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暮秋的陽明山充斥著寒涼的氛圍,尤其是在這夕陽西下的時刻,更顯得淒清。
一棟豪華別墅深鎖的大門前,站著一名打扮入時的都會仕女與一個拎著大行李包、學生模樣的少女。
「幸姊,這工作真的是包吃包住,一個月三萬塊?」還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江茱萸再次向介紹這工作給她的研究所學姊許幸確定。
一個月三萬,不用付房租、飯錢,這樣再扣掉一千塊車錢和三千塊的零用錢,那她至少還有兩萬六千塊可以寄回家……
「當然!」許幸笑著保證道:「放心吧!幸姊我不會坑騙你的。」
笑看著這個人稱冰山校花的十九歲小學妹滿臉的懷疑,許幸邊掏出鑰匙來開門,邊解釋道:「呂家的老管家半個月前因為年紀大,被兒子接回南部養老去了,本來我是打算找個菲傭來當管家的,怎知方齊抵死反對,沒辦法我只好找台傭了!正好你又剛丟了家教工作、沒了宿舍,想想咱們的交情,這種錢多事少、又包吃住的好工作,我不介紹給你,那要介紹給誰?」
走進敞開的大門,江茱萸為眼前所及的一整片雜亂且微枯的韓國草坪輕皺起秀眉。
這個家的主人顯然真的急需要一名管家。
說來也真是流年不順,前天才因為家教的學生家中經濟出了狀況,無法再負擔家教費用,讓她臨時失去了生活費的來源,昨天又遭房東先生性騷擾,在又怕又氣的情況下,她也只有毅然決然地搬出宿舍,流亡到幸姊家投宿。
哪知幸姊正好受朋友所托在找管家,無家可住的她就這樣雀屏中選了。
「你放心住在這兒,方齊的為人我可以為他背書,他絕對是個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而且好相處得很。」由於清楚江茱萸上次被房東那不要臉色狼騷擾的不愉快經驗,因此許幸一再保證道。「而且如果他欺負你,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好好教訓他!」
這個小學妹可是她去年回大學母校進修會計所碩士時認識的,當時在迎新舞會上,她們正好都是因為出眾的外表而倍受矚目,可是也都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而獨坐角落。事實上,她之所以會婉拒所有邀舞,完全是因為她的他嚴禁她在學校裡「招蜂引蝶」,可是茱萸就不同了!從她面無表情的漠然裡,隱約可見她的不自在,似乎每一次旁人的邀約、搭訕對她而言都是莫名其妙的騷擾。
哪來這麼孤僻特殊的小女孩?當時旁觀的許幸不禁好奇,也跟著上前去找她說話。而那一次的攀談,遂成了日後兩人結識、深交的楔子。
「嗯!」江茱萸回了她一個淺淺的微笑。
不像對待其他人般的冷漠防備,江茱萸是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對她真心相待的學姊。
笑著帶領略顯拘謹的江茱萸進了屋子,許幸回頭繼續解說:「你的工作主要是將宅子的環境整理好,準備好每天的早餐、晚餐,或洗一些不用送洗的衣物就行了……」她忙著逐項說明,因而忽略了江茱萸自進屋以後,臉上浮現出的明顯警戒。
屋子裡有其他人!江茱萸肯定地環顧四周,試著想找出那道凝聚在她身上的灼熱視線。
她對環境四周變化敏感度並不高,但那道視線卻強烈得讓她想刻意忽略都嫌困難。
「怎麼了?」許幸遲鈍地發現到她的緊繃。
「屋子裡有人在看著這邊。」
「人?在哪兒?」許幸順著她的目光,也把屋內環顧了一遍。突然間教她想起了今天既然是假日,那麼呂方齊這位屋主很有可能也待在家裡。這麼說來,茱萸口中的偷窺客,就很有可能是……「呂方齊學弟!請你別再偷偷摸摸躲在暗處看人了!快出來!我帶了你日後的小管家來。」
整個屋子在她的喊話過後,持續沉靜了好一會兒。
「我是站在日光室門口看你們,應該不算是暗處吧!」低沉而富磁性的嗓音自她們右前方日光室虛掩的門後傳來。
完全沒道理的,江茱萸在聽見那聲音的瞬間,竟出現了短暫的失神狀態。等到她回過神來,就只聽到帶有取笑意味的末句。
忽然間,她心中萌生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衝動,讓她急切地想見那嗓音的主人一面。
是什麼樣的男人竟會擁有如此特殊的渾厚嗓音?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對一個陌生的男人產生了好奇心。
許幸等了片刻,終於認定他是不會出來見客了,這才有些不甘願地帶江茱萸前往日光室。
「呂少爺!您老這是在給咱們的茱萸小妹來個下馬威是吧?」她邊走邊諷刺地喊道。
她們一走到日光室門口,那扇木門竟像生了眼睛似地自個兒打開了!
當門打開時,首先映入江茱萸眼簾的,是一副穿著白色V字領線杉、寬廣挺拔的男人胸膛。
她有些驚訝,也有些不習慣。身高一百七十一公分的她很少能遇上教她得仰首以對的高大男人,而眼前這個男人,顯然是其中之一。
莫名的,兩人身高差距上的劣勢讓她產生了些許壓迫感,有些侷促的抬起頭來——
她很難不對眼前這笑容滿面的男人皺眉頭。
這倒不是因為他長得不堪入目,相反的,他很帥,一種白淨斯文的帥,襯得他本身氣質更顯儒雅清朗,但她就是克制不住乍見這男人時心底蓬勃冒出的排斥感。
對她明顯寫在臉上的負面情緒,呂方齊心中微感訝異,但臉上仍是一派從容笑意。
「你就是茱萸?」他笑得可親。
她不喜歡他的笑!江茱萸詫異的發現自己竟會有種想抹去他笑容的衝動。
「你好!」她禮貌性的問好,雙腳卻不受控制的退後了一步。
看來這小女生防禦心挺強的嘛!她下意識的舉動讓呂方齊覺得有趣極了。
「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轉頭對許幸吩咐道:「剛剛大貴打電話來,說他忘了帶第十四號藍圖,希望我找人幫他傳真過去,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當然可以。」許幸不太放心的看看江茱萸,「不過……」
知道她在顧慮什麼,他噙著笑保證道:「我不會欺負她的!」
「幸姊,你去吧!不用擔心我。」不想讓她為難,江茱萸露出要她放心的微笑。
「那好吧!」既然她都這麼說了,許幸點點頭,「我事情辦好會再過來看看的。」說完她便快步離開了呂家大宅。
許幸前腳一走,呂方齊立即取下了平光眼鏡。
有生以來頭一次,他在人前取下了這副裝飾用的眼鏡。
由於即使他的表情、舉手投足都可以偽裝得完美無瑕,但眼神卻是他唯一的缺點——笑意永遠達不到他眼底。因此一副具有遮掩效果的眼鏡便成了他隨身的必備工具。
斂起了作為表面功夫用的笑容,不再彬彬有禮、不再親切溫和,俊逸依舊的臉孔散發出濃重的霸氣,嘴角常掛的斯文笑容也被深刻的嘲諷取代。
見他瞬間的改變,江茱萸登時警戒了起來,防備的瞪大了雙眼盯著他。
或許她不該隨便讓許幸離開。她有些後悔地想。
雖說許幸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絕對是個正人君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獸性大發?尤其在發現他可能有的雙面人格後,這樣的可能性更是大增。
「怕我嗎?」他斜倚著門框,雙手抱胸,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微笑,俯視著這個今他感到有趣的小女生。
從剛才一見到他開始,她臉上的排斥防備讓他不得不懷疑,不像其他人只看得到他表面的溫和可親,她似乎可以看穿他良善外表下的本性。
江茱萸用力的搖搖頭,莫名的就是不願在他眼前示弱。
她有種直覺,若是一旦在他面前示弱,很可能立即會被他生吞活剝!
她的否認讓呂方齊挑了挑眉,眼中的興味更濃了。
他睨向她腳邊的大行李包,「來吧!我帶你去你房間吧!」說完他站直了身子,側身越過堵在門邊的江茱萸,也不管她有沒有跟上的跨步往樓梯走去。
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江茱萸遲疑了下,不過最後還是邁開腳步跟上去。
=====
呂方齊是全世界最惡劣的男人!
在呂家大宅工作到第三天,江茱萸便開始感到後悔莫及了。
「我從來不喝藍山咖啡的。」呂方齊滿臉嫌惡地瞪著她剛端放在書桌上的藍山咖啡。
江茱萸聞言,忍不住倒抽了口氣。硬生生地克制住臨界的怒火,她緩緩伸出已經氣得微顫的手端回那杯香味四溢的藍山。
這已經是第五杯被他嫌棄的咖啡了!
不要庫卡、不要曼特寧、不要聖多斯、不要牙買加、不要藍山,他到底要哪種咖啡豆?她氣得在心裡尖叫。為什麼他不天天加班?他不是鴻洲集團的總裁特別助理嗎?為什麼他會空閒到無班可加,待在家裡以折磨她為樂?
極度的憤怒讓她忽略了自己情緒的異常激動。顯然呂方齊的無理取鬧已經讓她失去了對人事物一貫的冷靜淡漠。
強忍著怒火回到了廚房,她忿忿地倒掉手上的咖啡,重新翻出櫃子裡放得整整齊齊的數袋咖啡豆。
「不要庫卡、不要曼特寧、不要聖多斯、不要牙買加、不要藍山!」她排除掉被他否決的五種咖啡豆,揪緊了僅存的第六包爪哇咖啡。
深吸口氣,一把抓出泛著迷人香氣的新鮮咖啡豆丟入手動研磨機,大力的轉動起把手來。
十五分鐘後,她再度端著煮好的第六杯咖啡進入書房。
「呂先生,這是您要的飲料。」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聽出她口氣中明顯的不滿,呂方齊僅是挑了挑左眉,斜睨了她一眼。
「如果沒事,我先下去了!」見他沒再挑毛病,在鬆了好大一口氣後,她趕緊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對了!」他出聲了。
「還有……什麼事嗎?」深呼吸!深呼吸!她邊提醒自己邊轉身。
呂方齊的俊逸臉龐揚起一抹親切的微笑,親切得讓她瞬間竄起滿身的雞皮疙瘩。
「我恐怕忘了告訴你,」他故意頓了下,「我從來不喝咖啡!」
隨著尖銳的抽氣聲響起,她腦袋裡的理智霎時被抽乾。
「你不喝咖啡,幹嘛在廚房裡放整套的煮咖啡器具和那麼多種咖啡豆?」她的聲音逐漸高亢了起來。
呂方齊一臉的無辜,「那些東西是在你之前的管家放的,他喜歡喝咖啡。」
「你……你……」她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有事嗎?」他笑得可燦爛了。
自從擔任了他的管家後,他三不五時的挑釁、刁難,莫名的就是可以激起她從未有過的怒火,讓她在敢怒不敢言的情況下,只能在心裡假想啃他骨、喝他的血來洩恨。可是他這次真的太過分了!使勁地深吸幾口長氣,江茱萸企圖以最平靜的口吻說道:「對不起,呂先生,我想管家的工作可能不適合我,清你另請高明吧!」說著她扯下腰間的圍裙,凜然地轉身離開。
盯著她忿然離去的背影,呂方齊滿是愉悅的眼中閃過幾許詭譎的光芒。
已經有多久沒這麼開心過了?他不太確定的回想。好像是自從接下鴻洲後,他就很少有過這麼放鬆的機會了!
雙面人的日子過得太久,讓他都快忘了自己骨子裡竄流的惡質血液,直到前天……
他不想追究為何江茱萸可以如此輕易喚起他個性中最糟糕的一部分,反正她人都已經落入他手中,要怎麼玩都隨他了,再去探究為什麼似乎有些多此一舉。
腦中突然閃過她燃燒著熊熊怒火的晶亮黑眸,把這麼一個看似冷冰不近人情的小女生效成這樣,他可是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不過小冰山的燃點還真低呢!才第三天就受不了了?
哈!他怎麼可能會讓自動送上門的玩具跑掉呢?
趁著她躲進房裡收拾行李,他不慌不忙地自底層抽屜夾層取出一疊立可拍照片,嘴角難以控制地勾起好險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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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江茱萸臉色蒼白的拿著在房門口撿到的照片,氣憤難當的來到書房。
「什麼這是什麼?」他裝傻的本事可好了。
「你——你這個……這個……」她氣得渾身顫抖,找了半天卻找不出該罵什麼。
從小到大性子都冷冷淡淡的她很少有發脾氣的時候,就算生氣,也只是輕輕淡淡的瞪人兩眼了事,像現在這樣氣到腦袋一片混亂,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遭。
「想罵我?」他好心的問。
她用力的點頭。
「勸你還是不要罵。」他扯開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你手中的照片我還有一大疊,你不怕我老羞成怒,把它們……」他故意不說清楚,要她自個兒去亂想。
「你到底想怎樣?」顫抖個不停的小手握緊了照片,江茱萸此時業已分不清盤踞心頭的情緒究竟是氣憤還是害怕了。
「怎樣?」呂方齊挑眉反問,「我能怎樣?」
由他眼神裡自然散發出的詭邪讓江茱萸頓生一種毛骨悚然的無邊恐懼。
心頭的懼念一起,戰鬥的意志也跟著消散,她頹然地認命投降,「說吧!你要我怎麼做?」
「我沒要你怎麼做,只是我缺了一個管家,如果你走了,誰幫我整理家裡?」他說得很無辜,彷彿她的求去是她的錯似的。
捏緊手心的照片,她為之氣結的說:「你要我留下來,你可以說啊!何必……何必……」何必偷拍她的……她的……下流!
「如果沒有照片……」他斂起無害的笑容,銳利的眼神直直射進她忿忿不平的眼瞳。「你會乖乖留下來嗎?」
寒意全然不受控制的竄上背脊,看著催眠似的深邃雙眸,江茱萸這才體認到自己已成了呂方齊的囊中獵物,想反抗已嫌太遲……
就這樣,在完全沒有選擇餘地的情況下,她繼續留了下來,繼續忍受他的無理欺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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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學生來說,自動延長暑假到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才來上課是件稀鬆平常的事,現在校園內人煙稀少自然是理所當然。
背著小帆布袋,江茱萸腳步沉重地陪著同學走在椰林大道上,心裡是既苦又悶。
原本打算在雲林虎尾的家中待到下個禮拜才上台北的,怎知呂方齊那惡魔竟神通廣大地弄來了一本學校這學期的行事歷,得知了她開學日期,一通電話就逼得她非得令天回來台北不可。
一想起他那毫不請理的命令,她心頭的委屈更形擴大。
為什麼是她?在發覺呂方齊只在單獨和她相處時,才會顯現出他那惡質霸道的一面後,她心頭便不時浮現出這個問題。
他可以親切溫文地對待許幸,輕鬆自然地與好友簡嶠貴相處,耐心十足地面對蕭家三兄弟,甚至在父親面前做個承歡膝下的好兒子,為什麼特別選擇她來承擔他潛伏在骨血裡的惡劣?
「茱萸!」她的同學突然停下了腳步,同時伸手拉住兀自直直往前走,顯然心不在焉的江茱萸。倏地被拉住,江茱萸不解地回頭望向同學。
早已習慣她的惜言如金,同學也不見怪地笑指左前方走來的陌生男孩。「那人你認識嗎?」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江茱萸搖頭。
「你們好!」帶著靦腆笑容,面目清秀的大男孩已來到她們面前。打完了最基本的禮貌性招呼,他馬上轉頭鎖定了他的目標,「你就是江茱萸吧!」
皺起了一對秀眉,江茱萸望向那男孩的明眸中有著些許疑惑與更多的不耐煩。
這是今天第三次有人來搭訕了!
「你好!我是電機三的莊保祥。」面對著這個T大連續兩屆的校花,男孩顯得十分緊張。
淡淡地瞄他一眼當作回應,心情本來就煩悶,江茱萸冷得更徹底了。
「我……我們班上想找你們班的女生聯誼,不知道……可不可以?」男孩被她渾身的冰冷凍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拿集體聯誼作借口搭訕,算是比較保守的把美眉手段。
他的要求讓江茱萸的眉頭皺得更緊,索性連回答也省了,直接掉頭就走。
要聯誼應該找班上的公關,干她啥事?
「呃……」雖然對她著名的冷然早有心理準備,男孩仍不免被她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給刺傷了小小自尊心。
「你也別難過了!」江茱萸的同學對他吃癟的模樣早已見怪不怪,笑道:「茱萸對任何人都是這樣的。」她和茱萸同班兩年,對茱萸的性子也有幾分的瞭解。不像外傳的那樣,茱萸從來都不是因為高傲、孤芳自賞的緣故才對搭訕的男生不假辭色,而是她本來個性就是冷冷淡淡、不太愛搭理人。
「是嗎?」男孩不太相信地訕笑兩聲,垂頭喪氣地轉身就走。
男孩的同學們遠遠見他碰壁了,忙跑過來圍住他,安慰道:「早跟你說了,江茱萸啊!可是萬年冰山,想接近她的人,不被冷死,也會被凍死。」
「對啊、對啊!」另一個也吃過癟的傢伙附和道。
「可是……」男孩漲紅了臉,覺得丟臉極了。
「哎呦!反正被她凍傷的不光你一人,咱們學校裡追求她失利的,隨便抓就是一大把,沒什麼好丟臉的。」
「聽說連他們班上的男生都難得跟她說上一句話了,可見她有多冷。我看想追地啊!算了吧!」算了?男孩有些不甘心地望了望早已遠去的人影,在同學的簇擁下,離開傷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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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生不合你的胃口嗎?」
熟悉的低沉嗓音貼近耳畔,雞皮疙瘩瞬間竄起!江茱萸嚇得立即回過頭,雙唇就這樣輕擦過俯身挨近她的呂方齊的唇。
「你——」她直覺反應地摀住嘴,粉色的雙頰霎時暈成了火紅。
看著她滿臉的羞紅,呂方齊壞壞地撫著被她吻過的嘴角,揚起了得意的微笑。「這麼歡迎我?」他輕佻的笑容在她看來格外刺眼。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又羞又氣,退後一步遠離他。
「怎麼我不能來你們學校嗎?」瞧她一臉防備地拿下了帆布袋握在手裡,他嘲諷地勾起了嘴角,「想用你那小包包當防範我這色狼偷香的武器嗎?」
「哼!」不想搭理他的牙尖嘴利,她重重地哼了聲,背起帆布袋轉身打算離開。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他手長腳長,大步一跨、長臂一伸,立即抓住了她背包,硬扯她回來。
「放開我!」
「說啊!那些小男生不合你胃口嗎?」他對她的掙扎視若無睹。
「不干你的事!」她氣極低吼著。想必他已將剛才她拒絕那男孩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不干我的事?」他瞄了一下四周越聚越多、準備看戲的T大學生,壞心眼的將她摟入懷裡,故作親熱地吻著她發頂。「說啊!」
「你在幹什麼?」這下子她連耳朵也燙熟了。
T大頂頂有名的冰山美人竟「嬌羞」的躲在一個男人懷裡?哇!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啊!四周的T大人無一不嘖嘖稱奇地用力瞧著。
隔著單薄的T恤,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他身上傳來的逼人熱氣與混著淡淡男人體味的古龍水香氣,莫名的不知所措猛地襲上心頭,她掙扎得更厲害了。「你別這樣!」
聽出她聲音裡忽然萌生的軟弱,他好奇地挑高了左眉,仔細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
突然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地大笑了起來,摟著她的雙臂收得更緊了。
他莫名其妙的一陣大笑嚇傻了江茱萸,她連掙扎都忘了。
「走!我請你去吃飯!」他改握住她的手,無視她的怔愣,拉著她就走。
一時之間還沒意識到到底發生什麼事的江茱萸,就這樣被拉出校門。
「茱萸!」呆望著江茱萸和呂方齊的背影,她的同學怎麼也想像不到自己才晚來幾步,江茱萸便被人強行擄走了。
幾個認出她和江茱萸是同班同學的好事分於忙趨上前,「那個帥哥是江茱萸的男朋友嗎?」
那個帥哥是江茱萸的男朋友嗎?她怎麼知道!她一來他們就走了,她連那男的是不是帥哥都不清楚了,怎會知道他是不是江茱萸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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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眼前這些擺飾得漂漂亮亮的日本料理,對她而言實在是沒什麼吸引力。江茱萸輕啜著手中小酒杯裡溫熱的清酒,興趣缺缺地看著身邊正品嚐著美味料理的三人。
被呂方齊載來這家高級的料亭後,她才知道原來他今天的主客是簡嶠貴與許幸兩人,充其量她也不過是陪客罷了。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僅為什麼呂方齊會突發奇想的到學校去接她。根據以往的慣例,每回他想帶她出來陪他吃飯,都是事先便用手機聯絡好吃飯的地點,然後要她自己想辦法過去,從來沒有過他親自來接送的紀錄。難道過了一個暑假不見,他的性子也變了?
「茱萸,你會冷嗎?」坐在江茱萸正對面的許幸眼尖,發現她進料亭後常不自覺地搓動雙臂,且不段啜飲溫酒的小動作。
相較於他們三人身上穿的衣服,江茱萸的T恤確實單薄了些。
「嗯!有點。」
簡嶠貴聞言,體貼地拿起攔在一旁的西裝外套。「這你先披著!」
「謝謝貴哥!」江茱萸毫不遲疑的伸手接過。
或許是投緣吧!雖然她認識許幸在先,但卻和個嶠貴感情較好、默契也較夠。也就因此,她對於他並沒有像對待他人一般,或多或少有著戒心與疏離感。
「何必那麼麻煩呢!」一直沒作聲的呂方齊忽然站起身,輕笑道:「我去讓服務生把空調轉弱。」他的熱心主動讓江茱萸難以適應的皺緊眉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今天的他是怎麼回事?這麼體貼?
不過既然他去吩咐服務生了,那麼也就不再需要外套。她笑著將西裝外套還給簡嶠貴,「貴哥,外套還你。」
簡嶠貴收回西裝,「怎麼那麼早就上來台北?不是今天才開學嗎?」
「嗯!我想早點上來早點準備,這學期功課較重,幾乎是天天滿堂。」她有所保留的回答。
在不確定呂方齊是否會在意之前,她不敢隨意透露兩人私下相處的點滴,自然簡嶠貴與許幸無從得知她被欺壓的真相。
「時間過得還真快,剛認識你時,你還是個大一新鮮人,一轉眼就大三了!」許幸有些感慨的說。「的確過得很快,想想你的碩士論文也拖了兩年多了吧!」簡嶠貴可沒放過揶揄許幸的機會。
悻悻然地瞪他一眼,許幸沒好氣的哼道:「別說這掃興的事!」
打從兩年多前她開始在職進修碩士後,那篇怎麼也交不出去的碩士論文便成為她心口永遠的痛。
論文交不出去實在不是她的錯,要怪只能怪她的直屬上司太過能幹,拿投資賺錢當喝茶,把開拓海外新市場當吃飯。
長久以來華人企業想在歐洲市場佔有一席之地本就困難重重,很多在北美稱霸的華人企業家到了歐洲,往往鎩羽而歸,除了呂方齊。
前年,鴻洲的轉投資寰宇電訊成功攻佔下歐洲百分之二十的市場,成了歐洲市場佔有率最高的電子通訊公司。延續著這項投資的成功,呂方齊乘勝追擊,陸續跨足汽車工業與電子工業,且都如預期的獲得了理想的成績。
短短兩、三年,鴻洲集團的規模擴大了一倍不止,身為實際集團決策者的呂方齊自然更是忙得不可開交,連帶也使得她這秘書忙得沒空寫論文。所以說,論文交不出去實在不是她的錯。
「你這麼拖,難道教授不會說話嗎?」顯然他沒有那麼輕易放過她。
「他能說什麼?別忘了他兒子在鴻洲上班,我只要多進幾句讒言,他的飯碗可就不保!」許幸有恃無恐。
「我看再這樣下去,你八成當定萬年研究生……」他話都還沒說完,手邊的機子便響了起來。
「接電話吧你!」許幸連哼兩聲。
簡嶠貴揚眉笑了笑,逕自坐在角落接電話。
一會兒,離開有一陣子的呂方齊回來了。
「啊!正好!方齊回來了!」
簡嶠貴一看到呂方齊回來,一手摀住了電話,笑著喚道:「方齊,宿宿有事找你!」
「是嗎?」呂方齊上前欲接過手機。
簡嶠貴把手機丟給呂方齊後,立刻坐回餐桌前。
「怎麼找方齊的會打你的手機?」許幸問道。
「我怎麼知道?大概方齊關機了吧!」簡嶠貴聳聳肩,輕勾起一抹事不關己的淺笑。
「蕭二傻又有麻煩?」根據蕭家三兄弟的習性,不難猜測蕭宿行這麼頻繁的打電話找呂方言是為了何事。
「他的髮廊快倒了!」簡嶠貴淺嘗一口鯛魚清湯。「嗯!這湯不錯!茱萸,你要不要喝喝看?」
江茱萸笑著搖頭,「我有味噌湯了!」
突然間簡嶠貴微皺了下眉,好奇再三的品嚐魚湯在口中的餘味。「怪了!」
「湯有問題嗎?」許幸看他奇怪的反應,擔心的問道。
「不知是我太過敏感還是怎樣,小幸,你覺不覺得今天點的這些菜,味道似乎跟我們上次來時不太一樣?」
「你也發現到了?」許幸點點頭,「菜的調味比上次淡一點,不過嘗起來味道卻更醇厚了!」
「那是因為我要師傅將調味料全改成天然調味料,所以菜色味道更好了!」接完電話回到座位的呂方齊插話解釋道。
「天然調味料?」簡嶠貴睨了他一眼,接過他遞回的手機。「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有健康概念的?」
呂方齊笑而不答,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新鮮鮪魚生魚片入口品嚐。
「宿宿要你幫什麼忙?」許幸難掩好奇的問。
「他要我幫他的事業做規劃。」
「你是說他的美發事業?」許幸只要一想起蕭宿宿那間開業不到一個月便面臨倒閉的髮廊,便忍不住想笑。
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正是蕭家三兄弟積極想要創業,但總是因缺乏經理事業才能,而終致失敗的最佳寫照。
在體認到自己對商業的毫無興趣與經營的本事後,蕭家三兄弟在父親的支助下,各自依著自個兒的心願,將心血投入了自行創業的工作中,期能有另一番成就。怎知三兄弟僅遺傳到父親對事業的專注與熱情,卻都未遺傳到他經理事業的能力。空有心意而無良方持續經營,終於導致他們屢次創業屢次失敗,至今仍一事無成。
後來三兄弟學聰明了,懂得想要成功創業便得靠呂方齊幫忙,因此常三不五時地來找呂方齊求助,筒直就是把他當成了有求必應的活菩薩。
「嗯!」
「你答應他了嗎?」
「暫時還沒!」
許幸頗為贊同地點點頭「幸好你還有點理智,沒忘記你現在除了要忙慶安開發案、三井合作案外,還得幫蕭大傻搞定他的俱樂部。」
身為呂方齊的機要秘書,許幸太清楚這幾個月來他的工作量有多大,工作內容有多繁雜。想想就連她也得每天跟著加班到十二點,更不用說是主事的呂方齊了。
「亟亟真的狠下心來要把錢全砸在他的俱樂部上?」簡嶠貴只要一回想蕭亟亟那壯士斷腕般的悲壯模樣,就忍不住莞爾。
「不是要砸,而是已經砸了!」呂方齊也笑了。既然金主都不惜血本的拿出上億台幣,力求這次真的能一舉成功,那麼他這個負責規劃設計的幕僚長自然也就毫不手軟的將錢狠狠砸進去。
「這麼快?」不是上個禮拜才作的決定?
「俱樂部下個月開幕,亟亟說等貴賓卡一完成,便會各送兩張給你和許幸。」
「我也有?」許幸可訝異了。
蕭家三兄弟平常老是被她捉弄,氣她氣得緊,沒想到蕭亟亟竟不念舊惡的送她兩張卡?
「你幫了他那麼大一個忙,他幾張卡答謝你?」簡嶠貴實在很好奇。
「亟亟沒給我卡。」
許幸聽了,難以置信的替他抱屈,「怎麼會?他沒那麼小氣……啊!看你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說吧!他送你什麼?」
「他送我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簡嶠貴聽得一頭霧水。「什麼的百分之四十?」
「不會吧?」隱約猜到呂方齊未竟的語意,許幸不可置信的驚呼,「他真的送俱樂部百分之四十的股分給你?」
「百分之四十的股分?」這下連簡嶠貴也嚇到了。
「他和老董事長果然是父子!」許幸不由得聯想到。
為了留住呂方齊這個商業金雞,他們父子可真的是不惜血本啊!
蕭合洲為了讓呂方齊忠心耿耿的替他賺錢,除了每年近三億台幣的薪水外,還將鴻洲旗下五家子公司送給他當紅利。而蕭亟亟更是慷慨,一出手就是百分之四十的股分。
「不過他們雖然出手大方,但想想你這樣被他們輪流剝削,每天勞心勞力的為他們蕭家掙錢,我看就算是你要吞下鴻洲,他們也該沒話說。」簡嶠貴半開玩笑的說道。
呂方齊聞言笑了笑,鏡片後的黑眸裡卻閃過一絲冷光。
這抹冷光快得許幸沒注意到,簡嶠貴也沒有,而是讓一旁的江茱萸無意間捕捉到了。
說也奇怪,縱使他掩飾得再怎麼自然,她總是能一眼看出他真正的情緒。
他其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尊敬蕭合洲,甚至可以說他根本是有些輕視這個異姓表叔。她看過他真正尊敬一個人是什麼樣子,很顯然蕭合洲在他眼裡連施捨些對長輩最基本的尊重也嫌多餘。
本來她一直想不透,既然不喜歡蕭合洲,那他又何必為鴻洲如此任勞任怨?
莫非……
她難掩懷疑的睨了他一眼,簡嶠貴的玩笑與他眼底閃過的光芒似乎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
「對了!你待會幾該不會又想回公司加班吧?」簡嶠貴突然問道。
啜口清酒,呂方齊沒有否認的笑道:「怎麼?不能加班嗎?」
「不要吧!你已經連續加了兩個月的班了!」簡嶠貴滿臉的不贊成。
連續兩個月?那不是整個暑假都在加班?江茱萸心下微驚。
與他同住一個屋簷下近一年,雖說還不至於朝夕相處,但對於他的生活作習,她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據她所知,他所謂的加班並非只是單純的加兩、三個小時就算了的。記得每次只要許幸幫他打電話回呂家大宅說他要加班,那就表示他不到凌晨三點是絕不會到家的。
連續兩個月都工作到凌晨三點?那他一天才睡多久?
小心的、試著不著痕跡的偷覷他,搜尋他外表可有一絲疲憊的影子……這下才注意到,原本就已瘦削的他似乎更瘦了些,就連眼下的青影也明顯了許多。
難以正視心頭莫名的糾結,她垂下頭,不自覺地抿住雙唇。
「蕭家父子還真的是拿你當無敵鐵金剛看待!兩個月來沒日沒夜的工作,要換作是我,早就進醫院吊點滴了!」簡嶠貴實在是看不過蕭家父子對呂方齊的過度壓搾。
由於蕭合洲生性多疑,除了自個兒外,對任何幫他做事的人都存三分戒心。若不是曾任董事長助理的呂父實在是對鴻洲忠心得一塌糊塗,想必他也不會將公司大權安心地交給呂方齊。不過就是因為他只信任呂家父子這兩個外人,因此儘管鴻洲規模日益擴大、營業項目越趨多元,他還是不願把權力下放至呂方齊以外的人,導致呂方齊得一人全攬鴻洲海內外大小事務,忙碌程度自然不在話下。
再來就是蕭家那依賴性特強的三兄弟!自從他們發現呂方齊可以幫他們把瀕臨倒閉的事業起死回生後,便三天兩頭的來鴻洲纏人,硬是要他抽出時間幫忙,擺明了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在他們父子的前後夾攻下,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了,更何況是肉做的身子?
「我看你今天別加班了吧!」許幸勸道:「之前茱萸不在台北,你怎麼加班都無所謂,但現在她回來了,你可別真想放她一個人在陽明山的大宅裡,自顧自的在市中心加班到兩、三點才回去!」
「看來我如果執意要加班,可能會引起公憤!」呂方齊開玩笑道。
許幸點點頭,「不是可能引起公憤,是必然引起公憤。」
「既然方齊決定不加班,那咱們四個一塊兒去北投泡溫泉如何?」簡嶠貴提議道。
「好啊!」許幸頭一個贊成。
「我無所謂!」呂方齊不反對。
「茱萸,你呢?」
發現自己成為了眾所注目的焦點,江茱萸輕輕放下筷子,扯開滿是歉意的微笑,道:「我明天一早有課。」
意思就是她沒辦法跟著去北投。
她可不敢再和他們三個一起出去玩。江茱萸暗忖。每次跟他們出去總是要通宵,玩瘋了才肯回家,她的體力沒他們好,只要一熬夜就受不了,因此儘管跟他們出去是玩得很盡興沒錯,但她還是認分地敬謝不敏。
「你十點才有課吧!」呂方齊輕易戳破地引以為理由的著口。
「那就沒關係!」簡嶠貴開心的笑了,指著桌上還剩一半的菜餚,「我們快把這些解決掉,好早點出發!」
看著簡嶠貴與許幸滿臉興奮的動起筷子,江茱萸無奈的皺起眉心。
別看他們兩人平常都是精明幹練的社會菁英模樣,只要一提到吃喝玩樂,沒有人比他們更精、更熱中的。
有些惱呂方齊扯後腿,她偷偷瞪了他一眼。她差點忘了剛才載她來吃飯時,他就已在車上看過她的選課清單了。
「看我幹嘛?吃啊!」呂方齊笑得可無辜了。
可惡!她在心裡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