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她醒了過來,轉身看著空蕩蕩的另一邊,心裡一陣驚慌。沈立巖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她再也無法入睡,看著窗外滿天的繁星閃動,忍不住伸手想摘下最閃亮的一顆,瞬間,只知道自己的手徒勞地在空中揮舞。
天色漸漸亮了,天空染出了一片蔚藍。
思蘋起身梳洗一番,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準備到樓下大廳Check out。
就在走出電梯,神智還停留在昨夜迷離夢境中時,她訝異地被一大叢粉紅色的玫瑰花迎面攔截。
「啊——」玫瑰花辦輕觸到她的臉頰,那醉人的芳香迎面襲來。
思蘋的心,悸動得幾乎要停止了,她以為是沈立巖,然而這樣的念頭才閃過一
秒,就改變了。
「思蘋,這花是要送你的。」翰勳難掩愉快的心情,笑臉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思蘋放下了手中行李,接過玫瑰花,用巨大的花叢來掩飾失望的表情。
他一身昂貴的西裝,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看來慎重地煞有其事,對身後的司機使了一個眼神,司機低頭應諾了一聲,馬上走上前將思蘋的行李接了過去。
「等一等……」
司機根本就不理會她的抗議,一把拿過了她手中的公事包和地上的行李。
她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司機將行李帶出門外,這就是翰勳強悍、毫下體貼的作風,令她感到無奈。
翰勳說:「思蘋,我來接你回去。」
「我看得出來。」思蘋無奈的說,低頭撫摸著那鮮艷欲滴的花瓣。
「我知道你和薇薇都喜歡粉紅色,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和薇薇一樣孩子氣。」
翰勳牽動嘴角,看著思蘋令人驚喜的秀麗臉龐,疑惑自己怎麼捨得放開她呢?
「總經理,謝謝你來、謝謝你的花。」
「我說過,不要叫我總經理。」翰勳大聲地糾正她。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我以為你還在生氣,自從我在宴會上……」
江翰勳打斷了她的話,態度坦然的說:「沒關係,是我太衝動了,我很後悔說了許多氣話。幸好我父親把你留下來了,他把你派到南部出差,或許就是要我們兩個人好好的冷靜一下。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不放棄。這幾天你不在辦公室裡面,我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我的脾氣變得暴躁,在工作的時候罵了不少人——幸好你不在。」
她勉強地笑了笑,直言無諱地說:「你的脾氣本來就不好。」
「沒錯!我的脾氣是不好,只有你最瞭解我,只有你能夠改變我、忍受我。思蘋,你不在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翰勳親暱地上前握緊她的手。
「我們到別的地方說話好不好?」思蘋掙脫他的手,擔心地看看四周,不想讓沈立巖看到她和翰勳在一起。
「好。」
翰勳帶領著她,走到大廳上的沙發坐下。
他看著思蘋,再次握緊她的手,不讓她掙脫開來。
「思蘋,宴會上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公開我們訂婚的消息,是我不好。請你
不要怪我,我……我是為了讓我的母親沒有辦法再反對我的決定,而且——我也擔心,擔心你會拒絕我。哈!結果下出所料,不是嗎?我這個人一直就是太自作聰明了。」翰勳自嘲著。
思蘋不禁替他感到難過,她能夠體會翰勳的愛意,只是她的心並不在他身上,她始終無法勉強自己。
翰勳看她不說話,又說:「我的決定還是不變,我要給你和薇薇幸福,我保證會給你們一個溫暖安定的家。思蘋,相信我,絕對不要懷疑我的決心,我會給你時間,一直到你點頭為止,只求你——不要再拒絕我了,好不好?」他幾乎要跌下沙發,跪在地上懇求。他不能失去她,他愛她,在辦公室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情網裡。
驕傲自大的他竟然這樣求她,片刻,思蘋的心被他的誠心軟化了。被愛是幸福的,這句話一點都不錯。她何德何能得到一個大企業家之於的青睞?她在猶豫什麼?拒絕他,會被所有的人笑她-;放棄他,她又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了,如果接受了他,起碼能保證薇薇有舒適的未來。
她抱緊身上的玫瑰花,很想就這麼沈浸在這奢侈的浪漫中,可是——一閉起眼,就想到了沈立巖。
她抬頭說:「我得將一些事情處理完才能和你們走。可以嗎?」
「我等你。和我一起回去,代表你將給我另一次的機會,是不是?」
她說不出答案,腦海裡一片混亂。「是、不是……我不知道,翰勳,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好!我在門口等你。」他輕快地說,沉浸在她的輕聲細語中,心想,至少她沒有這麼堅決的拒絕他了。這令他心裡彷彿卸下了一塊大石,只要她不拒絕,什麼事情都可以再商量。
思蘋來到了沈立巖慣例會到的餐廳,他每天一早就會來這裡用早餐,順便整理一些業務上的資料。
果然,思蘋遠遠地看見了沈立巖的背影,他和隨行的兩位助理坐在餐廳的角落裡,正專注地看著桌上的手提電腦,以電話和人低聲交談,兩個助理則忙碌地埋頭整理昨夜趕出來的資料。
她看著沈立巖一隻手指點著電腦鍵盤,嘴裡下停述說,小心翼翼地不去驚擾他,想等他說完話再上前和他道再見,順便再謝謝他昨晚對她的細心照顧。
「爸!你放心,我很好,這裡的事情我都可以應付——我很快就會回去的。我知道——當然沒有!美國的女人都讓我應接不暇了,怎麼還有時間應付這裡的女人?不可能的!江董事長的女兒,嗯,還不錯!聽說他們下個月會去美國拜訪你和媽——好了好了,我會的。爸,你們都不要擔心,我有什麼問題會隨時和你聯絡。好,拜了!」
沈立巖放下電話,隨行的助理馬上微笑接口:「這一次亞洲的投資計劃,老總裁是完全的信賴著你,可是對於你的終身大事,還是那麼不放心。」
另一個助理應聲說道:「我們都看得出來,總裁對江董事長的助理傅思蘋小姐非常的特別。」兩位助理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
「她不是江總經理的未婚妻嗎?」另一個助理問。
「是啊!上一次的宴會大家都知道了,很可惜啊——」
「有什麼可惜?江總經理妹妹的條件比傅思蘋好多了。」
「江董事長和夫人還熱心想要促成,誰都看得出來。」
「老總裁和夫人最希望老闆趕快結婚……」
「江董事長夫人最熱心了,她不知道對手可不少喔!」
沈立巖表情嚴肅的打斷了兩位助理的談話。「好了!不要盡說這些閒話,我沒有時間理會這些瑣事。昨天我要你們收集的資料都整理齊全了沒有?」
「都好了!」兩個助理又全神貫注在電腦螢幕上,沈立巖渾然不覺思蘋就站在身後不遠處,對他剛剛說的話一字一句聽得一清二楚。
思蘋不是有意要竊聽的,她但願自己沒有聽見他說的任何話,可是一字一句卻又清晰地在她腦海中反覆播送。
她以為自己是小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小雯和沈立巖的關係已進展到要到美國探望他的家人,她竟完全不知情,如果不是無意間聽到沈立巖的談話,她還一無所知。
慢慢地轉回身,悄悄地走開,被好友冷落的痛楚,令她感到全身冰冷。
她真-!她笑自己竟對沈立巖還存有妄想,她和沈立巖有的不過是舊日情懷,而一切早就過去了——
思蘋走到櫃檯前,簡短地寫了一張小紙條,交代櫃檯的小姐送到沈立巖手裡。
沈先生,江總經理來接我回台北,我先走了。我們回台北見,謝謝你的一切。——思蘋
服務人員打斷了沈立巖的思緒,他接過紙條,看到上頭既生疏又禮貌的留言後,陷入了一種不解的迷惑。他以為經過昨夜的長談相處以後,他和思蘋有著共同的默契,相知相愛的情感正慢慢地形成。但是……看到那張紙條,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原點。
他快步地往大門口走,瞬間,腳步停了下來,在飯店門口的玻璃門後,他看見思蘋手裡拿著一大束玫瑰花,坐進了江翰勳的車裡。他走出大門,上前追趕了幾步,看到翰勳在車內大力擁抱著思蘋,一臉興奮的表情。
他目送著黑色的大轎車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上,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一直到緊握的手指弄痛了自己,才回過神來。
兩個人在相遇後,又交錯而過。他痛苦地蹙起眉,內心緊緊糾結在一起,思蘋再一次從他眼前離開了,這種心痛的感受,他硬生生地又體會了一遍。他困難的吞嚥著口水,想要平緩住狂亂的呼吸。
他到底怎麼了?對思蘋的愛意與日俱增,越來越難以控制,剛剛對父親談笑風生的話,全都是口是心非,他的心早就被心有所屬的思蘋撕成兩半,從此,再也無法癒合。
思蘋回到了台北,一切生活又恢復了原本的軌道。
江翰勳這一次不再急躁,決定將追求的速度放緩,只要能在辦公室裡看到思蘋的身影,他就非常滿足了。
江氏企業緊接而來要忙的,是在世貿展覽中心展出的國際電腦展,這是江家為了挽救企業,所拓展的最新投資市場,但後續資金的籌措都還在沈立巖的決定中,未來的前景未卜,時時令江家膽戰心驚。江家現今營運的階段,只能夠走一步是一步了。
江翰勳是參展工作的總負責人,思蘋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的個人助理,為了幫助江家度過這個非常時期,思蘋只好將離職的念頭先擺在一旁。
沈立巖回到台北以後,和江董事長見了幾次面,又開了好幾次會議。
每一次在江氏企業的大樓裡遇見思蘋,他只能遠遠地打聲招呼,就算想上前和思蘋攀談,也會被身邊的許多人上前打斷。
翰勳和江家的事業佔據了思蘋全部的時間和精神,兩人根本沒有獨處的時間。
他即將離開台灣了,在離開的前幾天,他和江氏企業將做最後一次的研討會議。
晚上九點多,思蘋走出展覽館。她剛剛才和工讀生們一起收拾完貴重的展覽物品,江翰勳和客戶出去應酬,獨留她一個人負責善後的主持工作,清點完貨單以後,看看天色,心想薇薇一定早就睡了。多虧了隔壁的鄰居媽媽替她看顧薇薇,她這幾天才能夠專心工作,沒有後顧之憂。
她全身酸痛地走下階梯,額際兩邊的神經隱隱抽痛著,正分神想著明天的業務會報時,一不小心迎面撞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啊——對不起!」她趕忙低頭撿拾散落的文件。
對方替她撿拾後,一隻手緊緊覆蓋在她的手上,她驚訝的抬頭。
「我來接你回去。」沈立巖送給她一個令人窒息的微笑。
思蘋訝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小雯告訴我的。這幾天我和江董事長討論投資的事情,小雯代替你的工作,一直都陪在我和江董事長的身邊。她今晚打電話給我,我們聊到了你,她說今天是展覽會的最後一天,你會留在這裡一直到結束。」沈立巖解釋道。
「你……等我很久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不久。」他看著她回答。
「嗯——你不應該來的,小雯知道會很不高興。你心裡應該明白,小雯很喜歡你。」
「這我知道。」他簡短的回答。
她又說:「那麼你也知道,江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他們也都很喜歡你。」不知怎地,她心裡莫名地痛苦,是嫉妒吧!明明知道小雯也喜歡沈立巖,他們是如此的相配,心裡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不是來和你討論誰喜歡我、誰不喜歡我的!思蘋,不要管別人!回到台北以後,我一直想找機會和你獨處,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沈立巖拉住她的手臂,猛然將她拉進懷裡,情緒激動地說:「思蘋,自從你坐上江翰勳的車子離開後,我就不斷地想你,想你想得就快要發狂了!」
「你……」思蘋毫無防備他會失去平日沈穩的自制力。
她強忍住澎湃的心潮,抬頭說道:「立巖,不!沈先生,你不是就要離開台灣了嗎?為什麼還要來告訴我這些話?」
「因為我要告訴你我的感受,我們曾經擁有過彼此,我們都不要再假裝了!」
沈立巖俯下身子直視著她,讓她毫無逃脫的機會。
「過去的都過去了,你說我要假裝什麼?假裝你會為我留下,假裝你愛我,假裝我們會……」
沈立巖打斷了她的話,用唇堵上她豐潤的嘴,兩人在展覽場前擁住彼此。城市吹來的涼風讓她全身起了寒意,她只想緊緊留在他溫暖的懷抱裡。
他終於放開她,低聲對她說:「我是愛你,我早就該說這句話了。」
思蘋迷亂地掙脫出他厚實的胸膛,努力地讓自己恢復神智。
「不要!沈先生,不要再來打擾我!我沒有辦法再承受,請你……請你讓我平靜地生活,請你——」她語聲哽咽,展覽場工讀的大學生們一陣吵雜地從他們後面走來,思蘋退後了幾步,讓行人從他們之間穿越而過,讓衝動的熱情逐漸緩和下來。
和他只相隔幾步的距離,思蘋內心萬般掙扎,不斷告訴自己,不要走向前,不要投入他的懷裡!
「思蘋,我愛你。」他又清楚地說了一遍。糾葛許久的情感,在這一句話裡全都得到了解脫。
相愛的空氣在四周濃烈得化不開,那道氣流像一股熱風襲向思蘋的心底,可是心裡的顧忌像根尖針,戳破了所有的期盼和信賴,她胸口的暖流快速地四下流竄消逝。
「不!我不相信愛情,我不相信永遠,當人們說愛你的時候,他們隨時都可以收回……」
「不是的!思蘋,我知道你在害怕,你害怕我會破壞你的婚約,你害怕接受我的感情,對不對?不錯!愛情——誰都不能保證永遠,但是你不能因為如此,連嘗試的機會都不願接受,我現在只相信我的直覺,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也一樣!其他的——連上帝也無法預知結果!」
「對!我就是害怕這樣的感覺!因為我看不到上帝,我甚至不相信它的存在。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擁有的只有那一份沒有保證的承諾和無法預知結果
的愛情。你也說過,婚姻不過是一場賭注,所以——我和江總經理的婚約破不破壞都無所謂,反正只是另一場賭注。我只確定一件事情——除了血緣至親的感情無法分割以外。我什麼都不相信,薇薇是我唯一的愛,她是我的女兒,只有她不會離開我!我不敢妄想得不到的幸福。」她激動地說,瑩瑩淚水終於從她的臉頰滑下。
「沈立巖,我退出,我不想成為競爭者,我配不上你,小雯才適合你。我習慣一個人了,我沒有辦法仰賴別人的感情生活。放了我吧!讓我回到原來平靜的生活,你不應該出現的。」
她眉宇堅定,以一種倔強的保護色來隱藏自卑的心理。沈立巖這時候才看清楚,從小飄零的身世使她對於情感缺乏安全感,她從小就被最信任的養父母拋棄,又被收留她的人拋棄,最後回到了孤兒院,下斷在寄宿家庭中遊走,除了自己,她再也不信任誰。
沈立巖怔怔地看著她,銳利的眼神恍若鷹隼般就要看穿她靈魂的深處。這樣的眼神令她害怕,好像失去了保護色,一切被赤裸裸地看透。
「思蘋……」
他伸手想將她拉近,她快速地退後幾步,他的手落空了。
剎那間,思蘋轉身快步走下階梯,揚手招來一部計程車,飛快地從他身邊逃開。
幾天後,沈立巖和江氏企業簽下了合夥投資契約。
合約中,沈立巖改變了幾項嚴苛的條件,加注了許多共同改革的企劃投資條約。會議後,江董事長和翰勳終於鬆了一大口氣。
他們一同步出會議廳,江董事長不斷讚揚沈立巖睿智果斷的決定,江氏企業裡的高層人員紛紛上前和沈立巖握手道謝,一再保證在國內投資的美麗遠景。
思蘋站在角落,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情景。沈立巖被兩個助理和江氏企業的人群包圍著,連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都很困難,最終,她放棄了搜尋,心中最記掛的事情終於有了圓滿的結束,這幾個星期的努力也總算沒有白費。
她悄悄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拿出早就寫好的辭呈,一封要放在董事長桌上,一封將放在江翰勳的桌上。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彷彿放下了心中千斤重擔的巨石。
辦公室的同事們一定會笑她-,或許她是真的下知好歹,或許她真的-得可憐。縱使嫁給江翰勳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最好歸宿,但她就是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去愛他,沒有辦法欺騙他,因為她的心早就給了別人。而那個人是一個比翰勳還要遙不可及的星星,雖然一度在她面前流連閃爍,但是她怎麼也不敢癡心妄想的伸手攀摘。
早在宴會上拒絕翰勳以後,她就心萌去意,只是一連串忙碌的事讓她一直無法斷然決定,心情一直在去留中徘徊;最後,想再看沈立巖一眼的渴望讓她留了下來。
投資計劃塵埃落定,她終於能下定決心離開,讓他們不再有拒絕的機會。
趁著大家忙著互相道賀的時候,思蘋拿起了隨身的事物和皮包,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辦公室裡,一直到許久,都還沒有人發現她消失的身影。
下午,小雯趕到思蘋的家中,發現她正在打包家裡大大小小的傢俱和雜物。
「思蘋!我真的下敢相信你要離開?你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找你嗎?我老哥看到你的辭職信,氣得都快發瘋了!」
思蘋淒涼一笑。「因為我在辭職信裡面,跟他說我不能嫁給他了。」
小雯臉色難堪的說:「思蘋,這是你第二次拒絕他了,也好,我也樂見你打擊一下他那志得意滿的驕傲和自信。可是……你也沒有必要走啊!」
「小雯,你我心裡都很清楚,我如果不願意嫁給你哥,我就最好不要再出現在總經理的面前,他絕對無法忍受我竟然再次的拒絕他。」
「我不懂!你在想什麼?我哥的條件不夠奸嗎?」小雯停頓了一會兒,恍然大悟的說:「是因為沈立巖?你忘不了他,你一定是因為他拒絕我哥的!」
「不!我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小雯,我不會和你競爭的,我聽說你和你的父母計劃到美國找沈立巖,並且和他的家人見面,以後你們會有許多相處的時間。如果沒有我的話,一切應該都會很順利,你和沈立巖一定會有很好的未來。」
「可是——你和薇薇——」小雯內心掙扎不已,心裡很同意思蘋的話,但是良心卻不斷譴責她的私心。
「我們當然會和你聯絡,你是薇薇的乾媽呢!我們只不過要搬到小一點的地方重新開始,你也知道,我根本找下到像現在薪水這麼高的工作,所以這個公寓我們
也負擔不起了。幸好我的存款還夠維持一段時間,我很快就會找到另一個工作——薇薇不喜歡離開這裡,可是我們還是要考慮經濟的條件……你放心,我們很快就會習慣的——」思蘋自信地述說她和薇薇未來的計劃。
小雯無奈的說:「思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覺得你好-,-得倔強,又-得那麼堅強——」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替思蘋輕歎一口氣,但回頭想到自己和沈立巖的未來,唇角卻又忍不住勾起了笑意。
小雯沒有強留下思蘋,和沈立巖相處的時間越多,她對沈立巖的感情就越陷越深。
江董事長看穿了女兒的心事,一直不斷找機會拉攏他們兩人單獨相處,甚至和沈立巖的父母說好了,今年的耶誕節要和小雯到美國探訪沈立巖的家人,和他們一同共度佳節。
只是小雯心裡一直有個秘密,沒有人知道。
七年前,小雯沒有將沈立巖留下的名片交給思蘋,並刻意隱瞞了這件事。回到台灣以後,得知思蘋懷了沈立巖的孩子,出於補償的心理,她全心的照顧思蘋母女。她暗自分析對自己有利的情況。
就讓思蘋從他們家的生活裡淡出吧!如果思蘋是她和沈立巖之間的障礙,那麼她就必須捨棄多年的友誼;這樣的話,對癡心的老哥也有幫助。
毫無困難地,小雯在友誼和私心上作了選擇。
沈立巖明天就要坐一早的飛機離開,江家為了歡送他,特地請來台北一流的法國名廚到家中掌廚,擺了一席豐盛昂貴的晚餐,席中的賓客只有沈立巖一個人。
晚宴中,除了江翰勳悶悶不樂、過於沈默以外,江董事長和夫人不斷尋找話題和沈立巖聊天,小雯也在一旁體貼的替沈立巖斟酒倒水。
席間,江翰勳幾杯烈酒下肚後,按捺不住地問妹妹:「小雯,你知道思蘋搬到哪裡了嗎?」
小雯正熱情地和沈立巖聊天,被打斷後,尷尬地回問:「哥,你要她的地址做什麼?思蘋的事情我等一下再告訴你。」她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因為沈立巖根本還不知道思蘋拒絕了江家的婚事。
翰勳重心不穩地扶著桌子,氣憤的說:「我現在就要知道!她竟敢就這樣從我的生命裡消失,連電話都不回,她以為她是誰?竟然敢這樣對我?」
「哥——思蘋早就想離職了,她只不過搬到便宜一點的公寓,新地址許多公司同事都知道,連她鄰居帶薇薇的保母也知道。」
「那麼就只有我不知道了!她為什麼不告訴我?連電話也不回?我要找到她,我要——」為了掩飾失控的情緒,江翰勳將桌上最後半杯烈酒一飲而盡。
「哥,不要喝了,你醉了!」小雯急忙轉頭向母親求救。「媽,你勸勸哥啦!」
江夫人完全不理會小雯的話,自顧自輕蔑的說:「可憐的翰勳,竟然被這女人迷成這個樣子!我本來就不贊成你哥哥追求思蘋,這下可好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份量,知難而退,我也省下了不少工夫。」
江董事長適時的譴責妻子,明事理的說:「好了!不要說這麼不厚道的話。思蘋的離開,損失最大的就是我!小雯,我也正好要問你思蘋搬家的新地址,因為她走得匆忙,很多事情我還要問她,還有,我想寄給她一點離職的撫恤金,我想——思蘋一定很需要。」
「不用了吧!我們待思蘋一直都不薄啊!」江夫人苛刻的說。
「你就是不喜歡思蘋!她會是一個難得的好媳婦,如果能娶到她,是翰勳的福氣。」董事長語重心長,畢竟他和思蘋相處最久,只有他最瞭解思蘋。
「你這個老糊塗!連你都被思蘋迷住了啊!思蘋未婚失足、行為不檢,還有一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女呢!我們江家怎麼可能接受她!」江母氣憤的反駁丈夫的話。
「你怎麼可以用這樣的眼光和標準來判定一個人?我接受思蘋,是因為她工作的能力和品行。誰沒有過去?不能因為一時的失足,就否定一個人的價值和努力。」
江董事長和夫人又為了老話題爭吵不休,小雯不耐煩的挑揀著面前食不知味的美食。江翰勳對父母的爭執彷彿已經麻木不仁,拿起酒瓶又斟滿一杯。
表情嚴肅的沈立巖,原本一直靜靜的聆聽他們的談話,最後,終於打破了沈默。
「江董事長,我想,你們江氏企業應該給她一大筆獎勵金才對。」他說。
「喔——為什麼?」江董事長好奇沈立巖會這樣說。
沈立巖沈吟了許久,看見許多人專注的等著他說話,終於開口:「因為,這一
次能夠順利的和江氏企業簽約,完全是因為思蘋的關係。依照投資慣例,中間人可以抽取百分之二點五到六的佣金,這麼一大筆投資能夠說成,表面上是江董事長的居功最大;但是,思蘋絕對是幕後的推手,功不可沒。理論上,思蘋起碼可以拿到百分之一以上,據我算來——兩、三百萬元可能跑不掉吧!」
所有人不禁驚訝地張大著眼,江董事長回身用嚴厲的眼神責怪妻子,要她不許再多言。
沈立巖又說:「和思蘋南下巡查以前,其實早就擬好了合約。我原本想利用你們急需資金的弱點,收購你們的股份,等拿到經營權後,再一個一個將企業分割,高價轉手賣出,這中間的利益和風險,都比長期投資的報酬率高——然而那幾天,思蘋不斷用實質的數據和客觀的說明對我解釋貴公司的計劃,她有著別人沒有的細微觀察力,聽了她的意見和想法以後,讓我想了很多。有時候並不一定要把眼前的近利看得太重,作些有意義的長期投資可以改變許多人事環境,這……未嘗下是好事,所以——我決定改變計劃。這一切能夠這麼順利,你們應該好好感謝思蘋才對!」
江董事長訝異自己的江山竟就在沈立巖的一念之間,如果沒有思蘋,看來自己就要陷入他的陷阱中,羊入虎口而不自知。他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沈立巖這個人太會隱藏情緒,和衝動的兒子翰勳一比,簡直是天差地遠。
「真的是這樣?」江夫人半信半疑的看著丈夫。
「江夫人,說一句老實話,我並不覺得你們江家值得擁有她。」沈立巖眼神犀利的看著江夫人,讓她一時語塞,忘了回答。
想不到公司裡一個小小的助理,竟然是扭轉公司營運的大功臣!江董事長說道:「你說的很對!我是應該親自好好謝謝思蘋才對,這幾年她為江氏企業付出不少心力,都是我這兒子!兩人都宣佈訂婚了,還讓人家這樣離開,真是不懂事。」
他嚴厲的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江夫人望而生懼,不敢再發表勢利淺薄的言論,一改平時的態度,唯唯諾諾地直點頭。
「該死!我和思蘋根本就沒有訂婚!那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她沒有答應過我,從來就沒有——」江翰勳衝口而出。
「什麼?」沈立巖的手差點打翻了桌上的酒杯,他急忙穩住杯腳,穩住自己的心情。
「唉!是我老哥太遜了,這次一定是他又做了什麼事情,才會讓思蘋生氣。你
想,我哥的條件這麼好,哪個女人會輕易放過,過一陣子一定又和好了!」小雯趕緊打圓場,就怕沈立巖知道後會有什麼舉動。
「是啊!是啊!立巖,今天的法國菜還好吃嗎?下次你如果再回來,我會找全國最好的台菜師傅來做菜。」江董事長故意轉移話題。
沈立巖不說話,餐桌上的氣氛開始變得凝重。
「砰!」突然發出一聲很大的巨響,原來是餐桌的椅子跌在地上了。江翰勳一身醉意,跌跌撞撞的離開餐桌。
小雯再也受不了在場的氣氛,起身對父母說:「爸、媽,我們都吃飽了,我想帶立巖到我的房間參觀我的攝影作品。」
江董事長忙不迭地點頭。「好!好!立巖啊——我們小雯的攝影技術是一流的,這房子裡到處都是她的作品。」
他驕傲地指著牆上一幅山水風景的黑白照片,得意地想突顯自己女兒的優點,盡量拉攏沈立巖和女兒的關係。
小雯領著沈立巖來到她裝飾豪華的臥室,只見室內有一面落地窗,窗外是一片陽台。他站在陽台前望出去,整個台北市的夜景靜靜地匍匐在他的腳下,他不禁留戀起這瑩瑩如鑽的台北夜色。
瞧著他出神的背影,小雯輕喚一聲,開始帶領他參觀沖洗照片的暗房。房間外面掛滿了許許多多小雯到世界各國遊歷的照片,絢爛的背景、令人屏息的風景,美不勝收。這裡,找不到一點社會的真實面和人性的醜陋面。
小雯興致勃勃地解說著每一個她引以為傲的作品。
沈立巖禮貌的看著每一幀照片,卻覺得這些作品就像小雯的人一樣,絢麗迷人的外表下,沒有對事物深刻的體驗和珍惜的心情。對他來說,這種被物質慾望堆積而成的女人如過江之鯽,她就和她們沒有兩樣。
突然,他的目光被幾張照片所吸引,小雯走近一看,原來是思蘋和薇薇的合照,她們緊抱在一起,開懷暢笑著。
「思蘋和薇薇一直都是和我合作最有默契的模特兒,我還一直保留著薇薇從出生到現在的成長過程呢!我時常開玩笑,如果薇薇長大後當巨星,那時我就可以高價賣掉這些紀錄片了。」
「影片?你有她和薇薇的影片?」
她後悔自己一時嘴快,但想否認也來不及了,只好說:「嗯!我和思蘋都有一份,可是在哪裡我已經找不到了。」
沈立巖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地陷入了沈思,四周顯得太過寂靜。
「小雯,我突然很想-杯咖啡。」他倏地打破沈默。
小雯嫵媚的笑說:「喔!我馬上去煮。前幾天我才買了一包新鮮的咖啡豆,很棒的,你一定會喜歡!」
沈立巖看著小雯興沖沖的走出房間,視線很快地在書櫃的角落中,搜索到一卷有「傅思蘋和薇薇全紀錄」字樣的錄影帶。
剎那間,腦海裡閃過了第一次參加江家宴會的情形,薇薇似乎拉著他的衣角仰頭對他說過:「Patrick,電視上說過你的名字。」
他有種無法形容的直覺,彷彿這卷帶子可以為他解答一切。
他拿出錄影帶,放進錄影機裡,錄影帶從中間播放出來,電視裡不時傳出小雯談話的嬉笑聲。
他手握著遙控器,按著快速鍵,焦急地尋找思蘋的身影。
過了不久,影片的場景來到了醫院,是一個孕婦生產的過程,他訝異地以為接錯了影片,仔細一看,才認出是思蘋。
鏡頭上顯示的時間,是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日。
11:30AM,4:06PM,12:00PM。
沈立巖目不轉睛地看著思蘋生產的痛苦過程,螢幕上的數字不斷在他腦海中旋轉……
最後,思蘋說:「孩子不是愛情的籌碼,我們曾經度過一段很美好的時光,我想……留給他這些記憶就已經足夠了。」
「不後悔嗎?」
「一點也不!」她堅定的說,懷抱嬰兒的手緊握得更牢。
「思蘋,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一定會幫你的。該死的拉斯維加斯!該死的Patrick!」在鏡頭後面,小雯憤憤地進出了這一句話。
沈立巖的身體定在原地不動。
此時,小雯正端著放著兩杯咖啡的托盤走進房間,沈立巖回頭看向她,眼神冷峻得像穿入雲間的山巖,讓她無端地打了一個冷顫。
她看到電視螢幕上的畫面,頓時全身無力,兩手顫抖得拿不住托盤,瞬間,托盤傾斜,咖啡杯摔落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