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從鬼門關走回來,於濤睜眼看見的景象不是赤霞山、不是靜月湖畔,而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房間。屋裡佈置富麗典雅,床鋪、茶几、屏風及擺飾,皆是精雕細琢之上品,不俗的優雅格調,教人一看便知此非平凡人家。
於濤才試著坐起,隨即就有女侍捧著茶水進門,一見他甦醒,女侍立刻倩笑地向他請安:「公子,您醒了,琉璃去幫您捧熱水進來梳洗。」
說完,她準備告退,卻讓於濤給攔了下來。「等等,姑娘,這是哪裡?」
琉璃是西薩王派來伺候於濤的侍女,她甜美的笑容不知迷煞了多少殿堂裡的衛兵,而她對於眼前可能是謠傳失而復得的王子殿下,自然也流露出溫婉的微笑。
「公子,這裡是西薩王宮。您昏迷在靜月湖畔,是多喀爾大人將你救回西薩國的,您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西薩國!是與莫罕國交界的國家,於濤雖不曾遊歷過這地方,但也略知它的國力與莫罕國勢均力敵,兩國時常為了邊界問題而戰火不斷。
「承蒙貴國相救,在下沒齒難忘。」於濤拱手道謝。
琉璃又笑了,水盈盈的雙翦明媚動人。「公子切勿多禮,琉璃承擔不起。況且公子有可能是我國的王子殿下,若受您行禮,豈不折煞奴婢了。」
於濤一臉茫然。「王子殿下?姑娘何故言此?」
琉璃倩笑地搖搖頭。「琉璃也只是聽說,並不知詳情,不過,琉璃這就去稟告陛下公子已經醒來的消息,相信很快可以給您答案。」
琉璃徐徐彎身後告退,留下神情滿是狐疑的於濤在房裡,震撼不已。
自小於濤的養父從不隱瞞他並非親生的事實,也明白告訴於濤,他乃是養父之老友從西域拾獲的嬰孩,而偷偷拋棄他的是一位年輕女子。當時她受了傷,他養父的老友夫婦收留她於馬車上,誰知她竟偷偷丟下他而失蹤,老夫婦只好將他帶回中原,並托付養父扶養,他才成為鷹夙堡的三少爺。
關於身世,他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一些,連他本姓為誰、本家為何都不知道。所以,他早就不敢抱太大希望,反正他早已認定自己是鷹夙堡主之子,有沒有認祖歸宗對他而言並不太重要。
如今突然又有一線希望,怎不令他震驚訝異?
當於濤還處於茫然之際,大隊人馬已擁進他歇息的寢宮,朝著他而來。
帶頭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龍袍加身,全身散發著氣宇非凡的氣質,不需猜也知道,此人必是西薩國王。
為人所救又身處王宮,於濤自然明白禮數,遂翻起身打算下床行禮。
「陛下吩咐,公子傷重,不必多禮,請在床上參見陛下即可。」一名跟在西薩王身後的男子進一步說話。
於濤拱手行禮。「在下中原鷹夙堡於濤,多謝陛下相救。」
西薩王一見他彬彬有禮,更顯喜悅之色,連忙指示身旁的內務大臣上前問話。
「於公子,陛下親臨於此,是有幾件重要的事想請教公子,請公子務必據實告知。」內務大臣立刻上前走去。
於濤明白,此事自然與他的身世有關。「大人請說,於某必當據實以覆。」
西薩王朝內務大臣點點頭,內務大臣隨即問道:「敢問公子,您胸前的玉珮從何而來?」
於濤低頭握住玉珮。「應該是親人留給於某的遺物,是在下自幼帶在身上的貼身物品。」。
「喔?聽公子此言,莫非已無親人?」
於濤淺笑。「沒錯,在下並無至親之血親,是個被遺棄的孤兒。」
西薩王已等不及內務大臣問話,他自己就先激動地開口問道:「那你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於濤相當冷靜沉穩地回答:「在下僅知自己是被一名年輕婦人所遺棄。」
「你是在哪裡被遺棄的?」眾人都曉得,西薩王相當緊張。
於濤明白對方是在探究他的來歷,乾脆簡單述說自己目前的身份。「二十二年前,於某在西域遭人遺棄,被路過的中原老夫婦所救,之後隨他們回到中原。幸容鷹夙堡主於振堂收留;並收我為養子。而我身上所帶之玉珮,在襁褓時便已帶在身上了。」
「陛下,錯不了,他肯定是穆特王子,距王子失蹤至今,確實剛好二十二年啊。」內務大臣情緒激昂地說。
「穆特……我兒。」西薩王情緒激動,張開手臂朝於濤摟來。
一時間,於濤還無法感受骨肉相聚的激情,畢竟他尚未弄清楚實情。
「在下真的是陛下的兒子?」於濤問。
內務大臣接下去說:「是呀,王子殿下,當年你才剛滿月,宮裡上下都在慶賀殿下您的好日子,突然後宮卻傳出殿下無故失蹤的消息。當時宮裡簡直太亂,不論我們如何尋找,都沒有您的下落,本以為您是被敵國綁架,等了好幾個月卻也沒有任何人前來談判交換條件,您就這樣無緣無故失蹤了!」
西薩國確實無人知曉當年王子殿下失蹤的內幕,因為莫莎婕還來不及將穆特太子獻給莫罕王之前,便遭到姝雅王后的陷害。因此這件事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就這樣被埋藏了二十多年。若不是西薩國派去敵國監視莫罕王行動的使者發現於濤及莫莎婕的行蹤,要想揭露這件事的真相,恐怕永無來臨之日。
西薩王摟緊於濤的肩頭,興奮得連聲音都哽咽了。「你當然是本王的兒子。就算你胸前沒那塊本王親賜的龍形紫玉珮,光從你像極了伊蓮皇后的五官與神韻看來,不只是本王,就連眾卿家與曾經服侍過皇后的宮女都說,你一定是本王失蹤多年的兒子。」
於濤身上的玉珮、他失蹤的時間、他如今的歲數,在在都與這些人所說的吻合,更何況對方還是雄霸西域一方的國主,怎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呢?
這麼說,他果真是西薩王的兒子!
於濤身上屬於西薩人的血液終於甦醒,熱情奔騰於每寸細胞,他從頭頂到腳尖都為這個真相而感動震撼。他的眼眶濕了,縱使古人訓勉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這個令人難以承受的興奮時刻,又有誰能矜持這個顧忌呢?
於濤由床鋪翻落,雙膝跪臥於西薩王跟前,熱淚盈滿他的眼眶。「爹,請恕孩兒不孝,這麼多年來未能承歡膝下,盡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
西薩王哪會在乎兒子以平常百姓的稱呼喚他,莊嚴的臉龐早已老淚縱橫,雙手顫抖地扶著兒子下跪的身子。「穆特,我兒。」
周圍隨行的大臣、侍衛及宮女,莫不為這感人肺腑的一刻動容,隨著老國主激動的情緒,他們紛紛拭去慶幸與興奮的淚水,真誠地為西薩王高興。
在一番激動的重逢之後,於濤將目光由西薩王身上移開,才得以端詳其他在房裡眾多的陌生面孔。當他與西薩王身後的年輕男子四目相交時,忽地,感受到一股強勁的排拒眼神,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他就是感覺得出來,這男子是這群隨行當中,唯一對他未具好感之人。
西薩王一見他們眼神交會,並未發現這中間的氣氛有些微妙,遂一股勁地扶起膝下的於濤,熱絡地說:「爾伽,還不過來見你大皇兄。」
二皇子爾珈卻以冷冷的語調說道:「父王,光憑那隻玉佩,還有多喀爾回報的聽聞,您便相信此人是失蹤多年的穆特皇兄,是否太過草率?難保這不是莫罕國設下的圈套,企圖打亂我西薩王宮裡的倫常關係。」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在場的臣子議論紛紛,眾人忽然想到,難怪二皇子對於濤懷有排斥之心。在於濤尚未出現之前,西薩國的大皇子之位,是爾珈穩當當坐了二十年的位置。如今失蹤二十多年的長兄突然出現,一下子便奪走了他在皇宮裡的風采,怎能教他心服口服呢?而且,西薩國王位,一直都是由大皇子繼承;那麼,於濤的出現,也就代表原本屬於爾伽的皇位,在一夕間變天了。
西薩王興奮激動的情緒驟降,輕責薄怒地斥道:「爾伽,不許你在皇兄面前無禮。本王難道會錯認自己的親生兒子嗎?他身上的玉珮和像極已逝皇后的容貌與神情,在在都證明他就是你皇兄穆特,你這番話實在太無禮了。」
爾珈有副與於濤相仿的修長身形,和一雙同樣散發尊貴氣質的深邃黑眸,只不過,在他的眼神裡多了一分冷酷與沉默,讓人直覺他不易親近。
爾珈冰冷的眼光落在於濤身上。「父王,兒臣並非懷疑您的判斷。只是認祖歸宗茲事體大,切勿兒戲與草率,兒臣認為等抓到殺傷他的老婦再定奪也不遲。」
原本顯露興奮之情的大臣馬上壁壘分明的形成兩派,一派是爾珈皇子的擁戴者;另一派當然就是新大皇子於濤的支持者了。
屬於擁護爾珈的臣子開口附和:「啟稟陛下,微臣認為爾珈殿下說的是,關於大皇子身份之事,還得多詳加確認。」
而支持新王子殿下的臣子立即反駁:「陛下,大皇子身份幾可確認,何須再等抓到多喀爾口中的老婦人?萬一多喀爾將那老婦人跟丟了,那大皇子認祖歸宗一事,豈不遙遙無期?」
然而,這些人的爭執不休並非於濤所關心的,他在意的是他母親已逝世之事,以及這事怎麼會扯上璽兒的姥姥,那女魔頭與他的身世究竟有何關聯?
「我母親她已經去逝了?」當下之急,還有什麼比他母親的生死來得重要。
眾人的糾紛爭執因於濤的一句低吼而停歇,大家莫不轉頭望向他。
「是的,穆特,你的親生母親也就是伊蓮皇后,在你失蹤後的第三年,便因傷心過度而早逝了。」西薩王感慨地回答。
於濤的手掌掄成拳形,他悲淒的情緒全轉移到握緊的拳頭上。「我的身世為何與殺我的老婦人有關?」
「發現王子的行蹤,實在是一件意外的驚喜,這都得歸功於潛藏莫罕國的使者,在靜月湖遇上王子被襲之事,才能幸運地救回殿下。當時使者曾聽那老婦人親口對另一年輕女子吐露,她就是當年綁走王子殿下之人,只可惜使者在殿下受傷後急欲救人,否則一定抓那惡人回西薩懲治。」內務大臣憤慨說道。
「那麼現在可知那老婦人與年輕女子的下落?」於濤關心的還是璽兒的安危,畢竟刺殺莫罕王並非容易之事。
「已掌握她們的下落,殿下請勿擔心,而且應該很快就可以抓她們回來。」
「父王,既然您已認定他就是皇兄,那兒臣也無話可說,請恕兒臣先行告退。」爾珈面無表情地拱手作揖,對這場骨肉相認,表現得毫不在乎。
「爾珈……」儘管西薩王不悅他的我行我素,二皇子爾珈仍舊瀟灑地離去。
這畫面看在於濤眼底,心裡自然有數他該如何做,只是現在並非解釋的時候,至少也要等他痊癒、找到璽兒,再表明他無意打亂任何原有的寧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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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珈才剛走出於濤的寢宮,立刻有宮裡的侍衛匆匆上前回報:「爾珈殿下,殺傷穆特王子的老婦人已經被多喀爾大人押進大牢了。」
「很好,隨我來。」爾珈的眉毛上揚,冷漠的神情教人猜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宮裡的大臣及侍衛其實都相當畏懼這位未來的國君,因為他總是面無表情地看待任何事物。而人們往往懼怕他似有若無的眼光,彷彿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能教他看穿似的,所以宮裡上上下下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句謊。
爾珈一路往大牢走去,他明白他父王正處於骨肉相認的興奮狀態,若是連他也一古腦地沉浸在兄弟重逢的驚喜中,只怕會中了敵人的奸計,因此,他不得不以冷靜的態度來查明此事的真假。
「爾珈殿下,她就是多喀爾大人抓回來的犯人。」獄卒引領爾珈靠近牢房。
冷冽的眼掃向牢房裡的女人,爾珈的眉頭微皺。「是她嗎?哈亞斯不是說,殺皇兄的是個老女人?」
爾珈才剛問完,抓到莫莎婕的一品侍衛多喀爾正巧進來。「啟稟殿下,那夜殺穆特殿下的確實是名老婦人,不過卻是這名女子喬裝的。我們跟監她多日才發現,原來她也是莫罕王那個老賊頭的敵人,昨夜她就是被莫罕王身邊的高手所傷,我與袞瓦才得以輕易抓她回來。」
爾珈離牢房有數步之遠,他冷眼旁觀莫莎婕,發現這四十出頭的女人眼中充滿仇恨與怨懟,卻又掩不了她瞳孔裡的寂寥與哀絕,想必,這女人必定是個可悲又可恨的狠角色。對付這種人,逞兇鬥狠未必治得了她,若要教她說實話,恐怕非得費點心思不可。
「不是還有另一名年輕女子?」爾珈轉頭問道。
「殿下,此事有些棘手,因為……」多喀爾將山廟所見之事據實稟告,說明莫莎捷、璽兒與莫罕王三人之間的關係。「本來下官只想抓這女人回來,誰知莫罕王的女兒拚命抵抗,為了免於誤傷莫罕公主引起糾紛,只好一併將她擒下帶回。」
「既然她是莫罕國的嬪妃,那麼當年綁走大皇子之事,鐵定與莫罕王脫不了關係!來人,把牢籠打開。」爾珈吩咐道。
「是,殿下。」獄卒畢恭畢敬地聽命行事。
莫莎婕此刻正自閉筋脈,以內力休養受傷的部位,她的臉色微微發紫,衣衫雖然襤褸卻不掩她倔傲之氣。方才爾珈等人在牢籠外的談話,她全聽得一清二楚,卻懶得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她擺出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優遊神態。
昨夜雖是負傷被抓,但她也知對方並非泛泛之輩。早在二十多年前擄走西薩王子時,她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遲早有一天她會被西薩王的手下逮到。
不過,她不會對西薩王存有任何愧疚之心,在她眼裡,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東西,所以,她一點也不在乎西薩王會對她採取任何報復行動。
獄卒開門讓爾珈及多喀爾進去,爾珈一見莫莎婕的傷勢,立即嚴厲地責問多喀爾:「為何沒告訴我,她受了重傷?」
「啟稟殿下,我以為……」多喀爾對太子殿下的怒責,有些難辭其咎。
「來人啊,命宮女整理一間廂房,再叫御醫前去等候。」爾珈沒給多喀爾解釋的機會,隨即發號施令。
「殿下,這……」多喀爾一聽便明白,太子殿下想要以禮相待這西薩國的罪人,但仍覺得不妥。
「縱使她有罪待審,但她畢竟曾是莫罕王的嬪妃,豈能有失國禮?」
待爾珈譴責屬下之後,莫莎婕卻不意地發出狂笑,她不懷好意地睜眼斜睨著他:「臭小子,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有什麼話要問,你就快說吧!」
爾珈的一番好意在莫莎婕眼中,只是別有用心的伎倆。
沒錯,爾珈是故意討好她的。只消見她一眼便知道,這女人鐵石心腸,若不迂迴接近她,恐難從她口中探得半點消息。
「臭婆娘,你膽敢對爾珈殿下無禮!」多喀爾哪能忍受這女人對太子殿下的無禮態度,拔起刀來便往莫莎婕的項上人頭一比。
「不得無禮,多喀爾。」爾珈反倒喚下他,卻也沒對莫莎婕低聲下氣,一眼冷冷地掃著她的臉。「前輩,在下只是先禮後兵,至於二十多年的恩怨,你還是得跟咱們算清楚。」
莫莎婕抬起頭來覷靦他一眼。「廢話少說,有什麼新仇舊恨統統報上來,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不妨先告訴你,二十多年前被我偷抱走的大皇子,三日前已經被我親手打死了。
「被你打死了?」爾珈一臉懷疑。
「別裝蒜了,既然你們能找到我,必定跟監了很久,我看那小子的屍首也已經被你們抬回西薩了吧!那小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死,讓他活到今日已算僥倖。」莫莎捷冷哼著。
爾珈從她說話的態度與充滿鄙視的語氣判斷,這女人並未說謊。甚至他可以確定莫莎婕當時的確存心要殺於濤,所以於濤應該是大皇子穆特沒錯,只是這女人可能還不知,遭她毒手的穆特王子已經被西薩國的使者救回。
「前輩,西薩與你有啥恩怨,為何在二十二年前非得擄走我國的大皇子?」
爾珈的問題觸動莫莎婕深藏心中二十多年的傷痛,一想到她所受的傷害,她的忿怒與仇恨又統統湧了上來,她顴骨旁的肌肉微微地抽搐著。背叛、追殺、毀容、隱居……不堪回首的記憶湧入腦海。突然,莫莎婕像發瘋似地吼道:「滾!統統給我滾!」
她因承受不了塵封的往事而失控,抓起地上草蓆用力劈成滿天的碎片。
「殿下,小心。」多喀爾護著爾珈後退。
爾珈大步退後以免被她傷及,卻仍不死心地追問:「前輩,二十年綁走大皇子一事,可是受莫罕王的指使?」
不提莫罕王還好,一提起他,莫莎婕更加忿怒,二話不說便朝爾珈的方向劈來,幸好多喀爾就在他的身邊,提刀隔開莫莎婕與爾珈的距離。
「這女人像要發瘋似的,殿下還是擇日再審問她吧!」
看來這女人受的刺激,與她臉上醜惡的傷疤脫不了關係,今日再問恐怕也得不到答案,爾珈只好暫時放棄了。
「盡速幫她安排御醫,另外,明天我要見見跟她一起被捕的莫罕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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璽兒倚在窗欞前,外頭詩意淡雅的景致並未吸引她的目光,她只是無意識地將視線擺在遠處,茫然無緒而兩眼空洞。
短短的一個月內,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於濤的事、姥姥的事、爹爹的事以及她的身世教她還來不及細細感受這一切,它們竟像一陣煙霧一樣,匆匆在她眼前飄散。明明是真實的,卻讓她抓不住半點兒在手中,彷彿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被關在西薩國的地牢,她沒有半點畏懼;被軟禁在王宮的樓閣,她也沒半點憂傷。因為已經沒有其它事情,會比失去愛人和瞭解身世醜惡更令她難過的了。
於濤的死令她心碎,而爹爹的無情更令她心痛。璽兒已不介意自己是被關在地牢還是樓閣,對她而言反正關在哪裡都是一樣,就算他們想殺了她,她也不會企圖去反抗,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存在。
輕吐一口幽蘭,璽兒徐徐轉身,當她上揚的目光對上門檻外的那道人影時,心兒差點從胸口迸了出來。
「於濤?」璽兒驚訝地輕喚出聲。
可是當對方踩進門檻,夕陽餘暉灑滿那人的臉上時,璽兒驚訝的心情轉為極度落寞,她微顫後退了一小步。怎麼可能是他?於濤明明已經死在姥姥的手下,是她自己太思念他,才會把來人當成是他!
站在門口的爾珈,已經站在門外端詳璽兒好一會兒了。他本想前來審問這女子,但一乍見她清靈脫俗的容顏,頓時被她那股純淨娟秀的氣質奪去了意識,連他都不曉得自己失神了有多久,直到璽兒輕移蓮步,才喚回他出了竅的魂。
「你是誰?」雖說她是階下囚,但廂房闖進一名陌生男子,璽兒自然驚呼。
爾珈沒想到自己竟會讓一名陌生女子迷失了心竅,他一直以為女人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根本沒想過他會對女人產生男歡女愛的情愫。
「我是西薩國的太子,你無須害怕。」爾珈讓自己的紛亂情緒一閃而過,重新扮演他冷傲孤獨的角色。
對方一開口,璽兒的心更冷了。他當然不是於濤,於濤的每句話裡都充滿熱情,雖然他有時會逗逗她,但從沒說出這麼冰冷的語調。
「我的姥姥在哪裡?」璽兒一被抓進宮來就被迫與莫莎婕分開,她現在只關心莫莎婕的安危。
「她正在某寢宮裡療傷,只要你配合我的要求,我很快可以讓你們見面。」爾伽愈是接近她,愈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吸引力。
他確實與於濤長得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那副鷹眼鷂鼻,讓人覺得好像獵鷹般的犀利,一不小心就會墜入他眸光的漩渦中,永遠沉落。
「我沒有必要相信你的話。」望著那副與於濤有幾分相似的臉孔,璽兒的心隱隱作痛。
「你不得不相信我,璽兒公主,因為這可關係著西薩和莫罕兩國的和平。」
「你怎麼……」璽兒一臉驚訝。
爾珈強迫自己冷笑。「沒錯,我不僅知道你的身份,還知道你口中的姥姥,在二十多年曾前做出對不起我西薩國的事情。」
莫非她們被抓,全是因為於濤的事?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請你快放了我跟姥姥。我不是什麼公主,我只是赤霞山下的村姑罷了。」並非璽兒怕事,只是她不想再捲入另一場紛爭,與其和這些人糾纏不清,不如撒謊盡早脫身回赤霞山,好重拾往日的平靜。
深深凝望她出塵的美麗,他的手掌差點衝動得想撫上她光滑如絲的秀髮,幸好她一轉身,及時阻止他莫名的衝動。爾珈緊緊握著拳頭,平復從來未曾有過的情緒。「當你們潛進王宮刺殺莫罕王之後,我國的使者已經開始跟蹤你們,所以這期間所發生的事情,我們都一清二楚,那些事恐怕都難以爭辯了。」
既然如此,璽兒也不想再辯,態度轉為強硬地問:「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只要你將那女人綁走穆特王子的真相告訴我,我可以答應放你走。」
「那姥姥呢?」
爾珈搖著頭。「二十年前她綁架謀害大皇子,使他流落異鄉二十餘載,二十年後又下毒手殺害他,我西薩國豈能輕易放過她?」
「姥姥不是故意的!」璽兒替莫莎婕伸冤。
爾珈眸中閃過一絲黠光,她果然知道事情的真相。「綁架一國皇子,豈能以「不是故意」四字帶過?璽兒公主,你可知我們打算因這件事而向莫罕國討伐?」
「你們要發動戰爭?」璽兒臉上一抹驚愕。
「西薩與莫罕兩國本來就因邊界問題而爭議不休,如今再扯上二十多年前大皇子的失蹤事件,你說我們不該動干戈,討回一個公道嗎?」
「這件事若有錯,也只是我父王他們的錯,你們若是發動戰爭,兩國百姓豈不要受戰爭之苦,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呢?」
他的嘴角不禁漾起一絲笑意。「璽兒公主果然冰雪聰明,也該明白只有說出真相,才能化解這場不必要的干戈。」
璽兒心裡掙扎著究竟該不該說出真相!猶豫片刻之後,她終於下了決定。
「好吧,我把所知的一切告訴你,但你必須向我保證姥姥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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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我皇兒因為她的私心而失蹤二十多年,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砍了,本王不想再見到那可惡的女人活著。」西薩王聽完太子爾珈的稟奏之後,在大殿上大發雷霆,二話不說便差人要殺莫莎婕。
「請父王刀下留人,兒臣已答應莫罕公主,只要她說出真相便不殺莫莎婕。」爾珈曾答應璽兒,所以就算西薩王正在氣頭上,他還是要力保莫莎婕的性命。
「我不管你跟莫罕老賊的女兒有什麼約定,他的嬪妃竟敢在西薩國裡放肆撒野,本王若不辦她,豈不成為臨近各國的笑話。」
跪在殿堂裡的莫莎婕一點也不畏縮,衝著西薩王放狠話:「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日後我一定殺光你們這些臭男人報仇。」
這下子可把西薩王氣得從龍椅上跳起來。「可惡妖女,竟敢威脅本王!」
爾珈極力阻止。「父王,既然穆特皇兄已安然回宮,那麼這女人應罪不至死,請父王看在兒臣面子上,饒恕她一命。」
「就算穆特即將傷重痊癒,本王也饒不了這女人。」
西薩王父子倆的對話讓璽兒猛然抬頭,他們說的穆特難道會是於濤?她顧不得這是西薩國的殿堂之上,喜愕交錯地問道:「是於濤嗎?是於濤沒死嗎?
「我皇兒若死了,那女人還能活到現在嗎?」西薩王瞪著莫莎婕,怒氣從鼻孔裡噴出來。
謝天謝地!原來於濤平安無事,璽兒一聽到這個消息,既驚又喜地癱坐在地上。璽兒一直被軟禁在宮中樓閣,而於濤也因療傷養病而不知璽兒被抓之事,因此他們即使兩人相隔不遠,卻始終無緣相見。
「那小子竟然沒死!」連莫莎婕也覺得驚訝。「算那小子福大命大,連吃我幾掌還要不了他的小命,看來他真命不該絕。」
莫莎姥幾乎可以說是死到臨頭了,卻一點也不改她狂妄的態度。
「可惡的女人,你還敢口出狂言,來人啊,還不把她拖下去處死。」
「等等,陛下,請您別殺姥姥,求您發發慈悲,饒了她吧。」雖欣喜於濤無恙,但眼前還有姥姥的事尚未解決。為了救莫莎婕,璽兒只好朝著西薩王拚命磕頭。
莫莎婕的雙手雖被反綁,但腳還能自由活動,她一腳踢開璽兒跪拜的身子。
「丫頭,不准你求他。你現在看清楚男人的模樣了吧,他們個個都是沒心沒肝的壞東西,我寧願死,也不對男人卑躬屈膝。」
璽兒受欺凌,挺身而出的竟是太子爾珈,他在大殿上當眾扶起璽兒並摟住她的身子,憂心忡忡地問:「璽兒,你沒事吧?」
「謝謝你,殿下,我沒事。」早已嘗盡姥姥的各種處罰,這點小傷對璽兒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她也驚訝,昨日還對她冷言相向的太子殿下,現在竟會這麼溫柔地對待她。
不過,她並未多加思索,穩住身子後又在西薩王面前下跪。「陛下,求求您別殺她,姥姥只是個因愛生恨的可憐女子。」
「臭丫頭,誰要你在外人面前說我是可憐的女人?閉上你的嘴,不准你再求他,否則我撕爛你的嘴。」莫莎婕咆哮著。
爾珈多年來在眾人面前強裝的冷漠頓時瓦解,他無法不疼惜璽兒的癡傻。「父王,兒臣願讓出太子之位,只求您饒恕莫莎婕一命。」
大殿上眾人一陣嘩然,一向冷漠待人的太子何以心緒大轉,無緣無故要為一名異邦女子捨棄王位?
「爾珈,你說的是什麼話?你存心想氣死本王,是不是?」西薩王哪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跟他作對。
二十多年來,爾珈雖然一直背負太子殿下的名號,但這個名號對他而言,卻是沉重的負荷。打從他懂事以來,他便明白自己並非真正的大皇子,他還有個哥哥一出生便失蹤了。而西薩王又從未放棄尋找大皇子穆特的念頭,因此,他總是被人笑稱是後補的太子殿下,只要穆特一回來,他的權力地位便不再了。
在這樣充滿嘲諷與不安的環境下成長,爾珈只能以冷漠的外表,來掩飾他心中的惶恐。即使他一點也不留戀太子的地位,他也無法擺脫宿命的桎梏,因為他是西薩王的兒子,他必須扛起與生俱來的使命。
而今穆特回來了,壓著他二十多年喘不過氣的太子皇位,終於可以從此卸下了。「父王,兒臣既已答應莫罕公主,便一定要遵守諾言,即使以皇位為代價,也在所不惜。」
「為了莫罕老賊的女兒,你不惜跟我作對?」西薩王勃然大怒,震拍龍座。
爾珈的心意已決。「請父王成全。」
「你……你……」西薩王指著兒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璽兒完全處於驚訝的狀態,她沒想到爾珈太子會為了信守承諾而反抗西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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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莎婕的命是暫時保住了,不過並非西薩王答應不殺她,而是因為當時他氣得拂袖離去,所以,這件事才這麼耽擱下來。
璽兒對爾珈太子有說不出的感激,在他護送她回樓閣的路上,她綻放出一朵甜美的笑容,說:「剛剛真謝謝你,太子殿下。」
方才父子之間的爭執令他相當沉重,璽兒的笑容一掃他心頭上的陰霾。「我答應你不殺莫莎婕,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我沒想到你為了承諾,竟會跟西薩王起爭執。」璽兒的語氣有些許愧疚。
卸去冰霜冷漠,爾珈有對令人炫惑的迷人眸子,而第一個讓他眼光照照的,便是眼前嬌媚可人的女子。
「其實我該感謝你,讓我有藉口可以擺脫多年來的包袱。」他說。
璽兒不懂他話的含意,側著臉蛋疑惑地看著他。「包袱?」
爾珈吁了一口氣,悶笑著說:「沒什麼,你別放在心上。不過關於你姥姥,她死罪雖可免,但活罪恐難逃,我恐怕也只能保住她一條命,就算我是太子殿下,也無法赦免她當年綁架大皇子的罪。」
「我明白,而我能為姥姥做的,也只有這些而已。」璽兒點點頭。
「等這件事告一段落,我們會護送你回莫罕國。」爾珈嘴裡說這話,其實心裡有點酸酸的。他不否認自己對璽兒有好感,但畢竟她是敵國的公主,就算他心儀於她,也只能暗藏心底。
「不,我不想回莫罕國,如果姥姥不能離開這裡,那我只好回赤霞山去。」當初護著莫莎婕離開莫罕國,璽兒就已打定主意不回去與莫罕王相認。因為,就算現在她的身世曝光了,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屬於王室,更何況那裡也沒有她依戀之人,她何必回去那裡受苦受罪呢?
「你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為何不回到莫罕王的身邊?」爾珈不解。
璽兒明瞭她的苦衷難以教人體會,她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愁容。「在得知我父王曾那樣迫害姥姥之後,我怎能遺棄姥姥而安心回到父王的身邊?」
爾珈聽完,感歎著說:「這一切都怪兩國的不睦,倘若西、莫兩國能摒除成見,你和皇兄也不會經歷這場劫難。」
提起於濤,璽兒滿懷關心。「於濤……不,穆特王子他還好嗎?」
「傷勢已穩定,不過尚須休養一陣子。」爾珈不是傻子,他看得出璽兒對於濤有特殊情感。「請恕我多言,皇兄被漢人收養多年,但你長年深居赤霞山,又是如何認識穆特皇兄?」
經他一問,璽兒的心情又顯黯淡。「我和他本是萍水相逢的過客,卻因姥姥對男人的痛惡,才害他屢次遭到姥姥的毒手。幸好這次有你們相救,否則,璽兒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璽兒公主,你愛穆特皇兄是嗎?」爾珈試探著。
何止愛?根本一顆心都掏給他了。但她不能說,是她害得於濤這麼慘,她有什麼立場說愛他呢?
璽兒狠下心地搖頭。「不,我不愛他,連喜歡都談不上。」
爾珈才正暗喜自己尚有一絲機會時,突然,有個渾厚的男聲在他們背後響起。
「你說謊,璽兒。」
這聲音是……璽兒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錯愕得不敢回頭求證那是於濤的聲音。
「你說謊,璽兒,為什麼到現在你還不敢承認對我的情感呢?」於濤的語氣又輕又柔,他一步步地接近到璽兒的身後。
爾珈一見於濤充滿深情的眼神便全然明瞭,這兩人早已真心相許,他這個外人又怎能介入得了他們倆的世界呢?所以,他只好悄然地離去,徒留一縷愛慕之意在風中,只能暗地哀悼他尚未開始便結束的戀情。
璽兒不敢回頭,但淚水已爬滿她消瘦的臉頰,她多希望這一刻是在夢裡,那麼自己就可以毫無忌憚地投奔到他懷裡,盡情哭訴這些日子以來的相思。
忽然,一雙堅實的手臂圈住她的身子,從背後緊緊地摟著她,無聲地敘述他對她的深情愛戀、款款柔情,久久不肯放手。
良久,手臂的主人終於又開口:「你可知我有多想你?璽兒,若不是眷戀你的溫柔多情,只怕我早已挨不過莫莎婕的那一掌,這次真的和你天人永隔。」
於濤剛剛才從琉璃口中知悉璽兒入宮之事,便顧不得琉璃及其他宮女的阻止,撐著虛弱的身子,硬是要來璽兒的樓閣見她。
璽兒心中除了內疚還是內疚,當時她就是為了救他,才會以身子去抵擋姥姥的掌功,沒想到卻反而害了他,差點讓他成了冤魂。
「恭喜你,穆特王子,很高興知道你平安無事,我和姥姥的罪孽也能減輕一些。」她強迫自己說些冷漠無情的話,完全無視於他真摯誠懇的情意。
「為什麼要如此言不由衷呢?璽兒,如果你真像話語中的那般無情,何以不敢面對我,你回過頭來看著我呀!」他再次低聲呼喚,以極度輕柔的語氣說著。
因為她怕自己一見到他,情緒就會崩潰;她怕自己會忘了矜持而投奔到他懷裡啊!璽兒在內心吶喊著,她何嘗不是受盡煎熬呢?
「你沒有錯,璽兒,別再為莫莎婕封閉自己,她今天的下場全是她自作自受,你沒有必要為她犧牲,你聽懂了嗎?璽兒。」於濤打算一步步攻破她的心防。
璽兒緊緊地掩著她的嘴,深怕自己的哭泣會讓於濤聽見。
「全過去了,璽兒,現在你安全了,莫莎婕再也威脅不了你、也傷害不了我,你還在害怕什麼呢?」他輕輕地說。
終於,璽兒的情緒崩潰了,她搖著頭哭訴:「過去不了的,二十年前的舊仇加上二十年後的新恨,西薩王會輕易饒恕姥姥的罪過嗎?我是姥姥一手扶養長大的,她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處死。姥姥是你們的敵人,我也是你們的敵人,你跟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所以你為了這些理由,便放棄我們的愛情,這樣公平嗎?」
「我知道這不公平,但你教教我怎麼做才好啊?」璽兒哭得像淚人兒。
於濤輕柔地扳過璽兒的身子,深情款款地注視她淚水汪汪的明眸。「相信我,從現在起只要你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我保證我們可以在一起,而莫莎婕也絕不會有事。」
「我怕我會再帶給你不幸,我是個不祥的女子。」於濤的話給她無比的安全感,但仍有一絲的不安在她心裡作祟。
他以食指壓著她的唇。「不准再說你是不祥的女人,你永遠是我的寶貝。」
璽兒的淚水又氾濫決堤,於濤的濃情蜜意讓她哭倒在他懷裡。「我愛你,於濤,我真的好愛、好愛你。」終於,璽兒不再掩飾她的情感,明明白白地釋放她的情感,恣意說出她愛他的真心。