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幾天了,顧葉夫老是在躲穗穗,他早出晚歸,到居民的家中義診,晚上回來,就是躲在房裡研究植物。
有時,他什麼事情都不做,只是坐在岩石上,斜靠在大樹下,直立在陡峭的山巖,靜靜地看著遠山,靜靜地讓自己的思緒走向過去的回憶。
穗穗總在不被發現的角落裡凝視著他,他手裡總是緊握著順手摘取的葉片,眼底透著淒涼的悲傷。
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有這樣濃烈的思念?穗穗不懂,只能站在遠遠的距離惴想。
清晨,霧散,遠處的山景漸漸鮮明起來。
昨天,穗穗一夜無眠,反芻著顧葉夫說過的話:「我想--我這一輩子不會再愛上另一個女人。」
好令人心碎的一句話!她失落的看著雪白的牆壁,看不到自己和顧葉夫的未來。難道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要求回應嗎?難道愛上一個人得不到回應,就該全數收回嗎?
「不要!我不要收回!我不要收回……」穗穗負氣地對自己說。
她坐在自己親手掛上的素色窗簾前,敞開窗戶,等待山風吹拂,卻等到身體開始微微出汗。
「好熱……」她撫著後頸,將及肩的長髮往後撥。
倉庫裝修成的房間,只有一扇小窗,沒有冷氣,也沒有電風扇,有的只是山谷間襲來的涼風可以稍解暑意。
「對了!去游泳!」
打定了主意,她一個人就往山谷裡出發。
走了近一個小時,她來到初遇顧葉夫的山巖湖澗旁,心情就像久違故友般的愉快,隨即率性的踢開腳上的運動鞋,赤腳涉浸冰冷的湖水。
「好冰啊--」想不到清晨水溫如此冰冷。
就當作另一個超越生命極限的挑戰吧!穗穗不放棄,繼續往水深的湖心奮力游去。
顧葉夫一早就來到湖澗,意外地看見這一幕。
穗穗像只悠遊的美人魚,仰躺在湖心,兩手懶懶地撥弄水花,閉著眼睛享受清晨水舞的悠閒自在,幾次來回的長泳讓全身發熱,她已忘了初始踏進水裡那冰冷刺骨的感覺。
顧葉夫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一步一步的挨近她。
山林的風吹拂,湖邊樹木隨風擺動,葉子在陽光的照耀下,一下子暗沈、一下子金光閃亮,單調的青綠,一下子顏色鮮亮了起來。
他找到一處平滑的岩石,下動聲色的坐著,靜靜的欣賞這幅美麗的畫面。在這深山裡,有了穗穗,一切都透明清亮了起來--
顧葉夫不知道自己凝望著穗穗多久,就這樣,兩人在湖的兩端各據一方,他一點都不想打擾這清晨的寧靜,他只想就這樣安靜地看著穗穗就好。
一直到穗穗發現了坐在岩石上的他。
「啊!你什麼時候來的?」穗穗悠閒的換了姿勢優美的自由武後,才瞥見安靜觀望的顧葉夫。
顧葉夫還兀自沉思,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
「喂!我問你--你怎麼會來這裡?」穗穗游到他面前問。
他牽強的笑笑。「我每天早上都來,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難怪我每天早上看見你的時候,頭髮都是濕的,原來你也會來這裡游泳。」
顧葉夫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葉。「我要走了,晚一點就會有遊客來了。」
「等等!你為什麼不下來一起游呢?」
「不了,今天的湖水有點涼。」他拒絕她,又將自己退回到封閉的角落。
「你是不是怕我看見你不怎麼樣的泳技?」穗穗知道他是顧慮她,於是故意挑釁。
「會游就好,還需要多好的泳技?」
「起碼要救人的時候不會反而變成被救的人!」穗穗調侃著他。
此刻實在沒有心情體會她的幽默,他回頭冷冷的說:「我只是不喜歡游到探不到底的水裡。」
他對水深的恐懼一直都無法克服,雖然每天早上都來這裡游泳,但還是只在淺區來來回回的暢遊。
「所以你上次救我的時候,就是太緊張了對不對?我可以教你克服啊--」穗穗熱情的大聲回應。
「謝謝你,不用了。」他意興闌珊的說。
穗穗不死心,慢慢地涉出水面,沒發覺這個時候的自己衣衫盡濕,曲線畢露。
顧葉夫擰起眉轉開目光,只希望將這一幕動人的美景盡快遺忘。
「顧葉夫!你不要走,你一定要克服對水深的恐懼!我可以教你,如果你能的話,我就……」穗穗努力思索著下面要接的話。
他微微挑起眉,好奇的問:「你就怎樣?穗穗,你真是賭性不改,是不是又想賭什麼了?」
「好啊--你說要賭什麼,我都可以接受!」
「打賭……如果我能夠克服對水深的恐懼,你就要克服自己……」他想了一會兒。
「克服自己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穗穗走到他面前,下顎微微地仰了起來。
「不要再說喜歡我了!」他想假裝冷漠,以掩飾自己對她的心動。
穗穗怔怔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龐,突然感到後悔,後悔自己挑釁地打賭,更後悔自己說不出一聲抗議或拒絕的話來。
「好!就從這裡游到最深的地方,然後一口氣再游回來。可是……如果你沒有辦法做到,以後就不可以躲我,而且我就可以說我喜歡你了,是嗎?」她不看他,心裡還是悄悄地升起一點希望。
顧葉夫沒有回答,他將運動鞋脫下後,轉頭直視著面前的湖。最遠的湖心深不測底,湖面透著令人恐懼的翠綠色--他深吸一口氣,跳下湖,一鼓作氣的用自由式快速游向前。
經過最深的部分時,顧葉夫不敢停,努力想克服心理障礙,像著了魔似的奮力擺動手臂和腳。
穗穗看著他游到最深的岩石邊,聽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她揉揉有點作痛的眼睛,心裡像被什麼梗住似的,好難受。
「笨蛋!一點都不像我,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賭輸?」
突然,她的心一亮,撲通一聲,身體像魚一樣的鑽進了水底。
顧葉夫在游回湖邊的中途遇到了阻礙,探頭一看,才知道是穗穗也跳進了湖裡。
他們在湖水最深的地方相遇。
「穗穗……」顧葉夫停下游泳的動作,赫然發現自己就在探不到底的區域裡,他神情緊張地抓著穗穗的手。
「不要怕!抓著我--」穗穗一手撥著水,一手讓顧葉夫攀著自己。
「穗穗,讓開!我要游回去了!」顧葉夫心裡害怕,想要盡快的游回湖邊。
「不要!不可以,顧葉夫,你這樣不算!這是作弊,你根本沒有克服,你不要欺騙自己了!」穗穗擋在前面。
「穗穗,不要擋著我……」因為緊張,他身體開始緊繃,也吃了幾口水,心裡閃過幾個溺斃的傳聞,心底更加慌亂起來。
「你不可以逃避!來……就停在這裡,勇敢面對它。放鬆,不要掙扎,不要再掙扎了。放鬆身體,像我這樣撥水踢腳,身體自然就浮上來了!你越是掙扎就越會往下沉,越容易吃水……」穗穗踢著水,被他握緊的手臂開始感到痛。
「我不用你來教我!」頭葉夫掙扎著想要脫離穗穗的扶持,不料卻失衡溺水。
穗穗立即停止撥動水流,像魚一樣的潛進水裡,從他的胸口游到他的下顎,從水底往上望,探准了目標,快速貼近--
顧葉夫原本想要張口呼吸的嘴,瞬間被兩片冰涼柔軟的唇緊貼了上來。
穗穗碰觸到他的雙唇,那一剎那間,彷彿沉入了一個甜美的夢境。
他們兩人雙雙的沉入湖中。
顧葉夫的腦海裡霎時閃過未婚妻的臉龐,她的生、她的死、她的夢想和他們還未走完的人生……他幾乎也想過要放棄自己的生命,陪著她離開。
有一剎那間,他把穗穗想像成他日夜思念的未婚妻小葉。
他們在水底緊緊相擁,超越了死亡的恐懼,讓身體平靜的在水中浮游。他在水底張開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穗穗,確定了在眼前浮動的人影,是穗穗,不是小葉。她的眼睛閃爍晶亮,長髮在她腦後飛舞漂動,像一個水精靈,舞動灩灩渺渺的水光……
在還剩最後一點氣息的時候,他用力的推開穗穗。
許久,顧葉夫忘了自己是怎麼游回湖邊、走上岸的。他找到了運動鞋,彎身?起,全身濕透地往回走。
「顧葉夫,你輸了!從今天起,我可以說我喜歡你了,對不對?」穗穗還在水裡,她望著他的背影大聲呼喊。
「對--不--對--」她不死心的嘶吼著,令湖水泛起不小的波紋,整座山林似乎都被她的聲音喚醒,山谷裡響起高亢的回音。
「我沒有輸!」顧葉夫頭也下回,不服氣的大吼。
「你有!你有!你逃跑了!你還躲!你就是輸了--你輸了--」穗穗嘶吼回去。
顧葉夫不再回應,他的身影漸漸地縮小,隱沒在茂密的枝葉裡……
「我、喜、歡、你,顧、葉、夫--」穗穗的聲音還不斷地迴盪在山林深谷之間。
穗穗每天早上都到學校幫忙打掃校園,有時候還陪同老師做家庭訪問,整理從城市送來的舊制服和書籍。山裡許多小孩家庭非常窮苦,家長連買制服的能力都沒有,暑假過後,老師們都會帶許多樂捐的衣物和教學用品回來。
秋天快到了,穗穗已經完全融入山中忙碌又單純的生活。
忙了一個早上,下午她又一個人在顧葉夫的房間整理剛郵寄來的藥品。
「我好--喜歡這裡的風景,我好--喜歡這裡的人,我好--喜歡這個工作,我好--喜歡在你的身邊,顧葉夫……顧葉夫,我好喜歡你,我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她打開置物櫃,一邊排放藥瓶,一邊輕快的唱著自己即興編詞又不成調的歌曲,在這裡的生活充實又快樂,城市裡的文明病--憂鬱症,在她的腦海裡早就煙消雲散了。
此時,門口一個高挑的女人正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所唱的歌,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傳入她耳裡。
「叩!叩!叩!」門邊的女人換了一個站立的姿勢,用食指不斷輕叩著門,滿臉不耐煩。
穗穗聽到聲音,猛地回頭。
「啊!你來找顧醫生的嗎?他出去看診了,一、兩個小時以後才會回來,如果他沒有跑到深山裡面找野草的話……」穗穗站起身來,又補上後面一句。
那女人毫不理會她的話,大聲地問:「你是誰?」
門邊的女人五官艷麗,一頭亮麗蓬鬆的鬈發,雖然一身輕便的打扮,但是腳上一雙看似昂貴的全新運動鞋,還有肩上黑色的真皮背包,卻悄悄透露著都市人的嬌貴氣息。
穗穗不太喜歡她質問的姿態,抬起下巴回答:「我是大鬍子……哦,不是,我是顧醫生的助手,我叫穗穗,你又是誰?」
「原來是助手啊,什麼『睡睡』……真是奇怪的名字。」葉敏逕自走入房內,對這裡的環境像是非常熟悉。
「你到底是誰啊?」
「我叫葉敏,是顧葉夫的小姨子。」她大剌剌的將背包丟在床上,半靠坐在床邊。
小姨子?穗穗一時間搞不清楚,疑惑的問:「什麼是小姨子?」
「這個也不懂?小姨子就是顧葉夫太太的妹妹。」
「可是……大鬍子沒有結過婚啊!」
「那又怎樣?自從顧葉夫和我姊姊認識以來,我就這樣叫慣了!你問太多了吧?」葉敏環顧四周。「天氣這麼熱,這裡還是沒有裝冷氣啊?」
穗穗馬上回她:「心靜自然涼啦!」
「去拿一瓶礦泉水給我好嗎?」葉敏斜著眼打量不修邊幅的穗穗,認定了她是來打掃煮飯的幫手。
穗穗心裡有氣,回答說:「這裡沒有礦泉水,倒是有山泉水。」
葉敏抹抹額上的汗,揮揮手說:「都好啦!快去,我渴死了!」
「你想喝山泉水,那就從學校後面的小路爬上去,幾個轉彎就可以看到山泉了。」穗穗抱起地上的紙箱,移到了牆腳邊。
「你……」葉敏氣呼呼的嘟起嘴,心裡抱怨著顧葉夫從哪裡找來的助手?「你不是顧醫生的助手嗎?連招待他的客人都不會!山裡的人都像你這樣嗎?一點禮貌和規矩都不懂,你到底會做什麼?」
穗穗走到門口,手握拳,大力的捶打著手掌,發出好大的拍擊聲,啪的一聲!
「我什麼都不會,就是很會打人,只要是我看不爽的人,我都很想捶她幾拳。」她斜睨著葉敏,看不慣她自大傲慢的態度,很想給她這城市來的千金小姐一個下馬威。
葉敏目瞪口呆,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一愣一愣的坐在床沿,久久才忿忿地從嘴裡擠出話來。「遇見神經病了,真是野女人!」
黃昏的時候,顧葉夫才從山林裡回來。
葉敏高興的上前勾住顧葉夫的手臂,沒有一刻停歇的閒話家常。穗穗看著他們兩人熟絡親密的樣子,自己像個外人般的被冷落在一旁,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
「好了!先吃飯再慢慢聊吧!」葉敏和顧葉夫兩人在房內才談不到一個小時,穗穗就走進房裡,端來兩菜一湯,全都是山裡居民送的山雞肉片和野菜。
顧葉夫工作的大桌子,一直都是他們吃飯的地方。
被穗穗打斷談話,葉敏很不悅。顧葉夫只顧著埋頭吃飯,三人吃了一頓很安靜、很清淡的晚餐。
穗穗吃完飯,站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回頭對顧葉夫說:「你們慢慢吃,我去廚房收拾了。」
穗穗一離開,葉敏等不及的說:「姊夫,你到哪裡請來這樣的助手啊?什麼都不會,只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嚇人。你看!連晚餐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野菜胡亂炒一通,你怎麼吃得下?怎麼受得了?」
晚上,穗穗煮了一桌的野菜,顧葉夫只管埋頭挾菜扒飯,對穗穗試吃山中野菜的勇氣早已見怪不怪。
「很好吃啊--」他淡淡地回應。
葉敏神情誇張的說:「天啊--姊夫,你才來這裡一年,我看你都快被他們同化了!看看你自己,鬍子也不刮一刮,像個野人,和一年多前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還有!你知道嗎?你請來的那個什麼助手,我剛來的時候才不過說她幾句,她竟然對我說她很會打人,好像在威脅我,真是恐怖!」
顧葉夫從飯菜裡抬頭,一本正經地說:「你最好相信她說的話。」
他一副局外人的樣子,大口的又扒了一口飯,粗糙的野食一點都不影響他的食慾。
葉敏從鼻孔哼出長長的一口氣。「哼!我幹麼相信她的話,我才不怕她呢!我也可以幫你的忙啊!我也可以留下來啊!」
「不用了,你不是很不習慣這裡嗎?」
葉敏嘟起了嘴想想,他說得沒錯,半年前她來山上看他,住不到兩天就落荒而逃,這次要不是為了說服他回到城市裡,她根本毫無理由再踏進這深山野地。
她只好轉移話題。「我們都不必留下來!姊夫,姊姊的研究不是已經做好了嗎?我聽姊姊的學長說,你送給他的資料都已經齊全了,你根本不需要助手,明天你就把她辭掉吧!」
「穗穗是義務幫忙的,她也是隔壁小學校長請的義工,在這裡幫了很多忙,不只是幫我而已。」穗穗這些日子以來默默地為山上的居民付出,他都看在眼裡。
葉敏揮揮纖細的小手,一副嫌惡的表情。「算了!我們不要說那個野女人了!姊夫,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
他淡淡的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當初姊姊過世的時候,你要大家給你一年的時間,現在一年都過去了,你的工作也做完了,你還待在這裡!你知道你爸爸和你哥哥一直在等你回去工作嗎?你有你的責任、你的人生和未來,你都忘了嗎?難道--你是為了……」葉敏開始懷疑顧葉夫和穗穗兩人之間的關係。孤男寡女比鄰而居,一定不單純!穗穗那個野女人雖然沒什麼氣質,但還算得上年輕貌美。而顧葉夫原本就是個外表非常出色的男人,雖然滿臉的大鬍子掩蓋了俊秀的五官,但有時反而有另一種粗獷陽剛的男性吸引力。
「你不要亂想,我只不過放不下這裡的醫療工作,沒有別的。」顧葉夫說完,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口是心非的心虛。
「那就好!我以為你是因為……」因為穗穗!穗穗崇拜愛慕的眼神,任誰都看得出來。葉敏原本想說,但又不想把事情挑得太明,話說到一半就停了,沉吟一會兒後又說:「那麼你很快就會回家吧?」
顧葉夫沒有回答,抬頭正好看見穗穗拿了一個托盤進來。
「大鬍子!來--你們喝喝看,這是小吉的外婆拿給我們的,她說這是她特別釀製的米酒,很好喝,很補哦!」穗穗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知道葉敏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勸顧葉夫回到城市裡,心情頓時跌到谷底,但因為不願意在葉敏面前示弱,只好強迫自己換上興高采烈的心情。
她看著顧葉夫,神秘的笑說:「大鬍子,你知道,我很喜--歡--的。」穗穗加重「喜歡」兩個字,想必顧葉夫一定能懂她說的意思。
顧葉夫假裝不懂,故意專心研究著杯裡的酒色。
「米酒不是清澈無色的嗎?這怎麼黃黃的……」葉敏懷疑的檢視著。
「所以我說是特製的啊!他就喝過這種米酒。」穗穗對著顧葉夫使了一個怪異的眼色。
又在使小伎倆了!猜出她想整整滿身嬌氣的葉敏,顧葉夫悶不作聲。
「來,喝啊!不要客氣,山裡夜晚寒氣很重,喝喝小酒可以暖暖身體。」穗穗不斷地慇勤勸酒。
「這酒真的能喝嗎?」葉敏還是懷疑的看著酒杯。
顧葉夫喝過這種米酒,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所以拿起酒杯一口飲盡。
葉敏看顧葉夫喝盡了,心裡安心不少,也勉為其難的閉著眼猛喝了一大口。
「天啊--好難喝的酒,怎麼味道這麼奇怪?這到底是什麼酒?」酒味嗆喉,熱辣辣的灌入胃裡,葉敏嫌惡的皺著鼻子說。
穗穗挑挑眉,滿不在乎的說:「哦--是山上原住民特製的米酒,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放幾百隻虎頭蜂一起釀,聽說男人喝了會身強體壯,女人喝了會……會怎麼樣?好像沒有,我忘了。」
「虎頭蜂?」葉敏以為自己聽錯了。
「還有虎頭蜂的蛹,你知道什麼是蛹吧?就是白白軟軟的,那種會爬來爬去的小蟲蟲。啊--我忘了你喝的是哪一種了。」穗穗搔著頭,側著腦袋努力地想。
葉敏驚訝的張大眼睛,猝然站起身,衝出門外。
一陣又一陣的嘔吐聲傳來,顧葉夫和穗穗面面相覷,有點像小孩子做了壞事的感覺。
嘔吐聲好不容易停止,門外卻又響起葉敏破口大罵的聲音。「姊夫!我再也不吃那個野女人的東西了,你最好明天就送我回去,聽見了沒有?今晚就收拾好東西,我們明天一早就走!」
兩人透過窗口,看著葉敏氣呼呼地往浴室的方向走。
「嘩!她好凶啊--」穗穗總算見識到女人嬌嗔的凶樣,和自己打架的氣勢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穗穗,我認識葉敏這麼久了,從來沒有看過她這樣子……哈哈哈!」顧葉夫忍不住笑了。
穗穗吐吐粉紅的小舌頭,心裡正在竊喜,猛然看到顧葉夫開懷大笑的模樣,突然凝住了思想,凝住了神情,斜著頭沉醉在他歡笑的眼底,喃喃地說:「你知道嗎?你很少笑,就算笑了,也不快樂,好像很勉強。現在你的笑容一點勉強都沒有,我好喜歡看你笑的樣子,我好喜歡……」
顧葉夫收起笑容,打斷了她的話。「穗穗,不要說了。」
穗穗伸出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噓--不可以。記得嗎?你不可以阻止我說喜歡你,因為你賭輸了!」
顧葉夫伸出手,輕輕地拉下她的手,充滿憐惜和溫柔地說:「穗穗,謝謝你--」他體會得到穗穗對自己的感情,只是什麼都無法回報。
穗穗的鼻子不聽使喚的酸澀起來,眼眶濕潤。「不客氣,謝謝你讓我說我喜歡你,謝謝你讓我留下來,謝謝你的出現,謝謝你在我的生命裡,謝謝這世界上有你……謝謝……謝謝……」她再也想不出下面的話來,只是哽咽的聲音和潮紅熱切的臉,一切就都已在不言中。
久久,顧葉夫才開口,困難地說:「穗穗,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麼?感情不能勉強的,對不對?我又不是傻瓜,怎麼會不懂?你不喜歡我沒有關係,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死去的情人,我知道你無法接受別人,我知道你屬於另外一個世界,我知道我們終究會分開。只是--你不能連我喜歡你的權利都要剝奪,你拿不走我對你的感覺,你逃避不了我想付出的心意,沒關係,你什麼都可以不必說,我只要你存在--存在著……就好了……」
雖然穗穗不甘心這麼說,但是她別無選擇,葉敏的出現,還有他即將離去的事實,都提醒著她的愛情是沒有結果的。
「存在著……」顧葉夫的眼眶通紅,深邃的眼睛也閃爍著淚光。
只是存在著,這麼小小的請求,有些人甚至還是無法做到。他多希望他的小葉到現在還存在著,他的愛、他的希望、他的未來都維繫在小葉身上,只是,他的愛人連「存在」這個小小的請求都沒有辦法做到--
「穗穗,我也要謝謝你教了我很重要的一課,我們的『存在』,對身邊愛護我們的人,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
穗穗看到他的眼淚從眼角緩緩地滑落,知道自己一定又讓他想起死去的小葉,她的心也和他一起心碎,她好想輕輕地替他擦拭掉那悲傷的淚水。
然而她什麼都沒做,只是心痛地看著他說:「不!大鬍子,存在的意義是你教會我的--」
原來認識愛情以後,就會更珍惜自己和對方。愛情能使生命豐富,能讓勇氣茁壯。在這淳樸、單純的環境裡,穗穗終於學到了最深刻難懂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