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琉西斐參加完舞宴回到莊園是在天濛濛亮時,身心俱感疲累的人正準備洗澡,好好睡一覺卻聽到急馳馬匹的嘶鳴聲,隨後似乎是在樓梯口傳來僕人們的爭吵聲。
「估計是送有關叛軍的急報,你回房睡吧,我的臥室進出的人太多。」琉西斐邊脫下顏色鮮麗的外套邊打開房門,朝樓下望去.
「是誰要見我?」
「殿下,是我,雅科波!我想見露克瑞希,醫院派人送來了噩耗。」推開阻擋自己的僕人,趕來報信的人三步並做兩步衝上樓,微明的晨曦映出其悲痛沉重的臉。
「醫院?噩耗?」混沌的頭腦沒能立刻理解報信者的話語,然隨即炸開一片火花,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他刻意壓低嗓音,「是埃爾?醫生不是說他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嗎?」
「是自殺。昨晚偷了手術室的手術刀,割脈死的,血把床單染得鮮紅。」
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既沒有微笑,也不會掉淚……像是一具最精緻的玩偶。露克瑞希不想看見這樣的事,絕對不想。哽在胸口哭不出來的巨大悲痛,顫抖的手指甚至缺乏勇氣揭開遮蓋住死者容顏的床單。試圖拚命拒絕擺在眼前的事實,然而最終只是無力的自己不敢相信地凝望著裹著床單的軀體。
「埃爾……埃爾……」無血色的唇反反覆覆斷斷續續地叫著死者的名字,她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
躺在床上的屍體自然不可能回應她,病房裡靜悄悄的,只有她和琉西斐的輕微呼吸聲。清晨的陽光照進窗內,床單被風吹動,但埃爾已經死去,靈魂和肉體都是。
「不……」她尖聲大喊,撲倒在床上,緊緊抱住全無感覺的某人,「……埃爾……為什麼……為什麼……」
床單被扯落,露出死者因死亡而罩上一層詭異的絕美容顏。唇線微微上揚,似乎是在安詳地微笑,長而卷的睫毛因風的關係產生細微的抖動。是熟睡了?然而這一覺睡得太熟,永遠都不會醒來,就算露克瑞希吻他,他也不會再醒。
哭不出來,就是哭不出來。無法發洩胸中爆發出來的悲傷,她只能握著他冰冷僵硬的手,一直盯著他青灰色的臉。撫觸著埃爾手腕處的傷口,粗糙的觸感幾乎將她逼向瘋狂的臨界點。
為什麼?為什麼?誰來告訴她為什麼?為什麼埃爾要選擇這樣的結局?自己以後又該怎麼辦呢?沒有了埃爾,喪失了生活的所有目的和意義,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埃爾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當自己陪琉西斐尋歡作樂的時候,埃爾又是以怎樣孤寂的心悲淒地離開這個對他犯下無數罪孽的殘酷世界?自己究竟為埃爾做過些什麼?根本不曾瞭解過這少年的想法和靈魂,總是沒能及時瞭解他的寂寞和悲苦,總是在事後才懊悔沒有好好照顧他……自己為什麼會重複同樣一個錯誤,知道他的脆弱卻又忽視。
琉西斐將一張紙遞到她的面前,從方才進來後他就沒有安慰她的傷悲。因為明白,因為瞭解。
「是埃爾留下的,大夫剛剛交給了我。」
接過薄薄的紙張,發白的光線下模糊的字跡的確是埃爾的親筆字。絹秀的字,淡淡的痕跡,無力卻又醒目。
「露克瑞希,一定要幸福!」
「幸福?失去了你,幸福便完全改變了原有的意思。你知道嗎?埃爾,你不在身邊,我就只剩下一半的生命。」死者聽不到的話只能被深深埋藏於心,而她又要如何讓他知道自己不能承受離開他的悲痛呢?「露克瑞希,堅強點兒,埃爾死了,但你必須繼續活下去。」
彷彿極為無情的言語,琉西斐重新以床單蓋住死者的遺容,隨後招招手讓人將屍體自一動不動的露克瑞希面前抬走。
「不……埃爾……」屍體抬出房門的一剎那,露克瑞希突然大喊了起來,可是並沒能追出去,琉西斐死死地將她抱在懷裡。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帶走埃爾……為什麼要帶走埃爾……我們……我們說好要在一起的……這樣……
我們為之付出的所有又算什麼……什麼都可以出賣……
要的不是這樣啊……」
終於哭了出來,淚水決了堤,一發不可收拾。如果非要用一種方式表現出她的悲傷、後悔、無望……哭泣可能是此刻她惟一能做的。
要幸福哦……美少年溫柔的微笑……溫馨美好的情感……都死去了!埃爾死的一瞬間,他們共同構築的幸福夢想便化成了泡沫。
「已經都死了,所以讓我來安慰你吧。」
琉西斐的憐憫恰到好處,哪怕明白他和自己之間的複雜關係,但是露克瑞希還是無處可逃地倒在他的懷裡痛哭。
「露克瑞希,一定要幸福!」埃爾這麼說。
只是她的幸福又在哪兒?是琉西斐嗎?這個抱著她安慰她的冷酷男人。為什麼她會覺得埃爾死後,她擁有的只有琉西斐了?
☆☆☆
葬禮在第三天舉行,天氣很晴朗,晴朗得有些殘酷。明媚的季節,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幸福,除了死去的埃爾。葬禮很簡單,琉西斐讓人找到塊風景優雅又僻靜的墳地,而陪他們出席這個告別儀式的只有雅科波。明明從醫院回到莊園後睡了三天,但露克瑞希卻感覺有一世紀未曾合眼的疲憊。心已經死了,和埃爾一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以後活下去的支撐點何在。自己……在哭,沒有眼淚,但她確信自己仍在哭泣。
灼烈的日光中,她盯著墓碑久久不語,像是靈魂隨死者而去的空殼。出賣了肉體、出賣了自尊、出賣了榮耀、出賣了生命……他們,什麼都沒得到。埃爾死了,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露克瑞希,不要再想了,事實就是事實。」琉西斐的理智絕對是冷血無情的,他站在她旁邊,藏在華麗表相下的心似乎一點兒都不為所動,「與其在這個污濁的人世忍受病痛、忍受羞恥和侮辱,像埃爾這樣的弱者還是死的好。」
「殿下!」一旁沉浸在友人去世哀傷中的沉默青年不滿地提出抗議,「請不要再說任何一句無情的話語,世界是很公平的,強者也好,弱者也好,都有生存的權力。」
「的確,貴族有,貧民也有。這是反動的言論,我親愛的侍衛隊隊長大人。」冷冷地嘲笑對方天真純潔的情感,他指了指墓地之外的馬車,「你去馬車那邊等我們,我想和露克瑞希單獨談談。」
不能違背高位者的意志,忠誠的男子惟有行個禮離開,但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望著墓碑前那個搖搖欲墜的纖細身影。
「雅科波非常擔心你。你昏睡的這幾天,他一直守在莊園裡,深怕你會出事。」雙手搭在哀悼者柔弱的雙肩上,琉西斐輕聲道。「你究竟在想什麼呢?埃爾的死是早晚的事。即使發生得有點兒突然,但你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只是不願面對,對嗎?」
「是的……」熾熱的光線下,她內心的脆弱暴露於他銳利的目光中,無所遁形,「他給了我一個期盼的假象,隨後又在我覺得就要實現的時候毀滅了一切。如果一開始就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一開始就不要讓我抱有那種只要付出了一定會得到的幻想……也許我會坦然接受他離開我的事實。」
「那麼他為什麼要騙你呢?」
「為什麼?」困惑地自問,她逆著光看向他,不解他詢問的目的,「我也不是太清楚……也許是他天真了,以為自己看不到我難過的樣子我就不會難過。」
「也許。」
沒有多餘的精力猜測眼前這個令人琢磨不透的男子,露克瑞希雙手摀住臉,不願意把自己扭曲的臉也暴露出來。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出賣自己成了您的禮物?他卻死了。我所做的一切,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空的……
同時,以後的生活也將失去惟一的安慰……彷彿是命運的嘲弄,對我這樣輕易就出賣自身的人……」
「那麼埃爾又算什麼呢?你不明白嗎?他出賣自己給湯姆那種怪物受盡凌辱是為了什麼?明知自己活不久,但仍要在你面前強裝笑顏說一定要活下去。明明想死卻又一直為了你苦撐著,他選擇這時候自殺而不是以前,真正的原因正是看到了你身邊終於有其他人能夠照顧你。如果你覺得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那麼最終連最親愛的人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的他也太悲慘。」
過於嚴厲的斥責使她吃驚地抬起臉,半晌才恍然大悟,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墳墓前。
自己太愚蠢了,愚蠢極了!竟然要琉西斐解釋才明日埃爾的苦心和溫柔,才明白那個與她血緣相系的少年為她所做的人生選擇和心意。
「露克瑞希……」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擦去她眼角流下的淚水,「不需要再去想你以前為埃爾所做的每件事,因為如果不是以前你就不會遇到我。你是為了遇到我,讓我愛上你才來到我身邊的,只是這樣的理由。」
是為了遇見他,為了讓他愛她……這樣的理由……
她微微地笑了,淚水模糊的笑意,隨後因為長期未進食物的關係暈倒在他的懷抱裡。
輕鬆地抱起昏迷者,琉西斐朝這邊焦急觀望的雅科波走去。
「露克瑞希怎麼了?」為抱著露克瑞希的琉西斐打開車門,青年緊張地道。
看出對方的心情,琉西斐的表情陰沉。
「雅科波,再過幾天等露克瑞希的情緒穩定點兒,你就不用再守在她的身邊了。」
「為什麼?殿下,無論什麼時候我都願意保護露克瑞希。」
「我所愛的人就該由我親自保護,只是這樣而已。」坦誠自己的嫉妒和小心眼兒,他冷笑著道,「露克瑞希不是露西亞,也不會成為露西亞而被你擁抱。她是我的,只屬於我,就連埃爾也不能從我手中奪走她。」
「是你……」雅科波無禮地抓住另一人的胳膊,看一眼不省人事的女子壓低聲音憤憤地道,「……是你殺了埃爾,為了不讓露克瑞希離開你,你殺了他。為了露克瑞希,埃爾絕不可能自殺。」
自喉嚨口發出的乾涸笑聲,被指控殺了人的親王殿下轉回頭,冷酷而充滿殺意的視線投注於青年憤然激昂的臉上。
「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雅科波。我為什麼要殺埃爾?在知道他最多只有兩個月生命之後,多此一舉的事不符合我的行事風格。你不瞭解露克瑞希,自然也不可能去瞭解埃爾。你不愛露克瑞希,只愛死去的露西亞,你僅僅把露克瑞希看成露西亞的替代品,而我不是。如果你還因為露西亞的死而憎恨我,或者因為露西亞而誤解我對露克瑞希的感情,實在太可笑了。」
「您說您愛她?怎麼可能?您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人……」結結巴巴的驚異,出乎意料的話語叫單純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麼我就不能愛上一個人?愛上她?雅科波,是時放棄你對我的恨意吧,很快我就會讓你知道這些年你對我的憎恨毫無根據,而且也會讓你清楚露西亞的真實死因。」不理另一人的失措,他關上車門。
琉西斐說什麼?露西亞真正的死因?露西亞難道不是因為得知自己必須被伊斯特家送進皇宮做老皇帝的妃子而自殺的嗎?是因為不願成為被其所愛的堂兄琉西斐利用而做出的最終反抗,這是雅科波一直以來所認定的真相。
馬車跑了起來,疾速顛簸中預示著動盪不安的末世終於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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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裡的玫瑰花開始凋謝,從大大的窗口內望出去是皇都歷來無比湛藍的晴空,而如此清澈美麗的晴空下生命依舊不可避免地將要死亡。仍逃脫不掉埃爾逝世之後留下的悲傷陰影,露克瑞希坐在小客廳的軟塌上,手邊放著貴族問流行的風情小說,然而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室內瀰漫著一股紅茶的清香.琉瑟恩坐在長沙發上悠閒之至.和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聽取朝臣報告的堂兄不同,琉瑟恩親王殿下似乎天生就是享受清閒悠然的人。
從葬禮結束之後,他白天陪在露克瑞希身邊的時間遠遠超出了琉西斐和雅科波。把美麗的生命消耗於陪堂兄的情人發呆,如此無聊的事情,他照樣絲毫不覺厭惡。
「下午一起去騎馬吧?適當的運動對身體有好處。」
「我不太想動。」露克瑞希勉強笑了笑,心思沉得很深。
「是嗎?要是你一直這麼無精打采,我和琉西斐會更擔心。」絢爛無一絲陰晦的笑容,他明白自己能給對方想要的安慰,「最近時局對貴族們極為不利,琉西斐正為此傷神。」
「不是已經阻止叛軍的進攻了嗎?」稍稍配合好意給自己打氣的人,她問道。
「和叛軍聯合在一起的革命分子似乎在皇都四週一帶非常活躍,軍心和民心都逐漸靠向叛軍一邊,我想很快我們這些貴族都要開始逃亡了。」
看不出說話者一絲恐慌害怕的模樣,她不由驚奇地問:「您不怕嗎?」
「我為什麼要害怕?只是一個舊王朝的滅亡而已,我可是很盼望某個新時代的降臨。不過,辛苦的多半是琉西斐,他要怎麼辦才好呢?」幸災樂禍的口氣,琉瑟恩一臉的期待。
「殿下,您……」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她頓了頓,忽然問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假設您現在是您父親,您還會想要殺琉西斐嗎?」
「當然不想,這時候我父親需要有個強有力的夥伴一致對外.為了伊斯特家現在共同的利益,也就是以後屬於他個人的利益,他還需要琉西斐的才智和謀略,這也是這些年他為什麼在表面上極力討好琉西斐的原因。」
「您不擔心嗎?您的父親和琉西斐,哪邊都應該是您不想要傷害的人。」露克瑞希不明白夾在兩者之間的琉瑟恩何以能如此輕鬆談論著足以使伊斯特家崩潰的事情。
被詩人畫家讚頌為擁有天底下最完美容貌的青年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他們兩誰死了我都不會接受不了的,因為這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權力遊戲,獲得勝利的一方奪取所有,輸的人則必須失去包括生命在內的一切。這個遊戲從琉西斐目睹雙親被我父親害死時就開始了,而我則是把賭注下在了琉西斐這邊。啊,有件事找還可以告訴你哦,露克瑞希,如果琉西斐輸了我會難過好一陣子,但要是我父親輸了……」
他唇角綻出冶艷的冷笑,優雅地比了個射擊的手勢。
「……彭……我會親手將他送往地獄。」
不可置信地凝視融合了一切華麗優美的冷艷男子,她說不出一個字。正當兩人陷入不知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雅科波敲門衝了進來。
「殿下,宰相大人來了,說要單獨見露克瑞希。」
「呃?你沒告訴他我在這兒吧?」出乎意料的突發事情,琉瑟恩卻並不慌亂,「他已經進來了嗎?」
「是的,正在外面的大廳裡。僕人上樓稟報琉西斐殿下,我則過來先告訴你們。」
「很好,看來是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先沉不住氣。」
琉瑟恩神秘地朝露克瑞希眨眨眼,「待會兒見,我想我需要迴避宰相大人。」
「可是……」不解的人想要勸說琉瑟恩一起出去,然而對方卻朝雅科波使個眼色。
「雅科波,你掩護我溜到琉西斐的臥室去,他應該還沒換衣服。」
「是。」
目送兩人從暗門離開,露克瑞希聽到管家的敲門聲。
「夫人,宰相大人來拜訪您,正等在大廳。」
「好的,謝謝,我這就出去見他。」迅速整理一下頭髮和衣裙,她打開門盡量鎮靜地走向大廳。
☆☆☆
彼拉多-馮-伊斯特和上次在祈豐祭時沒有太大的區別,老年人少見的結實身軀,斑白的兩鬢和炯然的目光使其看來具備某種威嚴。見和去世女兒極其相似的女子出來迎接自己。他肥厚濕潤的唇裂開一條縫,像是在笑,又像野獸吞食前稍稍露出獠牙。
「啊呀,終於見到你了,我親愛的女兒啊……失禮了,因為你和露西亞長得太像,請暫時讓我這麼稱呼你吧,露克瑞希。」
「這是我的榮幸。」已經萬分確定這個波吉亞帝國帝王的外祖父所抱有的非善意意圖,露克瑞希不得不開始虛假的應酬,貴族的宴會參加得夠多了,她至少學會丁些阿諛奉承,「沒想到宰相大人會來此,我這就去請殿下下來見您。」
「啊,沒必要。我今天來這裡單純是想見見你,女兒,如果方便的活,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就我們倆好好聊一會兒。」
「當然可以,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到二樓的書房淡吧。」微笑著,露克瑞希更加肯定將自己安排到琉西斐身邊監視琉西斐的大貴族正足眼前之人,「我先讓侍女準備些茶點,您請稍等。」
按照拜訪者的要求,門扉緊閉的書房絕對是安靜不會被打擾的地方。猜不出彼拉多會對她說些什麼,她冷靜地保持一種貴族們常見的虛偽優雅。
「您和我聊些什麼呢?」
「主要是關於你和琉西斐的事情。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琉西斐的愛人,我也十分疼愛我這個侄子,這些年也為他的婚姻大事傷透了腦筋。所以今天特地來詢問一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以後負擔起波吉亞帝國公親王王妃的重責,我想盡快幫你和琉西斐辦理一個盛大的婚宴。」
讓她成為王妃?對權力有強烈獨佔欲的宰相大人打算做什麼?露克瑞希感到大大地驚異。
「您說笑了,以我的身份怎麼可能當王妃呢?何況殿下究竟有沒有這個打算才是最關鍵的。」
彼拉多笑了,和琉西斐相像的眼睛中透出陰險的光芒。
「露克瑞希,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你覺得你出身低微,沒關係,我可以先收你做我的女兒。而且在婚事上,我想琉西斐暫時不會忤逆我。你或多或少也該知道最近的局勢不太穩,所以我想盡快辦成你們的婚事。」
「這個……恐怕不行,至少得問問殿下的意思。」
她試著推托,想逼出對方說出真正的意圖。
「你不想當王妃嗎?」
「不,當然想.可是我……」故作的欲言又止。
「你在擔心什麼?我的女兒。把你送到琉西斐身邊時,我就有此打算了,讓你待在我的侄兒身邊,監督照顧他的生活,你明白嗎?」一種危險的暗示,彼拉多盯著表現出愕然模樣的女子。
「是您嗎?雇我監視殿下的大貴族是您,對嗎?」
她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猜測。
「不錯,所以你沒有拒絕的權力。我沒想到局勢會如此不利,因此必須依靠琉西斐的才能,也因此我也需要你、如果他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你成為我的一隻眼睛和一隻耳朵.那麼以後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請放心,只要他沒有任何不軌圖謀,我也決不會傷害他,畢竟他可是我最疼愛的侄兒。」
慌言!埃爾死了,她為什麼還耍陪這些喪心病狂的貴族玩這類無聊的陰謀?心中不屑地冷哼一聲,露克瑞希懶得再演戲,嗤笑道:「宰相大人,您知道我並不是你的女兒,只是為了錢受雇於您的下等人而已。現在我厭倦了再充當您的棋子,我不會按照您的意思嫁給琉西斐。」
大人物的笑容僵硬成泥塑,隨後一一剝落,露出醜惡的內部。
「你說什麼?別以為你仗著琉西斐對你的寵愛就可以無視我。你不過是個長得有點兒像露西亞的普通女人。能得到今天的榮耀和地位,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如果我把你接近琉西斐的真相告訴他,那麼憑他的心狠手辣一定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是乖乖和我合作比較好,即便琉西斐將來出意外死了,但你至少還是王妃,如果生下繼承者的話伊斯特家的所有都是你的。」
見露克瑞希不發一言,以為其多少屈服動心的人又堆起了笑臉。
「女兒啊,好好想想吧,今後我會成為你真正的父親和保護人,請相信我.」
「是啊,父親……殺了琉西斐之後再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我操縱成傀儡,如果有繼承者的話多半也會死在你手裡。這種愚蠢的事,我不想做。」譏諷權力者厚顏無恥的甜言蜜語,已經失去生存重點的她只想做回很久以前那個驕傲自以為是的自己。
「可惡!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陰沉的笑聲,彼拉多緩緩舉起手臂,手上黑色的槍洞無情地對準不願再受其利用的女子,「我應該早就告訴過你,一旦失去價值的東西,我就會毫不留情地丟棄。殺了你之後,我會同琉西斐解釋。說你是混進來準備刺殺我的革命分子。」
被手槍瞄準的人不由得挺直了背,可並未流露出一絲懼怕的情緒,反而是很平靜地閉上眼睛迎接死神。
「琉西斐,對不起.我還是沒法和你在一起。」無聲地訴說著內心的苦澀.然而尚未察覺的是對另一人的依戀和愧疚,以及那麼一些些的不確定。
如果她死了,琉西斐會怎麼樣呢?「啊……」劃破死…般寂靜的聲音並非預料中的槍聲,而是彼拉多的慘叫。她驚訝地睜開眼,看到撫著流著血的手腕因疼痛彎屈了身體的彼拉多。黑色的小手槍掉在地上,一隻穿著靴子的腳將它踩住。
「父親大人,這樣拿槍對著女士很沒有風度啊。」
琉瑟恩清越的笑聲聽上去既媚又冷。
「琉瑟恩!」
「殿下!」
書房內兩人都因突然從書架後面走出來的艷麗男子而情不自禁地驚呼一聲,而更使他們吃驚的是在琉瑟恩走出來之後,琉西斐也微笑著走了過來,跟隨他們兩人身後的還有魯慈和雅科波。
「叔父大人,您對我的照顧我一刻也不曾忘記過。
很遺憾,劇本沒有朝您希望的結局發展。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您把露克瑞希送給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自然,關於您想要的情報我不曾在她面前透露分毫。」
「你說什麼……琉瑟恩……你……」明白最終把自己出賣的是愛子,彼拉多憤怒之至。「為什麼?為什麼要幫著外人對付我?你是我最寵愛的兒子!」
「哼,是嗎?有把兒子送到某些貴族和皇帝床上作為貢品的父親嗎?」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槍和匕首,琉瑟恩掏出絲絹擦去利刃上的血漬,「我已經不想看到您了,父親大人,剩下的就讓琉西斐和你說吧。」
不僅僅是憤怒,更多的是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絕境的恐懼。
「琉西斐,當初我沒殺你,現在至少你也不該殺我,恩將仇報可不好。自從你父母死後,我一直很後悔,當初不該利慾熏心。看在這麼多年我對你不錯的份上,請饒過我吧。」
琉西斐笑了笑,一言不發地朝雅科波使個眼色。皇家侍衛隊隊長衝上前毫不心慈手軟地將宰相大人受了傷的手扭到背後,並為了使他不能反抗而逼其單膝跪在地上。
「究竟是怎麼回事?」露克瑞希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打從一開始琉瑟恩就告訴我你是叔父大人派到我身邊的奸細。不過,我還是愛上了你。」琉西斐苦笑著解釋.「剛才聽到你拒絕的那些活對我而言真的是件非常振奮的事,露克瑞希,很高興最終你站在了我這邊,要不然我一定會很頭疼。你知道,愛上一個隨時可以把你出賣的女人是件讓我覺得極為愚蠢的事。」
「可是您先前就說過愛我,而且還一直幫助我……」
她仰首望著他英俊的臉,顫抖的聲音顯出內心的激動,「明知道我是怎麼樣的女人,還……」
「沒辦法啊,我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雖然這種信心實在愚蠢。」他走到她身邊,吻了吻她,「好了,現在你能不能為我做點兒事呢?為了證明你多少被我愚蠢的愛感動了。」
「要我做什麼?」
「跟魯慈馬上離開這裡。他會為你安排一處安全的地方居住一段時間。」
神色不由得有些黯然,原來琉西斐最終無法接受她接近他的不懷好意.她自嘲地笑了笑,「不用了,我會立刻離汗這裡的。謝謝殿下一直以來對我的寬容。」
「你誤會了.露克瑞希。」歎口氣,琉西斐握住她的手,「我只是要你暫時離開皇都一段日子.因為今天以後皇都會處於一片混亂,你住在這裡會有危險。等我和琉瑟恩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畢,我們就會找到你,明白了嗎?我可不是那種小心眼兒且沒有氣量的傻男人。」
「可是剛剛你還說過自己愚蠢。」琉瑟恩忍不住揶揄道。
「琉瑟恩,你就饒了我吧,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讓你變得愚蠢的人。」反駁回去,琉西斐要露克瑞希放寬心地笑了笑,「魯慈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將你安排妥當後會再回到我身邊。只是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你能等我嗎?」
「我留在您身邊只會添麻煩吧?」突然間,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埃爾死後她似乎就變得特別脆弱,「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等的,但是請答應我不要讓我等太長的時間,您知道,我的耐心不太好。」
「好的。」吻著她的手,琉西斐的眼眸貪戀地注視著這張即將要離開他的容顏,「記得我會一直想著你身體的每一處。」
臉紅了,因為在場的還有其他幾人在。強迫自己抽出在他唇邊的手,她堅強地笑著。
「露克瑞希……」
聽到雅科波苦悶的叫喚,她轉過頭,看向一直以來子護著自己的青年。不善言辭的青年,這次也沒有多說什麼,澄淨而又透露著淡淡憂傷的瞳眸深情地凝視著和死去愛人相似的女子。
「再見。」
「再見。」一時並未理解對方道別語背後的深意,她回應道。
「也要記得想我啊。」琉瑟恩也湊進來話別。
「好的,殿下,請多保重。」她走上前分別給兩人送上祝福的吻,最後才又回到琉西斐面前,深深地凝視一眼,一個轉身快速推門離開。
如果再不走的話,自己的理智就沒辦法戰勝情感,一定會說出「不願離去」之類的衝動話語給琉西斐他們增添困擾。
會的,會的……既然琉西斐他們答應了一個月後再見面,她就必須相信他們。一定能夠等到琉西斐的,因為這個男人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謊言。「好了,現在總算可以解決我們的事了,親愛的叔父大人。」琉西斐收起了柔和的表情,方才無限柔情的雙眼一瞬間冰冷得可怕。「你想怎麼樣?別忘了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面對的是革命分子和叛軍,要清算我們的舊賬也該等消滅了那些異己。」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彼拉多,命在旦夕之際也不失去應有的鎮定和狡猾。
「對不起,父親,我一直忘了告訴您一件很重要的事。叛軍混在我們之間的叛徒我已經找到了,赫斯只是我為了不使他身份暴露而,臨時找的一個替死鬼,誰讓那個男人令我覺得太過厭惡呢。」琉瑟思維持著一貫的悠然自得。
「是誰?為什麼你們要保護那個奸細?」隱隱約約察覺了某些東西,但不知道直接的答案他就不甘心。
「就是我啊,親愛的父親。這些年把叛軍需要的情報送給他們的人正是您最疼愛的兒子——琉瑟恩親王殿下的我。有一次差點兒還被你派在叛軍那邊的密探捨萊爾發現,如果他知道是我,不知會有哪種表情呢,很有趣不是嗎?」
「你們瘋了嗎?知道你們做了些什麼嗎?」嘶聲大吼,彼拉多急紅了眼。』「當然知道。叔父大人,也許琉瑟恩的確快瘋了,可那也是您把他逼瘋的。我和琉瑟恩早就對貴族統治的這個國家感到失望透頂,與其要我們繼續為維護它腐敗的存在而咬牙忍受,我們情願親手毀滅它。也許緊接而來的會是一個亂世,但又有什麼關係?再壞也不會比伊斯特家統治的墮落王朝更壞。很高興,終於可以不用再在你的面前演戲了。您可以把我想成是為了我的父母報仇,也可以把我想成是個徹底的瘋子。但請您必須認清一點,我,琉西斐,波吉亞帝國王朝的親王之一,將要親手把這個腐朽的令人作嘔的權力毒瘤割除。」
「琉瑟恩……琉瑟恩……我是你父親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伊斯特家啊……」最後仍不得不以父子情打動那對堂兄弟的心,彼拉多老淚縱橫。
「不,父親大人,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您自己得到權力。」琉瑟恩不為所動地微笑著,「放心吧,作為您的兒子我將親手送走您。」
「不……」害怕的叫聲被槍聲蓋過,彼拉多-馮-伊斯特粗壯的身體倒在地毯上。血流了出來,和無數被他殺死的人一樣,是紅顏色的鮮血。
「即便您一個人的血永遠也無法補償您對眾多人犯下的罪孽,但是為了那些人以後的幸福,請安息吧。」
蹲下身子,吻了親生父親尚有餘溫的臉,琉瑟恩喃喃地道。
雅科波側著不忍再看,他也憎恨死者,可是這種近似於瘋狂的殘忍他能理解卻還是不能接受。
「琉瑟恩,接下去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琉西斐彎下腰合上死者圓睜的怒目,而後向美麗的堂弟伸出手。握住堂兄的手,殺了自己父親的男人仰起笑得淒艷的臉龐。
「好希望快點兒結束啊……結束與所有貴族有關的血腥……」
「是的,很快就會結束的,這個末世。」有力堅決的聲音冷冷地迴盪在有暖風吹進窗戶的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