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話可是當真?劉婆婆,你沒有聽錯吧?」陳寶晴驚訝地問道。
在前廳端茶侍奉的老媽子劉婆婆,聽到了這天大的消息後,便三步並做兩步地來到了大小姐寶晴的房裡,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將前廳發生的事情」五一十說出。「小姐啊!我老太婆人雖老,耳朵還是滿靈光的。這事兒我可是豎起了耳朵來聽,連根針掉在地上都逃不過的。」
「那麼……那麼……那表哥點了頭沒有?」寶晴急問。
寶晴從小就是由劉婆婆一手帶大,她的一片芳心寄於何處,半點都逃不過劉婆婆的眼睛。只是可惜沈當家平時忙於刀莊,一有空閒又勤於練刀練劍,對大小姐總是保持著一份距離,連大小姐十九歲了都還沒有許婆家一事,沈當家也是不聞不問地不當一回事。
「這個——我沒有看見,就急著要來告訴你了。哎呀,大小姐,你盡可放心,這莊裡的師傅們全都站在你這一邊的!那個姚姑娘,不過是長得美,一對小金蓮能勾魂罷了!可是怎麼都比不過小姐在刀莊的精明幹練,人說娶妻要取德,可不是比外貌,再說,小姐長得——」劉婆婆想到了姚心妍的小腳,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這話寶晴聽來卻十分刺耳,於是打斷了劉婆婆的話。
「好了!好了!劉婆婆,表哥有沒有點頭你也沒看見,說什麼都是白說,表哥的心我最清楚了——」寶晴轉個頭,頓了頓,悠悠地說道:「當表哥得知姚姑娘要許配給魏知縣時,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管後果,就帶著人去搶親,這些我都看在眼底!如果要表哥放棄姚姑娘,不等於要割了他身上的一塊肉?」
「話是如此,可是沈當家也不能違背他娘的話,你看沈大娘年紀輕輕就守寡,還想要出家,若他不能好好的孝順他娘,起碼也要順從她的話才是。娶個殺父仇人的女兒,這是天理都不容的——」劉婆婆道。
「唉!不管這麼多了,我要去看姑姑,這會兒,她一定需要有人陪陪她的。」
「是啊!大小姐,你是該多在未來的婆婆身上下工夫,這沈當家最聽他娘的話了,剛剛在大廳,他娘有說她是絕不答允兒子娶殺父兇手的女兒!我就知道,沈大娘一直是中意你來做她媳婦兒的。孩子啊——你的心願總算要成真了。」劉婆婆喜孜孜地說著。
陳寶晴心想:是啊!我的心願,我的心願,我一心一意要嫁給表哥的心願,就要實現了,爹爹如果知道,不曉得會有多高興。
可是沒有兩情相悅的婚姻,會幸福嗎?寶晴心中暗自計量,卻不敢寄望太多!沒有情,起碼她可以擁有他!他的偉岸,他寬闊的胸膛,不就是她一輩子可以倚靠的力量?十一年來,表哥是她見過最出色的男人,只要表哥在莊裡,就能讓她有十足的安全感。她不能失去他,她不能——無論得花多大的代價。
* * *
姚心妍趁男人們都在前廳審問歐蠻時,向廚娘借來針線,一針一線地縫著梓秧的棉袍,袍角邊都滲出了些白棉,看得出它穿在梓秧的身上已經有段時候了。她邊縫著,邊想起昨兒夜裡的甜蜜光景,兩頰和耳根子便倏地羞得發燒,一抬眼,又瞧見梳洗抬上鏡子裡那對輕佻的眼神,嫣紅的雙頰……她慌忙的避了開來。
隨即,她瞥見了紙窗上的人影慢慢走近,一顆心便撲通撲通地直跳個不停。
原來是光頭老四,他一個人滿臉愁容地走進了沈梓秧的房裡。
姚心妍魂不守舍地一臉腓紅,都沒有逃過光頭的眼底。他還在盤算著要如何開口時,姚心妍卻先開了口。「我在縫梓秧哥哥的棉袍呢!」她只想打破岑寂,隨意說著。
「姚姑娘,你的身子還沒有全好呢!可別累著了」
姚心妍投給他一副感激的神情說道:「四哥,怎麼樣,你們查出來了沒有?那歐蠻真的是殺了沈伯父的兇手嗎?」光頭遲疑地輕應一聲,吐了口長氣後才說:「姚姑娘,我是奉了揚師傅和元師傅的命令,要親自送你回桃花莊的,您現在就準備、準備吧!」
「揚師傅和元師傅?那麼梓秧哥哥呢?他怎麼說?他為什麼不親自來告訴我?」姚心妍疑惑地問道。
光頭面對著姚心妍一連串的問題,竟然支支吾吾地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怎麼了?光頭,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告訴我——」姚心妍嗅出不尋常,她睜著黑亮的雙眸直望著光頭,一再地追問。
「姚姑娘,你知道——在蟠龍鎮十里郊外的橋墩,老大把你從河心裡救了上來後,你都沒有見到,他自責的眼神很是嚇人的。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的表面下,藏的是一顆澎湃的心啊!我在他的身邊十一年了,他的心思我最瞭解!當初他來刀廠的時候,還是個嬌貴的公子哥兒,陳老當家又對他相當嚴格,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有見他笑過。」直到今天早上,看你們兩人高興的樣子,連我都忍不住開心起來——可是,可是天不從人願啊!老天爺一定是嫉妒你們——」光頭說得支吾,心妍聽得更是一頭霧水。
「光頭,你想說什麼——」
「我——姚姑娘,你們不能在一起的!因為……因為……你爹,就是當年買通歐蠻,打劫沈老爺子,暗殺了沈老爺子的兇手啊!」
「不……不……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爹不是這種人,你們一定弄錯了。」
「歐蠻都死到臨頭了,他為什麼還要說謊?況且——沈老爺子的死,受益最大的就是你爹啊!桃花莊原本就是沈家的,你爹在沉老爺子死後,馬上就拿下了桃花莊,這——這叫人不得不信啊!」光頭說道。
「那——沈大娘她……她怎麼說?難道她也相信?」姚心妍滿心寄望沈大娘是她惟一的救星,如果她不信的話,那旁人就無法阻止她留在梓秧哥哥的身邊了。
「沈大娘回白衣庵了!是她臨走時——求老大……求老大不可以再見你,不可以再和姚家有任何瓜葛——」光頭又說道。
「任何瓜葛?」姚心妍的心像被人活生生地扒了出來,突然間停止了跳動!她深吸了一口長氣,忽然一陣頭重腳輕,黑幕就像地獄裡的惡鬼,瞬間將她團團地籠——
「姚姑娘!姚姑娘!」光頭的聲音好像來自遠方——斷斷續續地傳來。
* * *
姚心妍悠悠醒轉,雙眼微睜,就見沈梓秧坐在床榻邊瞧著她入神。
四下一片寂靜無聲,他們兩人只是怔怔地瞧著彼此!姚心妍蒼白透明的肌膚下,一條條的青筋隱隱可見,那雙波光流轉的大眼睛,悄悄透露著她的怨懟。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真的相信我爹是兇手?」姚心妍撐起身子,詢問著眼前的男人。她的心,她的身子,全都給了他啊!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會殺了他!」沈梓秧濃眉間透著殺氣。
「那麼你就先殺了我!我爹絕對不是兇手,我相信我爹。如果你想殺他,那麼你就把我的命拿去吧!反正這一條命是你從河裡救回來的,這個身體、這個人、這顆心都是你的,你拿去吧!」姚心妍怒吼著,她氣他的沉默,氣他說的每一個字。
「我會的!而我也已經拿了,不是嗎?十一年的仇,十一年的恨,絕不能因為你而一筆勾銷!」沈梓秧怒道。
「那麼我們十七年的等待,我們……我們的情意……也都要一筆勾銷了,是嗎?」姚心妍抖著嬴弱的雙肩,淚水早已決堤氾濫。
「你不知道,當初我和我娘兩袖清風地回來投靠擎天刀莊,身無長物。我知道我力量不夠,沒辦法找到劫匪替爹報仇。我能做的只有努力練功,不理會別人的嘲弄和輕視,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將兇手活祭在我爹墳前。如今——我一旦知道了,使我們沈家家破人亡就是拜你爹姚勢天之賜,我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你說——怎麼能算了——」他的手臂緊緊地掐著姚心妍的兩肩用力搖晃著。
「可你也說,你說你要用一輩子來還我,為什麼就不算數了?你說的,昨夜裡——你親口說的——」姚心妍的胸口起伏不已,她見梓秧頹然撤手,退了兩步,神色漠然地看著她,不禁萬念俱灰。
「昨夜和今天早已人事全非。」沈梓秧一字一字地吐出,如同利刃般地一刀刀射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天知道不過一夜的光景,居然變成這般?
桃花莊的千金大小姐,如眾星拱月的豪門碧玉,現在竟然如此寡廉鮮恥地乞求人要守住誓言,算了!情人間濃情蜜意的枕邊話,怎能當真?姚心妍坐起身,挺了挺胸膛,她天生的傲氣,和當初在橋墩上堅毅的眼神沒有兩樣。
「為什麼當時你不讓我死在河裡?我現在才知道,其實真正的我,早已經陳屍河底了,我的魂還留在那裡——」姚心妍幽幽說道。
沉默許久,兩人都不再一言語。
「你走吧!姚家欠我一條人命,我負你一個名分,咱們從此兩不相欠!」沈梓秧原本只以為姚家是背信忘義毀婚,想不到姚家還是個殺人掠奪的無恥之徒!他怎麼可能看著她而會毫不在乎?他的桃花,畢竟只是夢裡的桃花,禁不起風吹雨淋,就要殘忍地讓現實給摧毀了!
「兩不相欠?兩不相欠——哈哈哈——沈梓秧,你好你真好——」姚心妍萬念俱灰,輕笑中帶著滿臉的淚痕。
昔為良家女,今為敗柳身,沈梓秧啊沈梓秧,你欠我的又何止是個名分?
她悔不當初要自己逃離擎天刀莊,也悔不當初喚醒自己被塵封的記憶,更是悔不當初自己為何要愛上他!
就在沈梓秧頭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房門的那一剎那,她知道,夢裡的人再也不會回頭了——
* * *
光頭駕著送貨馬車裡載著姚心妍,一路往蟠龍鎮的桃花莊前行。
姚心妍兩手緊握而交纏,正像她此刻的心境。馬車裡有自桃花莊帶出的衣箱,還有一件避寒的毛氈子正緊緊地蓋住她的全身,可卻抵不過那寒透心底的涼意!她的腦袋裡一片空蕩,掛在兩頰上的淚珠早已風乾。沁涼的北風,一刀一刀地刮在臉上,也刮在心上,什麼叫心如刀割?她到今天才深切體會到,難道這種感覺要凌遲她一輩子嗎?
「姚姑娘,你可得把後面的簾幛放下,這冷風吹得緊,你的病才剛好,可別又凍壞了。」光頭提著馬鞭坐在駕車的位置上,回頭探著幛口,交代了幾句。
光頭看著她嬌小的身形,楚楚可憐地背對著他坐在馬車裡,心裡頭實在有一千個不忍!可是他不過是個讓人差使的小嘍 ,根本沒資格說什麼,挽回什麼,就連他對大小姐寶暗暗戀多年,也是什麼都說不出口啊——
「姚姑娘,過了這橋墩,蟠龍鎮就在眼前了。」光頭偏著頭對馬車裡說道。
橋墩仍在,波心蕩冷,連日月風雪都無聲。憶及橋邊身影,年年為誰而生?又為誰而死?回憶夢好,難賦情深,她這殘破的身子,又怎麼回得了桃花莊?
她無顏回桃花莊,亦不敢面對爹爹,更怕他真是個殺人奪莊的兇手!連沈大娘都相信,梓秧都相信,普天下還有誰會不信?算了!一切的恩怨就由她來了結吧!
兩年前,爹爹老來得子,欣喜若狂,姚家有後,她也無後顧之憂了。
再者,魏家的案子波及姚家,爹爹此時一定是忙得心力交瘁,她又怎能再回去多添累贅?
代贖父罪!一死了之罷了!姚心妍心中有了這樣的念頭。
無法前行,更不回頭!前面的桃花莊,後面的擎天刀莊,都不再是她的歸屬!她在這人世間的十七年,好像是飄忽無定的塵土,狂風一吹,轉眼就要灰飛煙滅——
望著綿延流長的河水,水流的方向正是漂往楓林鎮而去,也好,就讓她的屍身流回擎天刀莊,她的人沒有辦法和他長相廝守,起碼她的魂會找得到方向,回到他的身邊。
倏然間,姚心妍掀開了幛簾,縱身一跳,便無聲無息地滾到了橋墩前的亂草堆裡,她拖著傷痕纍纍卻幾近無意識的身子,一瘸一瘸地走上了橋墩,連掉了一隻繡鞋,也毫無知覺。
兩排的梧桐正落下冬至的最後一片枯葉,冷風颼颼地吹著,一望無際的荒野,只有兩輛馬車迎面交錯而過,捲起了一地的落葉飛逝。
* * *
「老大!老大!」光頭氣喘喘吁吁地跨進擎天刀莊前廳的門檻,慌亂間幾乎要跌了個倒栽蔥。
「怎麼了?光頭啊,平日見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這會兒像是遇見鬼了!」劉婆婆站在八仙桌旁,提著熱水正要往大茶壺裡倒,猛然地住了手。
「老大呢?他人呢?」光頭急切地問。
「他呀!他的傷都還沒有好,人就到煉刀廠裡去了,寶晴小姐還緊緊地跟著,深怕他傷口復發。沈當家就是這樣,做起事來像拚命似的——」劉婆婆一句話當作三句地說。
「光——」劉婆婆才倒好熱水,一轉身光頭早已經不見了人影。
光頭衝進煉刀廠,所有煉刀的師傅和刀徒們全都下了工,只有沈梓秧一手提著刀柄,另一手用力地擊打著通紅的刀身。赤裸裸的上身還層層包裡著紗布,而背上還混合了汗水和血水!他使勁全力擊打,似乎想要用盡精力才肯罷休。
「老大!老大!」光頭在沈梓秧的面前大叫。
沈梓秧還是視若無睹,專心煉刀。惟有如此,他才能將姚心妍的身影狠狠地拋在腦後。
光頭見狀,撲通一聲,雙膝著地,滿臉通紅地哭道:「老大,對不起!我有負老大的重托,我該死……我……姚姑娘她——她跳河了!」
沈梓秧忙碌的兩手驟然止住,不可置信地望向光頭——
「老大,我……我駕著馬車一路往蟠龍鎮去,哪知到了鎮郊外的橋墩,姚姑娘就跳出了馬車外,我當時沒有察覺,將馬車駕了老遠才發現。我著急地往回找,才在……才在橋墩上發現了這只繡鞋——」光頭邊說邊由袍內拿出一隻繡著桃花綠葉,滿覆塵灰的小鞋。
沈梓秧強做鎮定地接過了這隻小小的繡鞋,半句話都說不出口!他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也許是光頭說錯了,也許是——
「我跳到河心裡找不到人,還沿著河流前後又跑又找,一個影子都找不到,天色黑了,河水又急,姚姑娘她——她一定是——我……我對不起您,老大——」光頭說完,低著頭不敢直視沈梓秧。
「你盡力了,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沈梓秧揮了揮手,面色凝重。
陳寶晴遠遠地端來一碗人參雞湯,見光頭滿身風塵一臉苦相地準備離開,寶晴故意不理會,正想上前輕喚表哥,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驚聲尖叫——
「表哥!你瘋了!」寶晴手上滿滿的熱湯頓時摔了滿地。
沈梓秧的手正握著通紅的刀身……嘶嘶的聲響,從他的手心中透出焦炭的氣味。
「放手!表哥!放手!你瘋了,你這是做什麼?光頭!快來啊——快將表哥架開,他——」寶晴見沈梓秧的手背倏地散出了白煙,她衝上前想要辦開他的手,卻毫無所動,只有扯開嗓門向光頭求救。
「老大!你——您又何苦——」光頭衝上前要架開沈梓秧,奈何那手卻好像已經牢牢地和通紅的刀身融鑄在一起!光頭一時無他法,只有拿起手中的刀柄狠狠地將沈梓秧敲昏。
「心兒——」喊聲之後,沈梓秧昏厥前的眼角緩緩流出了兩行熱淚。
* * *
隔天一早,馬老三夥同一群人來到了桃花莊。他只有簡單地向姚勢天說明姚心妍羞憤跳河的事,卻略過姚勢天殺人奪莊的事。
想不到姚勢天一聽見噩耗,頭頂「轟」的」聲,氣血上湧,心急氣逆得說不出話來!姚夫人見勢不對,還沒來得及扶住姚勢天,他就仆倒在地,人事不知,口吐白沫。
一會兒姚夫人召來了大夫,才知道姚勢天中了風,得了酸厥,就算救醒了,也是半身不遂,重則活不過十天半月,輕者也要半身無法支使,連話都會說不清楚。
姚家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他姚勢天風光了幾十年,好運全用完了,接下的連連厄運,全擺在這個時候。
馬老三原本想要向姚勢天詢問當年歐蠻劫殺沈老爺的事情經過,可見這光景,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不說。更何況,沈大娘又有了交代,不能追究,更不能報仇。這會兒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老天爺已經在懲罰他了!
姚夫人痛心之下,派人和擎天刀莊的人一同前往蟠龍鎮的橋墩附近尋了又尋,就是找不到姚心妍的芳蹤。馬老三看著湍急的流水,心裡有數,姚心妍應存心尋死,代父償還沈梓秧的殺父之仇,而這會兒肯定是香消玉殯了。
之後沈梓秧大病了一場!他這輩子從沒有生過什麼大病,第一次卻幾乎要了他的命。
寶晴終日衣不解帶地悉心照看著他。他的左手心一條長長寬寬的傷疤,令人見了觸目驚心,通紅的刀身雖將他的筋骨穿透,而傷的最重的還是心!心病是無藥可醫的,只有時間才是最好的療藥。
幾個月來,每每深夜,沈梓秧總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看著桌上的殘燈忽明忽滅,他一下子飽嘗了斷心斷腸的相思之苦。雖然悔不當初,可上一代的仇恨是他一輩子要背負的責任,揮之不去啊!
姚心妍不過是個代罪羔羊罷了!死,也許是最好的解脫,仇恨也許可以一筆勾銷,而他卻得被這份刻骨的悔恨折磨一生嗎?
他真希望這世間真的有鬼神,那麼心兒的魂魄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
無緣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今世若是真的無緣,那麼老天爺為什麼還要安排他們相聚?相聚了,卻為何又要為情所苦,讓他倆遺憾終生?
再多的追悔,都喚不回姚心妍香消玉殯的事實!他只有將全心放在刀莊上,今生決計不再談兒女私情。
至於寶晴,他只能說抱歉了!
然而,陳寶晴卻不是這樣想的!
她要沈梓秧,從她第一眼見到他那鬱鬱寡歡的眼睛就知道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在在牽動著她,她從此便再沒心思放在別的男人身上。
她對刀莊有一股使命感,這也是她爹傳下來的,她原本就該守在刀莊直到老死。而惟一更能讓她留下的理由,就是嫁給沈梓秧!這是愛嗎?她不懂愛,她只知道——有什麼阻礙,就要去克服。
姚心妍的死訊傳來後,她不曾為她掉過一滴眼淚。
姚心妍一直就是她心中最大的敵人,如今仇敵沒有了,生命卻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細沙,緩緩從指縫中流下,想停也停不住。若是等到有一天,生命的細沙漏完了,她的一生就這麼消逝……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看著床上的沈梓秧,陳寶晴一甩頭,倏地斷了這想法。「沈梓秧——我陳寶晴今生就和你這麼耗著,姚心妍為你而死,我為你而生。我鬥不過鬼魂,至少我還擁有活生生的沈梓秧。姚心妍!我贏了,我終於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