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秋若水站在桃園國中的校門口,腦袋不住往裡頭張望。
鐘聲響起,一群老人家三三兩兩從教室走出。他們都是桃園國中補校的學生,少年時因種種原因失學。在嘗盡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之後,臨老又重拾書本回到校園,填補歲月的空白、追尋青春的遺憾。
「奶奶!」秋若水一見到奶奶,臉現喜色,蹦蹦跳跳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的書包。
「你還真是好命,孫女天天都過來接你。」李奶奶語氣中滿是羨慕之意,眼中卻有著些許落寞。
「是啊!是啊!」秋甄好笑得嘴巴都合不攏。「我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八個孫子、七個孫女,就屬這丫頭最貼心了……呵呵呵,不是我誇口,像我家丫頭這樣的好女孩,誰能討到她當媳婦,那可真是燒了八輩子好香,祖宗三代有保佑啦!」
「奶奶!」秋若水臉一紅,悄悄拉了拉奶奶的手不依。「你別老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了好不好?每次都唱上這麼一段,人家臉皮雖然厚,也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家丫頭說話還真有意思。」李奶奶眼睛卻是亮了起來,拉著她的手笑呵呵地說:「我兩個孫子年紀都和你差不多,學問好,人長得也不差,現在都在新竹科學園區做事。這樣好了,大家找一天一起吃個飯,年輕人彼此認識一下,你說好不好?」
秋若水聞言,差點沒暈了過去。「我、我……」再這樣下去,她的相親飯局排到明年也吃不完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秋甄好點了點頭,笑得更開心了。孫女這麼受歡迎,她這個當奶奶的自然是得意到了極點。
「奶奶!」秋若水等李奶奶走遠,這才氣急敗壞地說:「我才二十二歲耶!老是幫人家安排相親……奶奶就這麼討厭我,非得那麼早就把我嫁出去不可?」
「傻丫頭,說這什麼傻話?奶奶最疼的就是你了。」秋甄好見孫女急了,莞爾一笑,柔聲說:「你爸媽出車禍死得早,丟下你一個人,奶奶年紀也大了,再活也沒多少日子了……」
「呸呸呸!奶奶長命百歲,還有一百歲、一千歲好活!」秋若水脹紅了臉大聲說。
「活到一千歲,那不成了老妖怪了?」秋甄好輕歎一聲,拉著她的手邊走邊說,語氣中滿滿都是寵愛憐惜。「奶奶心裡最疼你,也希望你一輩子都能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所以奶奶總想趁著身子骨還硬朗,腦筋也還清楚的時候,先替你找好對象,了卻一椿心事,這樣就算奶奶以後死了,才能安心離開你們,也才有臉去見你死去的爸爸媽媽。」
星星眨眼,兩側的木棉樹在夜風搖曳。秋若水聽著這些話,彷彿癡了,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頰。
「如果我不是奶奶的親孫女,奶奶還會這麼疼我嗎?」
秋甄好腳步頓住,眼中掠過一絲驚恐之色,定定看著孫女,斬釘截鐵地說:「你是我大兒子唯一的女兒,也是奶奶最疼愛的乖孫女,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奶奶不准你胡思亂想,也不許你胡說八道,知不知道?」
秋若水愣愣看著奶奶佈滿皺紋、蒼老慈和的容顏,展顏一笑。「是啊!我永遠永遠都是奶奶的乖孫女。奶奶,我覺得口有點渴耶!我們買兩杯飲料來喝好不好?」
「好啊!不過我和你公家喝就行了。」
秋若水點了點頭,在學校對面的「休閒小站」買了杯金桔檸檬。
桃園國中對面是西門國小,毗鄰著一座大型公園。這座公園的前身是桃園縣立棒球場,後來改建為地下停車場,地上則另闢為公園,植滿花草樹木,鋪設健康步道,添建籃球場、網球場等娛樂設施,成了附近居民散步聊天、運動休閒的最佳去處。
晚風習習,秋暑漸消,秋若水和奶奶手牽手漫步在青青草地上,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談天說地,好不愜意。
「我們的國文老師人很年輕,長得又斯文,我問過了,聽說也還沒有女朋友……」
「奶奶!」秋若水挽著奶奶的手,嗔道:「你究竟是去上課還是去當媒人啊?老是問別人有沒有女朋友幹麼?你再亂點鴛鴦譜,下次我就不來學校接奶奶、給人當笑話看了。」
「好好好,奶奶不提相親的事不就得了?」秋甄好最愛逗這個寶貝孫女,口中安撫敷衍,臉上卻滿是促狹笑意。「不過自從高中時代你把你交過的唯一一個男朋友給踹到住院『一戰成名』之後,這幾年來也沒看你交過第二個男朋友,奶奶難免有些替你著急嘛!」
「有什麼好著急的?說不定神不知鬼不覺的,人家早已經有了新男朋友了呢!」
「不可能。」秋甄好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搖了搖手指,一臉篤定神情。「這年頭女人像男人、男人像豆腐,全都是繡花枕頭軟腳蝦:你的『豐功偉業』又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沒有男人會笨到自尋死路啦!否則奶奶哪用得著那麼辛苦,到處幫你宣傳推銷?」
「奶奶你太過分了啦!」秋若水快氣死了,脫口道:「我告訴你說,就有一個男人喜歡我喜歡到幾乎要教人喘不過氣來!他看我的眼神比野火還態意放肆,他的吻卻比秋水還溫存纏綿;他的力氣比巨人還大,他的手指卻比春風還輕柔;他的氣勢比暴雨還猛烈,他的胸膛卻比山巒還可靠;他高傲自大、目空一切,喜歡主宰一切,可是、可是卻怎麼也令人討厭不起來……」
「喔?他叫什麼名字?」秋甄好眼睛亮了起來,一臉期待。
「他叫傅……」一語未竟,接觸到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睛,秋若水的臉驀地紅得像玫瑰一般。「哈、哈哈,都是我自己隨便瞎掰的啦!別說沒這個人,就算真有,我又不是什麼大美女,人家、人家怎麼可能看得上眼?」
「亂講!你長得這麼可愛,哪裡比不上別人了?」秋甄好捏了捏孫女的鼻子,一本正經地說:「而且你聰明、直率、溫柔,又有同情心,是誰都比不上的。否則奶奶這麼多的孫子、孫女,為什麼最疼你這個?」
「奶奶本來就偏心嘛!」秋若水心裡甜滋滋的,抱著奶奶親了一下,有些害羞地說:「奶奶,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能笑人家喔!」
「傻丫頭,奶奶怎麼會笑你?」這寶貝孫女居然也會害羞?秋甄好又吃驚又好笑,忍笑道:「是什麼問題?」
「……奶奶覺得怎樣的男人,才是最理想的對象?」傅紅葉的身形始終在她腦海裡盤旋不去,她好煩惱,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大壞蛋?
「當然是自己喜歡的男人。」這個問題來得意外,秋甄好微微一愣,摸了摸孫女的頭,柔聲說:「如果奶奶可以幫你挑選,奶奶會替你挑個有錢、溫柔體貼、身家清白又有正當職業的好男人當老公:可是要是你自個兒不喜歡,再好的男人都會成為一種折磨、一種痛苦。
「奶奶和你爺爺雖然是相親認識的,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了,當時奶奶心中只有這麼個念頭:『我一定要嫁給這個男人,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你爺爺雖然走得早,奶奶卻從來不曾想過要改嫁,別人看我─個寡婦帶著七個小孩很辛苦,可我卻不這麼覺得。只要想起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只要想起這是他和我的小孩,我心中就滿滿的都是幸福甜蜜。」
語調溫柔似夢,滿是皺紋的臉龐洋溢著少女般的飛揚神采,一對眼睛更是如同星光般晶瑩燦爛。秋若水愣愣地聽著、看著,忽然覺得奶奶好美好美、好美好美,像觀世音菩薩一樣美麗。
纏綿的往事,溫柔的回憶,連星光、夜風都沈醉了。兩人漫步在小路上,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忘了時間。
「糟了!二叔、二嬸還在等我們吃飯說。」秋若水吐了吐舌頭,看著家門口發呆。
「我有跟他們說過好幾次了,要是我回來晚了,他們先開動沒關係。」秋甄好脫掉鞋子,換上拖鞋,笑道:「又不是呆子,都快八點了,怎麼可能還沒吃飯?」
「那可說不定。」秋若水苦笑,一打開門,就見到二叔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你這丫頭是跑到美國接奶奶啊!飯菜都涼了還不知道回來?下次我自個兒去接人……」
「你別忙,我就喜歡若水來接我!」秋甄好打斷他的話,瞪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老是板著一張臉,你要是來學校,同學還以為有人找我討債來著。況且若水也累了一天,一進門卻還得聽你訓話,真不知道你這二叔是怎麼當的。」
被搶白了一頓,二叔哭笑不得,什麼話也不敢說,跟著母親走到了餐廳。
秋甄好看著餐桌上尚未動過的飯菜,皺眉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先開動,不用等我,就是不聽話。你不餓,就不怕餓壞我媳婦?」
「我還好,我也喜歡等媽媽一道吃飯。若霜、若雪都照媽媽的吩咐,沒敢讓她們等,都已經吃過飯了。」二嬸也跟了進來,笑著接過婆婆的披巾皮包,遞上一條乾淨的毛巾。「湯有些涼了,媽等會兒,我這就加熱……」
秋若水看了餐廳方向一眼,暗叫好險,正要倒杯水來喝,卻有人立刻送上了一杯菊花普洱茶來。「堂姊請用茶。」
秋若水看了堂妹一眼,笑嘻嘻地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是該喝的好呢?還是不該喝的好?」
「人家是想堂姊工作了一天,一定累壞了,這才特地準備了菊花茶來孝敬堂姊,堂姊怎麼可以懷疑人家?」秋若霜嘟起了嘴巴,簡直可以掛三斤豬肉。
「喔?」秋若水接過茶杯,臉上似笑非笑,踱到了客廳沙發坐下,隨手打開電視。
秋若霜也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靠在她身邊,撒嬌道:「堂、堂姊。」
「幹麼?」
「你難道看不出來人家有心事?」聲音好哀怨。
「看不出來。」秋若水目不斜視,看著電視上的新聞報導。
「堂──姊──」秋若霜不依,扳著她的肩頭搖了起來。
「別搖了,骨頭都快被你搖散了。」秋若水歎了一口氣。「還是想搬出去住?」
秋若霜猛點頭。「人家都已經上大學了,爸還不准人家搬出去住,好過分喔!」
「在家裡吃好住好,什麼事都有二嬸幫你弄得妥妥貼貼的,幹麼一定要搬出去住?」秋若水啜了一口茶,促狹一笑。「難不成是想跟男朋友雙宿雙飛,共築愛的小窩?」
「才不是咧!你別亂說啦!」秋若霜臉一紅,白了她一眼。「人家只是想要過得更自由些而已……爸爸媽媽整天管東管西的,煩都煩死了。」
自由?秋若水聞言一愣,搖了搖頭,極輕極輕地歎了一口氣。「二叔不答應,你求我又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秋若霜眼睛亮了起來,咭咭咯咯地說:「老爸最聽奶奶的話,奶奶又最疼你,不管你求什麼,奶奶從來沒有駁回過。所以、所以……」
「所以你要我幫你向奶奶求情?」秋若水瞥了她一眼,又啜了一口茶,悠悠地說:「看來這杯茶還真是喝不得。不過喝一口茶,就得幫你向奶奶進『讒言』,想想還真不划算……二叔如果怪到我頭上來,非得聽他念上好幾天經不可,到時候你這鬼靈精又不知溜去哪兒逍遙了。」
「什麼進讒言?!堂姊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肋!我就知道堂姊最疼人家了。」聽她意思有些動搖了,秋若霜更是像塊橡皮糖似地扭在她身上,撒嬌道:「我男朋友也是兄弟象迷,他房間有一張黃金三劍客的巨型海報,上頭還有三個人的簽名喔!我下次跟他要回來孝敬堂姊……堂姊,你在發什麼呆啊?你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啦!」
秋若水的確沒聽到她在說些什麼,整個人像傻了似地,愣愣地盯著電視螢幕,臉上的神情像是悲傷,又像是喜悅,清澈的眸子中淨是複雜難懂的情感,隱隱有淚光閃動。
秋若霜被她的神情嚇壞了,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電視──
電視新聞正在現場直播一場盛大的記者會,一個高大俊朗、氣勢懾人的男人正深情款款地對著一名嬌柔女子訴說著一生的承諾。
「……海棠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我發誓要用生命保護的人。從今以後,誰要是敢傷害海棠,上天下地,我都不會放過他!」
「咦?!這男人不是君實企業的總經理,叫什麼君不棄來著……哇哇哇!這個超級黃金單身漢也真是夠猛了,居然開記者會當眾向女朋友求婚?唉,小傑那混蛋要是也這麼浪漫就好了。」秋若霜歎了一口氣。「這女的不知道是誰?長得好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說,也難怪君不棄會被迷得七葷八素……嚇!堂、堂姊,你怎麼哭了?」
晶瑩的淚珠自她的臉龐滑落,秋若水癡癡地看著那名嬌柔女子,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海棠真美,比天使還要美!她的笑容好幸福,這男人一定很愛很愛他……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老天終究是有眼的。
原本在餐廳的秋甄好等人,一聽到秋若霜的叫聲,紛紛走了出來。
秋甄好攬著她,心裡又疼又急。「怎麼哭了?是不是和若霜吵嘴了?奶奶叫她跟你賠不是。」她知道自己這個孫女從來不哭的,至少,從不曾在她以外的人面前落淚過。
秋若霜剛要抗議,卻被爸爸喝住。「進房間看書去!老是沒大沒小的,若水處處讓你,還不知道要規矩點?瞧!把堂姊都弄哭了。」
秋若霜啞巴吃黃蓮,憋了一肚子氣正要發作,幸好秋若水終於開口了。「不干若霜的事,是、是風迷了眼睛,沒事的。」
「你看!每次都冤枉人家。」秋若霜氣嘟嘟地指控。
秋甄好三人卻沒空理她,因為秋若水的眼淚愈流愈多,像斷線珍珠一般。
「沒事的,真的沒事……」她拚命拭淚,無奈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秋甄好看著她,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湧上心頭。她緊緊抱住了孫女,顫聲道:「若、若水,你可是奶奶心上的一塊肉……你、你要是像小時候一樣,又走丟了、不見了,奶奶可是會活不下去的啊!奶奶死了也沒臉去見你的爸爸媽媽……」
「我、我不會再走丟了。」淚水,緩緩地止住了,秋若水展顏一笑,卻笑得淒涼。
二叔看著二嬸,相對默然,眼中,有絲痛苦之色。
哥哥我怕,哥哥救我……
「不要!」傅紅葉驚醒,渾身都是冷汗,茫然地看著一室黑暗。
每夜被相同的噩夢追逐,小女孩無助的眼神、驚恐的呼救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然後,一切戛然而止,驚艷的血紅染遍了整個夢境……
他早該麻痺了不是?可是每次醒來,揪心的痛、無盡的悔,都讓他只想就此死去!
床頭有酒,他喝得更猛更急。發抖的雙手終於漸漸恢復平穩,渙散的目光也逐漸聚焦,一樣的冰寒徹骨,一樣的冷酷無情。
他起身,走出臥室。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正站在酒櫃旁,臉上帶著笑意。
「事情辦好了?」傅紅葉看到年輕人,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辦好了。一個死在祈少卿用餐時,一個死在祈少卿就寢後。」年輕人仍然在笑,他的名字就叫宇文笑人。只是他的笑始終帶著冷誚輕蔑之意,彷彿在嘲笑天下蒼生、也嘲笑著自己;然而他看向傅紅葉的目光,卻是充滿了尊敬與忠誠。
「祈少卿反應如何?」
「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他現在身邊隨時都跟著五名保鑣。」宇文笑人笑中的輕蔑之意更濃。
「這兩人本來就是龍湖幫派來保護監視他的人,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卻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他當然會害怕。」傅紅葉很滿意,深邃的眸光帶著殘酷之意。
「就算再多五人,我還是隨時都能殺了他。」宇文笑人的眼中有殺氣。
「殺人,我喜歡一刀痛快;至於殺畜生,我喜歡慢慢折磨。」
宇文笑人懂了。「祈少卿的罪證我已經親手交給諸、苟兩位立委,他們也承諾會在星期日召開記者會,並且在星期一提出質詢。」
「我養這幾條狗,本來就是準備咬人的。」傅紅葉看著他,淡淡地說:「你心裡好像有疑問?」
「我只是沒想到這兩人也是主人手中的棋子。」宇文笑人點了點頭。「這兩位立委形象清新、風骨不凡,還曾多次召開記者會抨擊『摘星集團』涉嫌逃漏稅、關說賄賂官員,所以……」
「不是這樣的狗,咬起人又怎麼會致命?」傅紅葉冷冷地笑了起來。「你要是看過這兩人吸毒濫交、狂歡作樂的情景,只怕你連隔夜飯都會吐了出來。」
宇文笑人默然,也終於明白這兩人何以會像奴才般供主人驅策。災星十三樓中,本來就有一樓專門搜集情報,因此,他也見過不少道德君子令人作惡的真面目……
「天下烏鴉一般黑,卻還有人天真地期待從中找出白烏鴉,真是可笑!」
「還是有白烏鴉的。」宇文笑人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定定地說:「我一家六口慘死槍下,兩個妹妹更被龍湖幫賣到妓院裡頭……主人雖然幫我報了仇,可是有個男人卻還給我全家公道!」
「喔?」
「陳宏烈,初出茅廬的檢察官,雖然被打斷三根肋骨,揍掉了四顆門牙,不過龍湖幫在花蓮的堂口卻的確是他帶人破的。」宇文笑人忽然激動了起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男人,當別人三、四把槍都已經指到了他的頭上,他居然連眉毛都不動一下,還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情!」
「原來你前一陣子到花蓮,是為了這事?!」三、四把槍指著,這男人還能活命,自然是有人出手幫忙了。「這樣的男人,我怎麼沒聽過?」
「他太老實,一見到記者就結巴,功勞自然就變成別人的了。」宇文笑人恨恨地說。「這呆子居然也是一笑置之,不爭不搶,真是氣死人了!」
傅紅葉看著他,眼中有絲玩味之色。
宇文笑人發現自己失態了,紅著臉別開頭。「那個申不寐昨天有消息來,秋若水的確是調查局派來臥底的。」
傅紅葉眸光一沈,心中有股失落之意。「說下去!」他苦笑,原來自己也會心痛。
「秋若水曾報考調查局調查人員考試,分數極高,原本該以第一名的成績錄取。」宇文笑人看著他,也注意到了他臉上的細微變化。「不過在面試階段,她卻被刷了下來;面試的主考官則是調查局副局長睢瑤琴。」
「睢瑤琴想對付我,卻也明白調查局裡頭佈滿我的眼線,為了瞞天過海,故意刷下秋若水,並和她私底下達成協議,派她做臥底,是不是?」
宇文笑人點了點頭。「至於協議的內容,申不寐並未調查出來,不過他已經決定在這一個星期內動手了。」
傅紅葉聞言一震,手一鬆,酒杯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要不要我去阻止申不寐動手?」宇文笑人看著地上的玻璃杯碎片,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阻止不了的。」傅紅葉神色已經恢復如恆,淡淡地問了一句。「我和申不寐的身手,你以為孰高孰低?」
「他贏不了主人,主人也未必贏得了他。」話沒有說盡,宇文笑人卻已經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自己是沒有能力阻止申不寐的。「可他畢竟是第六樓的樓主,就算他不聽我的話,也應該會聽主人的吩咐才是……」
「他是會聽我的吩咐沒錯,直到他能殺了我為止。」傅紅葉忽然歎了一口氣。「他的身手既然和我不相上下,當年暗殺我時又為何會失手,敗在我的手下?」
宇文笑人一愣,回答不出來。
「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傅紅葉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語氣帶著些許自嘲之意。
「那個女孩病得很重,為了籌措龐大的醫藥費,他非殺了我不可……你總該知道我的人頭相當值錢吧?!」
宇文笑人點了點頭。「我聽說有人出價一千萬美金要主人的命。」
「狗被逼急了也是會反咬一口的。」傅紅葉笑意淡漠冷誚,他知道太多醜聞,掌握太多人前程生死,這些人當然都想要他的命。「可惜申不寐出手之時,心中多了份柔情、多了份牽絆,所以他失敗了。」
「所以他才會委身災星樓,聽從主人的吩咐?」
傅紅葉點了點頭。「也因為我替他支付了那位女孩的醫藥費。」
「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主人的命?這豈非恩將仇報?」宇文笑人口氣冷厲起來。
傅紅葉一笑。「這些年他已經幫我做了不少事,恩早已償清,至於失手之辱,只怕就得用我的鮮血才能洗淨了。」
宇文笑人終於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即使主人制止他動手,他也一定不會接受?」
「只怕還會讓秋若水死得更快些。」傅紅葉搖了搖頭,輕歎一聲。「他知道我是個睚-必報的人,會原諒一個背叛者,恐怕也只有一個原因了。」
「秋若水如果死了,主人的心也一定會亂了……申不寐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宇文笑人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現在的情形還真像當初的翻版,只不過主角對調罷了。「主人打算怎麼做?」
「又何必做什麼?人,終歸是要死的。」傅紅葉轉身向門口走去。
「對了,老爺要我交一件東西給主人。」
「什麼東西?」傅紅葉身形忽然頓住,四周圍的空氣彷彿冷凝了起來,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
宇文笑人吞了吞口水,他實在不大想幹這個差事。「是老爺特地從普陀山求回來的佛陀像,老爺希望主人放下屠刀,回頭是……」一語未竟,他手中的佛像已經被劈成了碎片!
傅紅葉全身忽然顫抖了起來,鐵青著臉,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他是菩薩,可以慈悲眾生;我是災星,注定要造孽亂世!」
宇文笑人無語,也不忍看;這個男人雖然偏激狂傲;心中,其實比誰都苦。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哈哈哈,可惜獨飲無趣,酒友難覓啊……」傅紅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只有哭笑不定的長吟猶自繞樑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