未籬,一臉疑惑。
「王兄曾給我看過山莊的地圖,跟適才我看到的那幅圖有些許出入。不管衛大哥的血海深仇與咱們『寧王府』是否有關係,總之,如果他們依照那張假地圖的指示闖入山莊,必定有去無回。」祈未籬冷靜地說著,心中已有打算。
「圖是假的?」紫芹輕呼一聲,有些驚愕。
祈未籬輕蹙眉,低聲道:「我想只有兩個原因,一是那個臥底的人背叛衛大哥,二是山莊的人發現,並且掉了包。」「啊!那……那他們若闖入無幽山莊,不就等於羊入虎口?」紫芹瞪大眼望著郡主,沒了主意。雖然明知自己不應該這麼想,而是應以「寧王府」的安危為重,但一想到心上人司傲也可能是要硬闖的其中一人,不禁擔憂起他的安危。
「紫芹,我要毀了那張圖,現在只希望衛大哥他們尚未將地圖記住。」
「啊?」
祈未籬堅定地道:「現在惟一的方法,就是讓衛大哥他們取消原來的計劃,我們盡力找證據證明『寧王府』的清白。唉!希望現在把地圖毀掉還來得及。」她輕歎口氣,暗自祈禱衛扣寒尚未把地圖記熟才好。
* * *
三更。趁著「寒衣社」眾人熟睡時,祈未籬和紫芹偷偷溜進書房,尋找那張「無幽山莊」的地形圖。
「啊!紫芹,在這兒。」祈未籬連忙將地圖塞入懷裡,拉了紫芹往臥房快步走去,不忘隨時注意四周是否有守衛發現。
暗處的兩道人影,冷眼旁觀主僕倆的行徑,直到她們窈窕的身影隱沒在黑夜中。
籬兒要那張地圖做什麼?和她今天在書房的古怪行徑有關麼?衛扣寒胸口煩悶,微握雙拳,深吸口氣,決定一探究竟。管劍情面色凝重,連忙跟上去。
回到房中,祈未籬迫不及待取出那張地圖,低聲向紫芹道:「快去取火摺子來,將它燒了。」紫芹連忙應聲,點上桌上的臘燭,將地圖的一角接觸燭火,地圖瞬間燃燒起來。
默默看著它慢慢燒成灰燼,祈未籬總算放了點心,不過……她輕蹙眉,不知是否來得及呢?不知衛大哥是否有將地圖記在腦海中?但沒讓她思考太久,門突然「咿呀」地開了,兩人同時跳起,同時望向門口,驚見不該出現於此的衛扣寒和管劍情上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衛扣寒沉默地注視著燃燒的地圖良久,絲毫沒有要撲滅它的舉動。
一會兒,他才轉向祈未籬,肅著一張俊顏,輕聲道:「尉籬,為什麼?」
他叫她尉籬,多疏遠的稱呼!祈未籬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解釋眼前的一切,只得微張嘴,愣愣看著衛扣寒不尋常的冷漠。
許久不見回答,衛扣寒聲調又冷了幾許:「怎麼不說話?」
祈未籬微動唇角,支支吾吾回道:「我……不希望你涉險,所以……」
「所以你就把它燒了?」衛扣寒接口道。「我的血海深仇你應該明白,這地圖對我的重要性你也一清二楚,你怎會把它燒了呢?別騙我了。」
「我——」她深吸口氣,僵著身子道:「衛大哥,寧王府人才濟濟,不好對付,我不希望你涉險,即使知道毀了地圖會讓你不高興,我還是認為這樣值得。」
是這樣麼?衛扣寒的臉色依舊冷漠,專注地盯著尉籬,默然無語。祈未籬咬牙望著他,也不語。氣氛就這樣凝結住,詭異得讓人恐懼。
紫芹緊張地注視著整個局面,首先受不了這氣氛,也不願郡主受委屈,急道:「衛當家,你……你誤會小姐了,要不是這地圖……」
「紫芹!」祈未籬趕緊出聲阻止,但已不及,只見衛扣寒冰冷雙眸射向紫芹,寒聲道:「地圖怎樣?」
「地……地圖……」紫芹望望猛搖頭的祈未籬,又望望一臉肅殺、高大的身軀已緩緩移向她的衛扣寒,驚懼地不住往後退。
「紫芹,說下去!」衛扣寒瞇起眼,警告意味濃厚。
「紫芹,不准說!」祈末籬瞪大雙眸,正想靠向紫芹,卻被管劍情擋住。
管劍情見已成僵局,靈機一動,歎道:「尉姑娘,你們燒了地圖也沒用,魁首早要我們將它記在腦中了。」
「你說什麼?!」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祈未籬見他眼光澄澈,看來所言不假,不禁倒抽口氣。
紫芹明瞭祈未籬的難處,她深吸回氣,直視衛扣寒道:「那地圖是假的。」
「紫芹!」祈未籬驚呼,但話已出口,要收回已不可能,她只得希冀衛扣寒聽得進去。
「不可能,游青絕不會背叛我。」衛扣寒壓根兒不相信,斬釘截鐵推翻紫芹的話。游青是「寒衣社」臥底人手中最得他信任的,他絕不相信游青會背叛他。
祈未籬連忙踏上前一步,急道:「衛大哥,這是假的!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游青是不是背叛了你,但地圖是假絕不是我危言聳聽。」
「尉籬,別再撒謊了,地圖上有游青的字跡,那是他的字千真萬確。」
「衛大哥,可是……可是那地圖真的……」話還沒說完,即被衛扣寒冷冷地打斷
「別再說了,有件事我倒要問問你,你怎知地圖是假的?」他雙手環胸,像審問犯人般睨著她。
「我!…我看過『無幽山莊』的地圖。」祈未籬聲如蚊蚋,吶吶說道。
「是嗎?」衛扣寒擺明了不信,他對尉籬的信賴從今晚開始一點一滴消失,也將愛她的心和只對她展現的柔情慢慢收回,藏在心靈深處。
「你……不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祈未籬從沒這麼脆弱過,急得紅了眼眶。
「那你又是怎麼看到『無幽山莊』的地圖的?」衛扣寒逼著自己忽視尉籬楚楚可憐的嬌顏,再度問道,問得她登時啞口無言。
說她是寧王府的郡主嗎?若說出口,衛大哥是不是會對她由愛戀轉為憎恨?甚至將她的警告直接歸為一派胡言?她不敢冒這個險啊!
衛扣寒等她解釋,也等於在給自己和她一個機會。但見她心思千折百轉,仍不見開口,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尚存的一絲希望緩緩破滅。
「你不用回答了,再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你。真想不到,我衛扣寒差點兒栽在一個女人手上,這可真應驗了一句話『紅顏禍水』,你應該感到驕傲才是。」
「衛大哥!」
衛扣寒不再理會她,轉向管劍情,淡然道:「找人看住她們,沒我的命令不許她們出這房門口。」
「你……你要軟禁我?」祈未籬不可置信地顫聲問,止不住的淚由瞳眸中滴落,但衛扣寒看都不看她一眼,隨即舉步離去,也一併踏碎了祈未籬的心。
「衛扣寒,你這沒良心的東西!要不是小姐……小姐……」紫芹還未罵完,就注意到祈未籬難得豐沛的淚水,連忙手足無措地上前安慰,但仍揮不去祈未籬椎心刺骨的痛。
* * *
「小姐,你別再難過了,傷了身子可不好。」
祈未籬數度哽咽,喃喃道:「紫芹,他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要是被派來臥底的,又何必……何必……」何必獻身給他呢?但現在說這些也無意義了,衛大哥根本聽不進去。
紫芹見她黯然無語,也跟著難過。她們被軟禁在房裡已經兩天了,衛扣寒連聲慰問都沒有,只有送飯的下人定時為她們送飯。
司傲倒是來過一次,但他只是神色複雜的凝視紫芹,不滿她們的欺騙,之後歎息離去,對她們的解釋聽也聽不進去。紫芹氣惱他的死腦筋,但也無計可施,司傲的態度多少讓她有些沮喪。
「紫芹,我等不下去了,我要去找衛大哥,跟他好好解釋,要他別做傻事,去『無幽山莊』根本是自尋死路,」祈未籬急急起身,伸手去敲門。
「開門哪!我要見你們當家,快開門!」
「小姐!」紫芹看得心酸,伸手去拉祈未籬。
「你別攔我,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不可!開門,你們快開門哪!」她用力的敲,眼眶中儘是頑強。
「小姐,你別再敲了,你這樣傷害自己,紫芹看了好難過,嗚……你要敲,紫芹跟你一塊兒敲。」紫芹眼淚奪眶而出,也上前幫著敲門,兩個女孩兒相視,頓時哭成一團,但仍不放棄用敲門引來注意。沒一會兒,兩人細嫩的纖手因敲得過於用力而滲出血跡,染紅了房門。
門外的兩名守衛對她們的叫喚原就於心不忍,當注意到房門後的斑斑血跡,不禁面有難色地出聲道:「尉姑娘,你別這樣傷害自己,魁首怪罪下來,屬下怎擔待得起?」雖然魁首現在著惱於尉姑娘,但若氣消了,他們可吃不完兜著走了。
但房裡的姑娘仍敲得起勁。兩名守衛為難的互望一眼,決定先開門要緊。祈未籬見門打開了,連忙想衝出去,卻又被擋了下來。
「尉姑娘,紫芹姑娘,請別讓我們為難。」
紫芹迷濛的眼瞄向他倆,哀求道:「兩位大哥行行好,讓我們小姐去見你們魁首吧!」要不是迷藥被衛扣寒帶走,小姐早就用迷藥迷昏他們了,哪還讓他們在這邊擋她們的路!
「沒有魁首的命令,我們不能擅作主張。」
祈未籬緩緩抬頭,絕美的眼眸望向守衛,輕聲道:「你們讓我去見衛大哥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難道你們不怕你們魁首遭遇不測麼?還是……你們要我跪下來求你們?」祈未籬說完就要屈膝,兩名守衛嚇得連忙阻止。
「尉姑娘,你……你這可折煞我們了!」
「拜託你們,讓我見見他!」祈未籬淚眼婆娑,苦苦拜託,她實在不願意見到王兄和衛大哥互相殘殺呀!
「這……唉!我們帶你去就是了!」兩名侍衛實在沒轍,只得妥協,反正她們兩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看緊點兒別讓她們跑了就好。
祈未籬和紫芹終於破涕為笑,用衣袖隨便擦擦眼淚,跟著他倆去找衛扣寒。
守衛引著她們往書房去,祈未籬心中彷彿出現一道曙光。但當書房的門打開的剎那,她驚愕地瞪著裡頭的場景,登時面無血色,只怔愣著定在門口。納入眼簾中的是一名美艷女子,只披了件極為透明的紫色薄紗,白嫩的酥胸在刻意的裝扮下若隱若現,嬌柔的身軀緊緊貼在衛扣寒懷中,一雙媚眼緩緩掃向祈未籬,像是在對祈未籬示威似的對她慵懶一笑,身子更往衛扣寒懷裡鑽。而衛扣寒緊緊摟著她,愛憐的輕啄她的粉頰,一臉滿足怡然。一向嚴肅的書房,登時春色旖旎。
「小姐!」紫芹見祈未籬臉色慘白,不禁拉著她的手擔憂輕喚,接著滿是敵意地看了沈秋棠一眼,對衛扣寒的舉動更是不滿。
「魁首,尉姑娘她……」
「行了,下去吧。」衛扣寒伸手一揮,將侍衛們都遣下去,只留下祈未籬和紫芹呆愣地看著他仍緊摟著的女子。那女子她們皆不陌生,正是「怡春院」的當家花魁——江南第一名妓沈秋棠。
「找我有事?」衛扣寒抬眼望她,手仍在沈秋棠身上游移。
祈未籬握緊拳,咬了下唇道:「我……我有話要跟你說,是關於……無幽山莊……」
「夠了,那件事情不是早有結論?別再拿它來大作文章,我不會信你的。」
祈未籬急道:「衛大哥!那張地圖絕對有問題,你去了是自找死路,」
「游青不會背叛我,只有你……讓我大失所望。」他冷厲睨了祈未籬一眼,眸中多了一絲嫌惡。
祈未籬心頭一窒,不死心道:「衛大哥,你就這麼不信我麼?你曾說過……我是你這輩子惟一在乎過的女子,你不能失去我,我們兩情相悅,這些話你全忘了麼?難道我們的過往你全要抹煞掉?就只是因為……」
「夠了!」衛扣寒面無表情打斷她,冷笑道:「尉籬,沒想到這些話你還真信了?我也只能說你太天真。」
祈未籬愣愣看著他,心頭閃過一絲不安。
「你當真以為我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笑話!我衛扣寒從不哄女人,那些個甜言蜜語只不過是想讓你露出馬腳罷了。」
露出馬腳……什麼意思?祈未籬僵著身子,感覺自己在顫抖,雙手逐漸冰涼。
衛扣寒冷眼看她乍青還白的臉龐,懶懶道:「我就慈悲點兒告訴你真相好了,我衛扣寒,徹頭徹尾從沒有愛過你,會跟你說那些天花亂墜的話,也只不過懷疑你是臥底。如果不是那倒也罷了,或許我還會真的憐你、疼你,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不過事實如此,你燒了我的地圖,也證明了你別有居心,你再狡辯也沒用。在我眼裡,你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令人作嘔的間諜。」
「衛扣寒,你怎可以這樣對小姐?!小姐全心全意對你,你竟然這樣傷害她!」
紫芹聽完氣極,就要上前理論。
祈未籬拉住她,緩緩搖頭,輕扯唇角,心痛如絞顫聲道:「所以……從頭到尾你只是玩弄我罷了?全部的真情付出,全部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
「沒錯,哪個男人喜歡一個不溫柔、成天只會往外跑的女人?尉籬,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真正喜歡的是秋棠。你自己瞧瞧你贏她哪一點?你有她溫柔嬌媚麼?有她成熟多情麼?像你這種貨色,江南隨手一抓就是。」衛扣寒直直盯著尉籬,眼中充滿嘲弄。
紫芹聽了他絕情的話,差點沒氣暈。
司傲和管劍情站在遠處,默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原來如此呵,原來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罷了……」祈未籬喃喃自語,一顆真心因衛扣寒的冷言冷語徹底崩潰。她深深看了衛扣寒一眼,又看了沈秋棠一眼,輕道:「尉籬在此祝你們幸福白頭到老。」她不再眷戀,轉身就要離去。
「小姐!」紫芹見她轉身要走,急得向前追上去。她回頭惡狠狠地瞪著衛扣寒,怒道:「衛扣寒,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紫芹怒氣沖沖地經過司傲時,有了片刻遲疑,但見司傲恍若石像站在原地,沒有阻止她離去的意思,只是神情木然地看著她,之後轉過頭迴避她灼熱的視線,紫芹當下明白了司傲的選擇。她冷冷看著司傲,冷冷看著管劍情,之後越過他們,再不回頭的與祈未籬相偕而去。
「魁首,讓她們走好麼?」管劍情憂心道,若尉籬和紫芹前去「無幽山莊」報訊,那他們的計劃不就毀於一旦?
衛扣寒道:「她不會有機會踏入無幽山莊的。」無幽山莊外有寒衣社的人馬,若看到尉籬要進入,那麼尉籬就真的是臥底無誤了,到時守在那兒的寒衣社弟兄知道該怎麼做。
他推開沈秋棠,冷冷道:「戲演完了,該是跟你談談的時候了,沈姑娘。」
沈秋棠見他立刻翻臉不認人,暗自心慌,心虛道:「談……談什麼?」
「談什麼?哼!上次你在魁首的杯中下毒,我們還沒跟你算帳呢!」司傲因紫芹離去心情欠佳,揚聲斥喝。
「下毒?我……我沒有下毒啊!」她立刻搖首澄清。
「沒有下毒?你還敢說!要不是魁首命大,早就到陰間見閻王了!」不願提起尉籬,司傲刻意忽略是尉籬救了衛扣寒一命。
「那是毒藥?怎麼會……怎麼會呢……」沈秋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管劍情見她不知所措,上前安撫道:「沈姑娘,到底怎麼回事你就明說了吧。若你不是故意的,咱們也不會為難你。」
沈秋棠抬頭凝視他,又看看衛扣寒,見衛扣寒沒有反駁,於是決定將實情說出:「是這樣的,我……我喜歡衛大哥很久了,那天在『怡春院』見衛大哥神色匆匆闖入,對那個賤女人掏心掏肺……」
「不許你說她是賤女人,要說賤,做妓女的還會有多高尚?」衛扣寒出言斥喝。即使他對尉籬再如何失望,也不願聽到有人詆毀她。沈秋棠嚇得臉色發白,不知衛扣寒為何心思變得如此之快,剛剛不是才對尉籬冷嘲熱諷,將她傷得遍體鱗傷麼?
「你繼續說。」管劍情暗歎口氣,示意她說下去。
沈秋棠囁嚅道:「我……我心中不服氣,明明是我先認識衛大哥的,為什麼讓那個……女人捷足先登?過了幾天,怡春院來了一個慕我名而來的客人,指明找我為他彈首曲子,他一知道我對衛大哥一往情深,便主動送給我一帖藥,跟我說那是無色無味的催情藥……」沈秋棠見衛扣寒臉色越顯難看,膽怯的退了幾步。
「生米煮成熟『飯是吧?只不過沒想到那竟是名為『鴛鴦散』的稀有毒物。」管劍情替她說下去。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劇毒啊!」
衛扣寒臉色鐵青,寒聲道:「那男人是誰?」
「我……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個侯爺。」
侯爺?衛扣寒三人相覷一眼,疑雲四起。是誰這麼狠辣,想要衛扣寒的命?是商場上的敵人麼?他們惹著了個侯爺?
管劍情歎口氣道:「沈姑娘,你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這強求而來的愛情會幸福麼?你走吧。」
「我……」沈秋棠偷觀衛扣寒,顫聲道:「衛大哥,你……對我全然……沒意思麼?」
衛扣寒雙手負在身後,抿唇不語,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懶。
沈秋棠這才明白自己該死心了,哽咽道:「我……我這就走,不會再來……打擾你了。」她心碎掩面而去,徒留一室冷清。
「魁首?」
衛扣寒轉身,面無表情道:「留意一下身份是侯爺的男人,至於尉籬……若她真的去通風報訊……就交給你們了。」
見衛扣寒舉步離去,管劍情轉向司傲,見他面色也是滿烏雲,不禁長歎了口氣。
他明白魁首愛慘了尉姑娘,所以對她的背叛痛徹心肺,卻又不忍對她用刑、不忍軟禁她,只得演一齣戲讓她自動離去,不僅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現在只希望尉籬對魁首還存有一絲情感,不要出賣魁首,否則他們也只有痛下殺手,在形跡敗露之前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