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水節,這一天,男女老少都要到水邊洗濯,象徵洗去一年的塵垢和積病。皇上則會開放金明池、瓊林苑、金水河供騎射、競龍船、觀百戲,又在臨水殿賜宴,看池中爭標,君臣同樂二則後二十日,熱鬧非凡,盛況空前。
但是可柔沒得去,因為齊天君擔心場面太亂照顧不到她,所以她只能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在干龍宮內到處亂晃,邊暗自摘咕埋怨不已。
好煩!
真的好煩!
齊天君明擺著就是不放她走,甚至要小順子看她看得緊緊的,就怕她溜了似的。她實在不耐煩了,忍不住想用更激烈的手段來逼他。可是就連她跟他、端他,甚至揍他幾拳,別說是發怒了,他甚至還笑瞇瞇地挪揄她力氣不夠大,最好去學武練練身子。
一火大,她索性衝到御書房去畫花了他的奏摺,這下總該要生氣了吧?
真是活見鬼!他居然只是揚了揚雙眉,而後批評她的畫實在不怎麼樣,還建議要請個先生來教教她。
她真是沒轍了!
想找小翠發發牢騷,可小翠近些日子來卻老不見蹤影,好像是和干龍宮的某個禁衛軍對上了眼,頻頻去找對方「溝通」心事。而小翠不在,小順子就更像只跟屁蟲似的跟得她煩死了,結果唯一能靜下來的地方就只剩寢殿了。
有趣的是,一把自己關在寢殿裡,她才發現整個干龍宮她幾乎是在透透了,反而寢殿內卻沒仔細「看」過。那怎麼行,自己住的地方都沒「搞」清楚,這很丟臉!
於是乎,一件件的龍袍被扔了滿地,各式各樣的靴子東一支西一支,柬髮冠、通天冠、翼善冠—一掛上鏡台、衣架、中架、盆架、燈座上。
最後,她來到那座上有暗鎖的三彩櫃前,歪著腦袋打量好半天後,她聳聳肩,三不管的拿來燈座將鎖給敲開。裡面是好幾個小木盒子,有長、有方,她順手就拿起第一個打開。
哇!她一見就驚歎著將裡面的東西拿到化妝台前的燈座旁細看。
那是一柄精緻華美的匕首,五寸長的刀身全以純粹的白金打造,琥珀的劍柄上嵌綴著十二顆豆大的明鑽排成菱形,有如十二顆星星在閃耀,刃面上,更嵌合著一枚形同八角的絲翠,因為絲翠很大,所以刃身也比一般匕首寬厚許多。
這實在不像武器,而比較像是價值昂貴的藝術品,但那鋒利的刀刃卻又清清楚楚地說明這的確是件能傷人的武器。
但是它真的很美哩,如果她偷偷把它藏起來,他會不會來跟她要回去?她要假裝不知道嗎?還是再看看其他木盒子裡的東西是不是都這麼吸引人,若是,乾脆把整座三彩櫃……
「你在看……」
心中正想著見不得人的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猛抽一口氣,反射性地回轉過身,而後,她霍地屏息瞪著一臉震驚的齊天君,沒有人出聲,彷彿時光就此靜止。好半晌,兩人同時向下望去,只見鮮血正從齊天君胸腹間流出……
「不!」她驚恐地低哺,「不!我不是故意的!找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的聲音顫抖得彷彿風中落葉。
他忍著痛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邊吩咐著她,「不要怕,更不要聲張,去叫小玄子進來,他就在寢殿外,快去!」
可是她已經嚇傻了,兀自前前念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
「可柔!"他用力搖了搖她。「鎮定一點,沒事的,快去叫小玄子進來,記得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快點!」
她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找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放心,我不會怪你的,」他溫言撫慰著。「來,乖,聽話,去叫小玄子進來,嗯?」
忍不住又往下瞥一眼,她立時硬咽一聲,便踉踉蹌蹌地衝出去。
緊緊摀住痛楚來源,齊天君咬緊牙關慢慢走向床榻,他才剛坐下,小玄子已急步跑了進來,一眼瞧見齊天君胸腹間居然插著一把漂亮的匕首,他差點把魂都給嚇掉了!
「皇上!怎麼……」他驚呼。
「閉嘴!"齊天君低吼。「你不能小聲一點嗎?你一定要搞得人盡皆知嗎?」
小玄子忙壓下聲音,「皇上,找立刻去請大醫……」
「不!"齊天君立刻否決。「去找六王爺,告訴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知道該怎麼做,快去!」
「是,皇上!"小玄子回身就跑。
還好六王爺也跟著皇上從盛宴上溜了回來,而且還被「罰」在御書房代為批閱奏章,毋需他到處去找。
鼻涕眼淚流滿臉的可柔連忙過來扶著齊天君躺下,嘴裡還是喃喃念著,「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噓,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齊天君柔聲道。「是我不好,我不該突然出聲嚇到你,這是我自找的,你別自責,真的,我真的不怪你。」
她迷濛淚眼盯住他好一會兒,才抽噎著說:「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容忍找?為什麼要對找這麼好?為什麼?」
齊天君虛弱一笑,「這還用問嗎?因為我愛你,我寧願死在你手上也不願意失去你。」
可柔扁了肩嘴,隨即嚎啕大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答應你,我不離開你了,我不再故意惹你生氣了,我……如果你討厭我,我會自己去死,我絕不要再傷害你,我發誓,真的,我發誓!」
齊天君的臉色雖蒼白如紙,但神情卻是異常的平靜滿足,他抬手抹去她泉湧般的淚水,微笑道:「你還是不明白嗎?相信我,我永遠不會厭倦你的。」
可柔猛點頭,「好,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挑起單邊眉毛,齊天君打量她片刻,而後搖頭。
「不,你不相信我。但是沒關係,等我們都老了以後,你自然就會相信我了。」
可柔還是猛點頭,"好,好,你說什麼都好!」
齊天君雙眸一亮,「真的?那如果我要你當我的皇后,你也會說好嗎?」
「好……呢?皇后?」她所有的眼淚鼻涕都被嚇得嚥回去了。「你……你要我當皇后?」
「嗯。」
愣了半晌,可柔猛搖頭,「不,我不適合當皇后,還是讓給別人吧!」
齊天君又挑起一邊眉毛,眼眸轉了兩圈,狡猾之色一閃而逝,旋即攢起了眉頭,他輕輕呻吟著。
"啊,好痛……」
可柔一驚,「啊,真的?啊、啊,怎麼辦、怎麼辦?那個混蛋怎麼還沒來……天哪,你流了好多血耶……」她心疼地叫著。「怎麼辦,怎麼辦哪……」
齊天君握住她的手,「答應做我的皇后,我再告訴你怎麼辦。」
可柔毫不考慮地脫口而出,「好,好,我答應你,快告訴我怎麼辦啊!」
齊天君笑了,「你的貼身內衣是眉織布,拿來幫我按住傷口,這樣血流會緩一些。」
一聲不吭,可柔立時衝去抓未好幾件內衣,可當她再一次瞥向仍插在他身上的匕首,她抖了抖,手上的內衣掉了一大半,同時又開始喃喃念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齊天君只好自己拿過她手中僅存的內衣按住傷口後,才伸手去將她的臉轉過來。
「放心,看起來好像很嚴重,其實死不了人的,別看了就好。」
可柔扁著嘴,看來好像又要哭起來,就在這時,殿門驀的打開,幾個人一起衝進來,而被齊天文抓著的太醫,幾乎是兩腳本沾他的被拎進來往龍床前一扔,小玄子也急忙將藥箱塞進太醫手裡,小順子則關好門守在殿外。
太醫一口氣還未喘過來,另一口氣立時又噎住,他驚恐地瞪著齊天君的傷處,窒息地叫道:「不是娘娘身子不適嗎?怎麼是……,皇……皇上……」
「住口!」齊天文也一臉焦急地盯著齊天君的傷。「還不趕快動手替皇上療傷,你還在囉唆什麼!」
太醫震了震,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上前為齊大君診治,齊天文順手將泫然欲泣的可柔拉這些距離,不讓她看到療傷的恐怖過程。瞧著可柔一臉愧疚,齊天文也大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擔心,娘娘,」他細聲安撫著。「三皇兄的身體一向很好,這點,小傷打不倒他的。」
「小傷?那還叫小傷?」可柔不敢責信地叫道,繼而猛搖頭。「不,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他傷得很重,那把匕首至少有四、五寸長,整支全插進去了,傷還能不重嗎?」
齊天文張了張嘴,而後說道:「好吧,我承認他傷得不輕,可是我保證絕對死不了人的。」
可柔不理會他,兀自伸長脖子探過頭去,可老是被小玄子有意無意地擋住視線,她終於忍不住要靠過去看看,齊天文連忙一把抓住她。
「娘娘,不要過去……」
可柔回眼一瞪,「無禮,放手!」
齊天文無奈的放開手,任由可柔去做她想做的事,小玄子回頭看看齊天文,只見他無奈的聳聳肩,小玄子也只好踱開一步讓可柔蹲在床榻邊。可柔忍耐著不看向傷口,只盯著齊天君的臉。
齊天君臉色慘白,雙眸緊閉,呼吸粗重急促,臉頰更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可柔鼻子一酸,淚水又掉下來,她一邊心疼地拿布中溫柔地擦拭著他如雨般落下的汗水,一邊在他臉上輕輕吹著氣。
「對不起,對不起……」她又忍不住開始念起來了。
齊天君聞聲睜眼,隨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沒事,我沒事的。」
吸了吸鼻子,可柔硬聲道:「不要笑,我知道你很痛,不要為了我勉強笑,我會更難過的。」
齊天君斂去笑容,凝視著她,同時輕輕抬手,「握住我的手,這樣我就不會那麼痛了。」
她立刻緊握住他的手,兩人都不再說話,僅是深情地對視著,直到太醫療傷完畢退開一步,可柔才跳起來緊張地抓住太醫的手臂。
「怎麼樣?皇上的傷怎麼樣?」
「回娘娘,皇上性命無礙,」太醫恭身道。「但至少需臥床七至十日左右,再靜養一段時間,這期間千萬不可勞累,以免傷口發炎,甚至繃裂。」
「你確定?」可柔不放心地再問。
「回娘娘,卑職確定。」
可柔這才鬆了一口氣,而床上的齊天君則低沉地喚了一聲。
「太醫。」
太醫忙又恭身。「卑職在。」
「記住,是娘娘不適,懂嗎?」齊天君暗示。
驚惶已過,太醫相當謹慎且嚴肅地應道:「回皇上,卑職懂。」
還是不放心,齊天君更露骨地警告,「要是有半絲口風露出去,你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卑職明白。」太醫回答著並抬起忠厚的老臉。「那卑職就以娘娘龍胎不穩為由來替皇上換藥。」
「可以。」
「可卑職開的藥方……」
「交給我,」齊天文插口道。「我會負責抓藥來給小玄子熬藥。」
「好,卑職就開兩份藥方子,一份給娘娘安胎以掩人耳目。」太醫設想周到地說。
齊天君笑了,「好,就讓娘娘陪朕喝藥。」
可柔噘了噘嘴,但沒出聲,齊天文和太醫走出去,並低聲討論著一些往意事項。
可柔坐上床沿溫柔地替齊天君蓋好被子。「睡一下吧,皇上,你的臉色很難看呢。
齊天君握住她的手摩掌著,「叫朕的名字。」他低語要求。
她臉蛋微紅囁嚅道:「這樣……不好吧?那是……大不敬。」
「朕說好就好,來,叫!」
躊躇半晌,可柔終於聲如蚊吶般地低喚,「天君。」
手緊了緊,齊大君笑得好開心,「可柔我妻。」
齊天君實在不想插花進來破壞他們的濃情蜜意,卻又不得不過來提醒兩句,他輕咳兩聲。
齊天君瞄也不瞄他一眼,猶自緊盯著可柔,「什麼事?」
「水節休朝十日,倒是不必擔心三皇兄上朝的問題,若是有事緊急上奏,我也可代傳。但要是娘娘身體不適的消息傳出去,母后和梅貴妃一定會來探看情況的。」
齊天君蹩眉沉吟片刻。
「就說太醫吩咐娘娘需臥床靜養,嚴禁探訪,你去跟太醫說一聲,讓他配合我們的說詞。」
齊天文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嚴防洩露此事,免得大皇兄知曉,以為有機可越。」
齊大君頷首,而齊天文一離去後,滿腹好奇的可柔便迫不及待地問:「大王爺想做什麼?」
齊天君靜靜地望著她,淡淡道:「沒什麼,你不用擔心。」看她還想追問,他搶先閉上眼。「我累了,讓我睡一下好嗎?」
可柔聞言立刻忘了自己要問什麼,心疼地又為他拉了拉被子。「好,你趕快睡,多睡一下,藥熬好了,我再叫你。」
齊天君依然閉著眼,「親我一下。」他低喃。
臉又紅了紅,可柔沒有猶豫,俯首輕輕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快睡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因為齊天君傷得不輕,太醫也就把德妃的病情說重了些,以便皇上有足夠的靜養時間。
梅貴妃幾乎想焚香祝禱天地,希望德妃就此流產了事,最好德妃自己也順便嗚呼哀哉,那就更可喜可賀。但是幾天下來,除了太醫一成不變的說詞外,詳細情況到底如何卻也一無所知,令人忍不住心焦,特別是連皇上都「緊守」在德妃身邊,這情況實在透著可疑。
不會是德妃真的要完蛋了吧?否則皇上為何要死守著德妃,莫非是怕錯失最後一面?梅貴妃思忖。
終於,在整整三天見不到皇上身影,更聽不到他以往傳出干龍宮外的笑聲後,梅貴妃忍不住跑去找太后,太后二話不說就偕同她往干龍宮來。她也急得很,一心只希望德妃能命喪黃泉。
「母后,太醫吩咐了,德妃不能……」
「哀家只是看看她如何了,又不是要和她聊天說笑,不會礙著她的身子的。」
「可是,母后,」齊天文一邊盡力擋著太后,一面暗自使眼色要小玄子去警告皇上。「三皇兄心情並不怎麼好,母后最好不要……」
「不用再說了!」太后猛揮手。「德妃懷的說不定就是下一位皇上,哀家自然特別關心,太醫說得又不清不楚的,哀家怎能不親自來看看?你不用再囉唆了,哀家今天非見到人不可!」
眼見太后態度堅決,齊天文也只能盡量拖慢她的腳步,讓齊天君有更多的準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