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澤井綠終於回到睽違已久的家裡。
熟悉的擺設,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面孔……觸眼所及,以往熟悉的一切,如今竟有說不出的陌生。
她全然沒有回家的感覺。
是因為少了母親的身影?或是和父親之間的疏離?
坐在庭院的涼椅上,她出神地想著。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或許吧!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很快她就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塊傷心地,迎向全新的人生。
剛才晚飯時候,她已經徵得父親的同意,等一切手續辦妥後,就要到美國繼續她的學業。
不知是否想補償對她的虧欠,當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時,父親竟二話不說立時答應她的要求。
在那個陌生的國度裡,她應該就會忘記所有傷心事,也會……忘了他吧?
想著,北野徹霸氣的身影再次浮上心頭,胸口不覺又是一陣揪痛。
叮——叮——
兩下急促的電鈴聲劃開夜晚的寧靜。
澤井綠不為所動,依然沉溺在自己的心事裡,因為現在的她,不可能有任何訪客,而且家裡頭還有好幾個傭人在幫忙。
只不過她錯了。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近籐介已經氣喘吁吁地衝至庭院裡,出現在她面前。
澤井綠不解,她都還沒告知他自己回家的事情,他怎麼就跑來找她了?
「小綠,你真的要去美國嗎?」不待她發問,他劈頭就是一句。
怪了,他竟連這個都知道?
「別這樣看著我。」目睹她懷疑的眼神,他解釋道:「是你父親打電話告訴我的。」
「他打給你?」父親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別想歪了。」近籐介歎了口氣。「你父親似乎覺得很對不起你,所以希望能給你一些補償。」
「補償?」她喃喃道。
他點點頭。「他希望我能留下你,希望我們能夠重新來過。」
他抓起她的小手緊緊握著。「你知道的,這不只是他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可是……」物換星移,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改變,她又怎麼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什麼?」她的猶豫令他不解。
她搖搖頭。「我說過,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澤井綠,現在的我根本配不上你,你就別再想著我好嗎?」
「你就是你,不管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我一樣喜歡你。」他定定地望著她。
「就算你不在乎,你家人也不在乎嗎?」她歎了口氣。「很多人知道我的事情,日後的指指點點想必也不會少,說穿了我只不過是個殘花敗柳,跟我在一起只會玷污你們近籐家的名聲。我很感激你對我的情意,但是千萬別教你的父母為難好嗎?」
「無所謂。」他當然不會就這樣死心。「那我跟你一起到美國去,在那個陌生的地方就沒有人會對我們指指點點了,是不是?」
「你真傻。」她苦笑道:「那近籐家的家業要由誰來接手呢?」
「你才傻。」他自信滿滿地。「我可以把企業重心移到海外,或者我們分居兩地也行,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我們心中有著彼此,就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關。」
聞言,她臉色變得黯然。在她心中,哪裡還找得出近籐介的影子?
「可、可是……」她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令他放棄,卻又不會傷到他的心。
「別再可是了。」他一抬腿便在她身旁坐下。「如果你還愛著我,就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她的脖子僵硬得有如上了石膏。
「怎麼?你不愛我了?」他開著玩笑。
「我……」避開他熾熱的目光,她心虛地低下頭。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他逐漸笑不出來。
難道說……
「小綠,你看著我。」他扳住她的柔肩晃了晃。「告訴我,你還愛著我……」
「我……」她依舊迴避著他的目光。「我很抱歉。」
她的聲音雖小,卻清清楚楚傳進他的耳中。
抱歉?她居然對他說抱歉?
聰慧如他,怎會不懂這一聲抱歉的意思。
「為什麼?」他忍不住逼問:「為什麼會這樣?是因為我害你斷了一指,所以你無法原諒我?」除此,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慌亂地搖著頭。
「那又是為什麼?」他急得快抓狂。「難道你愛上別人了?」
「我……」她不想承認,卻又無法否認。
「你當真愛上別人了?」她的反應全數落入他眼裡。「說,你到底愛上了誰?到底愛上了誰?」他抓著她的肩膀死命搖晃著。
「近籐,別這樣。」她駭然地制止他。
咬牙切齒地,他定要問個明白。「到底是誰?」
「請你別再問了好嗎?」她難過地道:「我和他之間根本不會有結果,你就算知道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為什麼不會有結果?」他不死心地追問。
「他是高高在上的……」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她連忙住口。
高高在上?還有誰會高高在上?
「你該不會愛上了北野徹那傢伙吧?」他臉色鐵青地質問。
她痛苦地撇過頭。「讓我保留一點隱私,不要再問了好嗎?」
見她毫不否認只是一味閃避,近籐介立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是北野徹那傢伙!
他的腦海裡不禁浮現那個男人霸氣的身影,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對方那種傲視群雄的威嚴,指揮若定的神態,一夫當關的氣勢,就連他也不得不暗暗懾服,更不用說像小綠這樣單純的女孩會有多麼的崇拜。
近籐介完全理解澤井綠為何會愛上北野徹那個男人。
只不過他太不甘心了!
北野徹不但奪走她的人,現在還奪走她的心,最可恨的是,她在遭到那個男人拋棄後,竟然還死心塌地向著他、不肯接受自己的感情。
這教他情何以堪?他絕不會輕易放棄的,說什麼他都要設法奪回小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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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想避開她殘留的味道吧,在送走澤井綠之後,北野徹便一直留在衛武門裡不曾返家。
即使如此,躺在靜元室的大床上的他依舊一夜無眠。
想起她初來乍到的嬌怯羞澀,想起她初承恩澤的婉轉嬌吟,這些無從抹滅的記憶,有如跑馬燈般不斷在他的腦海裡縈繞不去。
當真是夠了!不過就是個女人,為什麼他如此放不下她?
北野徹煩亂地來到道場裡頭,瘋狂地揮汗練劍,企圖藉著手中的竹劍將女人的倩影自他的腦海中驅逐。
好不容易,他總算凝神定氣,逐漸將意志專注於手中的竹劍時,突然地——
「門主,有狀況。」屬下敲了敲門,在外頭低聲報告著。
「有狀況你們不會處理嗎?別拿小事情來煩我!」這下子好不容易凝聚的意志又被打斷,他忍不住發楓。
「這個……情況有點特別。」部屬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特別?最好是夠特別,要不然……
他狠狠地推開木門,實心木門將門框撞得幾欲碎裂。
「到底什麼事?」他不耐地低吼。
「門主,那、那小子又來了!」部屬被他嚇得有些結巴。
「只不過是個小鬼,難道還得勞動我親自去打發?」他越說越氣,口氣也越來越冷。
「可、可是……」部屬一臉無辜。「是緒方先生交代,一定要我來請門主出面處理。」
本來他也和門主同樣想法,直接把那小子轟出去就好,偏偏緒方搏不這麼認為,定要他過來請示,害他沒事成了門主的出氣包。此仇不報非君子,不拖這死老頭下水,他誓不為人。
緒方搏這個名字宛如一顆鎮定劑,北野徹立時冷靜下來。
「說清楚。」他沉聲命令道。
「是。」見門主神態似乎恢復正常,部屬多少鬆了口氣。「上次闖進來要帶走澤井小姐的傢伙,剛剛又跑來了。」
聞言,北野徹不禁訝然。
他都已經讓澤井綠回去了,這小子又跑來幹什麼?
「他又打傷人嗎?」他忙問道。
「那倒是沒有,不過……他在大門口外邊嚷著要門主馬上出去,說要跟門主你決鬥。」
決鬥?這小子是不是瘋了?
「帶他進來見我。」這件事情絕對和澤井綠有關,他得親自處理才行,緒方搏的判斷並沒有錯。
「門主,這樣好嗎?」那小子就像個瘋子,要是有什麼萬一……
「快去。」聲若洪鐘,北野徹喝令。
「是!」宛如中箭的兔子奔逃,屬下的動作奇快無比。
近籐介果然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帶到北野徹面前。
北野徹雙手抱胸,目不轉睛地打量著。
這小子身穿一身道服,腰間懸掛長刀,確實有幾分找人決鬥的架式。
「這回你又想做什麼?」就算真要打也得問清楚原因。
「我今天是來找你決鬥的。」近籐介抓緊刀身,口氣斬釘截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為什麼?」除卻澤井綠,兩人之間並無宿怨,他實在想不透到底有什麼事情需要拚個你死我活。
近籐介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因為只有你死了,小綠才能徹底放下你。」
放下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
霎時,北野徹的胸口一熱。
「如果死的是你呢?」他挑眉問道。
「那麼小綠這輩子都會記得我。」他恨恨道。
思索了一夜,近籐介決定用這個方法來奪回澤井綠的心。
無論自己是死是活,她的心都會屬於他。
「你回去吧。」北野徹揮了揮手。「我不會跟你決鬥。」
「為什麼?」可惡,這傢伙竟然拒絕他。「你害怕了?想不到堂堂衛武門的門主竟然是個貪生怕死的孬種!」近籐介拿話激他。
北野徹並未動怒,只是淡淡表示:「因為,我不要小綠這輩子都記著你,更不要她徹底放下我。」
「你——」該死的八王蛋!他都已經不要小綠了,竟然還不肯放過她?他到底要折磨她到什麼時候?
這句話如同火種般全面引燃他內心的怒火。
刷地一聲,近籐介憤怒地拔出刀子。「今天沒有一個人倒下,我是絕對不會離開這裡。」
「那麼我明白的告訴你。」北野徹的嘴角扯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倒下,害小綠一輩子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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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園裡寧靜如昔。
澤井綠獨自走進墓園,將一束白色桔梗輕輕擱在母親的墓碑前。
「媽媽……」她喃喃低語著。「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到美國去,到時候就不能常常來看你了。」
她歎了口氣,「雖然我也希望留在這裡常常來看你,不過留下來我就會想起好多傷心事,所以我一定要走。我知道你最瞭解我,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纖細的手指輕撫著墓碑。「就算不能來看你,我也會一直一直想著你的……」
斷斷續續,她喃喃地對母親傾訴自己的決定和心事。
也只有在母親面前,她才能全然卸下心防,毫無顧忌地暢所欲言。
低語中穿插著輕歎,她叨叨絮絮地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依依不捨地起身準備離開。
「先別急著走,等我一下好嗎?」
一道低沉而熟悉的聲音飄蕩在她的耳際,澤井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怎、怎麼可能?是幻覺嗎?
剛才她居然聽見北野徹的聲音。
驀地回首,她立刻明白那並非自己的幻覺,北野徹正沿著小徑,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
怔忡地,澤井綠眼睜睜看著他來到自己面前。
他、他來幹什麼?此處為澤井家的族墓,不可能有他要拜祭的對象吧!
莫非……他後悔了?所以準備將她帶回去當作禮物送給別人?
唉,怎麼可能……
隨即她為了剛才的想法感到好笑。
只要他開口,父親便會立刻雙手奉上她,他根本就不用親自出馬來找人。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防備地瞅著眼前的男人。
他露出罕見的笑容。「因為你在這裡。」
「所、所以……」她開始惴惴不安。
「等我一會兒。」大手愛憐地撫過她的髮絲,跟著落在她的柔肩上。「我得先向你母親說幾句話。」
什麼?
一雙美眸睜得好大。
這個男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居然、居然想跟她母親說話?
和母親從未有過任何交集的他,想說些什麼?又能說些什麼?
在一團迷霧中,北野徹已來到墓前,只見他低下頭雙手合十地默禱著,須臾,才抬起頭轉向她。
「你、你跟我媽媽說了些什麼?」她著實好奇,又有點擔心。
「你怕我說你的壞話嗎?」他取笑道。
「不、不是啦。」她忸捏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你能跟她說什麼?」
「我跟她說……」眼眸裡寫著滿滿的柔情。「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疼惜你,請她放心把你交給我。」
「你怎麼……」驚喜交織的衝擊令她喉頭哽塞,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雖然我已經答應讓你離開,不過……我後悔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違背自己的承諾。「我打算帶你回去,將你的人生收歸己有。」
在近籐介的衝動下,他意外得知澤井綠的心意,也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麼。他一刻也無法再等待,在問明她的去處後,便火速趕來祈園向她表白一切。
至於可憐的近籐介,當他意識到北野徹和澤井綠彼此相屬的心意時,很快便放棄決鬥的想法,獨自黯然心碎地離去。
「怎麼,你不願意嗎?」見她依舊杵在愕然的情緒裡,他笑問道。
「我、我只是……」她豈會不願意,只不過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一時間無法調適。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答應我。」
「什、什麼?」無法思考的腦袋,全然不知道自己該答應什麼。
「答應嫁給我,做我的新娘。」他張開雙臂,微笑地等待著。
她豈能再猶豫?
縱身投入他的懷抱,無言地偎向那教她懷念不已的胸膛。
有力的臂膀鎖住失而復得的她,鎖得死緊。
兩顆追逐的心終於找到了彼此。
此刻,任何的言語都是多餘。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